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点大的小药丸要是能在人体内留这麽久,你早就被我抓来放血了。”狂鹤一巴掌拍在燕淼的头上,想让燕淼清醒些。
燕淼挨了打乖乖收回手,任由狂鹤为她止血包扎。
阎婆未醒,屋内又加一个伤患,明笑天揉了揉眉心走出房间。应无双的房门还亮着烛火,房门忽然打开,冯争与明笑天四目相对。
“明前辈,无双想出医治之法了。”冯争说了个好消息,但她的表情并不轻松。
明笑天尚未开口,燕淼急急忙忙地从房里跑出来,手上的纱布透着鲜血,她问冯争:“什麽办法?”
应无双手里拿着针囊从屋内走出:“用潜光针法为阎婆针灸,但在为阎婆施针前我需要找人练手。”
明笑天、狂鹤和燕淼异口同声道:“我来。”
“不用争,你们都要来。”
应无双拿着针囊走到阎婆的屋里,冯争抱着药箱跟在她身后,显然是为应无双打下手的。
应无双先为阎婆把脉,阎婆的脉象比早上的情况更加复杂,想来是明前辈与狂鹤前辈的内力导致的。
她对三人说道:“燕淼内力浅薄没有真气,就用燕淼施针。在我施针之前,还请明前辈为燕淼输送真气,教导燕淼如何让真气逆行,最好能让燕淼体内的真气和阎婆前辈的真气一样紊乱。然后请狂鹤前辈用内力压制燕淼体内紊乱的真气……”
应无双说话的同时,明笑天和燕淼已经按照她所说的开始做了,明笑天提醒燕淼:“真气逆行非常痛苦,你年龄尚浅内力也不足,经脉可能承受不住真气的冲撞。”
燕淼面不改色地说:“这样岂不正好。”
明笑天双手放在燕淼背上,将自己的真气送入燕淼体内。这并非长辈为晚辈传功,燕淼不会因此受益,只会感到痛苦。
明笑天所练破星剑乃是极霸道凶狠的不破不立之剑,她的真气也是同样的强横。这道真气冲入燕淼体内四处冲撞,犹如汹涌澎湃的洪水在山间奔腾,却流入了一条极其狭窄的河道,洪水无情,猛烈地撞击河道,哪怕冲垮这条河道也无所谓。
燕淼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嘴唇被她咬破,但她强忍着一声不吭。狂鹤拿帕子擦去她额上的冷汗,轻声叹了口气。
明笑天让燕淼不要走神:“气沉丹田,引导你体内的真气从丹田出发,沿着经络扩散至全身。”
燕淼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忘记身上的痛楚,认真感受那道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真气。
这会功夫过去,燕焱已经拿到人参从长乐坊赶了回来,狂鹤接过她手里的人参切下一小片放到阎婆嘴中,然后又切下一片喂给燕淼:“含住。”
“这是在做什麽?”燕焱疑惑不解,冯争拉着她走到一边,小声给她解释。
燕淼在明笑天的指导下终于引导着体内的真气在她的经脉里顺行,但这才刚刚开始。她必须将顺行的真气再度打乱,让这道足矣碾碎她经脉的真气肆意地在她体内乱撞。
期间应无双为她把过脉,应无双说:“还不够。”
燕淼的呼吸越来越乱,心绪也随着自己的呼吸乱了,强于她数倍的真气裹挟着她并不浑厚的内力在体内暴走。
她逐渐感知不到身体上的痛苦,那些被她可以遗忘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
“这是走火入魔之兆。”明笑天看向应无双,似乎在问难道还不够吗?
应无双摸着燕淼的脉,思忖片刻后问道:“燕焱,你知道燕淼害怕什麽吗?我要你揭她伤疤,刺激她。”
“什麽?不,我不能这麽做。”燕焱拒绝。
屋内的众人都面露不忍,唯有应无双语气冷漠,继续道:“你想让燕淼前功尽弃吗?她之前受的苦便白费了。”
燕焱眼眶发红,她感觉自己的脚步仿佛灌了铅有千斤重,一步步走到燕淼身旁。
她声音颤抖:“生了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赔钱货……”
第86章 棺材都给你定好了
燕淼又回到了初生时的那个村庄,她呱呱坠地嚎啕大哭,紧接着被丢弃在冰冷的河水中。
河水将她淹没,堵住了她的口鼻,从此她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当父亲骂她是赔钱货,要将她卖掉的时候,母亲就会哭着哀求他,然后招来父亲的打骂。
父亲总说她是哑巴,可实际上父亲又聋又瞎,他听不到母亲的哀求,看不到母亲为他的付出,他只会不断地张口索取更多。
五岁那年,她拿起柴刀,就像往日帮母亲砍柴那样,砍死了害她成为哑巴的罪魁祸首。
所以,父亲一死,她就能开口说话了。
她以为自己不再是哑巴了,但当追来的村民抓住母亲的时候,她又变回了哑巴。或许这是杀了父亲的代价,她同时也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她无视那一声声痛苦的哀嚎,无视那一地的鲜血和抓痕,像个冷血的怪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座村庄,踏入了另一个深渊。
燕淼以为自己即将从这些痛苦的记忆里走出来了,她不断朝前跑,跑到精疲力尽,一抬眼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村庄。
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哭喊声,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刺着她的耳朵。沉重的眼皮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让它抬起来,眼前看到的东西都在扭曲变幻。
死去的父亲似乎活了过来就站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盯着她,也许下一刻父亲就会拿起手边的柴刀冲过来杀了她。
“我要杀了你!”燕淼不顾身体上的疼痛站起来,她要先下手为强。
脚下的大地在晃动,好像有两把锋利的匕首在她身上刮,一把在体内搅碎她的五脏六腑,一把在体外将她的皮肉一层层剐下来。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它们被钉在地上,连同身体都被困在一个痛苦的囚笼里,任她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去,只能缩在牢笼里承受着无尽的折磨。
忽然间黑暗将她吞噬,夺走了她最后一丝光明。
