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到底是谁啊!他原先有十倍的爱,现在……
她一掀开帐篷,便觉得里面闷潮潮的,昏暗暗的,隐隐还带着一点哭声。
永安挪着坐了一天、十分酸痛酸痛的骨头,慢慢的走进去,唤了一声“知鸢”。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永安走进去,慢慢拉上帐篷,摸索着走到床榻边,眼眸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后,她也正走到床榻旁边。
她的好姐妹就躺在床榻上。
厚厚的被子包裹着宋知鸢,只露出来一张瓷白的小脸,她似乎陷入一场噩梦,眉头紧紧地拧着,她长长的眼睫被眼泪浸的湿漉漉的,卷贴在面上,枕头都湿了。
这是在哭什么?
永安屏住呼吸,一点点靠近她,细细看来,发现宋知鸢其实睡着了。
但人睡着了,却还在哭。
宋知鸢不是会大吵大闹撒泼打滚的性子,哭起来也从来不在人前,只是自己找一个地方,把自己裹着缩起来,看起来就这么一小团,偶尔会轻轻地抽一声,但只有那么一点点动静,瞧着可怜极了。
永安茫然地瞧着她。
之前她也不曾察觉到宋知鸢有何不开怀之处,她们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只不过一日不见,宋知鸢怎的便成了这般模样?
她不知道,但是却很心痛,想来想去,便抬手去擦宋知鸢脸上的泪。
宋知鸢迷迷糊糊地被人一碰,以为是耶律青野回来了,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呢喃着说了一句什么,自己还意识不清醒时,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女音问:“你让谁不要走?”
听见声音,混沌的意识被唤醒,宋知鸢艰难地睁开了眼。
她哭的太久,眼睛酸痛极了,眨一眨都觉得痛,哭了太久,眼前一片模糊,过了两息,她才在昏暗之中看见了永安的脸。
好友的面上满是担忧,正迟疑着、不安的望着她。
兴许是在泪中入睡的缘故,她的头也跟着隐隐抽痛,她嗓子也跟着发涩,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唇瓣颤抖两息,才挤出来嘶哑的气音:“永安——”
见到永安,宋知鸢心底里那些泪便一直突突的往上顶,整个人都浸在了泪里。
永安赶忙凑过来,将脑袋顶过来去蹭她的脸,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谁敢给宋知鸢委屈受啊!当她这长公主是面团捏的吗?
宋知鸢不说话,只沉闷的垂着眼睫,眼泪从她的眼眶之中“啪嗒啪嗒”的往外掉,永安看急了,凑过来问她:“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这偌大的营帐里,又有谁能欺负宋知鸢!
她看急了,竟是一副要起身出去问问今日谁来了宋知鸢帐篷的样子,宋知鸢便抬起手抓住了她的手
腕,往回一拖后,道:“不怪别人,是我自己不好。”
永安顺势往回转,走到了一旁的桌案旁,为宋知鸢倒了一杯冷水,递给她润润嗓子,后蹬了鞋袜,爬上了床榻,道:“你做了何事?”
她从不曾见宋知鸢如此,难免要提心吊胆的好生问问。
可宋知鸢不说话,只是靠着永安的肩膀一直落泪。
永安开始反思她自己。
难不成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伤了宋知鸢的心吗?
永安往回细细回想,便能想到昨夜她跟宋知鸢两人凑到一起时,她提起来齐山玉的事。
难不成是她提了齐山玉,叫宋知鸢觉得伤怀了?
永安心说不大可能吧,宋知鸢之前不是说了不喜欢这个人吗?但她也不太确定,只试探着问了一句:“该不会是哭齐山玉呢吧?”
宋知鸢缓缓摇头。
她跟齐山玉分开的时候一点都不难过,因为她早就看清楚了齐山玉是什么样的为人,抛去了她对齐山玉的喜欢,实际上齐山玉这个人身上没有半点可取之处,上辈子她也只对这个人有恨而已。
但耶律青野不一样。
剥离了宋知鸢的爱,耶律青野依旧是个很好的人,他会救流民,能打胜仗,有能和这个天下对抗的力量,与保护旁人的责任感。
他是个很好的人,她也是真的很喜欢他。
也正因为喜欢他,所以宋知鸢觉得难过与愧疚。
如果有一个人接近她,是为了利用她的权势做事,那她也会恨,也会厌,所以耶律青野厌恶她也理所应当。
这样想来,她便觉得胸口堆了一块大石头,压的她说不出话。
之前在一起黏着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份感情有多深,现在突然失去了,她才惊觉耶律青野的重量。
良久,宋知鸢才又说了一句:“是我自己不好。”
永安都快急坏了,可是宋知鸢一直不说她到底是哪里不好,永安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好啦,咱们俩一人说一个秘密,做交换好了。”
宋知鸢抬起哭的潮红的脸看她,问她:“你什么秘密?”
