第101章 盘问 这个人倒有几分胆色。 ……
这个人倒有几分胆色。
暮雪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正欲再观望,视线忽然被隔断。多尔济猛地转了个身,横在面前, 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完全挡住她的一切视线。
“夜里有点冷, 回帐吧。”
他一面说一面将她垂落的碎发撩起,别在耳后。
暮雪愣了一下, 注意到多尔济微抿着的薄唇,意识到了点什么, 于是忍着笑说:“好,我们回帐。”
多尔济拢着她的肩膀, 回到帐中。
暮雪借着烛光瞧见他的脸色,仍是阴沉着。甚少见他这幅模样, 暮雪忍不住想逗逗他。
“怎么,谁惹你了?脸色阴沉沉的。”
多尔济看了她一眼, 抿着唇道:“好看吗?”
“什么好看吗?”
“那个很傻的高个罗刹人。”
听见“很傻”两个字,暮雪坐在床帐中,弯了弯眉眼。
“还笑。”他逼近一步, “他有我好看?”
暮雪故意做出
椿?日?
一副嗅的模样,鼻尖耸动:“谁家醋坛子翻了。”
多尔济冷哼一声:“当然是公主家的,唯一的一只醋坛子。”他把“唯一”两个字的发音咬得极重。
暮雪歪了歪头:“不过是多看两眼而已, 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不——许——”多尔济把手捧住她的脸, 语气执拗,“要看看我。”
暮雪不由得笑出了声,把胳膊搭上他的颈脖:“真是个妒夫。”
多尔济猛地吻上来,甚至惩戒似的咬了咬她的唇,好一阵, 才放开:“妒夫就妒夫了。反正你就摊上我了,其他的人,想都不要想。”
“好啦,不过是没见过罗刹人,好奇而已。”暮雪歪到他怀里,“这个地界出现这一帮罗刹商人,还是多注意些好,刚刚听到仿佛有枪声,他们带了枪?”
“嗯,罗刹人爱用枪。”多尔济整个把她环抱住,在耳畔说道,“你放心,我已命蒙克盯紧了他们,武器也都卸了,量他们也不敢闹出什么事。”
暮雪点点头:“你想得周到,这样很好。”
她反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顺毛一样,一下一下地摩挲。多尔济安静下来,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肩上。
暮雪道:“我还没和罗刹人打过交道呢,只是听张诚神父提起过他们的事。你呢?可曾有所了解。”
“了解么……倒也不多,”多尔济坦然道,“他们信别的教,穿的衣裳说的话都不同。我年纪小的时候,在库伦有见过罗刹商人。后来战火起,就没怎么在意了,那些罗刹商人因为战乱的原因,吓破了胆子,很长一段时间没瞧见人。直到这两年平定了,才渐渐见着些踪影。他们一般是贩卖些皮毛之类的。”
“这样啊。”
“怎么,公主对他们很感兴趣?”
“毕竟是接壤之国,你如今继位可汗,不得不了解些,一面提防,一面看看是否有利可图。等到白天,我们要不要一起审一审他们?”
“也行。”多尔济将锦被拉过来,道,“不过现在,先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前半夜熬了好一阵儿,这会儿睡意倒涌上来,暮雪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了个哈欠。
多尔济将烛火熄灭,睡下时手搂住她的腰:“不许梦到罗刹鬼,要梦也是梦我。”
暮雪闭着眼,勾了勾嘴角:“好好好,梦你。”
昏昏沉沉睡去,再睁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不紧不慢用完早点,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不过是竹节馒头、羊肉烧麦、羊奶、奶豆腐和汤面而已。
膳房太监见昨日捞了许多鱼上来,特意养了几尾在木盆中,预备了些新鲜擀面。听闻公主醒来,忙着将鱼从木盆中捞起,鱼尾“啪”地扑腾,甩起水花。
将活鱼迅速料理干净,那边小太监已经将油锅烧热了,用的是猪油,鱼滑进去,“滋啦”一声响,香气迅速充盈整个膳房房帐。将雪白鱼肉略微煎了煎,加入高汤,木柴劈啪作响间,汤色渐渐转为奶白色,再下入手擀面于鱼汤中过一过水——公主爱吃劲道的面食,看准了时机捞出,保准只有面中心的一丁点白芯,再装入御窑碗中,撒上些许沙葱
鱼肉的鲜甜、面的劲道爽滑共同融在一碗鲜鱼面里,暮雪把一碗鲜鱼面吃得干净,连汤汁都喝完了。
侍奉用膳的侍女嬷嬷已经学会了保持沉默,在宫中,要是这样吃得干干净净或许还有嬷嬷提醒不合规矩,拿宫规祖制压一压人。但是在这草原上,公主就是唯一的规矩。
美美的用完早膳,暮雪先召见了理藩院随驾的李文,问一问他这俄罗斯相关的情况。
理藩院同时也兼着其他国家外交往来的任务,李文从前也是管喀尔喀这一带的事,于俄罗斯也有所了解,将所知之事一五一十禀告公主听。
“俄国皇帝国情与我们不同,从前竟然有两位皇帝,第一皇帝叫伊凡,第二皇帝叫彼得,不过都是幼弟。”李文道,“当时签订尼布楚条约,据说真正的掌权者竟然是一位公主,名曰索菲娅。其情景有几分类似于万岁爷未亲政之时,广树党羽、窃弄威权的奸臣鳌拜。”
暮雪静静听着,回忆着她所知晓的一些历史知识。
皇帝彼得,说的是俄罗斯的彼得大帝吗?这一位倒还挺有名的,据说是俄国第一位能冠上“大帝”称号的人。
暮雪对于俄罗斯的历史了解不得,总共也就记得两个大帝,一个彼得大帝,一个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大帝。可惜现在时间还早,那位赫赫有名的叶卡捷琳娜大帝甚至都没生下来。
不过,听着这位叫索菲娅的摄政公主似乎也是个人物。
李文仍旧禀告着:“但是两三年前,据闻这第一俄皇去世,另一位皇帝彼得亲政,将公主下狱。因此目前俄国的大权应该归皇帝彼得所有。”
“败了么?”暮雪喃喃道。自古成王败寇,彼得大帝既然胜了,那么这位索菲娅公主的结局不言而喻。
怎么感觉还有点小遗憾。
她撇了撇嘴,专心于当下。现在俄国的掌权人是彼得大帝,她得多留神些这一位。
历史上,好像这一位彼得大帝引进了许多欧洲的技术,大规模改革,让俄国迅速崛起。他本人似乎曾经隐姓埋名,到欧洲游历学习过。
暮雪垂下眼帘,若有所思。
“……臣所知道的,就是这样。”李文低眉顺眼道。
能知道这些,在这个交通讯息都不大发达的时代,已经很不容易了。
暮雪追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理藩院还派了人到俄国?应该没有吧?”