明笑天把手从燕淼的睡xue上移开,抱住即将摔倒的燕淼,燕焱看着昏睡过去的燕淼泣不成声。
应无双检查燕淼的脉象,对狂鹤说:“该您出手了。”
狂鹤重施故伎,用内力压制住燕淼体内紊乱的真气,做完这一切后她按照应无双的吩咐把燕淼放在房间里的另一张空床上。
“她的办法就是让燕淼变成阎婆。”狂鹤退到明笑天身边同她说道。
明笑天望着躺在床上的两个人,阎婆命在旦夕,燕淼生不如死。
前些日子在宝顺船上她便发现燕淼和阎婆很是有缘,她怕燕淼会像阎婆一样误入歧路走火入魔,所以劝她认真修行八极经心法,望她脚踏实地专心习武。
然而如今的燕淼却是被她们亲手逼得走火入魔的,她们为了救阎婆“杀”了燕淼。
应无双守在燕淼床边却不施针,燕焱擦干眼泪走到应无双旁边:“你的办法最好有效,如果燕淼有什麽差池,我会……”
“你会怎麽样?”应无双拿起一根针放在烛火上炙烤,盯着银针逐渐变红,连一丝眼神都未施舍给燕焱。
冯争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中间,向燕焱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燕焱握紧手中的刀。
应无双已经烫完三根银针,床上的燕淼蓦地坐起来呕出一口鲜血,吐完血她再度倒下。燕焱立即松开刀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燕淼擦去嘴边的鲜血。
应无双说道:“让开,我要为她施针。”
燕焱没拿帕子,她用手指一点点擦干净燕淼唇边的血迹。渐渐地,她想起了燕淼躺在这里的原因,这与应无双无关,燕淼欠阎婆一命,只要能救阎婆,燕淼什麽都愿意做。
应无双只是在做她应该做的事情。
“抱歉。”燕焱给应无双让开位置,红着脸朝她道歉。
“关心则乱,人之常情。”应无双不怪燕焱,她幼时在义妁堂跟随姜姥学医,什麽人都见过了。燕焱只是放了句狠话,算不了什麽。
她对屋内众人说道:“你们都出去。”
应无双需要在安静的环境下为燕淼施针,旁人在场会干扰她。
事已至此,众人只能寄希望于应无双,她们配合地离开房间,只留下冯争在旁协助应无双。
这一夜相当漫长,明笑天和狂鹤一直守在门外,燕焱坐在房间的屋顶上数星星,从一数到六,然后又从头开始数。
天光破晓,繁星一颗颗消失,燕焱数道:“五、六……”
“七。”
燕焱其实想回到“一”重新开始数,屋檐下有人接着她的话继续数了下去。
望着屋檐下熟悉的身影,燕焱激动地差点从屋顶上摔下来,她一跃而下拥住面无血色的燕淼。
屋檐下姐妹相拥,楼上阎婆、狂鹤和明笑天站在窗前望着她们,阎婆声音沙哑:“我还以为自己醒不过来了。”
“我也这麽以为呢,棺材都给你定好了。”狂鹤开了个玩笑。
阎婆哼了一声,直接把手里拐杖丢掉,怒道:“我就是阎婆,哪个黑白无常敢来收我的魂!”
明笑天捡起拐杖塞回阎婆手里:“拿着吧,这几天你需要它。”
“救我的后生呢?”阎婆默默握紧拐杖,她现在浑身都疼,但她不允许别人看出她的软弱,于是转移话题问道。
狂鹤指着二楼左侧第三间房说道:“睡了。”
应无双和冯争先后为燕淼和阎婆施针,两人在来全州之前舟车劳顿,到了全州后又在房里为她们施针,整整一夜未眠,自是累得精疲力尽。
尤其是应无双,她白日忙着想医治之法,夜里又聚精会神地为她们针灸,丝毫不敢松懈,治完阎婆后她便累倒了。
“应无双,她是哪个应家的无双?”明笑天说完应无双和冯争的名字后,阎婆便好奇地问道。
明笑天和狂鹤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应姓并不常见,在应无双之前她们只认识一个姓应的人。
阎婆又问:“小枪仙冯争,你以前不就姓冯,她是你家的?”
狂鹤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是啊,冯争是她姐姐的女儿,自幼在京城长大。应无双和冯争一起从京城来,京城里还能有几个无双,只有一个无双。
“还道是哪家无双,原是应玉树的无双!”
“一转眼应玉树的孩子都出来行走江湖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明笑天感叹道。
三人忆起往昔各有各的惆怅。
阎婆不习惯用拐杖,走起路来极慢,她走出客栈去到燕淼燕焱身边。
她问燕淼:“走火入魔的感觉不好受吧?”
站在楼上听到阎婆说话的狂鹤悄声道:“阎婆是在关心燕淼?”
明笑天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也许阎婆就是这麽关心别人的。”
“我感觉像嘲讽。”狂鹤可不觉得这是关心。
明笑天扬起嘴角:“刀子嘴罢了。”
燕淼很认真地回答阎婆的问题:“很不好受,前辈这些年日日受着这些痛苦,您又是怎麽熬过来的?”
“我习惯了。”阎婆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
燕焱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别扭极了,只见阎婆又开口道:“那位姓应的医师为我施了针,已经将我体内紊乱的真气理顺,但内伤尚未痊愈,我要在这里修养一阵子再南下。”
“这是自然,燕淼的经脉受损,也要养上一段日子才行。”燕焱同意阎婆的决定,目前阎婆和燕淼都受了严重的内伤,理应留在此处静养。
燕淼算了下时间,现在是三月二十一日,待她们养好伤再南下也来得及。
狂鹤趴在窗边大声道:“明笑天要在全州召开武林大会,全州马上就要乱了。你们要不往北走一段,找个清净的地方养伤?”
阎婆仰起头,语气不屑:“怎麽,想把我们三的房间空下来卖出去?”
“我只是提醒你们,秘罗古寨的混世魔王就要到了!有她在,你们怕是无法安心养伤。”狂鹤哀叹道,“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们既然不走,我把你们的房间换到二楼的角落里,离那混世魔王远一些。”
“混世魔王?”燕焱似乎没听过江湖上有这麽一号人物。
“秘罗古寨!”燕淼惊喜地抬起头,这是时来运转了吗?
只要秘罗古寨的蛊师到了全州,她便能让明前辈为她们牵线,请蛊师为燕焱解螙。
阎婆脸色一变,她怎麽忘了这茬?
玩虫子的小魔王一来,她夜里睡觉还得睁着眼睛睡,以免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和虫子睡在一张床上。
燕焱主动问道:“阎婆前辈,我只听说秘罗古寨有善于用蛊的金蝎前辈,这位混世魔王又是谁?”
