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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王妃 北庭暮雪 31000 字 2天前

她沉默半刻,抬起手给他看,“殿下也知道,民女的手现在还画不了。”

元衡目光看向她手心的疤痕:“可是太医的药无用?”

“不是药无用,这伤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没有那么快好。”

说这话的时候,岑璠始终盯着他,见他丝毫没有纠正自己的意思,唇往里收了收,顿了片刻才道:“若没有医士相救,民女这只手怕是要废掉,也要多谢殿下相救。”

元衡听了她的话,便是想到上一世,她的右手上有一条可怖的伤疤,长年累月不加医治,手掌变得有些畸形。

他将手覆在她的掌心,十指相扣。

应是经常习武的缘故,那指上有一层茧,轻轻擦过指缝,说不上来的别扭。

岑璠低头,眉微微压低,无人察觉。

“有孤在,会好的。”他道。

岑璠手臂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淡淡答了一句,“但愿吧。”

那只手握的更紧了些,迟迟不肯松开。

穿过东掖门,又向内走了一阵,车才停了下来。

她忽然拽住了准备下车的元衡,“殿下……”

元衡回头,“怎么了?”

岑璠抬眼看他,一双新月似的眉微蹙,蝉翼般的睫轻颤,竟显得楚楚可怜。

“殿下,我对宫里不熟悉……”

若非家宴,宫里向来是男女分席,若他去见皇帝的,那她只能去皇后那儿。

元衡并没有忘记上次的事。

那次他在去找过元斓后,便将齐良越叫到府上问过。

皇后想要下药害她,而元斓定也是对她说过什么。

她和皇后有仇,皇后如今没死,想必也发现了下毒之事。

这两人不会善罢甘休,她一个人无力对付,也斗不过。

她敢做许多事,可他也能看出,她很怕死。

他俯视着她,她身形纤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车内一角。

在这里她没有可信的人,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他轻轻坐回她的身旁,脸上并没有多少柔情,却又用那种让人膈应的语气同她说,“放心,有本王在,不会让你出事。”

岑璠手微微紧扣,下一刻指尖与他的相碰,随后四指便被他握在了掌中。

他站起身,带着她往车外走。

岑璠站起身,倒是一时好奇,他如何能保证她不出事。

两人沿着青石砖路而行,一路快到永巷,见两人在那里等着。

岑璠一眼便认出来其中一人。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他又在犯病了

他竟然是让郑伊湄和她入宫。

郑伊湄旁边的人,她并不认识,两人眉眼中有相似,站在那里,威严十足,身如苍松,却有几分儒雅之气。

能来皇帝的宫宴,又是这般气质,想必是那位中书令了。

郑峋上下打量了几眼,见到两人牵起的手,紧抿的嘴被胡须掩了起来,却没有说什么,带着郑伊湄行了一礼。

元衡回礼,并说道:“此番郑姑娘会陪你进宫。”

岑璠点头,而后回过目光,对上了那杏眸中的笑意。

她向郑伊湄回了个浅笑。

其余二人并未注意,正说着场面话。

“多谢郑大人安排。”

“殿下哪里的话,小女能同岑姑娘相识,乃是缘分啊。”

郑峋说完,转头同郑伊湄交代了两句,便同元衡折返。

郑伊湄走到她身侧,“我同你一起进宫,你放心。”

岑璠长舒一口气,“嗯”了一声。

两人一同穿过永巷,沿回廊而行。

“郑姐姐!”

忽地,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呼唤,有几分少女的稚嫩,却又有几分期待。

岑璠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回头看到那头点花钿的姑娘,僵在原地。

竟然是那元斓。

元斓看见她,似也有一瞬的怔愣,收住笑容,脚下的步子也放缓了些。

须臾间,她停在两人面前,换了副客气的笑,看向她道:“这位阿姊好生眼熟,不知是哪家姑娘?”

竟是同她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那张笑脸纯良无害,在岑璠看来,却是带了一副面具,假的不行。

她展开了笑,上前一步,福身行礼,“民女姓岑,单名璠。”

“呀!”元斓捂住了嘴,“原来你就是岑家阿姊!”

元斓围着她转了一圈,“阿姊长得好生标致,难怪皇兄会喜欢。”

话出口,郑伊湄朝她看来,那神情中却并无责怪之意,倒是有些许无奈。

元斓向她一旁轻瞟,停住脚步,眨了眨眼,讪笑道:“郑姑娘是知道,我嘴一向有点笨。”

她收住话,握住岑璠的手,“皇兄他不是以貌取人之辈,是我的错,阿姊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岑璠摇头,“该是民女道歉才对,刚才竟没认出是公主殿下。”

“这是哪里话,你是

皇兄未来的王妃,说来……”

她话音顿了顿,两颗虎牙露出,笑得更灿烂了些,“说来我刚才该叫声嫂嫂才对。”

郑伊湄与公主并不算有多熟,这位五公主久居宫中,宴会也鲜少参加,她也只是偶尔在宫里遇到。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可如何不对,倒也说不上来。

她轻轻皱起了眉,道:“殿下此言差矣,眼下婚事未成,这样称呼并不合适。”

其余两人的目光皆落在郑伊湄的身上。

不知为何,元斓有一瞬的无措,甚至变得有些不自然,“郑姑娘…是不喜欢这门亲事吗?”

郑伊湄却更是不解了。

“公主殿下,这门亲事喜不喜欢,不该问我才对。”

岑璠来回看了看两人,她总觉得面前的两人关系并不简单,起码元斓对阿湄很不一样…

虽然不知缘由,可她不愿阿湄与这位公主起冲突。

她浅笑道:“阿姊这个称呼公主既叫得习惯,这么叫民女便好。”

可元斓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目光全部着落在她身后的另一个人。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那眼中竟有一丝…委屈?

岑璠不禁回头,却见郑伊湄似也有疑惑。

她思索片刻,低身福礼,道:“公主见谅,民女和郑姑娘还要去赴宴,先告辞了。”

元斓回过神,往前迈了两步,同她们并排而行,看向郑伊湄,问道:“阿姊好些日子没出门,可是中书令还在和姑娘置气?”

郑伊湄摇头,“多谢公主关心,家父只是有些事一时未想通,并未置气。”

中书令为何置气,岑璠知道,她并未多言,只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渐渐地,她似乎读懂了元斓。

她不知道为何会这般,那双眼睛始终追随着一个人,眼中流露出像是关心,可更多的是仰慕

一旁两人还在一问一答,岑璠默默旁看着,并未注意到有人拦在面前,直到差点撞上,才停住脚步。

面前出现了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宫服还是那样华贵,眼中却含着怨气。

那文绣大监朝另两个人行礼,盯住她,“让开。”

岑璠微微侧开身,让出一条道来,

那大监昂首挺胸,走时狠狠撞上她的肩膀。

岑璠回头,只见那大监从头上拔下那只红宝簪子,随手抛在了地上。

这簪子价值连城,她记得元衡说过。

岑璠低眼看着,元斓从地上拿起那只簪子,仔细看了一番,朝着那大监的背影低声道:“不知好歹……”

郑伊湄不明所以,“文绣大监这是怎么了?”

元斓把玩着那只簪子,一挑眉,“阿姊还不知道呢,上次大监去王府量裁婚服,殿下赏了这只簪子。这大监回宫后,不仅没有将这宝簪藏起来,反而大肆炫耀,传到皇后娘娘那里,被打了三十板子,跪在宫门前整整一日呢。”

“不过是皇后母族家上不了台面的一个女儿,还想攀附皇兄,也不看看自己配吗。”

郑伊湄欲言又止,元斓见状,抿住了唇。

“那又关皎皎什么事?”郑伊湄问道。

岑璠侧头,目光触碰了一瞬,而后迅速收回,直视前方,“我也不知。”

元斓轻嘲,“这有什么难猜?那大监做梦都想嫁给皇亲贵胄,此次却因为婚服之事,无辜被罚,自然是要将气撒在你这里。”

岑璠没再说话,见元斓转身,只余光又看了一眼,跟上两人继续往前走。

宫宴设在灵芝池旁,已经来了不少人,皇后和那贵嫔坐于亭中,细细看去,两人神韵间竟有几分相似。

其他女眷沿池边而分散坐开,而此次宴会的主角,那位刚满月的小皇子,想来是被抱去了皇帝那里。

见着三人走在一起向皇后行礼,不少人觉得惊讶。

就连皇后也愣了愣,很是欣慰,“能瞧见这三个姑娘走在一起,本宫还真是高兴。”

元斓弯起笑眼,俏皮道:“皇后娘娘这话,难道是觉得我们不该走在一起呀?”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变了脸色。

贵嫔如坐针毡,扯开唇打马虎眼,“公主可真是惯会开玩笑……”

皇后却不在乎,道:“倒不是小五说的那般,本宫只是瞧见你们三人走在一起,颇为养眼罢了。”

这五公主倒也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并不觉得尴尬,走向亭中,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向皇后举了酒杯,“那便是小五多想了,娘娘见谅,我自罚一杯。”

皇后莞尔一笑,转而目光移向岑璠,“岑姑娘送的画本宫看过,那牡丹画的当真艳极,不愧是松白先生所画。”

“皇后娘娘谬赞。”

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本宫记得刚当上皇后那阵呀,有缘见过松白先生,他说若非懂画之人,他断不会相赠,当年本宫可是亲自呈了自己的画作,上门请教,他才愿意进宫为本宫作一幅画,也不知岑姑娘有什么本事,竟能说动松白先生作画。”

岑璠抬眼看她,道:“母亲出自商户岑家,在彭城画的画极好,民女师承一二罢了。”

在场的人虽是不怎么看得上虞家,可那虞老爷的风流韵事,倒也听说过一二,席间窃窃私语不断。

“那虞家的外室不是奴籍吗,怎么还是什么岑家才女?”