“偶尔有商人传信,并且,万岁爷身边的传教士消息比较灵通。”
暮雪了然,感情还通过传教士从欧洲那边另外知道消息。
她轻轻点头:“那么如今俄罗斯与大清之间的贸易情景呢?你可知道?”
“尼布楚条约签订后,他们俄人有派几个人到京城,建了一个会馆。虽然中间因为战乱耽搁了些年岁,但近来偶尔有俄商贩卖货物,皮毛之类的。”
“那我们与他们的贸易呢?我是问,我们卖给他们什么,这桩往来生意,哪一方赚得更多?”
她其实想问的是,到底是贸易顺差,还是贸易逆差。只是担心李文听不懂,因此换了个问法。
“这……臣想想。”李文拼命回忆了一番,“似乎,好像,大概我们的商人贩卖货物到俄国的较少。实在太远了些,比库伦还要往北呢。”
而且,商人们对于这边的兴趣平平,可能在印象里俄国是个没什么钱好赚的地方。
暮雪皱一皱眉:“我知道了。得会儿我领着你一起去见见那些俄国商人,记得把情形都记下来,如实禀告汗阿玛。”
“臣遵旨。”
这厢情形了解得差不多了,那厢多尔济则提前领了人去勘查那一帮俄国商人,一一登记了姓名身份,盘问一番。
唯有确保这些人都无行刺的可能,多尔济才敢让他们面见公主。
轮到那一位傻高个罗刹人时,多尔济坐直了,一双眼紧紧盯着他。
就这么个罗刹鬼,敢盯着他的公主瞧。
那罗刹人不仅不怕,反而嘴角微扬,很有兴趣地与他对视。
身侧通晓俄语的随从呵斥:“见了可汗,如何不拜。”
旁边一位魁梧罗刹人沉声道:“他是贵族家的少爷,亚历山大,按照之前我们与清廷的条约,应当互相尊重。”他先是用俄语说了一遍,又用蒙语说了一遍。
一时间有些僵持。
正在这时,听见随从通传,说公主来了。
多尔济往帐帘处望去,那会翻译的罗刹人也很快向他侍奉的贵族说了来人的身份。
帐帘一掀,暮雪为随从簇拥着进帐来,多尔济身边的臣仆纷纷行礼。
那位叫亚历山大的贵族笑了笑,“我并不是你们国家的人,不过,我愿意向公主表示尊敬。”
他摘下帽子
椿?日?
,微微鞠躬,以示尊敬。
暮雪抬眼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走向多尔济。多尔济起身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盘坐在毡毯上。
“问的怎么样了?”
“身份都问了。”多尔济向后瞥一眼,侍从立刻将花名册捧上。里边登记了这些商人的姓名,以及“暂时帮忙保管”的武器货物。
暮雪翻了两眼,抬眼望了望。“贵族,亚历山大?”
那青年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脸上笑意融融:“正是,远东的公主殿下。”
亚历山大又说:“我们这次行商,带了一件非常漂亮的黑狐狸皮。愿献给公主。”
李文站在暮雪身后,小声替她翻译。
暮雪道:“黑狐狸皮挺好的,不过,我更好奇的是那把木仓。”
第102章 送装备 火器,在这个时候已经崭露头角……
火器, 在这个时候已经崭露头角。与噶尔丹作战时,清军就使用过火炮、鸟枪。
先前在归化军营时,暮雪也曾见识过如今的火炮与鸟枪, 怎么说呢……有用,但是威力并没有那么大。
目前军营所用的主要, 其一是红衣大炮,铜造的, 有些笨重,装填炮弹也麻烦;其二则是鸟枪, 多为火绳枪,一次只能发一弹。总之还是比较原始的形态。
可是这个俄国人所携带的这一把, 却不太一样,枪身肉眼可见的更高级些。
暮雪对此很感兴趣。
那位亚历山大听了翻译, 略微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笑着说:“没想到公主会对这个感兴趣。是, 这是从欧罗巴弄来的新式枪支。”
暮雪道:“外边日光正好,我想试一试这新玩意的威力。”
“我难道可以拒绝吗?”亚历山大鞠了一躬,“如公主所愿, 是我来演示。”
多尔济冷冷道:“公主何等尊贵,在她面前,如何能令你拿这火器?蒙克——”
“臣在。”
“试给你女主子瞧。”
众人簇拥中, 暮雪移步帐外开阔处, 多尔济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暮雪小声问他:“蒙克还会射击呢?”
