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阎婆是刀子嘴阎王心
河西客栈的招幌随风翻飞,冯争骑在马上一伸手便能够到它。
寻常店家挂在门前的招幌每隔一年半载就会换上新的,而河西客栈门前的红色招幌已经被洗得发白,招幌上用金线绣着客栈名字。
这面招幌经受了数年风吹雨打,与周边其它客舍铺子的招幌比起来旧得好似前朝物件。
“好丑的字。”冯争拽住招幌看清上面的绣字,歪歪斜斜的,像是刚开蒙才学会握笔的小孩写的字。
应无双和骆兰英一前一后走出客栈,应无双听到冯争对招幌的评价后,她低下头笑了笑,说道:“这话你可千万别当着鹤掌柜的面说。”
“贺掌柜,河西客栈的掌柜姓贺?”冯争翻身下马,把雷驹交给客栈内的店小二。
“此鹤非彼贺,而是枪仙狂鹤的鹤。”应无双意味深长地打量冯争的五官。
冯争的母亲去世得早,因此她没见过冯寻钰,不知道冯争与她的母亲是否长相相似。
但当她进入客栈见到鹤掌柜的第一面起,她就觉得鹤掌柜的相貌异常熟悉。直到刚才她都还在思考:到底是什麽让她觉得初次见面的鹤掌柜很眼熟?
看到冯争的那一刻她知道了答案。
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枪仙狂鹤,于十八年前初入江湖,因她使出了绝迹江湖已久的妙真梨花枪,年仅十六岁的她在武林中崭露头角。
狂鹤闯荡江湖的第三年就与少年盗圣前往固山剿匪,那时的盗圣还不叫九死生,两人一枪一剑杀得土匪片甲不留。
经此一战,不足双十的狂鹤成为名震江湖的枪仙,盗圣卧床数月后更名为九死生。
这麽多年过去,北南武林分割两派后,枪仙狂鹤逐渐淡出江湖,在全州城的城东开了家河西客栈,隐姓埋名在此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客栈掌柜。
《江湖大小事纪》中对狂鹤的记载就只有这些,并未记载狂鹤从何处而来,也没有记下狂鹤的真名。
“枪仙狂鹤在这里做客栈掌柜?是真枪仙吗?”冯争激动不已,只要打败狂鹤,她就能将狂鹤取而代之,从小枪仙成为枪仙。也可以知道姨母和这位枪仙前辈究竟有何渊源了。
骆兰英抱着剑说道:“比你真。”
“我是小枪仙,也不假啊。”冯争耸耸肩,她是真小枪仙,狂鹤是真枪仙。两人哪有什麽真假,只有大小之分而已。
“刚才燕淼一来,明盟主和鹤掌柜就都出去了,你应该与她擦肩而过,难道没瞧见她吗?”应无双问道。
冯争摇头:“她们跑得飞快,什麽也看不清。骆少侠,你这麽盯着我作甚?”
“没什麽。”骆兰英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不知为何总觉得冯少侠和狂鹤前辈有些相似,是巧合吗?
“你回来的正好,说说看府衙那边发生了什麽?”应无双拉着骆兰英和冯争走进客栈里,三人找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
府衙那边有盗圣九死生、枪仙狂鹤和破星剑明笑天,想来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有这三个人顶着。而且燕淼燕焱也在那,有三个能抗事的前辈,以及两个可以打下手的小辈,人已足够。
于是骆兰英、应无双和冯争心安理得地待在客栈里休息,只需安心在此等着她们回来即可。
冯争坐下后顿觉口干舌燥,她倒了杯茶灌入口中,清了清嗓子:“我入府衙时,只见阎婆和燕淼被一僧一道围困,情况相当危急,千钧一发之际,我持枪跳入院中……”
府衙此时的情况比冯争口中描述的还要危急,九死生不忍伤害阎婆,故而只守不攻。然而阎婆已经杀红了眼敌我不分,纵使九死生轻功卓绝,身上也难免挂了几处彩。
“救命啊。”九死生捡来的第四把横刀也被阎婆砍断,她丢了刀继续在府衙前院里逃窜,阎婆在身后紧追不舍。
她边跑边回头,试图唤醒阎婆的神智:“任姐姐,我是阿衡,小阿衡,你还记得吗?”