“谁知道呢!一个商户而已,我那能认得,倒是这虞家……”

一旁的五公主一扫周围,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面对这般胆魄,有几分赏识,可最终也只摇了摇头。

周遭议论四起,皇后只淡然一笑,“本宫倒是好奇,岑姑娘画的究竟如何,竟是能入了松白先生的眼。”

说罢,她吩咐人抬上桌案,备了笔墨丹青,“这皇宫里景致正好,岑姑娘随意画,只当给大家助兴。”

那案上的朱砂艳丽,隐隐散发的淡香还在鼻尖充斥。

岑璠眼睛聚在那盘朱砂上,直到贵嫔出声应和,才移开目光。

贵嫔道:“是呀,姑娘不如当场画一幅,就当做满月礼,等循儿被抱回来了,看看他喜不喜欢。”

皇后一笑,“本宫也是这么想,六皇子抓阄的那些物件,里面还没有画呢,岑姑娘画好的这幅不如添到里面,万一小皇子抓到了那也是缘分。”

岑璠陡然间明白了皇后的意图,眼睛瞪大了些,就连郑伊湄也能感受到,此番提议来者不善。

眼瞧着她败下阵来,皇后狭长的凤眼中满是上位者的不屑,“岑姑娘可是不想画?”

岑璠呼吸变得急促,身子微微颤抖。

此刻她若是说这朱砂有问题,就说明她认识美人泪,便是变相承认送给皇后的画上的毒是她下的。

可她更不可能去作那幅画,那种毒对于一个孩子,是万万碰不得,若真出事,皇后定要推她出来顶罪。

想来想去,似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岑璠直直跪了下去。

皇后微蹙眉,“岑姑娘这是做什么?”

她叩首一拜,“皇后娘娘恕罪,民女实在画不了。”

见如此,郑伊湄也跟着跪了下去,“皇后娘娘,皎皎的手前些日子伤过,还并未痊愈。”

皇后释然一笑,眉舒展开,并未让两人起身,“本宫倒是听说了此事,不过听说姑娘手伤后在老二的别院养过一段时日,还有太医开得药方,应当好了才是。”

前段日子,她在别院养伤的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岑璠清楚,元衡是有意隐瞒,就连她的父亲都不敢往外乱说。

就在刚才,她把虞家的事抖落了出来,而现在这位皇后也要把她二人的私情放在了明面上。

岑璠想不通,虞家究竟有何能耐,竟是能让皇后帮着以牙还牙,同他们在明面上撕破脸。

在场的人却不曾考虑其中的弯绕,话锋一转,矛头又对向了她。

晋王刚提亲时,城中就流言不断,她虽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可同她想到的话大差不差。

无非又是说她随了母亲,不守德,与晋王私相授受之类的。

可岑璠知道,眼下并不是她该考虑这些的时候。

这幅画,她绝不能碰。

岑璠用之前敷衍元衡的说法,“娘娘不知,这手当时伤的严重,没那么快医好。”

这次先开口的却是贵嫔,“本宫看这伤倒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一幅画罢了,能有多难,姑娘是不想画吗?”

岑璠抿紧了唇,不敢松

口半分。

贵嫔剜了一眼,“旁的姑娘都会些琴棋书画,不说别的,就说郑姑娘,那琴我听了都佩服,岑姑娘倒是好,一声手伤了,这琴棋书画倒是样样不能了。”

岑璠能听出这话意有所指,可默认自己不会,受点嘲笑,总要比丢了命强许多。

席中有人掩面轻笑,郑伊湄转头看她,见她盯着那盘朱砂,眼神有一瞬的闪烁,喃喃道:“是朱砂有问题……”

她想说些什么,手却被岑璠握住。

岑璠向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郑伊湄愣住。

皇后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似是料到,只眼撇开,暗哼一声。

不少人察觉到异样,互相看了看,却又不知这岑璠如何得罪了皇后。

就在此时,席间却闯进来一女子,身穿胡服,紧衣窄袖,脸色呈浅麦色,露出的手背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眼睛却格外亮堂。

女子手握一只竹笛,抱拳道:“皇后娘娘恕罪,民女来得迟了些。”

皇后似也不认识,“这位姑娘是……”

女子轻笑,“民女怀荒尔朱氏,见过娘娘。”

“原来是尔朱的女儿……”皇后嫣然一笑,“像你父亲,有大将之风。”

“娘娘过奖。”尔朱阳雪回了一句,转了转手中的笛子,亮给一旁跪着的岑璠,“姑娘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吧?”

岑璠愣了许久,接过那只笛子,迅速反应过来,道:“民女手确实伤了,笔握不稳,若是贵嫔娘娘愿意,民女可以奏笛一曲。”

皇后低眼看向岑璠,最后目光落到尔朱阳雪脸上,笑得温和,没再咄咄相逼,“贵嫔觉得呢?”

贵嫔似是犹豫,迟迟没开口。

郑伊湄一拜,“贵嫔娘娘刚才说民女琴奏得好,民女愿与岑姑娘共奏一曲,望娘娘应允。”

贵嫔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皇后允下,“那便照姑娘说的,你二人同奏,就当为六皇子庆生可好?”

郑伊湄谢礼,拉着岑璠起身。

岑璠握着手中并不算精巧的竹笛,一时恍惚。

她要与她合奏吗?

只是不容她再多想,不过一会儿,两个太监便抬了把琴上来。

郑伊湄坐了下来,抚了抚琴弦,抬头问道:“高山流水,皎皎可会?”

岑璠眼神凝住,心跳的厉害,轻轻颔首,“会的。”

她抬手,那人手指勾了琴弦。

笛声先响,琴声随后附之,一声悠扬,一声清泠,春风化雨,牵动心弦。

宴席静了下来,灵芝池旁只剩树影沙沙声,偶然间鱼儿浮出水面,点起阵阵涟漪。

元衡便是在这时赶来的,他望向亭前,停下脚步。

小池旁,一人如远山芙蓉,一人如云边之月,吹笛抚琴,青衣白衫,衣袂飘然,仿若竹林隐居之士,当得起一个雅。

自幼漂泊边镇,元衡不通音律,却也多少能听出来,这是一曲高山流水。

上一世,她在宴席上被众人为难,被嬉笑粗鄙,不通文墨。

他在宴席中想起,匆忙赶来,只为帮她解围。

可似乎用不到他。

高山流水

若是上一世,元衡见到两人合奏,大概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他没忘记,她前些日子,正是躲到了郑六姑娘的院子。

这个被自己婉拒婚事的女娘,曾经让她介怀的女子

元衡眼神有些晦暗,须臾间却又清醒,唇微动,为刚才自己一瞬间冒出的情绪感到鄙夷不屑。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这并不值得他在意。

元衡又看了一眼两人,悄无声息离去。

曲声渐散,岑璠放下手中的笛子,心绪迟未抽离,对刚才来过的人更是不曾察觉。

一曲毕,台下赞叹不已,虽多是叹于琴声,却偶然能听得一两句琴声笛声相得益彰的言话。

对于岑璠来说,这便足够了。

皇后笑道:“郑姑娘的琴声果然妙极,本宫敬佩,不过岑姑娘的笛声也不差,五公主觉得呢?”

“自是好的。”元斓答话,眼睛却直盯着两人,不知在想什么。

岑璠谢礼,“谢皇后娘娘,公主谬赞。”

皇后不再为难,让两人回到席上。

宴席开了不久,小皇子被抱了回来,便是无人再关注两人,纷纷凑向那白白胖胖,咧着嘴笑的皇子。

岑璠送上元衡事先给她备好的满月礼,只求不再横生事端。

宴席散去,不出她所料,那老皇帝果真要见她。

岑璠跟那传话的老太监走,郑伊湄不放心,紧随其后。

这一次,几人走的是大道,临近一座宫殿,老太监躬身,“陛下此番只让老奴带岑姑娘来,郑姑娘稍作等候,老奴派人送姑娘去找郑大人。”

两人相视,似都不放心彼此。

“岑姑娘,陛下和晋王殿下都在殿内等着呢。”

老太监催促着,岑璠看向郑伊湄。

郑伊湄道:“那便劳烦大人。”

她向岑璠笑了笑,“你先进去罢,放心。

岑璠抬头看了看那座恢弘的宫殿,抿了抿唇,朝她颔首。

两人分别,岑璠随老太监走入殿中。

老太监在门口传报,话音刚落便得了个“进”字。

大殿的门被推开,岑璠低头而入,能看见站在殿前的晋王。

她止步于他身旁,跪地叩拜,“民女岑璠,叩见陛下。”

那老皇帝的声音有些苍老,话语间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起来,抬起头。”

岑璠站起身,眸一抬,看向那老皇帝。

都说当今皇室俊美,果真如此,起初她以为晋王俏像母,没想到竟是随了当今圣上。

那双冷眸,近乎一模一样。

只是那老皇帝看见她,表情似有些微妙,手抓紧了龙椅。

可下一瞬,那手重重拍了一下扶手,声音冷中带戾,“你将我皇室颜面丢金,就为了娶这么个女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元衡坦然开口,“是。”

说罢,元衡将握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你…”老皇帝气的说不出话,倒也没追究他们的罪过,似是一叹,“罢了,滚吧!”