“她是金蝎的孙儿梁丘天谕,这娃娃一肚子坏水。你们要是遇见她,她说什麽你们都不要信,也别碰她。”阎婆佝偻着背,愁云满面地返回客栈里。
“骆少侠当初提醒我们要小心秘罗古寨的蛊师,她说的莫非也是这位梁丘少侠?”燕焱想起骆兰英曾经叮嘱她们的话。
燕淼回道:“也许吧。”
她伸手搭在燕焱肩上,将身体的一半重量都压在燕焱身上,燕焱心领神会地扶着她往屋里走。
“燕焱,我吃了阎婆前辈的九转回春丹,这丹药解开了我身上所有的螙,包括玄门的‘要你命’。等秘罗古寨的蛊师来了,你身上的螙也能顺利解开,我们就都不受螙药挟制了。”
燕淼才不在乎混世魔王是谁,只要秘罗古寨的蛊师能为燕焱解螙即可。
“嗯。”燕焱和燕淼靠在一起,朝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笑起来,“这就是你之前说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吧。”
第87章 这把刀叫鸿鸣,出自任不凡之手
夕阳如醉,一抹赤色云霞刺破灰暗天幕,点亮全州城盏盏灯火,余晖似金笼罩着城内的一砖一瓦。
河西客栈依河而建,河边杨柳依依,晚风轻拂,绿色丝縧划破波光粼粼的河面。
有妇人坐在河边浣衣,看天色已晚,她们两两相助拧干彼此的衣物,然后抱着装满衣物的木盆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离开河岸。
嬉笑的谈话声逐渐远去,悠扬的箫声慢慢在河边响起。
睡了一天的应无双醒来后就坐在河边的石墩子上,吹奏着梁丘天谕送给她的姊妹箫。
“啊~睡饱了。”冯争打着哈欠走到门前,迎着璀璨的余晖伸了个懒腰。
她望着应无双的背影惊讶地抬起眼,应无双昨晚为阎婆施针时累得手都打颤,最后两针还是指挥她为阎婆扎上的。
应无双精神紧绷了一整夜,在看到阎婆悠悠转醒后,才敢合眼倒下。
冯争小跑到应无双身边坐下,等到一曲终了,问道:“怎麽不多休息会儿?”
“再睡下去岂不错过了如此美景。”
应无双放下姊妹箫,双手搭在腿上,眼中倒映着山河夕阳。此刻的她收起了那副刀枪不入、算无遗策的聪明相,漆黑的瞳仁闪烁着金辉,正是个十六岁的天真少年。
冯争笑了一声,抬起右脚踩在石墩上,随手捡起路边的小石子砸在水里,如镜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我们要在这待到四月末,天天都能看见这些景色。等看腻了我们就去边南,听说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或者去北疆,赏万里雪飘。”
冯争手拿一根狗尾巴草对着河面大谈锦绣河山,应无双侧过头认真地看她说话。
等到冯争畅谈完美好未来,应无双开口道:“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的我被困死在京城里,只能看见一方小院里的寒来暑往……”
准确来说那不是一个梦,而是京城内外无数女子的一生。她们终其一生皆囚困于府宅之中,目光所及,只有那一方或大或小的庭院,孤独地数着四季更叠。宛如困于笼中的鸟儿,望着那一隅狭窄的天空。
春来,满园春色万紫千红,绽放在枝头的花朵拼尽力气也伸不出院墙之外,她们亦无法触及院外的春风十里;
夏往,骄阳似火绿树成荫,院中蝉鸣悠悠,被栽在缸中的夏荷随风摇曳,美得动人心魄,可想而知接天莲叶无穷碧会是何等的绝妙盛景,但她们只能盯着院中那一朵孤莲暗自叹息;
秋至,疾风吹黄叶,纷纷作阵飞,人们常说秋日硕果累累,她们多想出去看看,领悟何为春华秋实;
冬临,鹅毛大雪将小院装点得银装素裹,她们却无缘得见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的绝色山河。
外面天高地厚,水阔山遥。她们困于囚笼,骨化形销。
“其实将军府并不大,可那八尺高墙仍困住我小半生。我侥幸逃出囚笼,却始终不得安宁,我怕现在得到的一切才是大梦一场,等到梦醒,我还在四四方方的将军府里,与院中一棵老树相伴。”
应无双掐指算了算时间,她离开京城不过十来日,但这短短十数天仿佛比她过去十六年过得还要长。
这些天里,她舍不得睡觉,恨不能每时每刻都在路上,趁机看尽天下山川湖海。总担心有一日醒来,朝廷的兵马将她牢牢围住,要把她带回去继续锁在囚笼里。
应无双心中清楚,这不是杞人忧天,只要夏池国一日是萧氏王朝,她的心就一日不得安放。
强悍如母亲应玉树都被“耗死”在那宅院里,母亲的军功荣誉都被抹去,差点连名字都未能留下。
应无双不能让母亲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杀了父亲只是第一步,她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冯争,我应你所求,伴你入江湖以待来日征战天下。但你许我的还不够。”应无双忽然提高音量吓得冯争一抖。
冯争附耳倾听:“应少侠请讲。”
经过应无双这麽一提,冯争才想起来自己离京时立下的的淩云壮志。武林盛会在即,习武高手如过江之鲫,让她手痒得不行,满脑子只剩下切磋武艺、名扬江湖。
“我要这天下成为女人的天下,没人能说女人的不是。”应无双深思熟虑之后说道。
倘若她想要永绝后患,就必须釜底抽薪,找出问题的根源所在。她的恐惧并非来源于朝廷不能容忍她这个杀父之人,而是来自这世道对女人的苛责。
单是她一人逃出了囚笼不能改变什麽,必须打破囚笼,杀了制造囚笼的罪魁祸首才能让她彻底安心。
冯争听后丢了手里的狗尾巴草,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一本正经地向应无双伸出手:“这麽大的担子我一人可扛不住,望应少侠与吾共担之。”
“一言为定。”应无双握住冯争的手,与她并肩站立。
最后一丝晚霞散去,墨色吞噬苍穹,河岸上倒映着万家灯火,点点灯火里是两个少年击掌为誓的身影。
客栈门前,燕淼望着冯争和应无双的背影若有所思。
噩梦和系统给她的东西真假掺半,据她的观察,所有人的身份都和梦中一样。比如冯争是穿越者,应无双是重生者,而她是穿书者。
但她们并没有按照书中所写的剧情发展,就好像她们原本是书里的角色,却在偶然间活了过来,走出了自己的人生。
冯争和应无双似乎已经清楚自己脚下的路往何处走,燕淼还困在迷雾中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的首要任务是找到秘罗古寨的蛊师为燕焱解螙,然后去边南福州府灭了玄门复仇,接下来她要给完颜习打工还债,最后报答阎婆的恩情。
燕焱、玄一、完颜习、阎婆,她为这些人做完事情后,又该为自己做些什麽?
