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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永无止境的爱 今生:纯爱战士老谢……

这是阿缇琉丝第一次梦到前世。

睁眼是帝国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连接着身体的静脉导管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细微颤抖,营养液一点一点地进入这具不断破败的躯体。

手边摊着一封写到一半的信件,开头端正的字迹逐渐变得潦草模糊, 每到这时, 他就要停下来歇一会, 等待疲累瘦弱的手腕重新恢复力气。

床边趴着一条健硕的三头犬,它忧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伸出长舌不安地舔了舔主人的鞋子。

名为荆棘的三头犬渴望着主人的气息,却也知道不能在此时打扰主人。

阿缇琉丝艰难地写到:有机会的话,雄父和我再去一次塔希琴吧。

没有机会的话……

字迹到这里变得模糊颤抖, 却到底坚持着写了下去。

没有机会的话,就请让我在那里长眠。

从城堡东区的阁楼看小鱼星群, 南方第一颗最大的星星,就是我睡觉的地方。

阿缇琉丝想写的话很多很多,多到这张信纸无法承载,多到他无法亲口对兰因说出。

这张信纸被他写了又涂,涂了又写, 最终只剩寥寥几语。

他想说:这些管子插在身上真的好疼。

可他最终写的是:我从来没有恨过您,真的。也从来没有恨过雌父。

我一直爱着你们,从出生至死亡,永不停歇。

直到生命的尽头。

力气逐渐耗尽, 无法遏制的困意逐渐袭来,像猛兽的温暖胃袋,想要将他整个人一点一点吞进去, 一丝光亮和空气都不留下。

手上轻柔麻痒的触感也无法拉回他的意识,他在朦胧中本能般地伸手摸向舔舐着自己手背的三头犬,手掌无力地滑落到大狗的脖颈, 他脑海中最后一个想法是——

荆棘的项圈有点小了,需要换一个。但新项圈上的名字,看来无法再由自己亲手刻下。

有点可惜。

这封信直到一年多后,才由谢默司亲手交到兰因手中。

彼时的谢默司对一切真相尚不知情,虽然巴德尔工程已经全面公布,但除了日渐衰落的精神力以外,他却并不知道自己深爱的阿摩还为此付出了多少。

直到他将这封信交给兰因,众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厄喀德那族长,突然毫无征兆地落泪。

兰因大公捧着那封信像捧着一颗小小的幼崽心脏。

很多很多年前的无数个夜晚,每当他的阿摩因体内神蜕而痛苦啼哭时,他都是这样抱着小小的、柔软的幼崽,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摇晃着。

他会温柔地贴着幼崽湿润的脸颊,低声说:阿摩不哭,雄父就在这里。

雄父最爱你了。

骗人的。

如果真的最爱阿摩,当初怎么会同意把他放进神墓。

可是整个种族的命运压在身上,整个帝国的未来都将陷入黑暗,对于那时的兰因来说,有比爱更为重要的东西要去守护。

罗萨蒂亚拭去兰因的泪水,强忍着喉间哽咽,要求谢默司立刻离开。

他知道雄主最要面子。

兰因大公却阻止了他。

那张温柔美丽的面容仍旧挂着泪水,却已经再一次地表现出坚韧不移。

兰因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了谢默司,事无巨细、毫无隐瞒。

“我们把他教得很好,他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成长,勇敢坚韧、明辨是非,将荣誉视为自己的生命,像每一个优秀的将军那样爱惜自己的士兵。”兰因看着城堡外的原野,疲倦地说,“所以,他一生都止步于猩红血夜。”

也一生都在恨我们。

如同一道深渊横亘在这银色的月辉下,谢默司沉默着消化这个事实。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终于知道阿缇琉丝辉煌史诗中这悲剧的一部分。

他再次见证阿缇琉丝所具有的巨蛇意志,在自己再没有机会对其报以钦佩之时。

所以正如阿缇琉丝余生都在做的那样,谢默司将所有痛苦隐忍吞咽,第无数次悔恨于并非他自己的过错。

他人生中所有的悔意都是为了阿缇琉丝而生,因为除了这个雄虫,没有任何虫族、任何事务值得他产生悔意。

最后,兰因说:你要带着这个国家去赢得胜利。

作为巴德尔工程的受益者,你必须前进而不能后退。你要去完成他的……

兰因突然无法再说下去。

他从这个雌虫脸上看到了无尽的哀伤。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面前同样站着一个痛苦的灵魂。

可兰因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他只是麻木地想——

这个地狱里又多了一个人。

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什么,眼前这个痛苦的灵魂已经被名为“爱”的绳索牢牢束缚,他会日日夜夜戴着这根绳索,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就阿摩。

而直到兰因打开那封信,明白了阿缇琉丝永无止境的爱意后,他才恍惚地想,原来自己一直都错了。

手边再次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阿缇琉丝从梦境中挣扎醒来,他静静看着米白色的天花板,梦中的情绪就此逐渐淡去,床边的荆棘睁着碧绿的眼眸看他。

他不知道那封信最终有没有去到雄父的手上。

他打开床头香槟色的复古水晶灯,昏黄的灯光一下子充满整个房间,挂着木色编织墙饰的墙面投下他浅淡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这道影子动了起来。

阿缇琉丝拉开灰蓝色的窗帘,夜里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庄园里的白色郁金香被打湿后反倒显出几分秾丽清绝,静默地站在如丝雨幕中。

只披了一件深黑的丝绸睡袍,他来到黑石堆砌的户外泳池旁,目光平静地看着夜泳完正准备回卧室的谢默司。

无尽夜色簇拥着冰雪般冷艳的青年,阿缇琉丝的神情是无懈可击的淡漠,被春雨打湿而沾上脸颊的碎发却让他流露出一点难以窥见的脆弱。

此刻的谢默司已经夜泳完,正准备洗个澡就睡觉,所以难得穿得随意了点,全身只穿了条宽松的黑色长裤,一边闲庭信步地走着,一边用毛巾擦拭着金棕色的潮湿头发。

横贯整个肩背的雾尼神鸟刺青,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像是下一秒就要吐着热焰从舒展挺拔的腰背振翅飞出。

他惊诧地看着来到泳池旁的阿缇琉丝,后者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鞋,雪白漂亮的脚就这么踩在漆黑冰冷的石砖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蹙起长眉,所有询问的话语还未来得及问出,站在谢默司面前的雄虫就对他露出一个清丽的笑容:“陪我游一会。”

说完这句话后,阿缇琉丝没有去等他的回复,只是自顾自地褪去睡袍,然后走向泳池将自己浸入冰冷的池水,随着他逐渐下潜,那具漂亮修长而富有力量感的躯体也渐渐消失在水面之下。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阿缇琉丝尚且不惧,这点寒意又算什么,只是谢默司怜他爱他,所以总担心他着凉罢了。

而现在他不需要这些关心。

他只是迫切想听到来自另一个人的、蓬勃有力的心跳声,而这个人是谁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感受到周围水面泛起的涟漪,他知道谢默司还是走进了泳池,如他所希望的那般平静无声地陪伴自己。

在突发而起的、无法捉摸的孤独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个雌虫却再一次表现出理解与包容。

他似乎总能理解阿缇琉丝在想什么,而在理解之后,又用温和成熟去包容年轻雄虫的一切想法和行为。

“假如不可避免的死亡将在明天到来,那么今晚你会做什么?”看着池边洁白美丽的郁金香,阿缇琉丝轻声提出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是——

做每一个平常的夜晚都会做的事情。

因为对于我而言,没有不可避免的死亡。

塞缪尔大帝就是这么回答自己的好友的。

在塞缪尔还是王储时,已经谋划了一场刺杀的好友,还是忍不住犹豫着在行动的前一天问了他这个问题。

谢默司知道标准答案,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他温柔地看着阿缇琉丝:“我会做曾经每一个平常的夜晚,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为了不留遗憾么?”