阎婆空洞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波澜,她嘴里依旧念叨着“杀杀杀”,手下的戟刀却慢了许多。
九死生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接着说:“我小时候去你家偷鸡蛋,被你抓个正着,你当时打我打得可狠了。也多亏了你,我的偷术越发精益,都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偷走你才打了一半的铁呢。”
阎婆似乎陷入了回忆,她渐渐停下脚步,九死生见她停下也放慢脚步,仔细地观察阎婆的一举一动。
以前阎婆走火入魔时,她也试图与阎婆回忆过去,想让阎婆清醒过来。怎料事与愿违,她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反而让阎婆更加癫狂。
没想到这次竟然歪打正着说到了点子上,阎婆好像清醒了些。
“阿衡,你怎麽这麽大了?”阎婆的眼神变得柔软,她望向九死生的双手,“双手还在,看来你运气不错,没叫人剁了你的手。”
“呃……任姐姐,我偷东西只被你抓到过,别人可没本事抓住我,更没本事剁我的手。”九死生见惯了冷漠无情的阎婆,此刻见到刀子嘴豆腐心的任姐姐,不由得红了眼眶。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以至于她无法大声回话,只能发出微弱沙哑的声音。
阎婆放下戟刀,招手让九死生到她跟前来:“偷东西不好,莫做那人人喊打的贼。你以前跟个瘦猴子一样,我怕你抡不动锤子反倒砸到自己,就不敢让你跟我学打铁。现在你长大了,年轻力壮正适合跟我打铁铸剑。以后别做贼了,随我一起做铸剑师,听到没?”
九死生没想到自己三十多岁了还能听到任姐姐唠叨她,她乖巧地走到阎婆面前,阎婆粗糙的手掌抚过她的额头。
一时间两人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小阿衡偷偷溜进任家的鸡窝里偷鸡蛋,本该在屋里打铁的任姐姐跑出来偷懒,正好撞见小阿衡偷东西。
任姐姐大喝一声“抓小偷”,吓得小阿衡一头栽进鸡窝里。最后还是任姐姐把她从鸡窝里拉出来,替她整理沾满鸡毛的鸡窝头。
“我先教你烧火,火烧得好才能炼出好刀好剑,等你学会烧火了再学打铁……”阎婆将九死生的接下来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娘是武林中最厉害的铸剑师,她能炼出世间最锋利的刀剑,你要是能学会我娘的手艺,以后肯定饿不着。”
任姐姐的娘,糟了!
沉浸在回忆中的九死生忽然惊醒,她阻止阎婆继续往下回忆:“任姐姐还记得我偷过你什麽东西吗?”
九死生颊边的手一顿,阎婆先看了眼九死生的脸,再看向自己充满岁月痕迹的手。小阿衡褪去了幼年时的青涩变成了大人,她也不再是风华正茂的任不凡,而是杀人无数的阎婆。
她娘不是最厉害的铸剑师,而是个识人不清的输家。
她已经死了。
“我要施冷梅血债血偿!要藏剑山庄为我娘陪葬!”那个满口打打杀杀的阎婆回来了。
九死生二话不说转头就跑,阎婆不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任姐姐,走火入魔的阎婆更是刀子嘴阎王心,任谁来了都要挨她一刀。
戟刀划破九死生的衣衫,九死生依靠轻功在府衙里东躲西藏,化身索命阎罗的阎婆紧跟在她身后。