燕淼暂时想不到答案,她转身回到大堂里坐下。客栈里的人不多,除了她就只有几个进店喝茶吃饭的散客。
鹤掌柜与明前辈午后去了长乐坊,要与陆坊主商议府衙一事如何善后。官府的人知道杀死王知府的凶手是阎婆,这消息一旦传入京城,朝堂上的那些男人不会轻易放过阎婆,她们需想办法提前断了官府的路。
阎婆前辈待在房中调息内功养伤,夜里大概是不会出来了。
燕焱觉得两人至今遇到这麽多的倒楣事,都是她们留着玄门武器才招来的秽气。她向鹤掌柜打听了全州有哪些物美价廉的武器铺后,就带着钱出门买刀去了。
“老板,我想把这两 把环首刀,还有这些飞镖暗器都卖了,你看看能卖多少钱?”燕焱对前两家武器铺的出价不满意,于是抱着武器来到了第三家武器铺。
她把装满武器的包袱扔在店内的木桌上,盘算着自己待会儿应该怎麽抬价。
燕焱等了半天也没人来接待她,这已经是鹤掌柜给她推荐的最后一间店铺了,她决定再等等。等待期间,她忍不住打量店铺内摆放的各式武器。
摆放在外面的武器都是普通品质的刀剑,燕焱看一眼就知道这些武器不经用。她想要为燕淼买一把好刀,可是羞于囊中无钱,她的目光在那些封于刀鞘中的名刀上扫了一眼后就匆匆收回。
早知道她就该脸皮厚些,不应该把陆坊主的五百两银票还回去的。
“少侠要买刀?”店铺的老板终于出现,来人是位身材圆润的中年人,她笑起来比那寺庙里供奉的弥勒佛还要和蔼可亲。
燕焱指着桌上的武器说道:“我是来卖刀的,您看看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银两?”
老板拿起刀放在手中端详,摇了摇头:“这些飞镖暗器品质低劣,不值什麽钱。这两把环首刀铸得倒还不错,可惜用的次数太多,刀刃上有不少豁口。”
和前两个店铺的老板说的一模一样,燕焱失望地垂下头,这些跟了她们十几年的武器,被她们视作不可离身的重要之物,原来这麽不值钱。
“既是一堆破铜烂铁,也能卖称重几个铜板,老板出个价把它们收了吧。”燕焱不想再抱着这些旧物四处跑了。
老板翻看两把环首刀,想起这两日城里有关阎婆的传言。大家都说数日前带刀闯入长乐坊的少年是阎婆的徒儿,这少年动了陆坊主的东西闯下大祸,阎婆作为她的师傅不得不给徒儿擦屁股。
所以这师徒俩才大闹知府府衙,搬空府衙库房只为给陆坊主还钱。
有消息称那少年身穿玄衣手拿环首刀,与另一个同样打扮的少年住在鹤掌柜的河西客栈。
“少侠是鹤掌柜介绍来的?”老板试探地问道。
燕焱犹豫片刻后点头,心想报出鹤掌柜名字也许能让老板看在鹤掌柜的面子上多给她一些钱呢。
老板心中有数,笑着和她说:“咱们混江湖的谈银子多俗气,相逢即是有缘。你卖了旧刀自然需要新刀,只管在我店里挑两件带走。”
燕焱不可置信地看向老板,天上竟然会掉馅饼?鹤掌柜的面子这麽大吗?
她谨慎道:“这怎麽好意思,我身上还有二十两银子,虽然买不起名匠打造的刀剑,但买把趁手的兵器还是足够的。”
“如此也好,你看上哪把刀了只管拿,我都算二十两卖给你。”老板把桌上的旧武器丢到柜台后面。
“那便多谢老板了。”燕焱不再推辞,既然上天非要把馅饼喂给她,她就接受好了。
燕焱走到柜台左侧,从墙上取下一把三尺长刀。
这柄刀的刀鞘由质地坚韧且细腻的皮革打造。拔开刀鞘,耳边传来清脆的刀鸣,刀刃闪烁着刺人的寒芒,冷冽而锋利。刀背略厚,刀尖微微上翘,恰似展翅欲飞的红色云雀。
这把刀很适合燕淼,燕焱心想。
老板称赞道:“少侠好眼力,这把刀叫鸿鸣,出自铸剑师任不凡之手。”
第88章 销声匿迹的幽州任氏
燕焱用旧刀和二十两银子换了两把刀,一把鸿鸣,一把普通横刀。
出店铺时,天色已然暗下来,靠着路边的灯笼照明燕焱飞快赶回河西客栈。
大堂里只有两三桌客人,和她今早离开时一样冷清。
冯争和燕淼坐在大堂东侧,燕淼抱着八极经逐字逐句地研读,冯争拿着一块帕子将平沙枪的枪头擦得锃亮。
燕焱走到燕淼身边坐下,把鸿鸣刀放在桌上:“燕淼,你试试这把刀趁不趁手?”
燕淼这才将手里的心法秘籍放下,她握住刀把拔出长刀,泠泠寒光闪过,竟比冯争细心擦拭完的枪头还要亮。
冯争转眼看向燕淼手中的刀,夸道:“是把宝刀,火燕从哪淘来的?这种品质的刀少说也要百两银子。”
“宝货街的武器铺买的,店老板看在我是鹤掌柜介绍去的份上,只收了我二十两银子。老板说这把刀叫鸿鸣,是铸剑大师任不凡所造。”
燕焱知道这把刀珍贵,没想到能价值百两,顿时觉得鸿鸣有些烫手。
她和燕淼每月的月钱是十两,这还是财大气粗的北延国太子出手阔绰,才给她们如此丰厚的报酬。二十两银子都足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有余,但对她们而言,却连一把好刀都买不起。
燕淼正觉得此刀轻巧又锋利,听燕焱说此刀出自任不凡之手,她忽然想起大闹府衙那日,释行和尚称阎婆为任施主,还说阎婆是名门之后任不凡。
难道说这把鸿鸣是阎婆曾经铸的刀?
“任不凡,我似乎听应无双讲过此人。”冯争也觉得这名字耳熟,她苦思冥想了半天,然后拍了拍桌子,“幽州任氏!”
桌子被她拍得一震,燕淼燕焱都好奇地看向她,冯争从燕淼手里拿过鸿鸣,像模像样地舞了两下。
她将鸿鸣摆在两人面前,继续说:“很多年前,中原武林里有两大铸剑世家,一是藏剑山庄,还有一个便是幽州任氏。大概是在十六……还是十七年前来着,任家的任不言和藏剑山庄的施冷梅并称铸剑双姝,是武林中最厉害的两个铸剑师。任不凡就是任不言的女儿,此人师承母辈,也是一位名气不小的铸剑师。”
冯争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抛向空中,提起鸿鸣对准碎银斩下,银光闪过,众人听不到一丝滞涩的声音,只有那干脆利落的 “唰” 的一声,仿佛在彰显着它的锋利、无可匹敌。
碎银一分为二掉落在燕淼燕焱面前,燕焱身上的银子已经花完,她捞走两块碎银,然后为冯争鼓掌:“厉害厉害,然后呢?”
“没了。”冯争把鸿鸣还给燕淼。
“没了?”燕淼总觉得故事没有讲完,出自铸剑世家的任不凡是怎麽变成阎婆的?
燕焱也提出疑问:“两大铸剑世家之一的藏剑山庄被阎婆灭了门,没了对手,幽州任氏应该趁机独霸武林才对,为何我们一路上都没听说过幽州任氏?”