“当时打仗,他跟着火器营学了两手。”多尔济原想多问她两句,为何对火器如此感兴趣,但此时人多口杂,不方便问, 只得把疑问压下去。
底下人已在远处树立一个靶子,众人围成一个半圈,将暮雪簇拥于正中。
日光耀眼,暮雪被晃了晃眼,后边侍奉的太监赶忙把华盖拿出来,高高挑着,方便主子观看演练。
蒙克也是头一回使这样的火器,把家伙事儿放在手中来来回回研究了许久。鸟枪这样的东西,万一运气不好,也是会炸膛的,得异常小心。
亚历山大瞧着他的神情,就知道这人有些不熟悉,于是通过翻译,向他传达一些要领。
大致弄明白使用方法后,蒙克装填好弹药,比划了一下,预备试枪。
暮雪耐心望着,耳旁响起多尔济的声音:“这枪的声音挺响,别吓着了。”
“没事。”暮雪道,“我就当是放焰火。”
一切准备就绪,蒙克望向暮雪与多尔济,瞧见两位主子点头,方才举起枪,稳稳瞄准。
“砰”一声,子弹出鞘,剧烈一声响,靶子炸开草屑纷纷扬扬,应声而中。
一枪并不稀奇,稀奇的连发三枪。
暮雪眼睛一亮,抚掌拍了一下:“好!”
她喜欢,她想要,她要搞到手。
思绪在这一瞬飞速运转起来,这送上门来的先进装备怎么搞到,怎么跟这帮俄国商人做生意,她如今的私帛有多少,如何向康熙皇帝请旨……
想到这一点,她不禁往左右瞥了瞥,寻找理藩院随员的身影。
理藩院的李文自然也在围观热闹的人群中,察觉到公主看他,心里咯噔一下。
公主看自己干什么?
这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是吧……
装作没看见成吗?李文僵硬了一瞬,想到之前在京城时,理藩院尚书乐呵呵介绍他将闲钱放在四公主名下的荣安当铺,心里哀叹了一下。原本还想着公主不比阿哥,纵有牵扯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可是如今……唉,利钱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呦。
李文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呵呵道:“这连珠铳的威力,确实比寻常的鸟枪要好呢。”
暮雪直接换了汉语,小声问:“如此宝物,献给汗阿玛,你觉得如何?”
“万岁爷必然欣喜,公主如此孝心,且一心向朝廷。”李文先是漫夸了一通,而后说,“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直说,在我面前不要吞吞吐吐绕弯子。”暮雪皱眉道。
她这话说得很快,站在她身侧的多尔济未必全听明白了,但清清楚楚瞧见她皱眉,于是冷冷望向李文。
可汗这么一望,他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蒙古大汉也把一双双虎眼瞪过来,威慑力十足。
李文咽了口唾沫,立刻拱手道:“之前京城也有位姓戴的造过这种火器,并不是没有。可是他跟西洋人争胜,惹恼了一些人,后来因罪流放了。”
不等公主追问,他不敢卖关子,将事情整个的囫囵说出来。
公主呦,这火器的事,也不是那么好弄的。
暮雪把手环绕着架在胸前,笑了一笑:“原来还有这故事。”
还欲再问,那边俄国商人已经没什么耐心了,隔着一段距离,亚历山大朗声喊道:“公主殿下觉得这连珠铳如何?”翻译也试图喊出那气势。
暮雪听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错。”
亚历山大却是一愣。
怎么忽然回答冷淡下来了呢?方才这远东的公主不是还挺有兴趣的么?
他想了想,有心与这位无论在清廷还是在喀尔喀都拥有贵重身份的公主交好,便说:“我愿将这连珠铳赠与公主作为礼物。”
暮雪听了翻译所说,微微颔首:“也好。”
蒙克将已经取了弹药、擦拭干净的连珠铳恭恭敬敬捧上来,暮雪拿起那把连珠铳,铳身处甚至雕刻了花纹。
她命荣儿将连珠铳收好,然后吩咐道:“有朋自远方来,人家客气,咱们也可好好招待,今日晚膳准备丰盛些。”
说完,借口外头日光太盛,转身回帐中去。
公主既然有吩咐,底下人对着这伙俄国商人倒也跟着客气了几分,空出来两个帐篷安置他们。又端来好些吃食,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亚历山大进入帐中,毫不客气地在毡毯上坐下,一旁的络腮胡商人倒有些不安,左右环顾,这些鞑靼人虽然客气,但帐篷外可还是严严实实地有人站岗,摆明了就是看着他们。
这让络腮胡商人很是不安,低声对亚历山大道:“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为好,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就怕出什么事。”
亚历山大仰头灌了几口奶茶,拿起一个乳白色小饼咬了口:“挺好吃的,掺了白糖的乳饼,但是不是很甜,他们难道不舍得放糖?奇怪,你要不要来一口?”
络腮胡商人急道:“我是在和您说正经事。要不——”
他压低了声音:“我们几个护送着您悄悄的离开。”
亚历山大不慌不忙,将一整只白糖乳饼吃下肚,才道:“你瞧瞧外头这架势,是可以悄悄的离开吗?那位公主和可汗既然愿意派人来救我们出险境,可见本性不坏,甚至那位公主看着也挺善良。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对咱们做什么。”
他又拿起另一只白糖乳饼,边吃边说:“我的天呐,他们是真的会做这种小点心。再说你之前不是一直抱怨,说咱们跟大清做生意,一直不能从他们手里拿到什么利益吗?眼下可是摆在面前的一桩大生意,一旦做成,这钱可不知道能入账多少。”
“您是说火器?”络腮胡商人想了想,把脑袋猛地摇了摇,“不太行的。当时珍珍刚刚评
𝑪𝑹
定我跟他们接触的时候,曾经也想过这主意,可是一来他们不觉得这东西比骑射更管用,按来说是大清皇帝有禁令,蒙古台吉王公严禁私下拥有火器。甚至他们身边的亲卫也是有定数的。都提防着呢。”
亚历山大把第二个白糖乳饼啃完了,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如果是只有这位可汗,事情确实难办,可是这不是多出来一个公主吗?这位公主可是大清皇帝的亲生女儿。不要小瞧一位公主的能耐,你我都知道的。”
络腮胡商人静默了一会儿:“那还是不大一样的吧。这位远东的公主看着柔柔弱弱的,小羊一样的温顺。”
小羊一样的温顺?亚历山大轻笑了一声。“谁家小羊一冲上来就想玩枪啊?真是一位很有趣的公主呢。似乎也很聪明。”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以贵族独有的优雅动作擦了擦嘴。
“我喜欢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总能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咱们且看着。”
他口中的聪明人正在大帐中把玩着连珠铳。
多尔济单手托着腮,望着她拿着新式火器比划来比划去,不觉有点好笑。
公主此刻的模样神情倒是像极了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孩童。只是这个玩具有些特别。
“就这么喜欢啊?”