在府衙里转了一大圈再次回到花园里,九死生一脚踩在释行和尚的尸体上,骂道:“死秃驴,要你多嘴。”
阎婆走火入魔后内力会迅速增长,仅凭九死生一人制不住阎婆。可她又不能躲起来,一旦她离开阎婆视线,阎婆便会去杀别人。
府衙后宅里有许多无辜老弱,府衙外更是有无数平民百姓,九死生不能让阎婆失手杀了她们,只能不断在府衙里引着阎婆四处跑。
已经过去了这麽久,燕淼应该早就到了河西客栈,明笑天和狂鹤也该到了。
九死生将释行和尚的尸体踢向阎婆,阎婆出刀把尸体大卸八块,九死生趁机再跑。耗尽力气的她跑不过功力大涨的阎婆,转瞬间阎婆就来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戟刀朝她刺来,九死生弯腰躲过,两道身影从她眼前掠过,她松了口气:“你们可算来了。”
明笑天出手抢过阎婆的戟刀,鹤掌柜则从怀中取出一包蒙汗药洒向阎婆。
足够迷晕十头牛的蒙汗药只是让阎婆四肢瘫软,阎婆无力地倒在地上,嘴里还重复着要灭了藏剑山庄的狠话。
“好端端的怎麽会走火入魔?”鹤掌柜朝九死生比了个十,“十倍的药量都没把她迷晕。”
“少山寺的死秃驴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在阎婆面前提了任前辈。”九死生蹲在阎婆身边,正欲点她睡xue,明笑天抓住她的手臂。
“这是她第几次走火入魔?”明笑天问道。
九死生思忖片刻,答道:“第三次。”
“不能让她睡着,她现在气血逆行,睡着了反而危险。”明笑天提醒九死生,“姜姥说过事不过三,再走火入魔一次,阎婆就会遭内力反噬暴毙而亡。”
“阎婆把九转回春丹给了燕淼,我们拿什麽救她?”鹤掌柜皱起眉头不知道该怎麽办。
九死生背起阎婆,哽咽道:“她不会有事的。”
“不必担心,我们现在带阎婆回客栈,然后轮流用内力为阎婆疏通经脉,她会醒过来的。”
明笑天为阎婆把脉,幸好这次她和狂鹤及时赶到,阎婆的情况不算太糟,还能控制得住。
“嗯。”
九死生背着阎婆往外走,鹤掌柜和明笑天伴她左右,三人迎面撞上赶过来的燕淼燕焱。
“明前辈,阎婆前辈如何了?”燕淼紧张地看向神志不清的阎婆。
九死生和鹤掌柜淡淡地瞥了眼燕淼,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过。虽然她们没有说话,但是燕淼察觉到了她们眼中的责怪之意。
燕淼想要跟上九死生,明笑天拦住她:“阎婆只是受了点内伤,她没事。我这里有件事需要两位燕少侠相助。”
燕淼和燕焱异口同声:“明前辈请说。”
第82章 也算半个小医仙吧
释行和尚是少山寺的大和尚,在寺中地位甚高,仅在寺庙主持无尘大师之下。
明笑天指着花园里已经被阎婆碎尸万段的释行和尚,道:“把他丢到南门的破庙里。”
全州城南门有一座荒废数十年的破庙,丐帮男徒将破庙占为己有,他们日日都住在破庙里。
明笑天要燕淼燕焱把释行和尚的尸体送到破庙里,丐帮男徒看见了尸体会亲自把这些尸块送去少山寺的。
如此一来,既给了丐帮一个下马威,还能让丐帮男徒帮她把消息传遍南武林。不出一月,南武林各大门派就会知晓她明笑天自称武林盟主,要在全州城召开武林大会的事情。
只是将尸体送到南门的破庙,费不了多少时间,燕淼燕焱应下了这件差事。
杀人放火的事情燕淼燕焱做了十多年,收尸这种小活做起来也极顺手,两人三下五除二便将释行和尚的尸体包了起来。
“辛苦两位少侠。”明笑天说完欲走。
燕淼上前一步急道:“明前辈,是我害了阎婆,对吗?”