元衡拉着她的手,毫不犹豫离开。

临走时,他瞥到了她腰上别的那只笛子。

宫道上,宫人跟随两侧,那手始终没放开,沉默不语,将她拽上了马车。

车稳稳驶离皇宫,车内元衡端坐,时不时看向她腰间的竹笛,那只笛子做工是粗糙,可却像是没用过一般,气孔上的削痕还带着棱角。

“这是谁送的?”元衡闷声问道。

岑璠并不认识那送她笛子的姑娘,只觉无关紧要,便照实答,“是尔朱氏的姑娘。”

那尔朱氏的姑娘,近日来到洛阳的只有一个。

能有这通天的本事,预先知道她席上会遭为难,给她削好笛子让尔朱氏送去的,也只有一个。

他与她做过五载夫妻,同榻而眠,这才是他第一天知道她会吹笛。

元衡嘴近乎抿成一条缝。

岑璠不曾察觉这些,

下一刻,腰间的笛子被人抽走。

男人袖一拂,竹笛被扔出窗外。

岑璠眼睛瞪大,慌忙扑了过去,扒在窗外,看不出什么,又转过头来扒他的手腕。

元衡摊开手,竹笛不在他的手上。

岑璠抬头,掩饰了多日的温和消散,眼中露出芒刺。

元衡见多了恨他的人,并不惧怕这种目光。

她从未主动靠近过他,这一次,是为了一只破笛子。

为了一只笛子,她宁可同他翻脸,同他锋芒相对。

柔软的身子还趴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丝暧昧,元衡喉咙微动,说道:“那只笛子,是杨知聿送的,不是尔朱氏。”

他语气中带着肯定,理直气壮。

他又在犯病了。

岑璠这么想,不欲再同他解释,喊了句,“停车。”

车未停,岑璠气急,转头道:“叫外面的人停车!”

元衡闭着眼,嘴角紧绷,一个字也没说。

岑璠眼睛红了,下一刻起身就要往外面去。

元衡拉住了她,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停车。”

外面的车停了,岑璠想下车,手腕却还被死死攥住。

元衡叫了声赶车的侍卫,“你去,捡回来。”

侍卫什么也没说,跳下车去捡,捡回来后,不敢多看,却也瞄了几眼,从喉咙里压出一声不可闻的叹息。

元衡冷脸接回笛子,放回她手上,没说一句话,浑身的怨气却像要溢出来了。

岑璠未理会,换了只手拿笛,用衣袖掩住,藏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回去路上,再无人开口说话,直到车停稳时,那张脸还是臭的。

岑璠不想看见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毫不犹豫站起身。

元衡端坐,在她脚踏出车外时,道:“孤明日便要回晋阳。”

岑璠微微回头,等他后话。

“大婚那日孤亲自来迎你。”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大婚

皇室大婚,除非对方属四姓世家女,亲自迎亲的并不多,是以晋王亲迎王妃、来观礼的人并不算少。

迎亲的队伍自皇城而过,从街头到街尾,红绸彩缎满布,黄昏时分,灯火通明,皇宫仪仗开路,万人空巷。

那以杀伐闻名的晋王,红衣在身,修长的身挺得笔直,面容愈显俊美,凤眼眼梢微扬,韶光流转,意气风发。

虞家并不敢怠慢,一家人身穿华服出门相送。

她团扇掩面,缓缓而来,凤冠霞帔,裙摆曳地,宫带束腰,难掩身姿华容。

元衡上辈子没见过她穿红衣的样子,那时她是他的妾室,她自己置办的嫁衣想必是没有他亲手监督置办的这件好看,可想必上一世出嫁的她也是美的让人无法侧目。

她适合穿红衣,这身红色拂去了她身上的冰冷,像是仙子步入俗尘,高傲的白梅被折入掌心……

他心里这么想,眼未移开,看着她一步步走上他为她准备好的玲珑香车。

人坐稳,令声下,元衡拉紧马缰,队伍调转了方向。

婚宴设在皇城,太子亲自前去,代表皇家观礼,是以队伍直向王府而去,并未回晋阳。

岑璠昨晚并没有睡好,那场冷清的婚礼昨晚又入了她的梦。

可今日的一切和梦中完全不同,长街上人声鼎沸,杂声议论,吵得她头疼

岑璠放下团扇指节叩了叩眉心。

外面的声音却并未停息片刻,及至王府门前,甚至有奏乐声。

车停下,岑璠下车,王府门前一改威严,挂上了红绸,处处是喜庆。

北南习俗本迥异,这几年虽有融合,可终究不太一样。

依照北边的习俗,她需要踏上毛毡,同他到青庐里交拜,让众人观礼。

事实也是,那婚俗繁琐,她需要遵照北边的习惯,在马鞍上坐几下,不仅如此,所有人都在旁观礼,不仅有她那素未谋面过的太子,甚至还有虞家人和凑数来的黄家人撒帐。

岑璠觉得,倒不如像做的梦一样,把她直接抬到房里去。

可却扇之时,她在观礼的人群中看到了阿湄。

她是郑家女,与晋王本该有婚约,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可她来了。

她的成婚礼,有她来观礼。

有一刹那,岑璠竟也觉得这场婚事并不完全算是一桩坏事。

可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而已,只移开一点点目光,岑璠便又能看到其他人脸上不能再僵硬的假笑。

岑璠低敛了目光,收起刚才那荒唐的想法。

随之而后,同牢奠雁,合卺结发,自始至终,岑璠的注意力都没有落在过身旁晋王的身上,自也察觉不到,那人结发时手微微颤抖,结成后眼睛一直追随着那缠绕在一起的头发,眼睛都是红的。

一应礼闭时,天已经黑了。

宴席正热闹,岑璠多注意了几眼那位太子,想来应该是都随母的缘故,这太子和晋王倒是长得一点不像。

那太子拍了拍元衡的肩,侃侃而谈几句,先行回皇宫。

宾客未散,岑璠不知道还要在这青庐里坐多久。

忽然间,一只苍老黑瘦的手掀开了帐帘。

那是一位老媪,眉目慈善,岑璠来过几次王府,却从未见过。

可那面容莫名亲切,岑璠眨了眨眼,仔细打量,想再回忆一番,看看能不能再想起些什么。

老媪似是懂她,笑道:“老奴姓傅,自晋阳而来,娘娘应当是不认得才对。”

那声“娘娘”与她而言实在陌生,可岑璠总觉得,曾经听过这个人说话,就这么叫过她…

难不成真的有什么前世今生之说?

岑璠不止第一次这么想,可也只是闪过一个念头而已。

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存在的,其他终究都是虚幻。

她去不了梦里,现实和梦也有种种不同,那些直觉她也想不起因果。

就算真有前世作祟,她和前世也不可能是同一个自己了。

她现在要想的,就是跟着晋王她要怎么亲手报仇。

以及,报仇后怎么全身而退。

傅媪掀开帘帐,岑璠跟着走了出去,乘坐的小辇一路抬到正殿才停下。

从正殿穿过,便是真正来到这座王府的后院,

岑璠这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得不说,皇家的寝殿都极其气派,墙上一张六扇山水屏风将内外隔开,外间金碧辉煌,内间清雅别致,摆着许多新奇玩意儿。

槿儿和紫芯正在瞧的瓷瓶她就没见过,那陶瓶晶莹剔透,像是蓝色,可从不同角度去看,五彩斑斓。

槿儿几欲上手,乳娘拍了她的脑袋,“这玻璃可是稀贵之物,碰坏了你这双手也别想要了!”

岑璠知道,乳娘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见闻很广,见怪不怪。

傅媪低声笑笑,“小姑娘家好奇是常事,不过这东西是外邦进贡而来,着实要小心。”

槿儿听后,悻悻收回手。

乳娘同槿儿又唠叨了两句,让她少惹事,而后便出了房门。

槿儿和紫芯服侍她换下一身繁琐的衣裳。

岑璠将腰上的香囊解下,挂在了那红色的帐幔上。

傅媪还在放中,看了看那香囊,“娘娘原来有挂香囊的习惯。”

岑璠道:“近来总是入梦,听说这香囊能驱梦宁神,便想试试。”

傅媪点了点头,“趁着还在洛阳,这梦魇之症不如叫太医来瞧瞧。”

“不必。”岑璠没想便回绝,解释道:“并非是梦魇,只是多梦罢了。”

傅媪没再问,带着槿儿去外面忙活。

没过一会儿,槿儿却是从外面回来了。

她手里拿了一个琉璃盒,打开后,里面是梨膏糖。

曾经只有一个人送过她梨膏糖。

“这是谁送来的?”岑璠这么问。

答案不出所料,槿儿道:“这是郑姑娘送来的。”

“姑娘说愿姑娘在王府也要守得长命喜乐。”

岑璠还记得,小时候她第一次跑到她的院子送她糖时说的话。

那时她每日都守在门前等母亲回来,等了好几日却什么也没等来,便是忍不住靠着门哭了。

她从门缝里递给她糖,那时她还不敢开门,只敢偷偷从门缝里看外面的人。

那时她还是一副小郎君的打扮,笑时虎牙露了出来。

“糖给你,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心点。”

这是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入了王府,纵使是为了报仇,倒也不该苦大仇深,委屈自己,该想办法让自己快乐些才对。

岑璠捏着块儿糖,含在嘴里,糖化开在唇齿间,耳目清明。

沐浴后,岑璠换了身白色寝衣,困意泛上来。

紫芯看了直着急,“姑娘可不能这个时候困呀!”

岑璠听了心烦。

那常常入她梦的女子端坐了大半夜,是为了等心上人,她又为什么要清醒着等?

她已经按照他的意愿入了王府,

接下来她怎么舒坦就该怎么来才对。

想到此,岑璠利索地脱了鞋,上床躺下,朝里翻了个身。

紫芯呆在了原地,和槿儿面面相觑。

槿儿小声叫了声,“姑娘”

岑璠没有回声。

槿儿知道,每当自家姑娘这样,便是不会听劝了,就连自家阿娘来说都不管用

*

另一边,宴席间推杯换盏,元衡挨个敬了一遍酒,面色微熏。

外面来了人禀报几句、元衡眼神陡然锋利了些,低声道:“叫崔夫人过去。”

王府的宾客大多在宴席中,庭院灯火星点,寂静无声。

崔迟景被人带到了一处偏僻之所,似是在寻找什么。

黑暗中传来几声脚步声,声音自背后而来,带着嘲弄,“你们母子倒是悠闲,晋王的宴席也来参加。”

崔迟景皱眉,转过身去。

身后,杨樾负手而立,不似其他来婚宴的宾客,身上的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衣上的金线偶尔划过几道闪光,虽为父,却比崔迟景高出些。

杨樾微低眼,“怎么,只两个月不见,认不出为父了?”