“为了不惧死亡。”英俊成熟的雌虫坦诚地展露对生存的眷恋,他始终认为爱惜生命是一种美德,“那些没能做到的事情,既是活下去的动力,也是不惧死亡的理由。”

被他认为是美德的品质,却曾在阿缇琉丝离世之后被他彻底抛弃。

安静的雨夜中,美丽的雄虫没有再对这个答案做出任何评价。

他静静聆听着雨点滴落水面的空灵响声,整座城市的花草都在这场春雨中疯狂生长。

长久的静默之后,他突然感叹:“如果能再听到那首舞曲就好了。”

前世他已然知道蔷薇花架下那次未曾见面的相遇,而如今突然涌上来的感叹究竟意味着什么,连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阿缇琉丝不愿深思,所以这句话本该只是一闪而过的呢喃。

可偏偏谢默司听清了这句话,于是他留下一句等我,便干脆利落地从泳池中起身,然后步伐急促地走向音乐房。

对于雌虫强悍的力量而言,搬动一台实木立式钢琴简直轻而易举,或者说当初摆放这台钢琴的初衷就是如此。

所有恰到好处的理解与领悟,都是他在阿缇琉丝看不见的角落里,挖空心思地有备无患。

所以直到谢默司坐在那台钢琴前,阿缇琉丝才明白这个雌虫想要做什么。

轻纱般连绵不绝的雨幕里,英俊高大的雌虫微微垂首端坐在漆黑的钢琴前,肩背流畅饱满的线条骤然收束在结实紧窄的腰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灵活有力地落在黑白琴键上。

欢快活泼的音符从琴弦汩汩流出,如明澈溪流,如高山花束,如一切灵动美好的事物。

他凭借着本能般的直觉,选对了阿缇琉丝未曾言明的曲目。

从手腕肌腱到肩背胸腹,每一块漂亮结实的肌肉都在用力,他的神情却柔和宁静,仿佛只是随手摘下一朵郁金香。

他仍旧如初见时那样优雅温和,如果忽略小臂上迸发的青筋和赤裸肩背上狰狞的纹身,那么谢默司就像一位真正风度翩翩的绅士,为所爱之人演奏着快步舞曲。

可是天气的不合时宜,着装的随意慵懒,躯体蕴含的强大力量,都让他身上存在着割裂般的巨大矛盾感。

可以轻易横扫千军的手掌,此刻正轻盈地跃动于琴键之上,从来只创造死亡的手臂,此刻正温柔地慰藉着深爱之人的孤独。

我会做曾经每一个平常的夜晚,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也许是亲吻你的眼睛,也许是与你缠绵悱恻,也许是在雨夜为你弹奏一曲,也许仅仅是躺在你身边低语,可说到底都是为了让你不再孤独,让你拥有去和洪流抗争到底的力量与勇气。

所以,去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解释,我会永无止境地爱你并且支持你。

哪怕生命终止,哪怕世界毁灭,也绝不停歇,绝无尽头。

第57章 含泪之吻 今生:老谢恢复记忆

昨夜的一切如同并未发生, 阿缇琉丝难得的孤独与脆弱都留在那个雨夜,谢默司也十分默契地再未提及。

灵魂的缝隙一旦敞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这瞬息的机会已经被他握住。

但他庆幸的并非自己趁虚而入, 而是——而是在阿缇琉丝需要的时候, 他终于不再缺席。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既然是度假,那就要玩得尽兴。

伊斯墨涅的翡翠门大赛是全帝国规格最高的赛马,每年决赛由15名来自各个星球的选手带着他们的战友参加,而这些选手的马匹无一例外, 全都来自11个顶级赛马俱乐部。

11个顶级俱乐部,其中6家背靠芬尼尔, 它们也因此几乎包揽了每年的冠军。

比赛的决定性因素永远是赛马,骑师反而是附庸,赛马的血统、品种、体能等等,都起着远比骑师更为重要的作用,当然, 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芬尼尔的马场有着全帝国血统最纯净高贵的马匹,即塞缪尔大帝所骑马匹的后代。

那座宏伟庞大的雕像中,塞缪尔大帝的坐骑名为阿塔兰忒,这只马白若披雪、毛发如缎、肌肉虬结, 它的后代也是全帝国炙手可热的赛马首选。

阿缇琉丝和谢默司来到伊斯墨涅的时间很巧妙,正好赶上翡翠门大赛的最终决赛。

这场比赛由11家俱乐部、其他赛马爱好者以及官方共同组织,场面十分盛大恢宏。

震耳欲聋的喝彩欢呼声中, 坐在最佳席位的谢默司却低头看着终端,在阿缇琉丝好奇的目光投过来之前,他便主动笑道:“赛马最有意思的地方不在赛场而在彩池, 更有意思的地方则在坐庄。”

场中阿塔兰忒的后代已经一骑当先,将所有对手都遥遥甩在后面,它的骑师是一位身姿灵活高挑的虫族,从身形上竟看不出性别,为了减轻赛马负重,这些骑师都严格管控着自身体重。

看上去似乎已经赢定了。

“要想赚得更多,就要勇于下注冷门,赔率越高回报越大。”谢默司看向场中领头那匹雪白的骏马,饶有兴趣地说,“要不要下池玩一玩?”

阿缇琉丝同样看着那匹名为罗南的赛马,意味不明地说:“蛋糕已经划分完毕才加入,你是想坐在餐桌上,还是坐在餐桌旁?”