她的那声“对吗”干巴巴的,毫无疑问语气。
“不对。”明笑天果断反驳燕淼,她语重心长地说,“当初阎婆主动舍药救你,以至于今日她无药可救自己。自行做事自行当,她落得如此下场绝非你所害。”
天道难言,人事难知。
阎婆陷入这般境地,不是一个人或一件事造成的,这其中有太多变量。
人生在世,所有人都如浮萍一般飘荡在一片名为未知的大海上。当初的任不凡就是被一个接一个无法预测的人和事推到了这条无法回头的绝路上。
命运何其沉重,少年能扛起自己的命便已不易,又怎能再背负另一个人的命运。
燕淼不应该把阎婆今日所遭受的苦难都揽在自己身上,人命太重,会直接把燕淼压垮。她这个年纪,只要做好她当下能做的事情即可。
“你欠她救命之恩,只需考虑自己该如何报恩,而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明笑天慈爱地拍了拍燕淼的肩膀。
“晚辈明白。”燕淼应道,可她的眼神并不是她嘴上说的那样明白。
明笑天看穿燕淼的心思,她无声叹气,默默地收回手不再多说什麽便离开了。
燕淼燕焱继续收拾地上杂乱的尸块,两人很快将尸块装在两个包裹里。燕淼的包裹里是释行和尚的脑袋和四肢,燕焱拿着的则是释行和尚碎成十多块的躯干。
前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燕焱说道:“是男官兵,我们从后面走。”
燕淼和阎婆在府衙里闹的动静极大,全州城内的其他男官也是时候派兵前来支持了。燕淼燕焱不想和那麽多男官兵正面冲突,她们决定穿过月洞门从后宅悄悄离开。
两人转头穿过月洞门,本该晕倒在门后的王知府被人拖行数十步,毫无意识地倒在草丛里。在他旁边有一个握着银簪的小姑娘,鲜血从银簪上滑落,弄脏了她的手掌和衣衫。
小姑娘杀了人后怔怔地坐在地上,燕淼燕焱逐渐靠近她,她却浑然不觉。
刀光一闪,王知府的脑袋从脖子上断开,咕噜噜滚了两三圈掉入草丛深处。
王四小姐唯一杀过的人就是刚刚被她用簪子戳死的父亲,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这麽血腥的场面。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警惕地望着燕淼燕焱,死死攥着手中银簪。
她磕磕绊绊地警告燕淼燕焱:“你,你们不要过来,我会,杀,杀了你们。”
燕淼面无表情地扛着裹尸袋从她身旁走过。
燕焱见她梳着复杂的发髻,身着锦衣华服。尽管衣衫上沾了血迹,也能看出这衣服是由最上乘的丝绸制成。这里是知府府衙,后宅里居住着王知府的家眷。这位小姑娘年龄尚小,应该是王知府的女儿。
自幼养尊处优的王家小姐只拿过绣花针,即便拿起簪子威胁人,双手也忍不住打颤,毫无威慑力。
王家小姐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燕焱心生怜意,提醒道:“官府派人来了,你快些回去换身衣服躲起来吧。”
目送杀人如切菜的两个杀手离开,王四小姐脸上的惊恐慢慢消散,她低头看向王知府的尸体,一股恶心从胃里冲到喉间。
她捂住嘴忍住想吐的冲动,把银簪插回发髻中,快步跑向后院最偏僻的院落里。
“姨娘,我们快走。”王四小姐推开屋门,从床底下拉出两个包袱,一个背在自己身上,一个塞给惊得说不出话的庄姨娘。
庄姨娘盯着王四小姐身上的血迹,心疼地抱住她:“没事就好。”
被母亲抱在怀里,王四小姐终于卸下伪装,小声地呜咽起来。只哭了两声,她立马擦干 净眼泪拉着庄姨娘往外跑。
“知微,太太呢?”庄姨娘问道。
王四小姐拽着庄姨娘继续跑,边跑边说:“母亲早就带着下人跑了。”
府衙后宅里住着王知府的一众妻妾女儿,震天雷爆炸的时候,大太太就带着自己的贴身仆妇从后院跑了。
王四小姐是妾室庄姨娘生的,一出生就被抱到大太太房中养着。故而她称呼大太太为母亲,称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姨娘。
庄姨娘一听大太太都跑了,当即使出全身力气往外跑,她紧紧拉着自己的女儿逃出了这座已经破败不堪的府衙后宅。
……
九死生背着阎婆回到河西客栈,她将阎婆放在床上让阎婆保持盘腿而坐的姿势,她坐在阎婆身后用内力为阎婆梳理混乱的真气,鹤掌柜焦急地等在一旁。
九死生和鹤掌柜来去匆匆,尤其是回来时因为担心阎婆的安危,两人根本不在意大堂里多出了一个人,就径直进了房间关上门。
骆兰英、应无双和冯争被拒之门外,冯争开口道:“骆少侠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吗?”
“不知。”骆兰英对阎婆知之甚少,她知道的就是江湖中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师傅也不曾在她面前提过阎婆的事情,只告诉她不要在阎婆前辈面前多嘴,保持安静即可。
应无双返回桌边坐下,淡淡道:“那位老人家是走火入魔了。”
“她是阎婆前辈,刚才背着她的是盗圣九死生前辈。”骆兰英向冯争和应无双说明阎婆和九死生的身份。
继而问道:“应少侠是如何看出阎婆前辈走火入魔的?”