说到阎婆的时候,燕焱捂着嘴放低声音。
“藏剑山庄被灭门之前,任家就已销声匿迹,就好像这些铸剑师凭空消失了一般。”冯争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她对这些江湖旧事着实不太上心。
当初应无双讲给她听的时候,她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压根儿没记住。
燕淼收刀入鞘,她望着鸿鸣刀若有所思。
销声匿迹的幽州任氏,惨遭灭门的藏剑山庄,铸剑双姝,任不言的女儿任不凡,杀人凶手阎婆……目前得知的消息在脑海里交织缠绕,只可惜尚未知道事情全貌,还有一团迷雾遮在最关键的地方。
她意识到这团迷雾可能和阎婆的心魔有关,也极有可能是阎婆灭了藏剑山庄的原因。
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三人一同望向来人,应无双搀着阎婆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燕淼不动声色地把鸿鸣刀收到桌子下面,将两只手臂上的臂缚拆下来裹在了鸿鸣的刀鞘和刀把上。
她边给鸿鸣穿衣服,边低声叮嘱两人:“不要在阎婆面前提起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
燕焱和冯争不明所以,阎婆和这两个铸剑世家有关系吗?
燕淼向两人投去严肃的目光,她们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说。
应无双扶着阎婆到桌边坐下,她扫了眼桌上的三人,轻轻挑了下眉。她们刚才聊了些什麽,怎麽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
阎婆身受重伤,每呼吸一次都会扯得体内经脉生疼,她没心思关注其余人的神情,就静静地坐在那一言不发。
应无双关心燕淼道:“你感觉如何?”
燕淼的心思都放在鸿鸣刀上,她愣了一下,心不在焉地回答:“好多了。”
应无双要为燕淼把脉,燕淼把刀从左手倒到右手,应无双把完左手的脉,又要看燕淼的右手。桌子下面,燕淼把刀怼到冯争腿上,冯争下意识接过刀。
燕淼把右手递给应无双,应无双捏着燕淼的脉露出一丝笑意:“内息稳定,但脉律过快。”
阎婆闻言终于正眼看向桌边的众人,燕淼主动解释道:“我有点热。”
桌子下的动静躲不过阎婆的耳朵,她选择对这些小辈的古怪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即起身离开小辈的桌子,走到大门口附近的桌边坐下。
“阎婆前辈在等人?”燕焱发现阎婆从下楼之后就一直盯着客栈大门。
“是的,方才我为阎婆前辈施完针,她就说时间差不多了,让我扶着她下楼。”
阎婆和燕淼的情况不同,燕淼体内紊乱的真气和走火入魔之症都是外人强行干预引起的,那晚为燕淼施完针后,那道属于明前辈的真气就乖乖地留在了燕淼体内。
然而阎婆是因为修炼邪功导致内力暴涨真气紊乱,假如说燕淼体内的那一道真气是一条小溪,阎婆体内的真气就是一片汪洋大海。需要应无双每日为阎婆施针,将这浑厚的真气逐渐理顺。
应无双问三人:“你们在藏什麽东西,一脸的做贼心虚。”
冯争把鸿鸣刀还给燕淼,鸿鸣刀已被布条裹得面目全非,任谁看了都想不到这是一把出自名师之手的宝刀。
冯争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道:“刀。”
应无双疑惑地挑眉,一把刀而已有什麽不能说的,竟然还要用茶水写出来。
紧接着冯争又写下一个“任”字,应无双脑筋转得极快,瞬间从“刀”和“任”两字联想到铸剑世家幽州任氏,再想到任氏与藏剑山庄的关系,她不动声色地扭过头看了眼阎婆的背影。
阎婆等的人已经来了,对方俯身凑到阎婆耳边说了些什麽,阎婆闻之色变,当即拄着拐杖跟着她出去了。
“阎婆前辈,我陪您一起去。”燕淼猛地站起来追过去,阎婆回过头朝燕淼招手,示意燕淼不必跟着她。
燕淼走到门前,看着阎婆在那人的搀扶下逐渐远去。
“这麽晚了阎婆前辈还出去做什麽?”冯争的问题没人能回答,于是她把刚才给燕淼燕焱讲的故事又给应无双说了一遍。
冯争举起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鸿鸣刀,不禁替鸿鸣刀感到委屈:“水燕,你刚刚为什麽让我们不要在阎婆面前提起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
燕淼犹豫不决,应无双猜测道:“阎婆是任氏的铸剑师吧,她是任不凡?”
“是。”燕淼看向应无双,“你怎麽知道?”
“猜的。阎婆前辈手上布满厚茧,手掌和手指的关节处尤其明显。这些茧子与经常拿刀剑磨出来的茧子不一样,她那一看就是被铁锤铁钳造成的,而且阎婆的手背和手臂上有许多烫伤的疤痕。经常拿铁锤铁钳,还会被烫伤,我能想到的人只有铁匠。”
应无双分析得头头是道:“阎婆前辈是灭了藏剑山庄的凶手,岂会是普通铁匠。藏剑山庄在武林中颇具威望,从未与人交恶,最有可能与其有过节的便是无缘无故消失于江湖的幽州任氏。按年龄来算,任氏能与阎婆对得上号的只有任不凡。”
燕焱和冯争听得目瞪口呆,很快冯争就反应过来:“不对,你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麽知道铁匠手上的茧子和习武之人手上的茧子不一样?”
应无双抿了抿唇,她这辈子的确没接触过铁匠,但在前世为了讨好太后,她与铁匠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她想得到太后的认可,只好亲自动手打铁,飞溅的火星在她胳膊上烫了两个疤,苦肉计成功让太后对她另眼相看。
前世之事都是梦魇,不必多提,应无双胡诌道:“书中自有答案。”
恰好眼前的三人都是没怎麽读过书的人,冯争只看各类武功秘籍,燕焱才刚开始识字,燕淼脑海里全是高考知识,因此大家都信了应无双的说法。
燕焱端详着鸿鸣刀,喃喃道:“这麽说阎婆就是任不凡,鸿鸣刀是她亲手铸造的,难怪能值上百两银子。”
“幽州任氏和藏剑山庄到底有什麽仇怨,能让阎婆灭了藏剑山庄满门?”冯争摸着下巴开始大胆地猜想,“是个人仇怨还是家族仇怨?爱恨纠葛或是利益冲突?”
此言一出,四人都陷入沉思。
“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我觉得是利益冲突,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都是铸剑世家,说不定是因为抢生意而心生仇怨。”燕焱道。
应无双不以为然:“藏剑山庄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其家族底蕴深厚、声名远扬。其威望之高,绝非近年来才崛起的幽州任氏所能比拟。这麽多年来藏剑山庄门下产业众多,不缺铸剑铸刀的这点钱。而幽州任氏更不会蠢得以卵击石,去找藏剑山庄的不痛快。”
冯争说:“那就是爱恨纠葛,这两家人的来往密切吗?”