崔迟景脸上毫无笑意,“父亲此番前来,为何不入宴。”

杨樾眉跳了一下,“不过是迎一个外室女入门,难道还要我亲自来看?”

崔迟景与岑璠见过几面,也知道阿湄同她关系交好,听到这番话,心中不喜,也隐约听了出来,他的父亲此番来洛阳,与他有关。

“父亲此次前来,所谓何意”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上次同你说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这场婚礼过后,你便和你表兄一起回晋阳上任。”

两个月前,他的父亲就来在找过他,说要将他调往晋阳,当时他拒绝了。

就算现在,崔迟景还是坚持。

“我不愿意去。”

杨樾声音又厉了几分,“由不得你。”

“谁说由不得他了?”

父子两人回头,杨樾深吸一口气,脸瞬间拉了下来。

崔迟景听出那阵声音,“阿娘”

崔迟景的母亲崔芙,乃是崔氏长女,身量放在北边算是矮小,可气势却也担得起长女之名。

崔芙挡在崔迟景面前,握住他的臂,把高出半个头的儿子拽到身后,仰起头,“来,你同我说说,他如何还做不了自己的主?”

杨樾低头俯视她,“难不成他敢违抗圣旨?”

崔芙笑了笑,“你这话骗小孩子也就罢了,骗我?皇帝视你们杨氏为眼中钉,怎么可能下圣旨让你把他带去晋阳?”

杨樾眼神低了点,“我自有办法,你不用管。”

崔芙见他死不悔改,道:“你让他去晋阳做县令,只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那也总比在崔家不务正业,做个闲散官,被推来给晋王府贺婚强!”

“你!”崔芙手指着他,咬牙切齿,拉住崔迟景转身,“我们走!”

“我这是为了他好,你以为我在晋阳护不住他?”

崔芙停住脚步,气的浑身发抖,“为了他好?你保护他?当年你被追杀,一声不响带走儿子,最后却把他推进河里,自己游走了,难道这是为了他好?”

这事说起,对于崔芙而言太过痛苦,她哑声怒吼,“那河水冰冷,若是当时没有我弟弟把他救上来,你儿子早就死了!”

杨樾丝毫不让,“那又如何?他是杨家人,是我的儿子,那种情况我只能带他跳下去,他不一定死,死了也是有骨气的死。”

“你的骨气倒是成全了,可他是我的儿子!”

“总比他在崔家,认不清谁是仇谁是亲好!”

“够了。”崔迟景大喊一声,站了出来,同杨樾道:“我没有分不清谁是仇谁是亲,我从小是母亲养大的,我不会和你去晋阳!”

他握住崔芙的手腕,“母亲,我们走。”

崔迟景埋着头往前走,步子迈得极快,崔芙几乎跑着才能跟上,时不时回头。

她每一回头,崔迟景步子便又快了几分。

崔芙停下来,反抓住他的手,“寻简。”

崔迟景拨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永远比崔芙快一步,垂着头低声道:“阿娘放心,我知道他要对付崔家,但我不会和他离开。”

崔芙看不到他的神色,却知道他定是心中难受,“是我们两个做父母的不好,反过来连累了你。”

“不怪母亲,没有人连累我。”崔迟景道。

崔芙眼下酸涩,“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她向前瞟了瞟,声音小了些,没了刚才的笃定,“其实你父亲说的官位,确实要比崔家给你安排的好……”

“不用。”崔迟景道:“我有自己的安排。”

崔芙不再劝他,可唇还是不由抿紧了些。

半晌后,她道:“寻简,阿娘很久没过问你的事了,现在只想问问,你是不是还喜欢郑家那个姑娘?”

崔迟景手收紧了些,崔芙见他不回话,便是了然,“娘知道你的文采在京城数一数二,可这世道手上没有权利,确实不是长久之计,那是郑家唯一的女儿,郑家的家主是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我有自己的办法,不用靠他帮我打算。”崔迟景执拗道:“等过一阵阿娘便知道了。”

崔芙不再问,她知道儿子有自己的打算,也有自己的秘密要守。

当年崔家确实见死不救,她的父亲明知杨家是被诬陷,却冷眼旁观,甚至有推波助澜之嫌。

终究是他们上一辈连累了他。

崔芙头越来越低,母女二人回到席上,脸上再无光彩。

元衡正在不远处,余光瞥向两人,同人碰了杯,将酒一饮而尽,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宴席终散场,宾客还未散尽,元衡便要走,却是在出中堂时看到了岑璠身边的婢女。

上次她逃到郑氏女别院时,他见到的那个。

紫芯低着头,端了壶醒酒汤。

元衡上辈子没见过她身边有这个婢女,不由多看了一眼。

可也只是一眼,他拿了壶,撇开头直视门外,冷道:“她呢?”

紫芯不敢将屋子里的真实情况说给他,只道:“姑娘在房里等着,殿下还是别醉着回去的好。”

元衡面容愈发冷,这一下便是一点都看不出醉意来了。

“孤不用。”他撂下这么一句话,抬步往自己的正殿走。

乳娘一直在外面观察着,见到人跨着步子来院子,撒开腿跑进屋。

岑璠还是一动不动躺着,乳娘一个急眼,跺脚大喊,“我的祖宗,快起来吧。”

岑璠肩膀动了动,缓缓起身,看到红的刺眼的床单,才清醒了些。

她真的睡着了,睡得昏沉,一点梦都没有。

岑璠手指动了动,床单上的花纹忽然引起了她的主意。

她顿了顿,手拿开些,眉微蹙,随即移开身子,看清整个绣纹图案。

那床单上细细刺绣的,是梅。

岑璠抬头看了看,发现那勾着金丝的红色幔帐上,绣的花样星星点点,也是梅的形状。

他就这么喜欢梅吗?

可若是真是喜欢梅的人,又怎会将梅绣在床榻之物上?

岑璠仔细回想了一下第一次在别院见到满园梅的场景,那时她见过晋王不过数面。

他不可能知道她喜欢梅,除非他认识了她很久很久。

她将思绪又拉远了些,陡然间和梦中的男人联系在了一起。

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未察觉的是,乳娘已经走到了床边,近乎哀求,“姑娘,快下床吧。”

岑璠甩了甩头,抽回那荒谬的想法,就要下床。

下一瞬,门被推开。

乳娘的声音噎住,岑璠下床的动作也停住。

晋王眼神晦暗不

明,死死盯住床榻上的她。

岑璠索性将褪又收回到床上,想着箕坐实在不雅,便收起腿盘坐。

元衡冷哼了一声,将手上的壶重重放在桌上,“出去。”

一声令下,房内所有人撤了个干净,乳娘回头朝岑璠挤眉弄眼,似是在告诉她别太愁眉苦脸。

岑璠也确实没有做出什么惹恼他的举动,坐在床上,面色淡然看着他。

在元衡眼中,此时的她也确实算得上温顺,起码比他将她从郑氏别院里接回来时,还有他扔那破笛子的时候,乖了不少。

这一世,或许只是他逼得太狠了而已。

她向来都是倔强的,这种人是不会喜欢别人强迫的。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倒也不必再逼她,他和她后半辈子都会在一起。

他自认为自己相貌算好,若再多顺着她一些,怎愁她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全心全意对他一个人。

若是能再有儿女绕膝,自是再好不过。

岑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盯着她,像是在盯猎物,而这绣满梅的帐子便是牢笼。

她在犹豫,要不要下床去,哪怕是喝口水,也总比和这捉摸不透的男人大眼瞪小眼强。

可就在此时,门又开了。

门外,有人送来了酒。

岑璠有一瞬的惊讶。

男人顾自倒了两杯酒,掀眼道:“过来。”

这一声“过来”,将岑璠的心拽回了原地。

她蹬上红鞋下床,同他对坐。

元衡看了眼她,将酒杯放到她面前,“陪孤喝杯酒。”

岑璠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

元衡不怎么高兴,声音闷沉,“怎么,同那郑氏女能喝,和本王就不能?”

她不喜欢他把阿湄挂在嘴边,特别是与他这样的人作比。

她拿起酒杯,同他示意,而后用袖子遮起脸,一饮而尽。

元衡单手拿了酒杯,仰头喝尽,同她说起了接下来几日的安排,“过几日,你愿不愿意回门?”

岑璠看他,倒也不口是心非,“不愿。”

元衡并不惊讶,又给各自斟了一杯酒,“不愿便算了。”

说罢,又是一口酒。

岑璠犹犹豫豫,陪了一杯。

“以后不论是在晋阳还是在这里,你便是女主人,若是有人对你不敬,尽管处理便是。”

“到了晋阳,你小心杨家人,能不见就不见。”

他交代的大多是以后的事,每说一句,便要自己喝一口,岑璠听他说着,偶尔陪上一杯酒。

那酒不算淡,甚至有点辣嗓子。

就在岑璠喝的有些晕,开始腹诽他的酒量时,一直执着自说自话的晋王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想问孤的吗?”

岑璠“嗯?”了一声。

他耐着性子重新问一遍,这回岑璠听清楚了,可却不知道要问他什么。

问他是一时色起,还是想哄骗榻帮他繁育子嗣吗?

都不能问。

岑璠想了想,最后问道:“殿下是喜欢梅吗?”

元衡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抬眼看她,似是看得久了些,而后又给自己斟了杯酒,“算是吧。”

他接着问道:“还有吗?”