“其实我嘬了小侯爷来着。”
永安抠着自己手指头说:“那天还让沈时行发现了。”
“其实我觉得他们俩都挺好的。”
永安咬着自己的手指头说:“但是又有点都不太好。”
沈时行根生的好,要知道这男人啊,最重要的就是根,根生的好,这人也就好了,可偏偏这人小心眼,脾气大,能吃醋,折腾个没完没了,十分吵闹。
小侯爷呢,脾气是很好啦,可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每天都淡淡的,偶尔瞧得久了,也觉得没味儿。
永安是个又贪又馋的人,让她只吃一口实在是做不到,现在提起来也觉得犯愁。
哎呀,这群男人怎么就不能让长公主省心一点儿呢?
永安把自己那点丢人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才问宋知鸢:“你到底为什么哭?”
她现在都把自己那点底子都给宋知鸢抖落出来了,宋知鸢也应当说说她的底子啦。
宋知鸢慢慢的挪过去,枕靠在她的腿上,身上裹着一层被子,良久,才慢慢的说了一句:“只是...贪心的想要得到些权势,做了错事,骗了人,引人生厌了。”
她不肯提北定王这个人。
永安跟北定王每天都打照面,她不愿意让永安去跟北定王有矛盾,素日里永安做事就不知轻重,眼下又是和谈的时候,还是少折腾些为妙。
永安理所当然的说了一句:“想要权势有什么错?天底下的人谁不想要?”
瞧瞧李观棋,瞧瞧沈时行,瞧瞧韩右相,瞧瞧那从来没见过面但是背地里已经跟她打了八百来回的寿王,谁不想要权势?
只要是个人就想要,而能要到权势就是本事,管她是怎么要到的嘛!老话说得好,无毒不娘子嘛!
永安是真这么想的。
上天偏爱她,给了她最尊贵的地位,给了无数爱她的人,让她一辈子被人追着捧着爱着,最后还给了她一个唯我独尊的性子。
她是真的认为所有人都该跪在她地上给她磕头,全天下就她最重要,认为追逐权利永远大于人——永安在某种角度上,与太后如出一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种事儿,永安全盘接受、毫无波澜。
要让永安去骗北定王,永安半点不觉得自己错,被戳穿了也能理直气壮的说一句:“那你不还睡了我吗?白睡的啊你?”
但宋知鸢不是。
宋知鸢有善恶对错观,她干不出来如永安那样当街强抢民男的事情,也说不出那样理直气壮的话。
她做事凭的是对错,就像是她知道那位齐山玉的未婚妻没有任何错,只会怜悯对方,而不会因为她是齐山玉的未婚妻而去针对她。
做人,最要命的就是读过书,明事理,却偏偏去做错事,都不需要旁人如何,她自己都能把她自己压死,就算是过了很多年,某一次夜间,她都会想到自己做的错事,然后耗上一夜用来自省。
她难以说服她自己,她不认为自己是对的。
而一旦承认自己是错的,再联想到当时耶律青野的愤怒,她便更难过了。
心像是泡在醋瓶子里,鼻子也变得酸酸的,熏的眼泪不断从眼眶里落下来,让她哽咽。
宋知鸢又从她的膝盖上滚下来,躺在枕头上,双目空洞洞的看着头顶上的顶棚,道:“是有错的。”
是有错的。
以前急需翻身的时候,会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出卖,只要能站在最顶端,那付出什么都可以,但是真的付出了,失去了,才突然后悔。
她当初以为她不会难过的,但实际上,一切都并不能像是她想的那样,轻飘飘的舍掉。
这世上的东西向来是一物换一物,她得到了一样东西,另一样就要从她体内活生生的切割下来,心口被钝刀一下又一下的割,胸膛被挖出来一个血淋淋的大洞,风一吹进来,她浑身的骨头都凉下来了。
这种痛,不是她能承受下来的。
“你莫要觉得不舒坦,大不了赔礼就是了。”
永安道:“你这样好的人,谁舍得为难你?”
宋知鸢又不肯说话了,只用手背将眼泪擦净,低声道:“我会去赔礼的。”
她实在是喜欢耶律青野,什么都喜欢,这也喜欢那也喜欢,舍不得与耶律青野分开,只能去给耶律青野赔礼,希望这人别太记恨她。
她与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生死关都走过好几圈,就算是生她的气,也不会一直不理她吧?
永安本想凑过来问一句“给谁赔礼啊”“到底什么事儿啊”,但是看一看宋知鸢那红彤彤的眼,又实在是没好意思继续追问。
哎呀,知鸢不肯说,她便忍一忍吧。
永安便挤过来,俩人盖着被子,拥在一起睡了过去。
永安是真劳累了一整日,紧绷了一整日,才跟宋知鸢挤在一起,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而她睡了之后,宋知鸢便从床榻间爬起来了。
她睡了一日,早已睡不下去了,浑身的骨头酥酥麻麻,血肉里像是攒着一股劲儿,不断地往上顶,顶着她悄无声息的出了帐篷。
永安回了,就是北定王回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能追。
实迷途但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她总要去做点事儿的。
——
是夜。
北定王主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