暮雪看向他,笑着说:“喜欢。”
她把连珠铳放下,过来亲昵的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你送我的那一把银刀。意义不一样。”
“就知道哄我。”
“怎么?你不喜欢我哄你呀?这个可是独家待遇。别的人可享受不到。”
多尔济把她拉进怀中,双手抱着:“喜欢,当然喜欢。公主能哄着我,我心里欢喜。不过你怎么对这火器这么感兴趣?实际上在草原上打仗用到的也少。真到了见正章的时候,许多马儿一齐冲过去,鸟枪什么的,作用不大。”
暮雪扬眉道:“我又不会到战场上打仗。只是觉得小巧玲珑,用来护着自己很合适。你知道的,我呢拉弓拉不动很大的弓,但是这玩意儿就不用很大的力气。”
多尔济想了想:“你这么说也是。正好得了一把,你就好好留着玩。”
“一把可能有些不够,我在想能不能从那俄国商人那里多弄来几把,最好能把图纸也搞到手,”暮雪道,“这样我就可以给云起他们也配一把,他们来往草原,我总是有些担心。万一也跟这帮子倒霉俄国商人似的遇上了这么多狼群袭击,手里有家伙,心里也不慌。”
第103章 恩典 大帐里光线昏昏,公主一笑,反倒……
大帐里光线昏昏, 公主一笑,反倒像有谁忽然把顶帘簌地拉开,天光破进来, 熠熠生辉。
多尔济凝眸着她,情不自禁嘴角微扬。
小狐狸又在打主意了, 他想。
但是管他呢,这种与本部利益毫无冲突的小事, 公主想怎么做,就如何做。甚至还有些好处, 倘若她身边的人配了火器,能更中用些, 到时候他不在她身边,她的安危也能多一重保障。
“既然如此, 我让人跟那帮罗刹商人多买些火器,都给你。”多尔济道。
“不急, 先晾一晾再说。”暮雪道,“嫌货才是买货人,这时候上去, 他们定要坐地起价的。”
再说了,又不是单有他们这一条路。李文不是说了,原先朝中也有人有这样的本领。给康熙皇帝上书时顺带把人要过来, 反正流放嘛……流放宁古塔和流放到她这里, 差不多也是一个意思。
“好,都听你的。”多尔济道。
暮雪笑睨他一眼,伸手轻轻揉他的耳垂:“好乖啊,你现在有耙耳朵的潜质了。”
“耙耳朵?那是什么?”
“一种方言,就是特别尊重, 听妻子话的丈夫。”
多尔济轻轻一笑,把她箍在怀里:“行啊,能够做公主的耙耳朵,是我的荣幸。不过——”
他的气息扑在颈脖处,微微有些痒:“我这么乖,公主是不是该赏我。”
这样暧昧的语气,偏偏隐隐能听见帐外侍女太监们的走动声,应当是预备好要送膳,正在查看。
暮雪清了清嗓子:“赏你个巴掌要不要?”
多尔济低低笑起来:“好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别闹,等会儿就进来布膳了。”暮雪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耳朵。
正拉拉扯扯的,忽然听见外面荣儿问:“主子,膳桌已抬来了,是否用膳?”
暮雪想坐正了唤人进来,多尔济却拽着她衣袖不让,显然想继续逗她。
她瞪了他一眼:“到夜里再说。”
多尔济扬了扬眉,望着她笑:“行,我记账了,晚些讨债。”这才松手。
两人正襟危坐,一众侍女太监进到帐中,各自摆着菜盘饽饽盘。
暮雪略问了问那些俄国商人的吃食,知道一切有安排,便不管了。权当没有这帮子人,该传理藩院随员就传理藩院随员,该见云起、王相卿与周七娘就见他们,将心中筹谋之事吩咐下去。
云起听明白她的吩咐,眼睛一亮,有火器就可组建火器营,虽然为避讳不可明面叫这个,需另立名目,但本质如此。云起从前是经历过三藩之乱的人,知道所掌握一支靠谱队伍的重要性。心里一直挂念着,奈何公主从前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威信也没威信,纵使提了也不过是天方夜谭。
现在情景则大为不同,作为帮着公主打理私库入账事务的头号幕僚,云起是一点点看着公主富起来的。同时通过领着漠北王公贩羊发财,协助台吉进京值年等事,公主已经在草原上小有威信。在这个时间点,弄一支小型护卫队出来,正好。
按公主的说法,是要建一个镖局,下面弄一个镖师队,配备火器。
“先前还有准噶尔余孽作祟,说不定还有呢。对于旅蒙商来说总归是个隐患,尤其是之后要奉旨建沿途商道驿站,万一有人作乱,可是不好。弄一个镖局,有商人行商,就随行护送,难道不合理?从民间招来的镖师,论骑射刀剑,定然比不上绿营中人,弄把火器能壮壮胆。”
从公主帐中出来,云起先是查了一番账本,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火器营想要建成,就得拿银子堆出来。例如火器如何锻造,是买是造?人员如何招募、训练,后勤如何保障?