岑璠许久未答。

他的眼深邃,让人难以揣摩眼底的情绪。

可她却好像窥见了那墨瞳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不过也只是一瞬间,那一点黯淡便又被藏了起来。

面前的人提起那壶醒酒汤来,倒了一碗,“喝吧。”

岑璠确实是醉了些,便将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可不知怎么,那醒酒汤却是越喝越迷糊。

她手撑着额头,实在太困,便是不想再做什么,起身想回榻上。

下一刻,有力的臂圈住了她,颈间酥麻传遍四肢百骸。

岑璠僵住,却不自觉仰了脖子,而后陡然清醒,抓住那锁住她的臂,用力向外掰。

他显然是不愿,身体前压,她脚底踉跄,在倒下前转了个身。

酒盏掉下桌,随后桌上的一切被一扫而空。

被埋在心底的记忆又被激起,回想起在佛堂的那次,她本能挣扎。

刚换上的寝衣被用力扯开,他覆身而上,岑璠刚要发出的一切声音被用力顶了回去。

一浪成势,毫无保留拍打在岸上,波浪一次比一次汹涌。

——————

结束时,红鞋一只倒在床边,另一只还留在桌案前。

他覆在身上,覆得没有一丝缝隙。

两股呼吸错乱交杂,岑璠的手还搭在宽厚的背上,双腿软绵绵瘫在床,酒醒了许多。

眼光却不似刚才清明,灰败中带着无神。

须臾间,他起身,眼中带着餍足。

可刚披上件衣裳,一低眼,便发现岑璠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他上一世同她纠缠于床榻,自认为对她的身子还算了解。

刚才她的反应,也确实如此,从起初有点抗拒,到后来的痴缠。

大半满足感,便是来源于此。

可她现在这幅样子,是在做给谁看。?

岑璠肯定,自己并不喜欢这件事,虽说不如在佛堂那次疼,可还是说不上的难受。

她不喜欢,却忍不住攀上他的后背。

那种感觉和在佛堂时,很像。

岑璠呼吸还有些不稳,可到底是清醒的,她目光微微斜移,看向空空的桌案。

头瞥回来时,她眼中带着愤怒,仿佛被羞辱了一般。

“你给我的酒,是不是有问题?”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本王没有下药!

元衡看着她,眉越皱越紧,“孤没有。”

岑璠不想听他这种无凭无据的解释。

她的确被人下了药,在和他喝酒之前分明她还是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他这样的人,让她陪他喝酒,本就是反常之举,现在想来,定是存有别的目的。

在宫里那次,他定也脱不开关系。

岑璠眼底满是失望,想离开,却也知道自己根本离开不了。

她眼中带着鄙夷,眼睛移开,眼中再无他。

那眼神像是一根刺,扎在元衡心上。

他不甘就这么被冤枉,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他的眼睛,压近了些,一字一句道:“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本王没有下药!”

说出那句话时,元衡却是自己怔住。

这句话她过去似也说过,大差不差……

他大概能想象出他当时的态度,应当也是和她现在的差不多,鄙夷,不信,不想听任何解释。

无论是谁下药,到底自己享了好处,可对另外一个人是羞辱。

再严肃的解释都变得苍白。

所以那时她放弃了解释,自己去了庄子。

她没有证据,也根本没想过他会替她还个清白。

他的手还捏在她的下巴上,慌乱间撞上那无波无澜的眼,还有那抿住的唇,不自觉松了手。

岑璠掰开抓着她肩头的另一只手,转过身去。

元衡不喜欢在这种事上强迫女人,上辈子不喜欢,这辈子也不喜欢。

刚才也是因为看她也有反应,才放纵自己的性情。

现在她的样子,分明是觉得自己强迫于她。

可她是他的妻子,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妃,今天他碰她,就算用了强,又有何不可?

此番念头一生,所有的解释便没再说出口。

他冷声道:“我娶你做王妃,不是让你来做摆设。”

暖帐内沉寂了许久,没有回音。

他下颚绷得紧,目光死死钳住她洁白如玉的脊背,逼着自己语气稍放软,“孤娶你回来,是想像寻常百姓一样,好好过日子,刚才让你陪孤喝酒,也只是想让你多些真心话罢了…”

岑璠眼底有一丝动容,可也就是一瞬,便又垂下了眸。

元衡看不见她的神色,更猜不到她的想法,只等着她做出点回应,哪怕是骂他两句。

须臾间,他却等来一句,“知道了。”

倒不如

骂两句痛快。

岑璠力气已经恢复了些,回应后,径直起身穿上衣裳去沐浴。

浴房雾气缭绕,身体浸泡在温水中,肆虐的触感被放大,特别是某一处,像是被撑得太狠,水都要往里灌一样。

身体上传来的这种陌生感觉,让岑璠实在不适应。

她下意识收紧腿。

乳娘一直在外间忙碌,这时才得空进屋,给她揉揉肩。

乳娘瞧了瞧她身上的痕迹,想到刚才进屋时的场景,犹豫道:“姑娘,你说殿下过去是不是身边有人啊?”

她观晋王不像,就算加上上一次,这也才是第二次,寻常男人哪能在那桌子上……

岑璠只淡淡答,“不知道。”

她不知道,也不想插手他的事,他刚才说他想过寻常百姓的日子,更是不可能。

她还是得尽快了结,走得远远的。

在这里面对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一会儿趾高气昂,一会儿软磨硬泡,他身边的人也和他一样,正常的寥寥无几,时不时要来找她麻烦,她实在开心不起来半分。

乳娘不曾察觉她心中所想,“哎呀”一声,继续劝道:“姑娘总该去打听打听的,过去晋王的身边的是良家女还是在军营里的妓,好好权衡一番,是接到府上,还是继续装作不知道。”

岑璠便有仔细想了想,倒不是真的觉得要不要留在府上是什么难事。

她只是越想越恶心。

不管其他男人如何风流,碰过她的男人也碰过别的人,肌肤相触,她觉得脏。

曾经她眼中的父亲,是一个慈父,永远是个风度翩翩的样子,可她现在也只觉得脏。

总不该弄脏自己。

“那便去查一下吧。”她交代了一句,其余的不想再听,站起身走出浴池。

房内,他已经穿得齐整,就坐在刚才那张桌旁。

桌上的酒已被收了下去,他凤眼如鹰隼,“今天之事,明日便会有结果。”

“孤会给你个交代。”

岑璠脚步一顿,“多谢殿下。”

元衡站起身去沐浴,她才向床的方向走去。

床上的被单已经换过,可换上的还是绣着梅的。

刚才那幅梅上,没有落红,可到底还是不干净了。

她实在厌恶。

岑璠这么觉得,也实在忍不得,推开门叫人。

进来的是两个陌生面孔,想来是王府的人,两人默不作声把床单又换了一遍。

元衡再进房时,岑璠已经躺下。

他注意到,那梅被换成了鸳鸯的样式。

沐浴后,他心情倒是好了不少,语气都变得颇为和缓,“为何又找人换了床褥?”

岑璠觉得,若是同他说真话,他定是会以为她厌他不通风雅,不做点疯事就定要记仇。

她早已想好说辞,心平气和答,“‘梅’通‘霉’,并不吉利。”

元衡接受了她的这份说辞,倒自责是自己疏忽。

他们的大婚夜,万万不该沾上霉这个字。

他不在做问,吹灭房中烛火,同她躺在一张榻上,心底从未有过的踏实。

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他上辈子,该同她好好做夫妻才对。

漫漫长夜,每天都有个人陪他一起度过,没有算计,没有防备,相拥入梦,该是多好的日子。

岑璠始终没有转过头,见他灭了灯,便闭上眼。

可眼睛刚阖上,却又被他一句话灌醒,“你为什么要把床褥换成鸳鸯。”

岑璠:“……”

自然是因为,他这府里红褥样式只有鸳鸯。

她有一瞬间的不耐烦,可转而便想到了他这么问的缘由,迂回道:“殿下不想换吗?”

同她躺在一张床上的男人沉默了。

岑璠只觉得他事多又嘴硬,还死要面子。

于是她闭上眼。

可谁知,他却在下一刻从背后环住她,像是一头豹子扑住了猎物。

身上的衣带陡然松开,岑璠大惊,她抵抗,可与之较量的是一双强劲的手臂,所有的力气显得微不足道。

纱幔从浮动变成阵阵剧烈的晃动,帐上的梅似被风肆虐,花瓣近乎抖落。

岑璠看不到,一室黑暗,她背对他侧卧,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帐幔,一次次未知的冲撞带给人的是无尽的恐惧。

她抿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一只指抵住了她的齿……

——————

室内再静下来,白月已经划过高空,没入树梢。

岑璠眼睛阖上,并不是装睡,实在是彻底没了力气。

她平躺,不敢再背对着他,将一头猛兽放在自己视线外。

元衡穿好衣,却不如刚才那般,脸上尽是餍足。

他见识到了她的反抗,情最浓时,她的齿咬住他的手指,昭示着自己的不屈。

她确实是被下了药。

他坐在床边,低眼看她。

她已睡熟,睡的很安静,若他也躺下,定也会像他想象中同榻而眠的寻常夫妻一样。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碰到的一刹那收回手。

现在他不该吵醒她。

元衡眼睛斜向窗外,穿上衣裳走了出去。

*

岑璠这一觉睡的很熟,连元衡什么时候在自己身边躺下,什么时候离开都不曾知晓。

她是被乳娘喊醒的,天才蒙蒙亮,兴许是喝了酒,也兴许是睡的太少,她的头脑沉重无比,隐隐作痛。

可再怎么难受,也比不得昨晚被抬起的那只右腿酸痛。

在洛阳成婚,第二日自然要去宫里谢恩,这她知道。

她不知道元衡去干什么,等到梳洗穿衣毕,他才出现。

他今日穿得和那日宫宴很像,头戴金冠,满身贵气,薄唇始终擒着一抹笑,凤眼眼尾有一个温柔的弧度。

旁人或许不仔细看便看不出,可韩泽跟在他身边十年有余,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

韩泽肯定,昨日那岑氏是将殿下伺候的非常满意。

其实他骨子里觉得,殿下娶岑氏也挺好的,他们背靠的是杨家和军镇,与世家关系微妙,又胡氏有仇,娶世家女容易被拖累,娶本族女更不可能,倒不如就是这样一个和家族疏离的姑娘,会省去很多麻烦。

最重要的,还是殿下实在喜欢。

昨天房里的事,他倒也是有所耳闻。

殿下向来克制,本不该如此。

韩泽看了看两人。

可不知为何,昨夜动静闹得那样大,白日里这对新婚夫妇竟又变得疏离了起来。

像是被凑起来搭伙过日子的。

韩泽一生无妻无子,却也不太能理解。

旁人觉得荒谬,可岑璠反而觉得这种相处方式,才是她所能接受的。

白日在外面装一装也就罢了,在王府院内,一直伪装出恩爱模样,她会很累。

至于晚上…

那种欲望她无法控制,他这样的人,若是自己想,便会认为她也想,而后说服自己肆意攫取,断不会争得她的同意。

就当一点点偿还他救她的恩情。

左右她不会有身孕,到时候她走时,能欠的少些。

到时候欠他的,实在不行,她用嫁妆补偿。

岑璠这样想,用过早膳后随他上车。

上车之前,乳娘扶着她,岑璠脚步顿了顿,回头。

似乎自她起来就没见过紫芯。

她问:“紫芯呢?”