“我更想成为餐刀。”高大英俊的雌虫云淡风轻地说,“只要是被你握在手里。”

“可惜我没有下池的兴趣。”阿缇琉丝耸了耸肩,“在翡翠门,坏了这些人的好事还挺麻烦的。”

翡翠门大赛只在伊斯墨涅举办,却不意味着它的影响力只能辐射到伊斯墨涅。

赛马作为最能彰显贵族身份的博/彩之一,被全帝国大大小小无数贵族趋之若鹜,普通人下的注对于这些贵族投入的资金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每一匹赛马都是一家顶级俱乐部的门面,而谁也不知道这家俱乐部的背后能站着哪些权势滔天的大贵族。

所以神教会用“死而不僵”来形容芬尼尔,在众多盘根交错的势力中夺得翡翠门大赛的真正主导权,曾经的头狼家族终究有着自己独特的手腕。

“想玩就玩吧,不必觉得麻烦。”谢默司开玩笑道,“大不了到时候我扛着你跑。”

对于掌控着帝国军政命脉的尼普顿而言,一场赛事就算涉及再多势力又有什么麻烦的。

只要玛尔斯大帝一天在位,只要谢默司手里的第九军团始终屹立,那么这个世界对于他们而言就称不上多麻烦。

唯有面对那唯一一个庞然大物时,这个古老傲慢的家族才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睨了他一眼,阿缇琉丝没有接话,继续去看场中激烈沸腾的比赛。

始终领先的罗南恰在此刻发生了意外,骑师突然坠落翻滚至马蹄下,而这匹壮硕矫健的骏马明显和自己的骑师有极为深厚的情感,它下意识地收蹄挺身,想要避开这名选手。

恰逢春雨连绵,草地湿润无比,罗南因后蹄打滑而重重摔倒,它几次挣扎着起身都因弯折的腿骨而无力跌倒,受伤的马腿可以明显看到突出的骨刺。

最终夺冠的是一名替补上场的赛马,来自伊斯墨涅本地的凯旋俱乐部。

“160倍赔率,看来要刷新历史了。”身旁的雌虫感叹了一句。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阿缇琉丝对此倒不算意外,虽然是爆冷夺冠,但那匹赛马也算久经沙场,只是之前的表现始终平平无奇而已。

“只是可惜了那匹叫罗南的赛马。”

“不要小看阿塔兰忒的后代。”阿缇琉丝平静地说,“它不会轻易死去的,芬尼尔会接上它断裂的骨头,重塑它失去的信心,也许等下次再来伊斯墨涅,冠军就又是它了。”

闻言,谢默司也懒得再看那对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派彩,笑着邀请阿缇琉丝与自己共进晚餐。

临近胜利日,伊斯墨涅的各种比赛接踵而至,翡翠门大赛后就是帝国花剑比赛,从严冬纪时便陪伴着虫族作战的武器,如今已经演变为娱乐活动。

厄喀德那的虫族不论雄雌,都要从小学习这项竞技运动,所以阿缇琉丝直到几个月前的成年礼,才停止每周三次的花剑对练。

因为略显懈怠的训练,所以从水平而言,他比不上这些顶级花剑大师,但极致强大的目力让他能够看清这些运动员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仅仅一个回合过去,他已经知道胜利将属于谁。

强调速度与爆发力的赛场中,银色的剑尖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每一次惊心动魄的相撞都意味着进攻权的转移,交叉进攻的步伐看似凶猛激烈,实则很容易因过快迈出的步伐而导致防守不及。

一个漂亮的圆6防守后,已经被逼入警告区的剑士再次出其不意地拿下一分,主动优先权固然重要,但并不意味着一切。

冠军的归属果然如阿缇琉丝所料。

阿缇琉丝小时候并不喜欢这项竞技运动,成年后倒是觉得有几分意思,只能说距离产生美。

在胜利日到来之前,伊斯墨涅的虫族们往往还会结伴狩猎,他们不追求竞争而是享受过程中的合作。

虽然将荆棘从安提戈涅带来的目的是狩猎,但阿缇琉丝最终并未带着它参与伊斯墨涅的狩猎活动。

三头犬的性格过于暴烈,很难与其他犬只和睦共处,一旦对上容易演变为斗犬。

思及此处,阿缇琉丝才恍然想起,夏盖似乎有几天没发讯息了,看来在潘多拉星的生活很充实。

此刻已经彻彻底底投身于尸山血海的副官,确实过得很充实。

天启士兵已经是军中精锐,哈迪斯却为他布置五天达成天启士兵六个月猎杀目标的任务,哪怕他一天有48小时、长出三头六臂,也无法依靠单纯的厮杀达到这个数量。

所以他率军屠了走私者本营。

他已经隐约领悟到主人把他丢到这里的意图,阿缇琉丝需要的不仅是所向披靡的强大战士,也是能够独当一面、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

整个潘多拉星,都只是锻造这把利刃的磨刀石罢了。

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三天,伊斯墨涅这边有多么和风细雨,潘多拉星那边就有多么腥风血雨,总之,阿缇琉丝和夏盖的生活都很充实。

虽然是不一样的充实方法。

这种充实的生活延续到第四天,他们来到了谢默司口中的“神秘之地”。

这是一片巨大的谷中矿脉,拥有着极为奇特的地形,两山之间明亮广袤的湖泊被峡谷裁断,如两颗璀璨宝珠嵌在山腰,又如两段细绢绸缎,漂浮在缥缈云雾中。

明镜湖泊由此形成两道珠帘般的轻柔瀑布,在这水帘之下是遍地包裹着黑色宝石的矿石,朴素的石头被万年来始终如一的水流冲刷,随意捡起一块,对着日光凝神看去,便能看到其中流淌着碎金般色泽的黑色珍宝。

被称为黑月之心的宝石,十分稀有珍贵,在这片峡谷中却随处可见。

黑月之心并非纯粹的漆黑,在那深邃的黑色之中,还有着若隐若现的金泽,偶尔还会带有碧绿、石青、孔雀蓝等色彩,堪称五彩斑斓的黑。

帝国史上最昂贵的黑月之心无法用价值连城形容,这个词语甚至会使那颗黑月之心显得廉价。

以那颗黑月之心为原料打造而成的王冠,曾平息涉及13颗星球的滔天战火。

王冠的主人是涅柔斯大帝,千年来唯三的雄虫大帝之一,接手了塞缪尔大帝被刺身亡后的极端局面。

因此他的践祚也被后世戏称为天崩开局。

那是神教报复最为猛烈的时刻,世俗选帝侯虽有名义上的六席,但其实只有厄喀德那、尼普顿和芬尼尔根基深厚,其他三个选帝侯比起神教而言尚且势弱。

再加上芬尼尔在恐怖袭击中失去了十几名嫡系,所以真正能对抗神教的只有厄喀德那与尼普顿两族罢了。

于是当时的涅柔斯选择忍下耻辱,斡旋于选帝侯和神教之间,亲手将王冠交给当时的教皇,以示王权对神教的屈服。

他在风雪中站了整整三天才得以进入教皇的圣兰加城堡,膝行着向教皇献上这顶王冠。

涅柔斯的低头为其他选帝侯赢得了培植势力的时间,如果他当时选择意气用事,那么如今的局面就很难说了。

真正的勇气不仅是敢于战斗,更是敢于懦弱。

这顶王冠后来辗转流离多处,直到流转至上任以赛大帝手中,以赛大帝很豪爽地将它交还给厄喀德那。

涅柔斯大帝正是来自这个家族。

厄喀德那常出英雄。

在所有贵族不得不向神教低头的时候,在“强大勇敢”的雌虫们无法忍受耻辱的时候,是厄喀德那的涅柔斯族长站了出来。

他因此成为厄喀德那最伟大的族长。

后来厄喀德那将象征着耻辱的王冠拆解,制作成胸针和其他日常饰品,时刻提醒着佩戴这些饰品的家族成员们,不要忘记圣兰加之辱。

阿缇琉丝的凤蝶胸针便来源于此。

如今他们身处的这片矿脉还未经过深入开采,所以整片地貌风景得以保存下来。

矿脉的附近是一些聚族而居的村落,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尼普顿的眷属,这片难以估算价值的珍宝,就由他们照看。