贩羊、贩丝绸布匹茶叶以及贩铜所得之银应当已经在京城与归化城收入帐,只有王公台吉值年所挂之帐尚未收,或许回程时可派人过去催一催。如此一来,统共能弄出个两万两银子用。只是这样一来,少不了要动些原先为修驿站预留的银两。
云起查明账务后,回禀公主,详细说了这些情景。
暮雪听了,思量道:“不打紧,修驿站商道我另有打算,暂时拨出来做组建镖局之用。可惜修筑公主府置办家私使了许多银子,不然我可从内银库里再拨一些给你。”
因着如今收入项繁多,暮雪为使财务更加清楚明白,效仿朝廷的户部国库与皇帝内库,也弄了个区分,叫个公主银库与内银库。
每年进项二八分账,八成入外银库,由云起统一理着,京城的翠姑核对开支账目,各项生意倘若要支本钱或者另有投资,皆从外银库出。内银库就仍是由伍嬷嬷与赵妈妈互相管着,单做她自己吃穿用度开销,比如要做什么新吃食、裁什么新衣裳,就从内银库出。
这次来漠北之前,暮雪将内银库的对牌给了伍嬷嬷,让她另领着人到归化置办府中各项物品。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新家,不能单拣着内务府分来的些家伙用。有点类似于开发商精装交付,但是自己也带置办自己喜欢的家具。
只是这样一来,便无法立刻拿出钱来作为组建镖局之用。
归根结底还是钱少了。暮雪抿了抿嘴,转而同云起提起另一桩事:“对了,我同王相卿说过了,要他好好想一想,大盛魁如何把买卖做到俄国去。这件事你也上些心。”
既然口子内的商人嫌弃这个边界太远,觉得生意小目前也懒得做,那么正好给她留了又一块沃土。
暮雪琢磨了好一阵子,终于想起原本历史上再过些年这清俄边境应当会建起一座买卖城,然后又签一个什么条约。
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又签订条约,这座买卖城如今连影子也没瞧见。但是既然她来了,那就索性争个先,将这买卖城弄个雏形出来。
丝绸茶叶,这些在欧洲都能畅销无阻的货物,放在俄国,一定也有市场。有钱不赚王八蛋。
一旦这买卖城的雏形建设出来
??????
,除却便利商贾往来,还有一重含义,这里会有许许多多本国民众往来于此,耳目眼线也可密切关注俄国动态,防着他们有什么小心思。
暮雪将想要在附近挑个风水宝地建设买卖城的事简单交代了下:“你也帮我考虑着,过些天拿一个章程给我。我给汗阿玛写折子时一并写进去。”
吩咐完又觉得有些难为了她:“算了,要不我想吧,你肩上担着这么多事,怕也忙不过来。”
这次因为赶得急,带来的人也少。算起来,她给云起加的担子已经十分得多了,云起简直要忙成个陀螺。
云起反倒笑了:“公主怜惜奴才,奴才怎能不为您分忧。或许,我可与秋华一起商议着这个章程,同时也与理藩院的李大人好好合计一番。”
“这样也好,”暮雪勉励她,“放心,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一定好好嘉奖你。”
“其实,奴才倒真有一事想求主子恩典。”云起鞠了一躬。
暮雪有些诧异,自从云起跟着她做事以来,这还是头一次郑重地向她求恩典。
“你说便是,若是可以,我自然允准。”
“奴才幼时有几位闺中好友,后来因为叛乱,押解京城为奴。有些,如同秋华,和我一样有幸成了主子的奴才。也有两三位,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云起道,“听说主子欲使人往宁古塔要一位戴先生,奴才便想着,可否打听一番旧友的消息。”
谈到旧友,云起的神情一下子柔和了不少:“有两位姑娘,少时才华横溢,还著过文集。倘若真有幸还在人间,或许主子能将人一并要来,她们都是有才学的、知书达理之人,也可为主子分忧。”
暮雪微怔了一下。不求财、不求物,反倒求一个故友消息么?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那些女孩子,既然能与云起、秋华等为闺中好友,定然曾经也是岭南显贵人家的小姐,一朝惊变沦落为奴,着实可怜。
她的声音也柔和下来:“好,那就一并探一探你那些故交的消息。她们既然是为奴,少不得要给官府些银两赎罪之类的,才好挪过来,这笔钱就从内银库支。”
云起一时也有些动容。
公主这态度实在是很看重她。
“多谢公主,但是之前您给我的赏钱,我有好好存着,这时候正巧能派上用场。”
暮雪立刻明白了,能用自己漂泊半生后,东山再起攒下来的积蓄为旧时好友赎身,于云起而言,一定意义非凡。她也不再坚持,只是答应下来。
有了公主的允诺,云起走出大帐时,嘴角都是上扬的。
她立刻去寻秋华,同她说了这个好消息。
“希望萍儿、小鸾她们还活着。”云起笑着道,“小鸾娇气得很呢,翻书都能把手指划破了,动不动就爱哭……”
秋华放下手中正在烘晒的药材,在尘埃浮动的光束里,听云起眉飞色舞谈起之前的闺中好友。
仿佛还是年少,姊妹们结诗社、把酒共枕眠的神气。
可是,秋华瞥见云起鬓边的白发,心里头又是说不出的滋味。倘若萍儿、小鸾她们还活着,如今也是定然也是满面风霜。更何况小鸾那么娇气、骄傲的性子,真的能挨过边地的皑皑大雪么?