乳娘答道:“紫芯姑娘忙着嫁妆的事,腾不开手呢。”

岑璠总觉得什么不对,可一时想不到是什么。

“回去再说。”元衡似在催促。

岑璠上了车,马车辘辘,她却隐约想到一件事。

“昨日的事,殿下可查清楚了。”

元衡还是那句,“回去再说,孤会给你个答案。”

他这样子胸有成竹,丝毫不像昨日只知道否认。

显然,他已经查到了,并且查到,此事与他无关。

岑璠又想到刚才,直觉告诉她的反常。

她手微微收紧,一言不发。

就按他说的那样,先应付过

宫里再说。

王府的车本就平稳,今日走得缓了些,无任何颠簸之感

皇帝在皇后的云台殿,太子也在,就连素未谋面的太子妃也来了。

太子虽比晋王晚出生两年,可到底养在洛阳宫里,早早便成了亲。

至于这位太子妃,岑璠从前只知道是位世家女。

今日一见,只觉得精气神不好,病怏怏的模样。

太子妃开口,不过才说了两个字,便咳嗽起来,“兄嫂气色倒是好…我好生…羡慕…”

剩下的话还没说,便被皇后打断,“好了,你就少说两句,与其羡慕不如想想自己怎么养好身子。”

眼前的皇后向来带着一副假面,可这一次,岑璠却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厌恶。

晋王母亲早逝,她无名义上的婆母,却也知道,这对婆媳之间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

太子选择了帮腔,“母后,二兄二嫂大喜,您就先别数落太子妃了。”

说罢,太子笑了笑,“二嫂莫要介意,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

岑璠知道,在场的人和晋王或多或少有过仇怨,也没将这些场面话放在心上,只颔首一笑。

皇帝端坐,只一双眼来回打量,本该是同元衡一般深邃的凤眼,却因为苍老,眼皮下垂,多了些猜忌和审视感。

皇帝道:“太子妃的身子是该好好养,可皇后也不该因此责怪。”

下一刻,皇帝的目光转向她,注视道:“晋阳地远,路途并不太平,老二他多年行军,你跟紧他,一路上应是无碍。”

那声音像是被踩断的枯枝,钝涩闷哑,像是在嘱托晚辈,可一字一句皆难掩被藏起的无情。

上回见她,她还记得老皇帝龙颜大怒,字里行间都是觉得她的身份给皇室丢了脸,也不知为何,这次见面态度竟有如此大转变。

岑璠行礼谢恩,心里猜疑,可到底什么也没问。

老皇帝似是疲惫,摆了摆手。

岑璠始终没忘府里的事,返回途中,她又问了一遍,“殿下昨日查出的是谁?”

元衡扶膝端坐,“你回府便知道了。”

岑璠深吸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心里想到许多可能。

回府后,他带她去了偏院的柴房,那院子僻静,门外把手的竟是她带进府的墨群。

墨群打开门锁,退出去关上门。

房内捆着两个人,一个她从未见过,而另一个正是紫芯。

岑璠并不意外,自她出门时便已经猜到了。

她站在那里那里,头也不转,看着挣扎的两个婢女。

元衡道:“本王已经查清,这两个都是虞家来的,昨日那药就下在醒酒汤里,本王不想打草惊蛇,便将她们捆在了这里,你看要怎么处置?”

紫芯嘴被堵住,拼命摇头,眼睛里全是血丝,似是有话要说。

岑璠指了指她,“我想听她说。”

站在一旁的韩泽将她嘴里塞的布取了出来,紫芯连忙用两只膝盖挪动,跪到她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奴婢真的没有,有人要害我……”

“这便是殿下说的,已经查清楚了?”

元衡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听一个贱奴的一面之词?”

说罢,元衡叫人取下另一个婢女口中的塞布。

那女子大喊,“奴婢也没有啊!奴婢昨日本想直接将醒酒汤送回屋里,谁知在院内碰到紫芯姑娘,紫芯说王妃先睡下了,叫奴婢先回去,自己去了宴席上,请殿下娘娘明察。”

紫芯反驳,“你胡说!昨日王妃睡下是不假,昨日我分明是在去的路上碰到的你,那醒酒汤当时你还不愿给……”

元衡昨夜里便听过一遍两人的解释,一时便是不想听。

韩泽看得出,又将两人的嘴堵了回去。

元衡问她,“如何?”

岑璠反问,“那依殿下之见,想如何审?”

元衡低眼看地上跪着的两人,眼底冰冷淡漠,“这两人互相攀咬,都怕死,严刑拷问怕也是得不到结果,倒也没必要审,两个奴婢罢了,一起杀了便是。”

话毕,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紫芯眼泪迸出,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殿下,这是草菅人命。”

元衡转过身,“我大魏不是前朝,奴便是奴,杀了又有何不可?”

这世道岑璠并非不清楚,如今世家垄断仕途,天下财富向世家聚拢,洛阳歌舞升平,贵族奢靡,可其他地方战事频频,百姓食不果腹,很多人为了不被饿死,甘愿被卖到富贵人家当最下贱的奴。

将生死卖给世家,总比被生吃了强。

她从彭城而来,百年来被人争的你死我活,她们岑家有些家底威望,倒能活得下去,可三年前的战事中,她到底是见识过的。

那时有两家人在彭城的街头吵架,只是因为其中一个小女孩缺了斤两,两个孩子在哭闹,街上的人却就那么冷漠地看着。

母亲说,她父亲当年救她前,她也是被那些饥不择食的难民围住,那些人不要钱财,只是想把她分着吃了。

他是洛阳的权贵,见不到这些百姓疾苦,她却不能忘了她从何处而来。

“我就是想查清楚。”她抬头同他对视,露出了许久未显露出的倔强,“我也不相信,殿下若想查,一点东西也查不出。”

这句话一出,足以让其他人屏住呼吸。

元衡沉默了许久,胸口起伏,最终却像是自我妥协了。

他目光移向紫芯,“本王问你,你昨日去找本王,是你自己要去,还是经过谁的授意?”

紫芯忽然想到什么,立起身,似有话要说。

韩泽眼疾手快,拽出了她嘴巴里的布。

紫芯疾声道:“昨日奴婢本在伺候姑娘沐浴,出来时遇见了苏媪,是她让奴婢去看看席间的情况,奴婢就是在路上遇到的杨柳!”

她眼珠转了转,似是求生欲使然,拼命解释,“药不是我下的!我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会遇上苏媪,又知道她会让我去席面!”

“乳娘”岑璠喃喃,随即对韩泽道:“将乳娘叫来。”

乳娘被请来时,看看屋内的情况,并不惊讶,只是有些不明所以。

乳娘和紫芯的耳房挨得近,听今早乳娘的说辞,应当是早就知道此事了。

紫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乳娘进屋的一刹那便大喊,“苏媪!求求您为奴婢作证,昨日奴婢与您恰好遇见,是您叫奴婢去席面上看看的,不是奴婢自己要去的”

乳娘愣了愣,对于这番态度似是无措。

须臾后,她转头看了眼并肩站在一起的主子,随后转向紫芯,双手收在腹前,轻轻一跺脚,似是为难,“老奴老奴哪能记得啊”

岑璠皱了眉,帮她回忆,“我记得昨日,您确实在门口张望,等人来报,应是给紫芯交代过此事。”

乳娘似又想了想,忽而笑了笑,“姑娘这么一说,老奴便是想起来了,确实是老奴当时在门口恰好遇见的紫芯,让她去席上看看。”

紫芯破涕而笑,“姑娘,殿下,奴婢真的没有!”

那叫做杨柳的婢女一下挣扎起来,岑璠眼光一瞟,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能说话时,杨柳瞪着她,“王妃娘娘不过是偏袒身边的人罢了!说不定那药她随时都带在身上,就等着时机呢!”

紫芯红着眼,叫声锐利,“你血口喷人!谁随身带那种腌臜药!”

“够了!”元衡喝住两人,“剩下一个直接带下去审。”

岑璠道:“也不必带下去审。”

元衡看她,“王妃是想如何?”

“府里昨日这么多人来往,若她出了院子,定有人看到过。”

元衡似有些不可置信,“你是想让这府里的人,一个一个来认?”