矿脉产权的移交需要一段时间,因此直到今天,谢默司才向小雄虫透露了这片“神秘之地”的存在。

他希望小雄虫看到的一切都属于阿缇琉丝自己。

阿缇琉丝随意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这块石头内部的宝石芯子已经在溪水冲刷之下露出了一半,使这块石头呈现出一半腐朽一半神迹的奇观。

恰逢傍晚,温柔的余晖洒满整片峡谷,像鎏金烛台上流淌而下的朦胧烛光,将此地珍宝尽数照亮。

他将捡起的石头对着昏黄日光仔细凝视,竟从中窥见些许美到窒息的幽幽绿芒。

看来他运气很好,这块黑月之心带了点碧绿。

渺茫悠长的歌声从远处传来,被微风吹拂着落满两人,在安静柔和的夕阳下,这点歌声显得如此清晰缱绻。

“天使降临,年代更迭

白日盛夏,盛大摇滚

当我一无所有,当我荣光不再,只剩遍体鳞伤和疲惫灵魂

你是否爱我如初,你是否爱我如初直至天长地久。”

在这温柔平静的氛围中,谁都没有说话,漫长经久的沉默带领他们去到了语言无法抵达的彼岸。

年长的雌虫微微俯首,他凝视着那双漆黑美丽的眼眸,如此深情,如此温柔,世界已经从他眼中消失,他所能看到的只有面前这个年轻的雄虫。

肺腑、骨骼、血肉和一条长剑般的脊柱。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由这些东西组成,百年之后就什么也不会剩下,可对阿缇琉丝永不停止的爱却让他得以触摸永恒。

如果生命可以没有尽头,那么只有此刻我才是永恒的。

我会爱你,不止天长,不止地久。

“当我一无所有,当我年华老去

我知道你会爱我如初,我知道你的爱经久绵长

万能的主在上,当我去往天堂时

能否让他随行,能否让他伴我。”

对视之中,阿缇琉丝手中的矿石悄然掉落。

所有未曾说出的愫语,他已经从谢默司那双深灰的眼眸中看得清清楚楚。

深沉痛苦的地狱中,我曾无数次地质疑命运,我曾绝望地失去所有,我曾苦苦地追寻光明。

而在这追寻之中,我知道你会爱我如初。

前后两世,不曾动摇。

微风之中,山谷中洁白轻巧的杏花随风而下,掉落在阿缇琉丝的发间。

谢默司轻轻抬手摘去这几片花瓣,在拂去花瓣后他却没有就此拉开距离,而是轻轻抬起阿缇琉丝的下巴,慢慢低头吻下。

他侧头错开对方高挺的鼻梁,珍而重之地吻上那柔软饱满的唇瓣。

低头靠近的瞬间,对方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在他脸颊上留下细微麻痒的触感,像甜蜜澄澈的麦芽糖丝一点一点绕上他的心脏。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过后,谢默司已经做好被小雄虫推开的准备,他甚至已经找好了借口——

苍翠的杏树之上长着一丛槲寄生,按照伊斯墨涅的传统,任何站在槲寄生下的虫族都要亲吻彼此。

可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借口,便在阿缇琉丝错愕的眼神中茫然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

原来那麻痒的触感不仅是对方的睫毛,还有自己的眼泪。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所有都在此刻如突破闸门的潮水将他淹没,病床上容色苍白的阿缇琉丝、永远都没能再次找到的龙牙、无数次跪倒在圣像前绝望祈求的身影、病房外无声痛哭的自己、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前线战报、诸神黄昏之下的绝望重压,以及,临死前最后一眼,墓碑上阿缇琉丝那永远年轻的面容。

原来比记忆先汹涌而出的,是泪水。

在这无法克制的含泪之吻后,站在阿缇琉丝面前的雌虫对他说:

“当初山洞里的人,是我。从来都是我。”

第一个见到你的人,第一个来到你面前的人,从来都是我。

第58章 理想圆满 今生:阿摩得知自己离世后的……

“后来你永远地沉睡在塔希琴, 我却直到十五年后才得以留在那里陪你。”

温柔宁静的余晖带着最后一点光亮逐渐远离,静谧的夜晚即将降临这片大地,远处无数人声都慢慢归于沉寂, 日落西山正是回家的时候。

“很抱歉, 迟到了十五年才过去找你。但是我知道, 阿摩应该也希望我完成一切后再去见你。”

高大英俊的雌虫语气平静地叙说着失去挚爱的十五年,他温柔地看着阿缇琉丝,仿佛前世十五年的痛苦在此刻的重逢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可是,可是即便他未曾将痛苦吐露出来,阿缇琉丝也是知道的。

整整十五年的战争重压, 绝不会如谢默司所表现出的那样轻松。

否则他不会正值壮年,便死于精神海崩溃。

随着他缺席的十五年被谢默司一一娓娓道来, 一切的一切终于被阿缇琉丝所知悉。

佐伊死于和神教无数大大小小战役中,极为平常的一场,如无数无名的将士那样,帝国军最终没能带回他完整的尸体,而随着这最后一个雄虫的死亡, 芬尼尔家族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

诸神黄昏的第三年,乌拉诺斯与神教同室操戈,叶菲烈尼亲手割下教皇英诺森的头颅,成为新一任教皇。与帝国厮杀两年后, 他在最后一战的前夕自戕身亡,将胜利拱手让出。

诸神黄昏在这一年结束,自此便是黄金纪。

胜利的曙光已经照拂, 兰因大公却倒在这一年,像是突然松懈之后硬撑的那口气终于散了,几十年前在神墓受过的旧伤复发于过度忧思。

罗萨蒂亚元帅带着他定居塔希琴, 他认为自己在那里可以得到最好的疗养,至于他最终有没有好起来,没有人知道。

自此兰因彻底消失在帝国的传闻中,厄喀德那家族却在玛尔斯大帝的扶持下长盛不衰。

帝国进入黄金纪的第五年,玛尔斯大帝疲惫退位,他终于明白世界应该属于新的一代,而在谢默司成为大帝的那天,他若有所思地对后者说:当年将他拒于真相之外,也许真的是我们错了。