心里这样想,秋华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只是微笑地听着,不时附和几句。
她注意到云起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眸里,隐隐有水光。意识到了什么,她这样聪明的人如何想不到呢?不过是一点执念罢了。
第104章 钓鱼 追忆了几句,云起把茶盏端起来,……
追忆了几句, 云起把茶盏端起来,灌了几口茶。复又平静下来,同秋华交代些事要她筹谋着去办。
秋华有意缓和些气氛, 打趣道:“我原本以为,这趟领来的陪嫁人口不多, 我能省些事,多瞧瞧有什么草药之类的。偏如今被你抓了壮丁。”
“没法子, 骡子也要当马使,实在是可用的人手少了。”云起道, “先前那帮学堂里的丫头、遗孤一类的都挪到归化去了。也学了两年书,回去你也记着挑一挑, 能做文书用的立刻用上,也给人开月钱。”
“放心, 我记着呢,也看好了几个。”
正说着话, 忽然听见小丫鬟来报,说是周七娘求见。
“偏挑这个时候。”云起把茶盏端起,自己又添了些热茶, “你敷衍敷衍她。”
对于这位范夫人,云起的初印象不是很好,朦胧地记着是一个经常哭泣的柔弱女子, 影子一样跟在范毓奇旁边。加上范毓奇偶尔也会同旁人说这个妻子如何行事小家子气, 因此有些偏见。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秋华说,“你这横断的脾气从前除了我之前谁受得了?说起别人来了。行了,让她进来。”
周七娘进到帐中,行了两个万福礼。与秋华寒暄两句后,轻声说了来意。
原来她是见忽然多了一伙俄国商人, 见着他们的皮毛货物成色确实不错,想问一问是否能够与他们谈生意。
“若是可以,我还带了些好绸缎,可以直接与那些商人以物易物,倒也便宜。”
秋华听了点点头,拿眼睛看向云起,见她没说什么,便道:“可以试一试,他们中应该也有懂蒙语的,你叫你家伙计去交涉一二。”
听见她们允许,周七娘笑了笑,手绞着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可是还有什么事儿,你只管说就好。”秋华微笑道。
周七娘垂下眼,将那块手帕攥的更紧一些:“之后我们范家的商队是否也可到这里来,和俄国商人进行贸易往来呢?”
她这个想法倒是出乎两人意料之外。
云起挑了挑眉,终于放下了手中茶盏。“你为何忽然想起这一件事?”
周七娘仿佛是唬了一跳似的,声音更小些:“这……是不大方便吗?那全当我没有说过。”
“倒不是这个。我是想听听你是如何想的。”
“我是想着如今边地也算平静了,这俄国看上去也是一个大国,想必国土内贵族也不在少数,我们家的一些精美绸缎、上好茶叶或许能找到一些新的销路。”
云起脸上有了笑意:“可是,你做得了范家的主吗?”
这句话倒叫周七娘一愣,做范家的主?不,这凭她如今还不能呢。
瞧见她的神情有些许为难。云起脸上的一点笑意很快消散了。
“既然你做不了这个主,过来问我做什么?也罢,你回去歇着吧。”
“我——”周七娘咬牙道,“我一定会向家里详细说明这样行事的好处。纵使……纵使夫君和公公都不允准,我自己也有体己钱与嫁妆,可以投在这种生意上。请姑姑放心,我绝对没有给你找闲事儿的意思。”
云起点点头:“行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之后我会找个机会报知公主。”
“那便多谢云起姑姑与秋华姑姑了。”
周七娘道了谢,依旧按着礼数告退出去。人走了,秋华用手肘轻轻撞了云起一下,眼里明明晃晃的写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云起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她若能扶得上墙也还好,这边以后想要建买卖城。少不了要人。行了,我先忙去了。”
连接的两日天气晴朗,暮雪并不急着走。使人到附近勘察地势,又召来该地所在之旗的札萨克过来议事,与多尔济一起,好好盘问了一番近些年来与俄国人往来的情况。她也私下里同多尔济交代了想要在此处寻个好地方,建买卖城的意思。
此地若有一个专司商人买卖的地界,便意味着可以收商税,虽说刚开始为吸引俄国商人以及内地行商来,免不得要暂免或者减免些,可一旦规模起来了,再抽税,于土谢图汗部是一笔进项。
多尔济自然不会拒绝,对于他的妻子赚钱本领这件事,他是很有数的。
闲暇之时,暮雪就命蒙克教她使那把连珠铳。
暮雪的视力一向很好,准星也好,只是力气稍微差一些,拉
??????
弓的效果跟她的四哥差不多。但是换成这连珠铳,效果就完全不同了,命中率极高。
多尔济看了她打过的靶子一顿猛夸,说她下次可以拿着这个猎虎猎狼。虽多少带点哄人的成分,可是暮雪听了仍很高兴。
她握着连珠铳的时候,总感觉腰杆子都挺直了几分,或许这就是火器给的安全感。
只可惜陪嫁的皮匠未曾跟过来,不然就可以让人做出漂亮的枪包,斜挎在身上。
暮雪这边悠哉悠哉,甚至能抽出时间坐在湖前钓鱼。那边,俄国商人却是有些急眼了。
“这帮人到底在想什么,放着火器不问,倒真的做起买卖来了。”络腮胡商人往地上一坐,颇有些恼意,“我们要走,又不让,说什么附近可能还有狼,会危及我们性命。真不知道那远东的公主在想什么?我看她就是心血来潮,上午坐在那里钓鱼钓了好久!”
“人家很有耐心呢,你也该有些。”亚历山大拿着一块柔顺的丝绸对着身上比划,日光下,这丝绸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这些丝绸,欧罗巴人喜欢,带回去之后转手卖给他们,能赚上许多银钱。”
“是,一定遵从您的命令。”
亚历山大将那丝绸随意抛在羊毛毡上:“公主还在钓鱼吗?”