岑璠觉得理所应当,“殿下也说过,严刑容易屈打成招。”

韩泽看着直着急,昨日主房那动静持续到半夜,现在却是查出来下药之事,这能在一个柴房里解决还好,若是府中人人皆知——

怕是不太好吧

韩泽正想着怎样委婉告诉王妃,谁知晋王先开口,说得实在太过直白,“王妃可知,这王府也是要脸面的。”

第30章 第三十章他在逼她看他

岑璠一时有些错愕,不知道自己该对他说些什么。

她细眉

凝得紧,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怪异。

元衡紧抿着唇,同她对视,下颌线紧绷,似有自己的坚持。

之后却自己妥协了,“依王妃说的办。”

韩泽哑然,眨了眨眼,见晋王没有反悔的意思,便下去这么做了。

昨日来过正殿附近的奴仆都被叫到了庭院,就连槿儿也来了,乳娘三言两语讲清了前因后果,槿儿听后小声“啊”了一声。

元衡不想听,也不想参与,自己回了书房。

两个人被推到庭院中间,王府众人互相看着彼此,不明所以。

王妃开口,众人才知,原来昨日那碗醒酒汤有问题,王妃打算叫他们认人。

至于那醒酒汤出了什么问题,实在是…不言而喻。

难怪殿下不在。

这刚过门的王妃,不管过去身份如何,到底是主子,王府里的人遵照命令,一一上前辨认。

杨柳头越埋越低,终于一小厮把她认了出来,“王妃,这位姑娘昨日确实出现在正殿外。”

岑璠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慌乱。

杨柳垂下头片刻,而后朝那小厮喊道:“你胡说!”

小厮离远了些,不想让吐沫星子沾到自己,“我怎么看错了?我昨日解手回来酒就醒了,错不了,你手上还拿着酒壶呢!”

小厮比划了比划酒壶的形状,“我当时还好奇呢,中堂里那么多酒,怎么会不够喝…”

紫芯心里愈发欣喜,脖子梗向前,“你昨日见到的人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就是咱们府里的衣裳啊,她一个,没有别人。”

紫芯如蒙大赦,咧开嘴笑,“是了,我昨日在房内伺候姑娘,穿的是红色,是她,就是她!”

岑璠倒不似紫芯一般激动,继续问道:“你可还记得,她昨日提着什么样式的灯笼?”

“这小的那能有印象!小的最多也只能记得这张脸了啊。”

岑璠转而看向杨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杨柳收起眼底最后一点无辜,缓缓抬头,眼中凶芒毕露,死咬下唇。

紫芯只顾着一个劲附和,“你这贱婢倒是说话!为何陷害于我!”

“你才贱婢!”杨柳嘶喊,“你不也是贱婢!你母亲不过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贱婢,她个老东西已经死了!还在这儿耍威风呢!”

“你不过也是和这外室女一样,运气好而已,不过也只是伺候人的贱婢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趾高气昂!”

紫芯面目涨红,奈何手脚还被捆住,没能真的掐上去,伸脖子向前撞,“我要咬死你!咬死你!”

韩泽连忙叫一旁的人拉开。

岑璠走过去,若说没有怒也是不可能。

她眼底平静,犹如深水,韩泽一瞬间觉得,那双眸和自己的主子很是相似。

她问:“你为何要害我?”

杨柳冷笑,“我就是看不惯夫人受委屈而已,夫人那么好的人,却要对你这个外室女低声下气!”

岑璠冷静道:“好一个忠仆,不过既是忠仆,又怎会轻易卖主?”

“依我看,于其说是看不得黄氏受委屈,不如说是觉得时运不济,命运不公。”

似被戳破了心思,杨柳迟迟不语,上抬的视线缓缓落下。

岑璠道:“若你刚才说是受人胁迫,说不定我会放过你,现在看来并不是。”

杨柳眼睛睁得浑圆,忽而反应过来,大喊道:“我知道是谁指使,我都说!”

岑璠却是道:“是谁指使,也不必你说。”

这件事虞家人必然逃不出什么关系,能直接指向的也只有虞家,至于背后是否有其他人指使,这女婢定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一二,她也无法以此定罪。

韩泽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本以为这王妃不过是长了副好皮囊,没想到还真是个妙人。

韩泽说话时恭敬了些,“娘娘看,要怎么处置?”

“按他说的做便是。”

这个他是谁,韩泽清楚,他一摆手,便有人堵住杨柳的嘴,“带下去审!”

岑璠起得早,实在是累,便先回房。

他并没有回去,岑璠觉得是极好。

今晨去宫里谢恩,她起的太早,又经历一番争吵,身心俱疲。

这才是来这里的第一日……

报仇并非一日之功,若每日都要这般,也着实太糟心了。

岑璠揉了揉脑袋,乳娘坐在她身后,轻声道:“姑娘若是累了,老奴帮姑娘卸钗吧。”

一道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紫芯的事,乳娘刚才为何要装作不知道?”

乳娘手顿在半空,垂了下去,“老奴的确是不记得了…”

“乳娘分明是记得的。”岑璠眉间有怒,可这是她出生后养她的乳娘,她下不去重口,只叹息,“她什么错事也未做,乳娘也该知道,若她真被冤枉,在这王府是会丢了性命的。”

乳娘低下头,底气不足,却不肯承认,“她也未必老实,说不定也想在殿下面前露脸,将来给自己博名分呢!”

岑璠面色凝若冰霜,呵斥道:“这些话乳娘休要再说!”

乳娘像是卸了气,身子微躬下去,嗫嚅道:“我看姑娘就是心太好,这高门大户里,还有皇宫里,奴婢哪有不想往上爬的,当今贵嫔不就是这么爬上去的?”

岑璠知道乳娘曾经的主家在洛阳,后来主家没落,乳娘怀着身子来到彭城,后来产下槿儿,家中银钱实在不够,才到她家当了乳娘。

当时母亲生她后乳水不够,便让刚生产的乳娘来喂养她,这么多年来,早已是她的亲人。

她知道乳娘见过许多她未曾见过的事,可她不想学她厌恶的那些人。

她道:“这种无凭无据的事,乳娘莫要无端猜测,这个月的月钱罚一半,乳娘也好长些教训。”

乳娘还想反驳什么,可门打开了。

两人都止住声。

元衡走到两人跟前,一句话也没说,薄唇紧闭,眉间黑压压的阴沉。

屋内静的诡异,乳娘见状缓缓站起身,一步两步退了出去。

一声轻微的关门声落下,他问道:“查出来了?”

岑璠面对着铜镜,淡淡道:“查好了,剩下一个,殿下处置便是。”

乳娘腾出了位置,元衡顺位坐在了她身后。

他肩宽,她身细,在她身后犹如一堵严实的墙墙,将她笼罩起来,禁锢在牢笼中。

岑璠从铜镜上悄然移开视线,微微转头,精巧如玉的脸颊便恰好触碰到了他的手,仿若是被人捧在手心之中一样。

她微微一怔,而后回过头去。

那只修长的手捏住簪子,轻轻取下,一手轻扶她的腰,一手将钗放在她面前的妆台上,每伸手向前一次,呼吸便打在她的耳畔。

他似乎只是想帮自己卸钗。

岑璠深吸一口气,放下心来。

元衡道:“那婢女已经招了,招的很快,说是虞家的管家让她这么做,事成会赏金银。”

这和岑璠自己想的差不多,那婢女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想必那管家也是听到了那婢女偶尔抱怨,所以才会挑她做这件事。

元衡又道:“你想怎么办?”

“既是查清楚,打五十板子发卖便是。”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闷声轻笑,“王妃真是菩萨心肠。”

岑璠不理会这话中的戏谑,“那殿下想如何?”

他卸去最后一根簪,双手攀在她的肩上,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本王将她毒哑,手筋挑断、再

丢回虞家、王妃觉得怎么样?”

倒还不如杀了,岑璠心想。

那手指轻轻点在她的肩头,似在催促。

她唇微弯,“殿下这么做,莫不是怕…伤了自己面子。”

他手指顿了顿,而后略向外,包住她的肩头,那力道泄漏了些许情绪。

“本王只是觉得,那婢女话多,怕她乱说什么而已。”

岑璠想了想,道:“那便按殿下说的办。”

元衡满意,转而看向她藏在碎发中的红痕,看向铜镜里轻闭双眼的她,“可是昨晚累了?”

那呼吸还是太近,岑璠利索地站起身,道:“不是。”

元衡手上骤然一空,脸上维持的笑容闪过一丝晦暗。

屋里有些昏暗,岑璠推开门,想喘口气。

谁知门外却是跪了一人,穿着婢女的衣裳,头压得极低。

岑璠认得她头上绑的红绳。

跪着的是紫芯。

紫芯未抬头,哭着拜谢,“奴婢谢娘娘主持公道,奴婢此后愿为娘娘做牛做马。”

听到身后的脚步渐近,岑璠冷冷道:“我不需要你当牛做马,你且回去吧。”

元衡走到她身边,跟着低头看了一眼。

紫芯脸又浮现出惨白,她擦汗下巴上凝聚的眼泪,站起身又一拜才离开。

岑璠伫立良久,他便一直在旁陪她。

夏将至,廊下光影斑斓,迎面而来的是都是暖风。

鬓发微拂,岑璠眯起眼,轻问道:“殿下说过要让我报仇,要等到何时?”