黄金纪的第十年,神教遗留的所有势力终于被扫除殆尽,以后历任教皇都需经过大帝首肯,曾经至高无上的神权彻底成为历史,他们的权力仅限小小的教堂之中。

至此,曾令阿缇琉丝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理想,终于实现。

他没能看到自己亲手缔造的盛世,谢默司却无数次对着冰冷的墓碑一遍一遍地为他描述这一切。

在一次次的描述中,谢默司有时衣冠楚楚,有时遍体鳞伤,有时平静温柔,有时彷徨崩溃。

长达十五年未曾停歇的战争,真的太苦了。

可无论多难多累,无论多痛苦多彷徨,他都未曾在阿缇琉丝的墓碑前流露过一丝脆弱。

安眠在此的小王子不该被自己的痛苦所打扰。

而这一次,谢默司终于不用再对着那灰扑扑的坟墓。

得知命运后世的轨迹后,阿缇琉丝在无尽的震撼与哀伤之中再次由衷感叹——

能够重来一次真的是太好了。

所有人都还活着,一切都还有转机。

他仰头去看谢默司,这个雌虫是如此温柔地对他笑着,在十五年的孤独彷徨后,这个雌虫仍旧拥有着一颗温柔、强大、稳定的心脏。

也许前世多年的错过,是对这绵长爱意的考验,名为谢默司的勇士必须走过这世间最痛苦最深沉的绝望,才能来到阿缇琉丝面前,才能在今生和他相伴。

这次拥抱的主动方是阿缇琉丝。

随后便是来自对方的热烈回应,仿佛要将阿缇琉丝揉进自己的骨血一般,却依旧控制着力道不愿让他因束缚而感到难受。

在黑夜即将来临之前,跨越两世的谢默司,终于再次找回了自己的珍宝。

失去你的那十五年,我曾质疑神明的存在,可现在我确信朱庇特始终凝视着我们,悲悯而永恒。

在这残酷又温情的世界,他会永远是阿缇琉丝的盾牌,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黑夜由此变得不再可怖,在它来了又走之后,一年一度的胜利日终于到来。

这天的伊斯墨涅到处是猎猎红旗,搭载旧时弓弩的战车载着身穿盔甲的虫族们满街游行,无数孩童被自己的雌父托举着追逐战车,激动兴奋的嬉闹声充斥着行人耳膜。

震耳欲聋的鼓声中,漫天礼花几乎覆盖整片天空,群青、蔚蓝、赤金、猩红,这些缤纷深沉的色彩让整个伊斯墨涅瞬间回到千年前塞缪尔大帝凯旋之日。

在这一天,单身虫族们都要戴上象征着自己种属的面具,因此阿缇琉丝脸上的面具是一只高贵深邃的黑金凤蝶,那张惊心动魄的美艳面容被遮掩得只剩一双沉静黑眸。

谢默司的面具则是一只狰狞可怖的君王蛛,他深灰色的眼眸在这面具之下显出难得的锐利锋芒。

在汹涌的人群中,他始终紧紧牵着阿缇琉丝的手,不曾让任何涌流冲散他们。

漫长的一生中,有些人可能因种种阴差阳错擦肩而过,可那始终不曾松开的双手足以对抗残酷的命运,即便你从未想过他们会是你人生的主角。

“有兴趣看看么?”注意到人群中古老的冰人游戏,谢默司判断着小雄虫对这个游戏的兴趣程度,笑着提出建议。

阿缇琉丝看向的其实并非那里,而是冰人游戏旁的战车,这种千年前的旧式战车很有意思,恐怕全帝国也就只有在伊斯墨涅才能看到。

但他同样笑着接受了谢默司的提议。

冰人游戏的历史可以追溯至严冬纪,彼此有意的单身虫族们从冰人手里领取一枚特殊的宝石,这种名为磐石的宝石会在互相靠近时发热。

领取完宝石后,这些虫族要从不同的方向离去,然后凭借着磐石的感应找到自己的伴侣。

在此过程中,他们要区分磐石的发热究竟是意味着自己伴侣的靠近,还是其他虫族的靠近。

正如多数爱情会面临其他诱惑一样,当心脏偶尔为他人跳动时,能否区分恒久的爱与短暂的新鲜感。

了解完规则后,谢默司短暂地犹豫了。

他并非对自己能第一时间找到阿缇琉丝而缺乏信心,而是不想松开对方的手,哪怕只有片刻。

阿缇琉丝却是十分干脆地从冰人手里接过两块磐石,他将其中一块交给谢默司,对后者灵动俏皮地眨了眨眼,微微侧头挑衅般地说:“上将是怕了吗?”

而这点挑衅落在谢默司眼里,只剩十足的可爱。

小雄虫紧接着便轻笑地说:“你会找到我的,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关于这一点,我始终深知并且确信。

“那么,如小王子所愿。”谢默司微微俯首,笑着朝阿缇琉丝优雅行礼,在这绅士的抚胸礼之后,他轻柔推开阿缇琉丝的肩膀,“去吧,等你走了我再离开,至少让我看着你的背影。”

目视着阿缇琉丝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潮之中,谢默司的心里却没有惊慌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第一时间去往小王子的身边。

早于任何人。

行走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阿缇琉丝心情轻松地看着天空中色彩斑斓的礼花,他已不会再为过去的痛苦所感伤,四天前的雨夜中,他彻底告别了过往。

他已用生命度过了那些坎坷,那么就无论如何都不应再往回看。

美丽的青年身边很快围了一堆圆滚滚的幼崽,其他被挤到外围的虫崽不断试图靠近,被不小心推倒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倒也不哭闹,反而挥舞着小短手继续埋头往里冲。

幼崽纯净的心灵轻易便被美好的事物吸引。

阿缇琉丝没有俯身去抱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平静地看着这些蜂拥而至的幼崽们,并不因可爱或普通的长相而区别对待,十分公正地决定统统丢开。

当然是丢至对方雌父的怀里。

他的方法很奏效,当扔到第三个时,疏于照看虫崽的虫族们终于醒悟过来,纷纷将自己的崽子带走,有的雌虫还会随手附赠虫崽一个爆炒栗子。

没有了这些小障碍物,阿缇琉丝终于得以继续前行,他已经感到手中的磐石隐隐发热。

周围来往的虫族拥有着各异的发色,阿缇琉丝却始终没有看到那抹眼熟的金棕。

他并不着急,而是恶趣味地继续朝着和谢默司相反的方向悠悠走去。

即使被面具遮住面容,他依旧像一捧洁白清幽到极致的新雪,吸引着无数视线。

偶尔露出的雪白手腕,沉静美丽的漆黑眼眸,挺拔高挑的优雅身姿。

不论走到哪里,都是绝对的焦点。

焦点本人却对这些视线恍若未觉,有时还会颇有兴致地停下去看战车上的表演,身披甲胄的雌虫们在这样的注视下,自然更加起劲地开屏。

在第无数次拒绝过往雌虫的搭讪后,阿缇琉丝难得带了些埋怨和——撒娇地在心中嘟囔,怎么还不过来呢。

下一刻,他的手腕便被轻柔握住。

双眸因愕然而微微放大,第一时间他竟不知该看向哪边。

因为他的左右手腕,被明显来自不同人的两只手,同时握住。

第59章 剥离 今生:火葬场烧起来了

哈迪斯为夏盖设定的五天时限, 后者只用了三天半。

从走私者城池披肉带血地跋涉而归时,夏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其中最严重的是横贯腰腹的贯穿伤, 这道狰狞伤口打穿机甲防御, 突破兜虫外骨骼, 最终损伤他腹腔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内脏。