“是,刚刚我远远瞧了一眼,还在。不过可汗倒没陪着了,似乎是跟札萨克议事。”
听见可汗不在,亚历山大挑了挑眉。
倒是个机会,能与那位远东公主单独谈谈。
他这两天看明白了一件事,喀尔喀目前确实是臣服于大清,姿态很恭敬。可汗本人对于公主也是爱着敬着。真要谈事,那位代表着清廷的公主,方才是绝佳人选。
他指示手下人打来了一盆清水,仔细洗净脸,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卷发,整了整自己的衣裳,确保在小镜子中的自己是一副风度翩翩的贵族青年模样。然后走出了帐篷,向湖畔去。
天朗气清,湖面平静如镜,亚历山大瞧见在湖岸边,远远有七八个人守卫警戒,就在不远处的湖畔,公主坐在小马扎上,手持钓竿,一身淡紫色丝绸春装,很有东方韵味,偏偏戴了一顶遮阳的蕾丝草编帽,有点像欧洲的贵妇人装束,却奇异地很协调的美。
亚历山大抿抿嘴唇,缓缓靠近。他对于自己的魅力还是颇为自信的,本国或者外国的淑女,一旦见了他,纵使不喜欢,也很难有真心讨厌他的。
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至于太近引起护卫的警惕与驱逐,也不至于太远完全无法令公主注意到,亚历山大驻足,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唱起一首歌,用他本国的语言唱的,赞美一丛纤弱的花楸树。
带着异域风情的歌声响起,湖畔的几位护卫纷纷回首,但是那位公主始终不曾回头,只是依旧握着钓鱼竿,静静面对那一片宁静的湖水。
一直到曲子唱完,公主方才略微向身旁侍女侧了侧身,而后有两位膀大腰阔的护卫朝亚历山大走来,搜身确认身上并无兵刃火器之后,方才领着他向公主走去。
“尊敬的公主,打扰了,希望我的歌声没有吓跑您的鱼。”
公主然而没回眸,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听完翻译的话,说:“既然知道打扰,为何非要在这里唱歌呢?”
亚历山大微笑道:“或许是因为春光湖色太过美好,我想赞美一番。”
“是吗?那你继续赞美吧。”
这回复让亚历山大的笑容僵住了,知道这位公主并非那种可以靠美色仪态而轻易引起好感的人,便迅速换了一种态度,笑道:“其实,我是想同您谈一桩生意。”
“哦?”
“之前献给您的那一把连珠铳,您似乎很喜欢。我能够为您弄来更多这样新式的火器。”
“我需要这些新式火器做什么?”
“那用处可多了,可以装备您漂亮的护卫队,这样往来于草原间,也能多一重保障。”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我看公主,绝非寻常之人,因此想和您维持一个友好的关系。”
公主终于转过头来,帽檐下的一双眼睛生得温柔,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盯住他的眼睛:“维持友好的关系?”
“是,”亚历山大挺了挺腰,正色道,“我是俄罗斯的贵族,是一位伯爵,大概相当于你们的郡王。请相信我,我有本事能够与您对话。”
公主轻轻一笑:“真的吗?伯爵?这意味着你之前没有说实话。”
“当时初次相逢,又在这样狼狈的一个境遇,对于你们,我也不大清楚品性。”亚历山大保持着笑意,解释道,“十分抱歉,现在,我充分了解公主的美德,请您原谅我。”
暮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手中的鱼竿忽然下沉,亚历山大注意到,立刻提醒:“鱼上钩了,请尽快拉上来。”
暮雪迅速提起鱼竿,日光下,一条银鱼被提溜出水面,带起一串水珠。
她命随从好生把鱼收好,然后转头看向亚历山大。
“我可能没办法这样原谅你,也许你现在还是没有说实话。”
亚历山大眯眯眼:“公主这是何意?”
“比如,你压根不叫亚历山大,叫另一个名字,”暮雪道,“或许是彼得之类的,谁知道呢?”
他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第105章 新式军队 亚历山大,或者说彼得·阿列……
亚历山大, 或者说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凝视着眼前这位远东公主,定了定神,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暮雪的唇角勾起一抹笑:“现在。”
她很坦然地说:“之前, 我只是有所猜测而已,你所携带的这支连珠铳, 花纹式样全然不同,应当是从欧罗巴弄来的。而且, 你似乎很熟悉欧罗巴的利益。我曾经有听闻过,说俄国的皇帝喜欢伪装身份, 或去欧罗巴学习,或在本国装作一个船匠, 恰好岁数与你差不多。想着,便试一试, 然后就知道了。”
彼得呵呵一笑:“原来是这样,倒是我主动被你诈出来了。”
他很快把情绪调整过来, 仍是一副微笑的、满不在乎的样子,向暮雪道:“那么,重新向您介绍一下我, 我的名字是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
暮雪颔首道:“我乃大清和硕公主,序齿为四,可叫我四公主。”
“四公主, ”彼得道, “可是为了公平起见,你也应当让我知晓你的名字。”
翻译听了这话,要翻译时,忍不住向彼得解释了一句:“我们大清的风俗,女子闺名不可示人。”
彼得也不恼, 只说:“那是寻常女子,我还听说你们国家的风俗女子应当待在家中不与外人说话,就像我们从前的皇室女子一样,要整日待在特蕾姆宫里。”
他的目光只望着暮雪,很明显在说,“你压根就不信这套规矩”。
翻译翻完,都担心公主恼怒。
可是暮雪没有,她只是淡淡一笑:“我并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你也没资格。只要知道我是四公主就好。听起来你是很聪明的一个人,那么就该明白你现在的处境。”
她缓缓起身,直视着彼得:“现在,是你在我手里。”
这句话的含义,令彼得为之色变。他听出来了这句话的警告含义。
“四公主,我想我并没有得罪你。两国之间的友谊,也不容你乱来。”
暮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紧张了,故意说:“得罪确是没有的,可万一我是一个很疯很没有底线的人呢?好像你的姐姐被赶下台也没多久吧?倘若听说她亲爱的弟弟被人扣住,应该很舍得为你出钱。”
出钱赎人,或者出钱使人永远不回来。
彼得听完,眯了眯眼:“四公主,你是办不到的,我亲爱的姐姐的一切党羽都已经除去了,虽然还活着,但也只是囚禁在修道院而已。况且你的人,压根走不了那么远。”
暮雪反倒笑起来:“真急了?和你开玩笑而已。”
彼得望着她的笑脸,也跟着笑起来。仿佛真的只
??????