应无双耸耸肩,《江湖大小事纪》中没有相关记载,因此她并不清楚。
“或许阎婆只是想抢夺神兵,然后顺手灭了藏剑山庄满门。”
明笑天曾与燕淼说过有关阎婆的江湖传言,大家都认为阎婆是为争夺吞八荒和定坤干才灭了藏剑山庄,因此燕淼如是说道。
四人面面相觑,到底谁的猜测是对的?
第89章 我不救庸人
四人围坐在桌边猜测阎婆屠灭藏剑山庄的原因,不曾注意到有一半大少年悄无声息地踏入客栈大堂。她双手叉腰站在门前四处张望。
看清少年肩上的八爪虫后,堂内的其她客人跑的跑溜的溜,眨眼间,大堂里就只剩下冯争、应无双和燕淼燕焱四人。
店小二瞅见少年身上的蛇虫,面上并无惧色,主动上前迎道:“少侠里边请,掌柜的为少侠和金蝎前辈预备了房间,我这就领少侠去房里看看?”
缠在少年腰间的银环蛇发出嘶嘶的声音,店小二说了声“好嘞”就退到了柜台后面候着。
梁丘天谕戳了下银环蛇的脑袋,银环蛇乖乖收起舌头。坐在大堂角落里的燕淼燕焱正对着梁丘天谕,梁丘天谕冲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燕淼燕焱没见过梁丘天谕,两人露出疑惑的表情,梁丘天谕使出追月步来到冯争背后,抬手便拍出一招断魂掌。
耳边的发丝轻轻飘动,冯争迅速转身,两掌相接,看清来人是谁,冯争用力推开梁丘天谕,顺势坐在桌子上。
燕淼燕焱以为梁丘天谕是敌人,两人同时拔刀,锋利的刀尖均指向梁丘天谕。
应无双摸了摸手臂上的梅花袖箭,差点就把暗器射出去了。
“来的路上听说全州城这两日非常热闹,早知道当初我就和无双姐姐一起来全州了。”梁丘天谕没能成功偷袭冯争,她装作没事人一样来到应无双身边坐下。
梁丘天谕看着应无双说话,她身上的银环蛇与八爪虫却是在盯着冯争,冯争从这两只螙物的眼睛里品出了浓浓的挑衅意味。
她伸手蘸了些茶水,故意洒向八爪虫和银环蛇,两只螙物顿时冲着冯争张牙舞爪。
梁丘天谕说道:“冯少侠惹怒了它们,到时候被咬了我可不管你。”
冯争继续冲着两只螙物洒水,哼道:“小医仙在我身边,我岂会怕这两只螙物。”
“有本事把手放到银环蛇嘴边来,我看你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梁丘天谕指使银环蛇爬到她手臂上。
冯争不受激将法影响:“有本事让你的蛇来咬我,看我不把它的螙牙拔光。”
在桐昌坨时,梁丘天谕、冯争与应无双等人从丐帮男徒的围攻下逃出来,几人也算生死之交。尽管梁丘天谕和冯争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也不会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情,两人面对面拌嘴。
冯争只有一张嘴,梁丘天谕却有三张嘴,梁丘天谕说话的时候,八爪虫为她摇尾,银环蛇发出嘶嘶声为她助阵。
燕淼燕焱意识到这位偷袭冯争的少年与冯争和应无双是朋友,她们收起刀重新坐下。
应无双打断两人的拌嘴:“天谕妹妹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全州,坐下喝口茶歇歇吧。”
梁丘天谕接过茶一饮而尽,燕淼燕焱好奇地望着这位将螙蛇和八爪虫养在身上的少年。
燕焱并不害怕虫蛇,她来到梁丘天谕身旁:“在下燕焱,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梁丘天谕。”梁丘天谕端起茶壶将茶杯灌满,递到银环蛇面前,银环蛇探出头把脑袋贴在水面上喝水。
在场众人都未见过蛇喝水,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观察着银环蛇喝水的动作。只见银环蛇的吻端贴在水面,下颌喉部一张一合便把水吸入口中。
“梁丘少侠的八爪虫该如何喝水?”燕焱见梁丘天谕给蛇喂水,却不给八爪虫喂水,她疑惑地问道。
银环蛇喝完水缩回梁丘天谕手上,梁丘天谕把剩下的水泼在一张帕子上,八爪虫爬下来趴在帕子上。
“就这麽喝。”梁丘天谕把茶杯倒扣在桌面上,好端端的茶杯直接碎成三块。
店小二见状在账本上给金蝎记上一笔。
众人又盯着八爪虫喝水,应无双在此时想起一件事,她抬起头和燕淼四目相对。
燕淼侧过头用眼神点了点燕焱,然后又不动声色地看向梁丘天谕。
应无双领会燕淼的意思,她计上心来:“天谕妹妹,近日我碰上了一种极为棘手的螙,此螙诡异非常,我反复思量不知如何解螙。天谕妹妹出自秘罗古寨,对螙术了如指掌,你可能想出解螙之策,一解我的燃眉之急。”
作为秘罗古寨的少寨主,梁丘天谕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自幼便听过无数溢美之词,并不是被人简单地吹捧两句就能为其办事的。
要她出手,还需要用更多的东西交换。
“好啊,我帮这位燕焱少侠解螙,作为交换,我要她手里的刀。”梁丘天谕指着燕淼手中的鸿鸣说道。
梁丘天谕十二岁那年就通过了秘罗古寨的三层蛊师试,成为秘罗古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蛊师。她与蛊虫打了十几年交道,一进客栈大门就察觉到屋内有人身中蛊螙。
她知道是谁中了螙,也知道是谁对她有所求。
想要她出手解螙,可要拿出等价的东西与她交换才行。
应无双向燕淼投去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燕淼犹豫不决,燕焱直接拒绝:“这把刀对燕淼而言意义非凡,梁丘少侠能否换个要求?”
梁丘天谕说话不留余地:“不换。”
她刚才看见燕淼出刀,可以断定那把刀绝非凡品。自从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从武林中消失后,就很少见到如此好的刀了。
寨子里倒是有不少神兵利器,但都被她玩腻了,现下她偏偏看中了燕淼手里的丑东西,不得到它决不罢休。
燕淼把鸿鸣递给梁丘天谕,应道:“鸿鸣给你,你现在为燕焱解螙。”
燕焱拦住燕淼,鸿鸣可是她用鹤掌柜的面子折价买回来的宝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再没机会仅用二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把宝刀了。
“秘罗古寨的蛊师又不是只有梁丘少侠一个,我们可以再找别人。”
“没有我的首肯,别的蛊师可不敢为你们解螙。”梁丘天谕对鸿鸣势在必得。
此刻燕淼燕焱才明白骆兰英口中最难相处的那种人是哪种人——肆行无忌、喜怒无常的梁丘天谕是也。
“你们如果有求于她,最好不要让她知道你们对她有所求。否则,你们定会被她骗得一无所有,还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是与她相识,但以她的古怪脾性,我好心为你们牵线,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想起骆兰英说过的话,燕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悔恨,她不该让应无双替燕焱说话的。
应无双初入江湖与梁丘天谕才相识几天,尚不了解梁丘天谕的品性。了解梁丘天谕的骆兰英倒是提醒了她,可惜她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燕淼燕焱看向彼此,显然都想起了骆兰英对她们的提醒,两人不由得露出苦笑。
冯争开口帮两人说话:“你也太霸道……”
话说一半,鸿鸣出鞘,燕淼略带歉意地看了眼冯争,她怕冯争为她们说话反而会让情况雪上加霜,只好打断她说话。
她将剑柄递到梁丘天谕面前,梁丘天谕得意地伸手握住刀柄。
“此刀出自任不凡之手,名为鸿鸣。敢问梁丘少侠不怕此刀烫手吗?”