他用这道伤口换来首领的死亡,不顾哈迪斯的劝告,只在治疗仓躺了三个小时就匆匆启程赶往伊斯墨涅。

披星戴月的连续跃迁,让夏盖堪堪愈合的伤口多次崩裂,他却恍若未觉, 始终不曾停下奔往阿缇琉丝的步伐。

直到真的踏上伊斯墨涅,他反而犹豫了片刻。

他停在一家花店门口。

在悦耳轻柔的风铃声中, 身穿肃穆军装的青年带走了一束雪白的郁金香。

夏盖希望用鲜花的清香掩盖身上的血腥味。

他可以受伤,却无论如何不希望伤口的血气令阿缇琉丝不适。

没有办法等到伤口愈合再来见阿缇琉丝,唯有这件事的重要性远胜一切。

潘多拉星的生活充斥着徘徊在生死之间的磨炼,在无数次伸手即可触摸死亡的时刻,他的心灵却反而沉静下来。

他已经想起了一切。

以他挚爱的少将为代价的、拯救无数虫族生命的巴德尔工程。

那么多人都活下来了, 为什么偏偏要夺走他的少将呢。

为什么偏偏不让他的少将活下去呢。

夏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世阿缇琉丝会选择让自己参与实验,因为前世他是唯一一个在猩红血夜幸存、第一个获得免疫之力的雌虫。

正是那一丝免疫之力,让帝国确信巴德尔的融合成功。

所以这场由阿缇琉丝亲自主导的盛大实验中, 他是唯二的实验品之一。

这就是他们之间隐秘无比的、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紧密联系。

在这结果可能皆大欢喜也可能不尽人意的实验中,他们是最亲密的关系,因为他们注定共同面对命运冰冷无情的餐刀, 共同折断这企图鱼肉他们的长矛。

然后共同成为神迹。

在漫天礼花中,阿缇琉丝精准嗅到清浅花香中的一点血气。

看来是很重的伤啊。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终究没有挣脱开左边那只炽热颤抖、小心翼翼的手。

没有领取磐石的夏盖, 是怎么找到他的呢。

凶戾的恶犬拖着重伤的躯体,垂着只有见到主人才会扬起的尾巴,一步一步走遍了整个伊斯墨涅。

在他身后,是星星点点的血痕。

急促炙热的呼吸在此刻变得平静下来,夏盖没有去看阿缇琉丝身旁的另一个人,他左手抱着一束雪白郁金香,轻声对阿缇琉丝说:“我没有来晚。”

没有比其他任何人晚。

所以,不要把我推开。

这张英俊无比的面容因失血而略带苍白,眉间凛然的桀骜不驯也由此淡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希冀和企盼。

“弄得这么血腥啊……”仰头去看自己的副官,阿缇琉丝略显无奈,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右边的谢默司同样知道。

所以那只稳重坚定的手,无法抑制地微微用了点力。

这只手的主人表面上却依旧温柔沉稳地看着阿缇琉丝,没有插足对方和那只该死的雌虫之间的对话。

他纵然要争要抢,也不会让阿摩难做的。

雌虫之间的斗争,绝不能波及雄虫。

美丽的雄虫会被很多雌虫追逐,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该做的事是驱逐对手,而非让阿摩感到束手束脚。

看在前世这只兜虫为了龙牙而死的份上,他可以勉强容忍对方和阿摩在此刻多说几句话。

反正对方能做的,也就是多说几句话罢了。

内敛自信、大局在握的尼普顿族长如是想到。

那时,他是这么以为的。

眼看着夏盖没有松手的趋势,谢默司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起来。

而就在他开始考虑将这只兜虫强行扒拉开的时候,前方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哗然之声,原来是当地驻军的机甲表演方队正从远处的天空飞来,为了争夺最佳观赏位,汹涌的人群涌现出巨浪般的力量,不断冲击着紧紧握住阿缇琉丝的两人。

在这浪流般的伟力下,谢默司和夏盖当然可以继续坚持抓着阿缇琉丝,但这种不管不顾的坚持,必定会在后者的手腕留下他们绝不愿意看到的握痕。

于是身体比大脑先一步作出反应,两个强大的雌虫几乎是同时松手,然后眼睁睁看着阿缇琉丝被人群裹挟着前往另一个方向。

三人再次失散于人群之中。

阿缇琉丝却莫名松了口气,连心情都轻快了几分。

才不是心虚什么的,只是突然想一个人逛逛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

暗中配合着人潮偷偷溜走的阿缇琉丝,在心中笃定不已地说道。

可惜他放松的心情没能维持多久。

仅持续到他看见列昂的前一秒。

拥有着冰蓝色瞳孔的冷漠雌虫失魂落魄地行走在伊斯墨涅的街头,任凭周围无数虫族推搡拥挤,他似乎在寻找着谁,却又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于是机械麻木地顺着街道前行。

这个憔悴颓废的雌虫终于想起了前世种种。

原来那不是即将到来的未来,而是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原来阿缇琉丝曾爱他至此,原来他曾胆小懦弱至此。

原来他真的亲手杀死了阿缇琉丝。

亲手杀死这个世上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人。

想起一切后,列昂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伊斯墨涅,卢卡斯和莱夫却始终不愿透露谢默司和阿缇琉丝的住处,所以他只能一寸一寸地找遍这个城市。

他终于明白,理解才是最大的残酷。

从心脏迸发而出的莫大痛楚席卷全身,痛得他落泪不止,瑟瑟发抖,他似乎再次回到当初那个打开阿缇琉丝遗物的隆冬。

挚爱死去的一年后,他才得以明晰自己的心意,而在那之前,他用最惨烈的方式,将对方伤得体无完肤。

原来他想要阿缇琉丝,原来他只想要阿缇琉丝。

可曾经会站在所有痛苦之后注视着他的雄虫,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终于再次重逢,也终于彻底诀别。

提丰城堡中阿缇琉丝平静淡漠的眼神原本只令他难过,可在想起一切后,无法形容的惊惧恐慌让他彻底陷入深渊。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疲倦、冷漠、释然。

阿缇琉丝绝对不会再爱他了。

不,不是不会再爱他,而是不会再看他一眼。

在列昂再次选择当懦夫,再次从阿缇琉丝的病房逃离,再次将后者放在天平上轻如鸿羽的那端时,他就已经失去祈求宽恕的资格。

皎月的光辉,不会再次照拂他了。

从此以后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与茫然。

前世今生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圆圈,在象征爱情的冰人游戏中,谢默司和夏盖同时握住了阿缇琉丝,又因不愿伤害他而同时放手。

而在他们俩之后,列昂·阿列克终于姗姗来迟。

他永远都是最后一个。

前世种种阴差阳错之下,他得以在爱情中插队,可今生一切都恰到好处,所有人都不会再有遗憾。

除了他。

既然他并不比任何人都更爱阿缇琉丝,既然他并不比任何人都更具勇气,既然他并不比任何人都付出得更多,那么阿缇琉丝就绝不会再属于他。

爱情的游戏里,胆小鬼是第一个出局的。

哪怕他现在已经觉悟,曾经被消磨的爱意也永不会再回来。

神明给了阿缇琉丝第二次机会,但不会有人给列昂第二次机会。

阿缇琉丝看向他的眼神是如此平静,顶多带了一点惊讶,列昂却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道目光,所以他下意识回望,而在看到阿缇琉丝的瞬间,他几乎战栗到瘫软在地。