余光中,他转头看她,看不清是和神色。

“皇后非等闲之辈,又有胡氏倚仗,你要报仇并非易事。”

岑璠听罢,转过头,他似和她心意相通,也转头看她。

她的眼中倒映着他的影,却又似深不见底的寒潭,眼底全然没有他。

就算同床共枕,做过最亲密的事,也未能改变什么。

元衡知她为何要这么看他,却执拗地想将这桩婚事强扭成正常夫妻该有的样子。

“胡氏亦是我的仇人,仇我不会不报。”

“我想亲手杀了她。”岑璠道。

元衡声音顿了顿,“好。”

他转而声音有些喑哑,提醒道:“但你我还有日子要过……”

岑璠眼睫微垂,并未回应。

她能想到同他日子,除了报仇,还有便是如何应付他身边对她充满敌意的血亲,除此之外便是在夜里的鱼水之欢。

她知道他也许有几分真心,他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的意愿,只为成全自我罢了。

她讨厌,打小就厌恶。

结果到最后,岑璠也没有回应。

一天下来,最像他口中“日子”的,竟是两人午膳时一顿稀松平常的鱼脍。

夜里下起一阵疾风骤雨,树叶被拍打得凌乱不堪,屋檐上的雨汇成一股细流自屋檐滑落。

暖帐内湿热,她脸色潮红未散,平日似冷湖的双瞳似晕了一汪春水。

紧实的臂撑在两旁,那臂上线条如木般苍劲流畅。

他在逼她看他。

风止住,他抽离,在她面前穿衣已经变成了习惯。

岑璠不懂为何他今日为何要这般搓磨她,非要将她磨的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似也感受到了她的无力,那眼中未有怜,眼尾蕴着温柔,更多是缠绵后的愉悦与缱绻。

他抱了她去沐浴,王府里的汤池不小,就算两个人也不拥挤。

汤池壁由白玉铺成,岑璠靠在汤池里,紧闭双眼。

水声细微,轻波漾起,挺立的鼻梁蹭过下颌,如鸿毛轻拂。

她想躲,只能仰起头,落在满是欲的眼中,便又是另一种意思。

水波猛然激起一阵,他唇靠了过来,岑璠晃过神,用力抵开他。

元衡便也是醒了。

他转身,并肩同她靠在池壁,细嫩的肌肤触碰上那紧实的臂,岑璠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元衡感受的到,他在水下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明日可还想回门?”他漫不经心道。

岑璠断然道:“不可能回。”

元衡道:“不回便收拾东西,隔日之后回晋阳。”

*

回门日,岑璠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

虞佑柏向外哭天喊地,却是喊回了自己派去王府的奴仆,有好几个被打得皮开肉绽,被毒哑的杨柳被韩泽扔在地上。

虞佑柏长大了嘴,似是惊诧。

韩泽只说那婢女不守规矩,要虞家一个说法,倒是丝毫不提下药之事,

虞佑柏连忙点头,召集全府之人问讯半日,最后说是杨柳的亲娘教唆,要将两人全部发卖。

说这话时,虞佑柏特地提到了胡氏,说两人曾在胡氏做过事。

韩泽也明白,如此兴师问罪,虞家定会找人当替死鬼,若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宫里那位胡姓皇后定会用昨日之事做什么文章,便索性见好就收,将虞家送往王府的奴仆尽数退回,在外便只称奴仆不守规矩,用不习惯,倒也不顾及什么颜面,由着外面的人猜测。

隔日,辎车与并车早早便收拾好,动身回晋阳。

晋阳在北,须过邙山,就像皇帝说的,一路上并非全都太平,光是邙山就盗墓者众多。

不过随行的人许多都是随晋王回来的军士,盗墓者没胆子劫。

说实话,岑璠有些不舍,舍不得珝儿,更舍不得刚认识的那些朋友。

可她能离他们远些,也是好的。

城外郊野,每过十里便该有凉亭供旅人歇脚,可战乱多年,洛阳城的主人换了又换,凉亭也没剩几个了。

城外,残破的凉亭里有两人等着,其中一个还是少年模样。

元衡瞟了一眼,继续向前走,奈何那少年喊了声姐夫。

他不得不停下来。

少年看了眼后面的队伍,迈开腿朝最华丽的一辆并车而去。

先听见车外动静的是槿儿,随后岑璠便听见了一声声“阿姊”。

她挑开车帘,看到珝儿的一刹,连忙起身下车。

她上下看了看他,眼一眨不眨看在他身上,“珝儿怎么来了?”

珝儿道:“阿姊昨日没回门,我来看看阿姊。”

他能想着再来看看她,岑璠心满意足,只是眉间有些担忧,“珝儿怎么就只带了一个人?”

珝儿讪讪一笑,“这儿离城门不远,不像阿姊你们要远行去晋阳,没事的…”

岑璠眼神温柔,似云与月,云月间是浓浓的不舍。

她道:“阿姊此去晋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要用心读书,莫要再赌。”

珝儿却渐渐收起笑,撅嘴,“阿姊你又说这些,都说不赌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岑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弟弟,可设身处地想想,若换作十四岁的她,大概也不愿家里人把自己当小孩子看。

她收住话,“阿姊给你的那些银子你一定要保管好,切莫交给父亲,若有什么事,去信给阿姊便是。”

她唇还微张着,想还有什么要叮嘱,没注意到旁边已经站了人。

元衡侧目打量着面前的妻弟,他眉目英俊,眼中却透着难以接近的寒意,“说完了吗?”

岑璠转过头,珝儿跟着看去,踮起脚尖,神采飞扬,亮出一口白牙,“姐夫!”

元衡深深皱眉,眼光却回到珝儿的脸上。

他身材高大,看向十四岁的少年,像是上位者在睥睨。

珝儿未曾察觉,热络攀聊,“姐夫,我最近读书,读到一处甚是不解,可否请姐夫指点一二?”

元衡淡漠道:“本王不过赳赳武夫,不通文墨。”

只一句话,将有的没的都掐断了去。

岑璠淡淡用余光看他,倒也不反驳。

珝儿却觉得自己说了冒犯的话,嘴往里抿了抿,“是我思虑不周,姐夫见谅。”

元衡咬了咬牙,腮微收。

场面实在太冷,珝儿手脚发麻,抱拳行礼,又抬头瞄了眼岑璠,“阿姊保重,珝儿先走了。”

岑璠愣了愣,疾声又说了句,“记得常来书信。”

可那句话太轻太急,就那么轻飘飘地消失在了风中。

岑璠随他掠过的身影转头,目送着那道影子越来越短。

少年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怅然若失。

身旁只剩了一人。

岑璠眼神一转,冷得似冬日的湖水。

她转过身去,却在下一刻,腕被人严严实实锢在掌中。

“你是在生气?”元衡这么问,却未等她回,“我听说你那弟弟,可是曾出入赌坊。”

岑璠道:“他就算出入赌坊,也是我弟弟。”

元衡脸色变得黑沉,“他在骗你,也无所谓?你以为一个赌徒,

能说不赌便不赌?”

连连的质问,让岑璠红了眼,她不愿他这么说他,“他才十四岁,是我的亲弟弟,他若再赌,我会陪他戒赌,可我绝不会不认他。”

元衡不信,手越握越紧,“你可知一个赌徒要如何戒赌,你给他银子,还能让他戒赌?”

车外皆是王府的人,听到这番争吵,眼睛不敢乱瞟。

晋王府是不怎么富裕,晋王这么问,不会是在乎王妃卖画的那点银钱吧……

他们殿下花在王妃身上的银钱,也并非小数目。

岑璠却默住,恍然间想到自己的两个舅舅。

就算败光了手上所有的钱财,在同她讨到银子时,每每保证不去赌,可还是会去赌。

若是她的弟弟以后变成这样,她不敢想。

元衡手仍圈着她腕,见她冷静下来,将她拽到马车前,道:“上车。”

岑璠晃晃悠悠,自己上了车。

乳娘和槿儿不知二人又吵了什么,面面相觑。

须臾后,元衡去而复返,将乳娘和槿儿赶到辎车上,自己坐了进来。

岑璠望向窗外,一眼都没看他。

他端坐,道:“孤刚才派人回洛阳盯住他,若他再去赌场,便打断他一只手。”

岑璠回过头,眼中含有嗔色,她轻轻咬唇,唇瓣红润的像一块玉石,“你敢…”

她这般模样,却也是着实惹得人怜的。

元衡又退了一步,“他若再赌,孤派人把他抓回晋阳,你我一同处置,这样你可满意?”

他没等她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孤昨日说想同你好好过日子,并非虚言,孤不想每日都是争吵。”

听到此句,岑璠转过头去,“殿下说想好好过日子,可你有把我的弟弟当亲人?”

她嗤笑一声,“殿下的亲妹妹给我下药,可有想过,如有再犯,让我断一只手?”

“还是殿下觉得,此事她并无错,不用道歉?”

自那日从佛堂离开,这件事他们二人从未谈及,现在却是被翻了出来。

同她对视的眼不经意移开了些,元衡抿了唇,许久方才道:“她儿时受了许多苦,性子偏激了些,说来是本王多年疏忽。”

“孤已经告诫于她,若她再对你不敬,孤让她来给你谢罪。”

岑璠轻笑一声,似在嘲他。

是,他该被嘲,他确实做不到。

他吃过世间太多苦,每每想到自己在边镇隐姓埋名多年,他的妹妹只能在宫里孤苦伶仃一个人,无人在旁保护,连宫里的太监都能随意欺负她,他便心中生愧,恨不得把自己能给的都给她。

除了他的父亲,元斓是他在世间唯一的血亲,就算犯下再大的错,他也不能做到轻易断她一只手。

车内的两人不约而同都撇开头,目光微垂。

行入山时,岑璠靠在车上睡着了,元衡下车前,将车内的毡裘轻轻盖在她身上。

天彻底暗时,队伍还未出山,魏国皇室本出身游牧,此行之人又多为军士,有露营经验,便是辎车先行,在山间扎起幄帐。

岑璠自彭城而来,一路平原,驿馆众多,就算偶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多是和槿儿她们睡车里。

睡帐子自是比睡车里舒服,更何况他们这帐子比其他人的大些,帐内还放有一盏博山炉用来驱虫。

可纵使是大帐,比起平日空间还是狭小了许多,岑璠在里侧背对他睡,中间空出一点间隙,鼻尖几近要贴到帐上。

黑夜里,元衡就这么盯着她的背,久久合不上眼。

倏然间,他发出一声冷问,“你我成婚不过四日,你到底是有多嫌弃本王?”

接连几日,岑璠晚上都不得早眠,今夜野宿好不容易落得清净,岑璠入梦很快。

可就他这一声抱怨,岑璠又被扰醒。

她睁开眼,却懒得搭理。

嫌不嫌弃,显而易见。

元衡道:“你是孤的结发妻,是晋阳王府的王妃。”

他大臂一用力一揽,便将她捞近了些,“孤知道你想报仇,就算你是要求孤帮你,也不该是这样求人的态度。”

那呼吸打在耳畔,却是那般强硬的语气,岑璠想反驳,却又记起之前的教训。

她无奈中有些许不耐烦,转过身去面对着他,问道:“那殿下觉得这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