冯争代应无双答道:“知道见素医仙姜愔吗?”
骆兰英点头,冯争得意地说:“无双曾跟着见素医仙学过医,也算半个小医仙吧。”
闻言骆兰英有些吃惊,没想到初入江湖的冯少侠和应少侠,一个是小枪仙,一个是小医仙。
看似柔弱矜贵的应无双下手果断狠辣,医螙双全且智谋无双。果真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明笑天进门时正好听见这句话,她眼睛一亮,来到应无双面前:“应少侠是姜姥之徒?”
应无双连忙起身回话:“晚辈只是跟着姜姥学过一段时间医理,姜姥并未收晚辈为徒,小医仙之名晚辈更是当不上了。”
她能看出阎婆前辈走火入魔,一来是因为她通过冯争知道了府衙发生的事情,二来是刚才盗圣前辈背着阎婆前辈从她身边路过,她观阎婆面颊通红眼里布满血丝,而且气息紊乱,还一直喃喃自语。
走火入魔的征兆很明显,所以应无双能一眼断定阎婆的病症。
“原来如此。”明笑天不免有些失望。
紧闭的房门打开,鹤掌柜望向明笑天,朝她摇了摇头:“单用内力压不住阎婆体内混乱的真气。”
九死生和鹤掌柜先后为阎婆顺气,收效甚微。
“怎会如此?”明笑天的眉头拧在一起形成两道深深的沟壑。
阎婆此前已经走火入魔过两次,第一次是在藏剑山庄,她发疯似地屠了藏剑山庄满门。
第二次是在十年前的汝山大比上,她运功出错导致走火入魔,幸好姜姥在场并及时为她施针,才让她恢复神智。
阎婆的身体经受过两次内力暴涨已经伤了根本,姜姥念在自己与阎婆的母亲任不言有几分交情,便将仅剩的两颗九转回春丹拿出来,赠给阎婆一颗。
她告诫阎婆,再有第三次走火入魔,只有九转回春丹能救她性命。若还有第四次,便会直接暴毙而亡,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今日虽是阎婆第三次走火入魔,好在她们制止得及时。
明笑天原想着阎婆的经脉尚未被暴涨的内力撕裂,她们三人只需轮流用内力为阎婆梳理紊乱的真气,也许还有得救。
现在看来,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明笑天看着送上门来的“小医仙”应无双,心道天无绝人之路,或许可以死马当做活马医,让应无双试一试。
“应少侠,你可学过针灸?”
应无双瞬间明白明笑天的意思,她也很想救治阎婆前辈,让这些武林前辈欠她一个人情。
可惜她治不了。
“明前辈,我从未给人针灸过。”
应无双没有把握,她跟着姜姥学医已是十年前的事情。前些阵子才将药理捡起来重学,针灸却是自从十年前学了个皮毛后,就再未用过。
她不敢贸然为走火入魔的阎婆前辈施针。
第83章 无名无姓,江湖一狂鹤而已
“难道找不到别的医者为阎婆前辈施针吗?”冯争不解地问道。
这里是全州,是夏池国内除却京城外最繁华的地方。这里的药肆不比京城少,怎会找不到能救治阎婆的医者呢?
鹤掌柜走到冯争面前,她倒要看看是谁能问出这般天真的问题。刚和冯争打了个照面,鹤掌柜准备好的说辞通通卡在喉间。
四目相接,鹤掌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她的目光落在冯争仍有几分青涩的面庞上,十多年未见的眉眼就这麽俏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真是怪了,寻钰明明比她大一岁,怎麽十多年过去了,寻钰看上去反而比她还年轻?