是健康的、快乐的、生机勃勃的雄主。

被踢出局的痛苦反而成为第二位,这一刻他单纯为阿缇琉丝的快乐而快乐。

他终于懂得爱的真谛,在亲手扼杀所爱之人后。

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明白,为什么要自私懦弱到连阿缇琉丝最后一面都不敢见。

这些问题的答案,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任何人在意。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第一时间挤开人群来到阿缇琉丝面前的列昂,第一句话便已经落泪,“不要就这么越走越远,好不好?你还没有报复我,还没有折磨我,我也还没有赎罪。”

可笑至极,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再用爱意挽留面前这个雄虫,所以第一反应竟是企图用恨意、用折磨,将自己继续留在对方的视线中。

对方轻叹的反应既让他恐惧,也在他意料之中,这就是阿缇琉丝,连爱意都无法将他捆绑,遑论恨意。

阿缇琉丝沉静地看着这个俊美冷漠的雌虫,带了些劝告地说:“你当初那样恨我,应该知道,恨不比其他情感好受……”

而我不愿再为了任何人,让自己回首曾经的地狱。

“不是的!没有恨,没有恨的……”列昂惶恐地打断,“不是恨,我是……”

“爱”还未说出口,便止步于阿缇琉丝冷漠到近乎残酷的眼神。

他如同坠入冰洋,在透心彻骨的冰冷中瞬间清醒。

怎么好意思在做了那一切后,还对着阿缇琉丝诉说爱意的。

可他依旧颤声坚持了下去。

即便阿缇琉丝不再爱他,即便自己已经失去爱阿缇琉丝的资格,曾经被恨意掩盖的炽热情感也必须说出去。

“不是恨,从来都不是。对不起,以前从来没亲口对你说出过,让你等了那么久。我爱你,最爱你也只爱你,从来没有其他人。”

“我曾经伤害你那么深,能不能不要原谅我,只要我对你还有一点用处,就去折磨我,利用我,让我还有赎罪的机会。”

他絮絮叨叨地、颠三倒四地急切说着自己的软弱和悔恨,哀求地看着阿缇琉丝。

“我会对你有用的,不需要爱我也不需要恨我,就把我当成工具,利用我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一切。”

前世的经历到底是给这个雌虫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他不敢再去奢求爱恨,只要阿缇琉丝能记住他,只要阿缇琉丝的视线里还能有他,他会心甘情愿成为失去一切的机器。

理想、抱负,甚至是尊严,他都可以不要。

在那么多年毫无希望的思念与痛苦后,他唯一无法接受的就是,那曾淋过他灵魂的目光中,怎么可以从此再没有自己的身影。

“回去就拔掉我的鞘翅,你亲自动手,好不好?”

这句哀求柔软、血腥决绝的话语,病态到让阿缇琉丝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与列昂之间,或许无法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冷淡而体面地收场。

这个雌虫被困住了。

并且远比曾经的自己还要更为执拗。

可阿缇琉丝也不再有怜悯或是其他什么更深的情感,他只是略感厌烦地叹了口气:

“还不明白么,你的痛苦对我没有意义啊。”

正如你曾经不再对我的痛苦好奇一样,我也不再对你的痛苦有任何反应。

因为不爱,所以不会心疼;因为不恨,所以不会快意。

是彻彻底底的漠然厌烦。

“也不要再给我送什么东西,对于你而言是荣誉的勋章,对于我来说和普通的金属没有区别。你整个人对于我来说,都不会再有任何意义,听清楚了么?”

刹那之间,灵魂跌出躯壳,列昂仿佛从整个世界脱离。

被毫不留情、残酷无比地从阿缇琉丝的生命中剥离,其中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甚至超过当年,他被谢默司剥离虫甲的痛苦。

真的要彻底失去这个曾与自己缔结婚姻的雄虫了。

痛苦像一种会呼吸的微小生物,在他的血液、神经、肌肉中拥挤着来回滚动,喧嚣热烈地大肆呐喊着:

除了我们,你不会再拥有任何事物,余生就和我们永远纠缠在一起吧。

痛得他意识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死亡。

而随着阿缇琉丝那句话落到他耳中,他在恍惚中看到——

冰冷狰狞的君王蛛步足与漆黑锋锐的兜虫螯钳,一同向他袭来。

第60章 通行令 今生:姜还是老的辣

血肉被贯穿的瞬间, 列昂本能地进入虫态。

三只遮天蔽日的巨虫出现在拥挤的街道,君王蛛和兜虫不约而同地扑向已经被它们刺穿的巨王虎甲虫,谢默司凭借八只步足灵活擒抱住列昂, 夏盖则挥舞着锋锐螯钳向对方的腹部剖去。

列昂甘愿赎罪而死, 但对象仅限于阿缇琉丝。

所以庞大的巨王虎甲虫嘶鸣着挣扎不已, 利用极其恐怖的巨大身形企图将谢默司压在身下,全然不顾背部被猛烈撕扯的鞘翅。

面对两只强大雌虫的联手攻击,他的战术很简洁——先集中火力对付其中一个。

那么在他看来前世始终孜孜不倦挖着墙角的谢默司,就成为首要目标。

一时间,血肉夹杂着虫甲四散崩飞, 有来自谢默司的,也有来自夏盖的, 当然,最多的还是来自列昂。

如果不是顾及着街道上已经四处逃跑的人群,再加上夏盖本就身受重伤,战局早已结束。

在两人的围攻之下,列昂被彻底激发凶性, 丝毫没有留手地啃啮着君王蛛的胸部,恨不得将其吞吃入腹。

雌虫进入虫态的战斗,绝不是阿缇琉丝可以插手的。

但他丝毫没有看戏的心态,已经蹙着眉准备发动精神力攻击, 强行制止公然虫化的三人。

正当他即将动手时,伊斯墨涅上空表演的机甲方队及时赶到,面对已经厮杀至红眼的三人, 付出了报废绝大部分机甲的代价,用量子炮轰到三人冷静下来。

最先冷静下来的是谢默司。

他突然意识到没必要在这里杀了列昂·阿列克——

等回到第九军团,他有无数手段让一个少将死得痛苦不已又无声无息。

所以他很快解除了虫态, 完全没去看还在紧张对峙的夏盖和列昂,步伐急促地回到阿缇琉丝身边,轻柔拭去对方脸颊沾上的一点血迹,轻松笑着说:“一点小插曲,阿摩是想继续玩还是回家?”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巧落在谢默司透出血色的胸口,阿缇琉丝挑眉:“这看着可不像‘小’插曲。”

眼看谢默司凑到阿缇琉丝身边,剩下两人很快也解除了虫态,夏盖毫无心理负担地挤过去,列昂却踌躇着进退不决,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靠近的资格,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去。