梁丘天谕耍刀的动作慢了些,她举起手里被灰色臂缚缠起来的鸿鸣,难以置信道:“这丑东西是阎婆的刀?”
刀身轻巧刀刃锋利,确实是好刀,可这外观着实有碍观瞻,阎婆怎会铸造出这麽丑的刀?
秘罗古寨里有不少精巧、削铁如泥的匕首出自幽州任氏,其中有两把就是阎婆铸造的。那两把匕首,一个刀柄是栩栩如生的马首,还有一个金边雕花,可见曾经的阎婆颇具鉴美之能。
梁丘天谕摸了摸刀柄上粗糙的臂缚,她大手一挥拆开刀身上朴素的布料,露出刻有凤纹的银色刀柄,并在刀柄内侧摸到了一个刻字——“凡”。
“竟真是阎婆的刀。”梁丘天谕握着刀说道。
燕淼把刀鞘上的灰布也拆了下来,问道:“这些旧物若是被阎婆看见,恐会害得阎婆走火入魔,梁丘少侠确定要鸿鸣刀?”
梁丘天谕笑了笑,拿过刀鞘将刀收入刀鞘:“有何不敢?今夜过后,阎婆的心魔就该消了。”
话音一落,桌上的四人都站了起来,面对四人惊奇怀疑的目光,梁丘天谕从容地向四人解释:“我和姥姥在来全州的路上正巧碰见阎婆的仇家,姥姥让我先走,她要把阎婆的仇家赶到全州来。”
“我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阎婆应该已经和她的仇家见上面了。”
听梁丘天谕的口气,她的姥姥与阎婆是旧相识,还会帮阎婆捉拿仇家。
燕淼悬起的心放了回去,她对梁丘天谕说:“刀在你手上,能否现在就为燕焱解螙。”
梁丘天谕的嘴角上扬,笑容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她盯着燕淼,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正盘算着如何捉弄猎物。
“我不救庸人,你们两个姓燕的要是能在一炷香内抓住我,我就答应你们。”
“你怎麽出尔反尔?”燕焱怒道。
“一炷香,过时不候。”梁丘天谕不理燕焱,如一阵风掠出客栈,很快没了影子。
只听长刀出鞘,燕淼化作一道闪电追了出去,桌面上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刀鞘。
冯争问燕焱:“水燕拔了你的刀,她不会想砍死梁丘天谕吧?”
“她不会那麽冲动……”燕焱的声音越来越小,若是以前她可以笃定地说燕淼不会。
现在她只能保证燕淼为了她不会杀死梁丘天谕,但会不会让对方受伤就说不准了。
“我们必须跟上去看着她们,兴许水燕没砍死梁丘天谕,反而被梁丘天谕螙死了呢。”冯争乐呵呵地跑出去看戏。
燕焱正要跟上,应无双拦住她:“我们骑马。”
第90章 水燕悟了!
梁丘天谕轻功卓越,燕淼和冯争追出去后很快没了身影。燕焱不知道她们去了哪个方向,只好跟着应无双去到客栈后院的马厩。
应无双牵出两匹马,燕焱翻身上马映射无双说道:“我会追踪之术,你跟在我身后。”
“我知道天谕妹妹要往何处跑,我们提前去那里等着她们即可。”
应无双胸有成竹地说道,她骑着马从客栈后门出去。
燕焱对此半信半疑:“那里是哪里?”
“随我来。”
应无双卖了个关子,她轻夹马腹,拽了下手中缰绳。只闻一声轻喝,骏马抬起马蹄,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向前冲刺。
骏马飞驰,扬起一片尘土。应无双骑在马背上,衣衫随风起舞、威风凛凛,那气势仿佛能踏破山河。
燕焱没想到应无双的骑术如此精妙,她抖动手中缰绳,催促胯下骏马追上应无双。
夜色里,两人策马往前,很快便越过了在街道两侧飞檐走壁的三人。
秘罗古寨的追月步是专注速度和逃跑的轻功,武林中若是以“快”论轻功高低,追月步排第二,没有轻功敢称第一。
梁丘天谕带着鸿鸣在屋顶上奔走,唯有月亮追在她身边,燕淼和冯争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燕淼从未跑得这麽快过,她握着刀,只听得见耳边呼呼的风声,眼睛里倒映着梁丘天谕越来越远的背影。
慢她一步的冯争已然来到她的身侧,冯争神态轻松,还有心思同她说笑:“没带平沙枪跑起来就是快些。”
梁丘天谕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确定燕淼还在她身后,发现燕淼和冯争与她尚有一段距离后,她竟然原地停了下来。
“她看不起我们?”冯争被梁丘天谕这般狂傲的举动激怒,“秘罗古寨的追月步是上乘轻功,要抓住她可不容易。梁丘天谕让你们在一炷香内抓住她,但没说我不能帮忙,这样,我和你一起……”
燕淼厉声拒绝:“不必!”
她眸光幽幽,比梁丘天谕养的蛇还要冷血。
冯争从未被人厉声呵斥过,燕淼无缘无故朝她发火惹得她心中不快。
她轻嗤一声,心道以燕淼的轻功就算追上一天一夜也够不上梁丘天谕的衣角,淬了螙的嘲讽之语已经到了舌尖。
她望着燕淼,不知怎的想起了方敏行,那时的方敏行还是红袖,红袖每每败在她手下时,眼中就会流露出浓烈的不甘和愤怒。
现在的燕淼和过去的红袖何其相似,以至于冯争感觉自己的心忽然被针扎了一下,她把那些话咽回去,运起轻功往前跑去,直接将燕淼甩在身后。
梁丘天谕和冯争所学的皆是最上乘的轻功秘籍,燕淼拼尽力气也无法缩短她们之间的距离。她累得面目狰狞,而对方却惬意地站在前方等她。
望尘莫及,燕淼忽然想到这四个字。
出自玄门的她学得杂而不精,比武败给骆兰英的齐山剑法,对敌时又因内力不足输给虚道子,轻功追不上梁丘天谕的追月步,甚至还落后于慢她一步的冯争……
她们出身优渥、天赋异禀,自幼有师长教导,修习的内功、外功心法也都是长辈精挑细选的上乘功法。她们从一出生就跑在她前面,她又如何能追上她们?