是两人之间所开的一个友好的玩笑。
笑罢,暮雪眉眼弯弯道:“现在,让我们来谈谈火器的问题。”
得益于玩笑调剂了氛围,彼得终于愿意老老实实地跟她说一会儿话。那批火器,是他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从欧罗巴弄回来的。年少的时候,彼得就对于新式火器非常感兴趣,他喜欢做这样的战争游戏,要一些男孩陪他玩模拟打仗,还弄来了些制服、木炮之类的玩意儿玩,学着西式军队的模样玩过家家。
“我的姐姐索菲娅公主友好答应了我需要‘玩具’的要求,我念着这份情,如今她在修道院想要什么,我也会给。”彼得说,“后来,我心血来潮到欧罗巴转了一圈,看到了许多有意思的新玩具,就拿来了一些。”
“拿来?怎么个拿来法?”暮雪问。
“哎呀,这就是秘密了,”彼得笑眯眯道,“四公主这样的乖孩子不方便知道。为了展现我对你的友谊,我愿意送一些新玩具给你。”
“那么,就感谢您的好意了。”暮雪见目的已经达成,也放松了些,随意道,“刚刚钓上来那条大鱼,我给你带回去做晚饭吧,算作回礼。”
彼得看着她,忽然道:“我修正了一些对你的最初印象,四公主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能得到你这样的评价,我很高兴。”暮雪道,“你来,是为了看一看南边的情况吗?”
她依稀记得历史上彼得大帝亲政后,主要是在打北方战争,跟欧洲国家打打杀杀,或许此来是为了确认一下这边的安定,好全心全意对付北方。
彼得道:“四公主是真的很聪明呢。很高兴看到我们之间维持着和平的友谊。”
“我也很高兴,”暮雪道,“其实,我有一个提议,为什么不在两国边境处修筑一座小小的买卖城呢?方便两边商人往来,增进我们的友谊。”
“这个主意不错。”彼得道。
谈笑风生间,暮雪弄到了一些新式火器,以及拉到买卖城的大半建设投入。
“虽然外貌性格完全不同,但与你交谈时,我偶尔会想到我熟悉的一个人,我的姐姐索菲娅公主。”谈话的最后,彼得望着远方说。
暮雪道:“我对你这位姐姐还真有些好奇。”
“她确实也能说得上是一个传奇,”彼得道,“在她之前,俄国的贵族女性们只能居住在特蕾姆内,不许见外男,也不许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基本上待在房间里祷告、做针线活,等待着出嫁。出嫁后就生孩子,服侍丈夫和孩子。”
“可是索菲娅是第一个打破了这个界限的人,虽然我也恨她,但这点我承认确实是个创举。我很欣赏这样的女子。”
彼得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现在都记得他们是怎么称呼她的,‘伟大的女士、尊贵的公主、俄国的独裁者’很有趣,你说是不是?”
暮雪还没来得及回答,先望见了远方掀起的尘土。
周围的侍卫脸色一变,齐刷刷抽刀,将彼得围住。
尘土、微微震动的地面,昭示着远处袭来的一批人马。多尔济已经领人列阵相迎,蒙克打马过来,急着向暮雪道:“是罗刹人。”
暮雪看向彼得,以一种谈天气的口吻说:“来接你回家的。”
彼得笑了:“好像是。”
暮雪吩咐左右:“把那条鱼给他带上。”
于是两军对垒,人人屏息凝视,刀剑相对之际,彼得骑上马,在双方或警惕或紧张的目光中缓缓回到俄国人马阵营。如此肃杀的氛围,偏偏他的马鞍上挂着一尾大鱼,唔……破坏了一点氛围。
归阵之后,彼得抬手朝暮雪挥一挥:“谢谢四公主的款待。”
他的唇边染上一丝笑意:“我很期待你未来会给我们带来的惊喜。祝好运。”
前来接彼得的这一支队伍,全然是新式军队的打扮,笔挺的西式制服,佩枪,甚至拖了两门炮。显然,这是彼得一手训练出来的仿欧洲军队的新兵。
当这支与草原格格不入的军队消失在天际,多尔济显然松了一口气:“他是不是有病啊?这么爱扮成平民往别的地方乱窜!”
一旦在他们的地盘,这位主儿出了点事,就是不想闹也得闹起来。
多尔济一点都不想打仗,他的部落才赢来几年安宁,要是又莫名其妙地被拖到战火中去,那真是无妄之灾。
暮雪安抚似地道:“别理他,一般人才不敢这样呢。”
也就是不具备这个条件,不然她要是跟瓦剌人扣住御驾亲征的明英宗一样动手,还能多搜刮些东西。
现在么,少是少了点,但是蚊子再少也是肉。
她望向彼得一众人消失的地方,同多尔济说:“五天。”
“什么?”
“他们从传信,到骑兵抵达于此,花了五天。”暮雪道,“这就是他们如今最快的行军速度,你可使协理台吉好好记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多尔济意识到了,点点头:“我懂了。”
他忍不住追问:“你刚刚同他说了那么久,说的什么呀?还送给他一尾鱼。”
暮雪闻言笑了,拨转马头回去:“你这个人真是……我能跟他说什么,不过是些利益谈判之类的话。”
多尔济也立刻跟上,他的马儿哒哒哒的,紧紧追随暮雪的马儿。“我不喜欢他看你笑的样子,很难看。”
“行,他难看,你好看。可以吗?”
“暮雪很有眼光。”
……
玩笑归玩笑,为安全考虑,他们还是立刻转移了营地,迅速往南边旗地去,与札萨克与旗兵会合。
暮雪特地注意了一番本地的士兵,依旧是传统的骑兵模样,威风凛凛,草原上的传奇。
她垂下眼眸,若有所思,静静想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