三人之中谢默司伤势最轻,他承受了列昂最主要的攻击,胸甲都被撕咬脱裂,解除虫态后可以清晰窥见胸膛模糊的血肉。

夏盖次之,他的伤势主要是从潘多拉星带来的,在和列昂的厮杀中倒没怎么受伤。

列昂的伤势最为惨烈,他被君王蛛的生物毒素毒得神志不清,腹部和鞘翅又被兜虫剖开扯裂,现在已经完全站不住,几乎变成血人,踉踉跄跄地立在原地。

立在原地,看着给自己造成如此伤势的对手,围在自己爱的人身边。

茫然而痛苦。

直至他终于再也无法支撑,血流不止地一头昏倒。

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列昂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始终执拗地看着阿缇琉丝。

但那个雄虫,真的一次也没有看过来。

“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虫化,让我说你们什么。”阿缇琉丝再次被两人同时牵着,他们谁也不肯退让,偶尔对视都带有隐隐火花。

谢默司云淡风轻地表示已经让莱夫去沟通当地警署,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趁他擒抱列昂的时候,那只该死的兜虫给他背甲来了几下,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当然,他也暗中咬了夏盖几口,想必对方现在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君王蛛的毒素会让对方光是若无其事地行走都耗尽力气。

夏盖的伤口再次崩裂,他的嘴唇因失血过多已经显出苍白干燥,略带紧张地舔了舔开裂的唇瓣,他声音低沉地说:“如果军长和我今天杀了那个混蛋,你……会生气吗?”?

这时候知道我是军长,知道把我放前面了。

这只看上去就懒得动脑子的兜虫,居然还残存着一些脑细胞,谢默司为自己的发现大感纳罕。

“当然会生气。”冰姿雪貌的雄虫知道自己的副官想问什么,却坏心眼地故意曲解,“这么多证人和巡游器,你让律师团怎么为你辩护?”

原本只听到前半句的夏盖默默低头,那双微微下垂的绿眼睛有着仅仅片刻的泛红,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心态,正准备强颜欢笑地向主人请罪,下一秒就听到后半句。

他还没来得及兴高采烈地摇尾巴,就被阿缇琉丝抬手用力点了一下额头,后者轻声警告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卖惨这一招,只能奏效一次哦。

从哈迪斯那里学来的小伎俩被拆穿,夏盖有些心虚,偷偷看了阿缇琉丝一眼,他的主人却已经转头和大蜘蛛谈笑风生。

时长两个星期的度假就此匆匆结束,阿缇琉丝决定提前回到军部销假,然后申请前往潘多拉星的调令。

当然,在前往潘多拉星之前,他会以活捉灵巫为由,从玛尔斯大帝手里取得通行令。

神教新庙对于雄虫的管理向来很严格,除了各大祭典等公共场合外,外人几乎无法见到雄虫主教,雄虫主教更不被允许迈出教堂。

但是神教每年会对外签发二十道通行令,持有通行令便可面见雄虫主教,其中十道通行令属于盖亚宫,另外十道则流转到其他贵族手里。

除此之外,同一位虫族在五年内不得连续使用通行令。

所以自叶菲烈尼进入神庙九年多来,阿缇琉丝只见过他两次。

第一次见面,源于阿缇琉丝取得通行令,那年他十六岁,叶菲烈尼二十岁。

正好是叶菲烈尼的成年礼。

阿缇琉丝送给他的礼物是一枚黑宝石戒指,和自己的胸针一样,同样来源于涅柔斯大帝的王冠。

那时叶菲烈尼还未成为枢机主教,整日都被关在狭小黝黑的祷告室里,没有书籍没有网络,没有同伴没有交流,唯一可以接触到的东西只有被他翻了无数遍的教义。

因为他乌拉诺斯的特殊身份,教皇对他多了几分关注。

这几分关注让他得以每周从祷告室出来半日,在枢机骑士长的陪同下觐见教皇。

出现于黑暗混沌之后的光明——这是教皇有意无意间在叶尼面前打造的形象,然而这个形象从未真正树立起来。

第二次见面,是在阿缇琉丝的成年礼上,叶菲烈尼作为枢机主教,亲自为他佩戴象征着家族荣耀的胸针。

年少时最为离经叛道的好友,最终成为神教史上最年轻的枢机主教,阿缇琉丝对此不是不痛,可成为枢机主教至少能让叶尼过得好一点。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叶尼不仅是最年轻的枢机主教,还在自己死后成为最年轻也最早亡的教皇。

在位仅仅两年就饮弹自尽。

因为挚友的死亡变成满手血腥的战争疯子,又因为挚友的夙愿从容赴死。

在叶菲烈尼光明罕至的一生中,只有一个人值得他这么做,他也只会为了那个人这么做。

取得通行令的过程很简单,玛尔斯大帝虽然冷酷,但因为和兰因是好友,所以他对阿缇琉丝一直都算疼爱,再加上阿缇琉丝立下大功,他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雄虫。

“我听说,你替阿南刻那位写了推荐信?”在等待侍从取来通行令的过程中,玛尔斯大帝沉吟着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见第五十二章)

阿缇琉丝平静地回复:“是的,陛下。米洛·冯·阿南刻现在已经正式入职宪兵团参谋部,担任作战处长秘书。”

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悉了情况之后,玛尔斯大帝转而问起另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问题:“我那个侄子怎么样?”

话题虽然转变得快,阿缇琉丝却知道自己面前的长辈绝不是出于八卦之心,只能说明在玛尔斯大帝看来,这两件事本质上是一样的。

“谢默司上将是一位十分亲和的上级,也是一位风度十足的绅士。”

回答得中规中矩啊。

玛尔斯大帝若有所思,尼普顿家族标志性的深灰瞳孔直视着阿缇琉丝:“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前段时间,军部提审灵巫,却连人影都见不到,最高军事监狱的典狱长再三推脱,直到我派赫德卫兵亲自提人,你猜结果是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平淡从容,但在这一刻,有如实质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向阿缇琉丝迎面压来。

“这次倒是见到了人,但依旧空手而归,这么多年,赫德卫兵第一次空手而归。就在赫德卫兵见到人的第二天,我的好侄子派人来信,他说灵巫是第九军团抓到的,没有交给总参谋部审讯的道理。”

“不该交给总参谋部,那该交给谁?阿摩,你从小就很聪明,这个问题你应该很清楚。”

来自帝国最高掌权者的威严,令阿缇琉丝的思绪无法抑制地沉滞了片刻。

半晌寂静后,他回视玛尔斯大帝坚定地说:“在谁手里,就该交给谁。”

两代人的对视不含温情,只有对峙。

玛尔斯大帝的面容偏向英俊而非俊美,这在雄虫中是比较少见的,而这张脸上的神情总是一如既往的威严整肃。

此刻,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后辈,而后者完全无法猜出他在想什么。

压迫、沉滞、厚重。

这是阿缇琉丝全部的感受。

当玛尔斯大帝完全不收敛自身气息时,他执掌帝国权柄几十年的气场就像奔腾倾泻的瀑布,将每一个冒犯他权威的虫族从头到脚地压迫审视。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破天荒地露出一个亲和笑容,对阿缇琉丝说:

“年轻是你们最大的优势,也是你们最大的劣势。既然在你手里,就好好拿着,遇到解决不了的人,向年长者求助并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