冷风拂面,却吹不散燕淼心中的执念,她握紧手中长刀,指节泛白,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熊熊烈火。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次没能抓住梁丘天谕,此后她和燕焱将一直受制于梁丘天谕。
她不甘心。
梁丘天谕言而无信,敢如此戏弄她们,不就是看她们无依无靠出身低微吗?她偏要让梁丘天谕知道她和燕焱不是任人欺辱的软柿子,她要梁丘天谕付出代价!
燕淼的胸膛剧烈起伏,她狠狠地盯着梁丘天谕,正如深夜里目光森绿,窥伺着猎物的恶狼。既然追不上梁丘天谕,就想办法把她的腿打断,让她“等”着。
燕淼的双腿开始发软,身体早已被透支,她硬是拼着一口气继续追在梁丘天谕身后。
耳边嗡鸣,燕淼调动体内近乎于无的内力,把所有力气集中在右手。她瞄准梁丘天谕的左腿掷出长刀,长刀如电刺向梁丘天谕。
作为梁丘天谕第二双眼的银环蛇向梁丘天谕发出警告,梁丘天谕回过头,长刀已至身前,她连忙递出鸿鸣刀鞘去挡。
铮——
鸿鸣脱手掉落在屋檐上,梁丘天谕被这股强大的力道震得后退四五步,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脸上洋溢着的轻松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神色变得凝重。现在她终于意识到燕淼并非是想象中的庸人,战鼓在心中敲响,每一道鼓声都在提醒她不可再轻敌。
趁此机会燕淼将速度提到了极致,沉寂在体内的那一道真气如洪水决堤,从角落里疯狂地涌向奇经八脉。
她感觉有什麽东西悄然碎裂,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瞬间来到梁丘天谕面前。
梁丘天谕顾不上捡起鸿鸣,她翻身越下屋顶,冲着南门跑去。燕淼捡起鸿鸣紧追而上。
目睹了一切的冯争暗自称奇:“水燕这是悟了!”
全州共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寻常情况下四个城门都是开着的,但经过知府府衙被屠一事,四个城门关了三个,只留下一个南门开放。
应无双和燕焱骑着马直奔南门而来,两人到了南门,只见守门的男侍卫都已被打晕,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两人穿过城门,在门后看见了拄着拐杖的阎婆,以及穿着藏青色袍子的白发老者,想必那位白发老者就是梁丘天谕的姥姥金蝎。
在阎婆脚边倒着一具尸体,阎婆的拐杖还插在尸体的腹中,鲜血淌了一地。
“老身从桐昌坨一路把他赶过来,跟赶猪似的,可耽误了老身不少功夫。”
金蝎知道阎婆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杀蔡固,手刃蔡固已经成为阎婆的执念。故而她不能打断蔡固的腿或是直接将人杀了送给阎婆,她选择用最麻烦的办法逼着蔡固自己往全州跑,让他主动到阎婆面前送死。
蔡固死在自己手上,阎婆心中快意,却又有丝丝缕缕的痛苦和悲伤缠在她心尖让她不得真正爽快。
她拿起拐杖又在尸体上戳了戳,问道:“前辈想要什麽?”
金蝎年近九十,武林中鲜有比她更长寿的,饶是阎婆见了她也得称她一声前辈。无利不起早,老前辈不慊麻烦地帮她抓蔡固,岂会没有所图?
“蔡固已死,你的心魔也该除了。老身想请你重出江湖,为我孙 儿天谕打造一件金丝软甲。”金蝎说道。
阎婆皱眉,犹豫片刻回道:“我做不了,十六年前我就拿不动铁锤了。”
“拿不动也要拿,你娘的手艺不能就这麽断了。”年迈的金蝎并未同大部分老人一样弯下腰,她的身形依然高大,给人带来无形的压力,“你可以重振幽州任氏。”
“……”阎婆用沉默回应金蝎。
“老身有的是时间,总有一天你会重新拿起铁锤,让任氏铸剑技艺传下去。”金蝎为人霸道,她的语气不容拒绝,似乎她说的话就一定会实现。
阎婆还是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凝固。
应无双和燕焱站在城门前远远地看着两人,不敢贸然过去打扰两位前辈说话。
“哄”的一声,一把刀鞘从天而降插在地面上,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倒在地上滚了两圈。
巨大的响声打破了阎婆和金蝎之间沉默的氛围,两人循声望去,应无双和燕焱也定睛一瞧,那灰扑扑的人影正是梁丘天谕。
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顺手拿起刀鞘当武器,燕淼手持鸿鸣刀追赶而来。
梁丘天谕咬牙切齿地望着燕淼,她跑到城墙上一时不察被燕淼偷袭,刀鞘擦着她的身体落下,她心里一慌竟直接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满是怒火,一个满是不甘。空气中弥漫着即将引爆的火药味,剑拔弩张的气氛好似一张无形的巨网,直接罩住了在场众人。
阎婆和金蝎看见两个少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她们默认小辈的事情由小辈自己解决。
燕焱直愣愣地转过头看应无双:“你真神了。”
应无双挥了挥手:“不足挂齿。”
冯争从城墙上飘然跃下,和应无双、燕焱站在一起,她对两人说道:“赌一赌谁会赢?”
“彩头呢?”应无双加入赌局。
“我想想……”冯争道。
燕焱开口:“赌银子。”
冯争点头:“可以,五十两银子。”
燕焱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她果断下注:“我赌燕淼赢。”
“你呢?”冯争问应无双。
应无双看了眼燕淼和梁丘天谕,她不曾习武,无法评判武艺高低。
她只能赌个运气:“天谕妹妹。”
“那好,我做庄。”冯争不参与赌局,到时候不论谁赢了都要给她分两成银子。
三人定下赌局,风悄然止息,周围陷入寂静。
梁丘天谕和燕淼对峙而立,两人都紧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松懈。
梁丘天谕听到三人的赌局,大声道:“既如此,阎婆前辈和姥姥也下个注如何?”
“好,老身用一只化弭蛊赌天谕赢。”金蝎欣然答应。
“化弭蛊是什麽?”冯争好奇地问道。
梁丘天谕为其解惑:“化弭蛊是我寨中的甲蛊,服下此蛊者百螙不侵。燕淼,你不是想为你的朋友解螙吗?赢了我拿下化弭蛊,你朋友体内的螙就能迎刃而解。”
燕淼的手上青筋暴起,鸿鸣在月下泛着寒光。
阎婆认出那把刀,叹道:“我赌燕淼赢,用……金丝软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