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通匪的事儿板上钉钉, 不管出于啥原因,只要往县衙里报,就是重罪。
可林家并没打算计较,一来匪贼被群兽屠戮的尸骨无存, 没了凭据;二来秦风疯癫无状, 也问不出啥;最要紧的, 秦家已经没了容身之处, 若还往死里逼, 怕是要鱼死网破。
林白梧心有余悸,一连着几日吃不下饭,才养圆的小脸儿又瘦了下去。
渊啸瞧不得他吃不好, 特意问了熊熊, 驾牛车到镇子樊悦楼买了好吃食, 装进食盒子里拎回来,给林白梧开小灶。
渊啸生怕菜凉了冷着胃,还到灶堂子里生火热过一茬。
菜一盘盘端上桌,通花软牛肠、白龙曜里脊、长生汤……都是酒楼里顶叫卖的佳肴。
林白梧水润润的大眼睛睁得溜圆:“咋买这多呀?”
渊啸将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瞧你最近不咋吃饭, 想着给你换换口。”
林白梧垂下眼睫,夹了块儿鹿肉进口里。
这肉是新鲜的鹿腱子肉,土鸡汤里炖煮了两个多时辰, 肉质软中带劲, 又有股子浓郁的鸡汤醇香。舀一勺汤汁拌米饭,搭配上自家腌的萝卜干, 很是滋味。
林白梧小脸儿红扑扑, 腮帮子小松鼠似的一鼓又一鼓。
渊啸瞧他吃得欢实, 心里头满满当当的, 他伸着粗手指摸了摸他的发顶, 轻声道:“梧宝儿,能和我说说你为啥不高兴吗?”
林白梧自碗里抬起头,渊啸深邃的眸子正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满满的担忧。他顿觉自己真是矫情,不大个事儿也要东想西想,闹的阿啸跟着一块儿不欢喜。
林白梧抿了抿唇:“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儿,无非听了些糟心话,我就想多了。”
前几个月,林白梧家里坐月子不多清楚,眼下三五不时的出个门,将闲话儿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从不知晓秦锦这么怨恨他,更甚的,秦家人帮亲不帮理,到现下还在为秦风叫冤,日日指天斥骂。
风言风语多了,到后头,竟又牵扯上了林家——
“这林家莫不是和山林子野兽有啥干系吧?山匪、秦家,不都是惹上林家了,没一个好下场。”
“哦呦还真是!他家渊汉子生得那个壮,又是打山里头来的,说不准是野兽养大的!”
“林家双儿孕痣可淡,咋可能怀得上娃儿,没准真是求了山里妖怪!”
“他怀孩子月份也怪,满打满算才七个月,不寻常咧。”
……
林白梧看着渊啸,闷闷道:“我没想着村里人坏成这样,心里头就可计较、瞎计较。”
渊啸一头虎,不咋在乎这些,可他明白恶语伤人,梧宝儿定是难受。
他将林白梧抱到腿面上来:“我和熊熊去的时候,没变作人,秦家当是不知晓;就算他们想得出,我不离家,也没人敢来报复,你莫怕。”
林白梧跨坐在汉子结实的大腿上,两脚晃了晃,没说话。
有渊啸在,他确实没啥好怕的,可心里一旦生了刺,咋都难受。
渊啸垂下头,将他的小手握紧:“不过确是我鲁莽,该先同你商量过才好,叫梧宝儿受委屈了。”
林白梧摇摇头,他心里清楚,就算没这档子事儿,村子里那些个碎嘴的婆子也是成日的嚼舌根,他家也过不多舒坦。再说娃儿慢慢长大,总要出门的。
林白梧的小脸儿贴着汉子温暖的颈子:“阿啸,我……想离开上河村了。”
他抿了抿唇:“虎崽子愈发大了,总不能日日将他们圈在家里,可若放他俩在外头耍,我又担心会被人瞧出来。”
渊啸的大手拍了拍林白梧的背:“梧宝儿有啥打算?说来听听。”
林白梧抿了抿唇:“前几日芷哥儿同我说了,想要我住到他家镇子的宅院去,我现下想来,是个好办法。”
渊啸想也没想:“好。”
林白梧微愣,轻声道:“这便‘好’了?”
渊啸点点头:“总归是梧宝儿在哪儿,我便在哪儿,这是一早就定下的。”
他伸着粗手指,将他耳边的散发抚顺:“阿爹咋说?”
“一早问过了,阿爹不打紧的,他在镇子做工这么多年,到那边也惯。”林白梧轻轻叹气,“可家里的房子才扩开、又挖了井,我好舍不得。”
渊啸亲着他额头:“那等虎崽子长大些,咱再回来。”
林白梧抿唇笑起来:“好。”
*
搬迁的事儿打有头绪、到动身,用了不过短短两日。
郑芷虽一早说了随意林白梧住,可林白梧如何都要给银子,不然住着不踏实。
两小哥拉拉扯扯,钱袋子你塞我、我塞你,郑芷拗不过他,只得将银子收了。
搬迁这一日,熊熊一早叫好了马车,沿山路而上,大张旗鼓的自村口往林家行去。
村子里不咋跑马,可惹眼。
有赶大早喂鸡的婆子瞧见了,抻着颈子、多嘴问道:“哎呦这大早上驾个马车,是干啥去啊?”
熊熊只道:“接小嫂子上镇子,生娃娃了,家里人想得紧。”
“那咋去镇上啊?不是说渊汉子是打山里头来的?”
“镇上有宅子,方便。”
不出半日,渊家长辈来瞧孙儿的消息便传遍了村子。
婆子们聚在一堆儿,又羡慕又嫉妒——
“说是渊家来人了,看娃儿的。”
“胡说的吧,俩人成亲渊家可是一个长辈都没来,眼下倒来了?”
“许是那会子渊家人不认这门儿亲,眼下娃儿生了,再硬的心肠都软了,就认了。”
婆子们互相瞧瞧,倒觉得这话儿靠谱:“我打头里就瞧出来,这渊汉子不是寻常人,谁知道镇上还有宅子咧!”
“林家真是得了大造化。”
外头纷纷扰扰,林白梧一概不知,他只忙着收拾东西。
到底是乔迁,物件多,一驾车装不下,后头又将牛车牵了出来。
郑宏特地告了假,帮老伙计干活儿,马车平稳,俩老头儿乐乐呵呵的驾了马车先走。
熊熊驾着牛车,载着林白梧、渊啸和小虎崽,在后头缓缓的跟。
林白梧将车帘子掀开,偏头向外头瞧,许多年了,上河村还是老样子。
破旧的土路泥屋,却也青山绿水。村口子的那棵老梧桐树数十年了,眼下叶子落尽,只剩光秃秃枝子,可到了来年春,又将重新抽芽,生一抹新绿。
帘子裹风,带进来丝丝的寒。
渊啸伸出粗壮手臂,将林白梧揽紧了,低声问:“瞧啥呢?”
林白梧伸手给他指:“阿爹就是在那儿捡的我。”
“你也是在那儿捡的我。”
林白梧浅笑起来:“那会子你可不情愿了,凶巴巴的吼我。”
渊啸被说的脸热,又想起那年冬,厚实的白雪,这小哥儿当它是猫儿,一把揣进了棉袍子。
渊啸笑起来,将人抱进怀里。
腿边的虎崽子在闹,小虎子又在啃大虎子的脸蛋儿,给那粉嘟嘟的胖脸啯出一溜水渍。
林白梧瞧了两眼,便任由两个虎崽子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