鹤掌柜忍不住探出手想摸摸冯争的脸,问一问她是不是多年未见的故人。
鹤掌柜的手刚抬起来,冯争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动作,习武之人的警觉提醒她应该立刻后退避开此人,但她未动。
她莫名地觉得鹤掌柜给她的感觉很熟悉,比如和她相似的容貌,以及对方眼里道不清的复杂情愫。这些感觉令冯争情不自禁地想亲近对方。
“阎婆的症状不是寻常医者可医治的,否则我们也不会如此为难。”
行走江湖之人大多都懂些医理,如果是简单的病症,明笑天等人就不会为此发愁了。
明笑天的这句话打断了鹤掌柜的动作,也打断了她与冯争之间悄无声息的眼神交流。
大堂里的人都在为走火入魔而导致真气紊乱的阎婆担忧,明笑天和骆兰英都没注意到鹤掌柜与冯争之间的暗流涌动。
唯一推测出真相的应无双不动神色地观察着两人的反应,她缓缓勾起嘴角,眼里流露出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羡慕。
她既觉得亲人相见分外感人,一想到冯争曾说她要与枪仙一较高下的话,又觉得非常有趣。
九死生踏出房门,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阴霾,她红着眼眶扫视堂内众人,见状应无双立马敛起笑容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九死生咬着牙说道:“全州城内不是有个自称华佗再世的男医者吗,我去把他抓来,让他医治阎婆。”
鹤掌柜知道九死生这是关心则乱了,她上前拉住九死生的胳膊劝道:“且不说全州城的男医者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根本救不了阎婆。就算他们有那个本事,他们也不会真心医治阎婆,反而会害了阎婆。”
明笑天此时已有了新的办法,她让九死生莫急:“兰英已将英雌帖发往全武林,圣医谷收到请帖便会派人前往全州,她们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圣医谷离全州不远,现在派人快马加鞭去接应她们,三日内就能抵达全州。”
“这三日内我们尽力稳住阎婆体内乱走的真气,让她撑到圣医谷医师来的那一天。”
是了,当今江湖中除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见素医仙姜愔,还有仁心仁术、悬壶济世的圣医谷医师。
圣医谷的开山谷主乃是被称为仙姑的鲍潜光。鲍仙姑开创圣医谷收徒无数,将她毕生所学都传与谷内徒子徒孙。
如今的圣医谷谷主丹兮深得鲍仙姑真传,已将鲍仙姑的九十九式潜光针法全然领悟,且皆已臻至娴熟精妙之境。
如果此次来的是丹兮谷主,阎婆就还有一线生机。
“兰英,你去接应圣医谷的医师。”明笑天将此事交给骆兰英。
骆兰英这两日风餐露宿,今日才刚到河西客栈,连床都还没沾一下就准备启程赶往圣医谷。
她对此毫无怨言,应道:“我这就去。”
九死生跟着骆兰英一起往外走:“我和你一起。”
她怕圣医谷派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中没有丹兮谷主,而那些年轻医师因为经验不足可能救不了阎婆。所以她决定和骆兰英一起去,万一丹兮谷主不在其中,她就亲自去圣医谷一趟把丹兮谷主请过来。
“你放心去,阎婆这里有我们。”明笑天说道。
鹤掌柜催促两人:“时不我待,你们要尽快把医师请过来。”
在鹤掌柜的催促声中,九死生和骆兰英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跑,冯争追出去把自己的雷驹送到九死生手中。
“盗圣前辈,我的雷驹借你。”
雷驹是千里马,就应该在草原上潇洒地日行千里,可冯争要在全州停留许久,雷驹也要跟着她留在小小的客栈里。
时间久了,雷驹肯定会被闷坏。不如让雷驹跟着盗圣前辈一起出去跑一圈,不仅帮了盗圣前辈,雷驹也能畅快些。
简直是一举两得,冯争心想。
识货的都能看出雷驹是匹汗血宝马,九死生还不知道冯争是谁,面对她的好意,九死生接过缰绳谢道:“今日我九死生欠你一个人情,来日必还。”
“晚辈名叫冯争,前辈的话我记下了。”冯争落落大方地接受了九死生的道谢。
她拍了拍雷驹的脑袋,雷驹似乎明白她的意思,轻轻踏动四蹄,并不抗拒九死生的靠近。
鹤掌柜从马厩里牵来一匹骏马交给骆兰英,事不宜迟,骆兰英翻身上马和九死生策马出城。
“你姓冯?”鹤掌柜站在冯争身侧,两人目送骆兰英和九死生离去。
冯争颔首,反问鹤掌柜:“我在七里坡斩杀北疆三龟公和白雪剑,还在尸体旁立了个牌子。虽不是杀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但小枪仙冯争之名也不至于无人问津吧?”
鹤掌柜爽朗一笑:“那是自然,二月间小枪仙冯争的大名可谓是响彻武林。小枪仙的初入江湖之作真是非同寻常啊。”
明笑天和应无双都安静地待在大堂里,很识趣地没有出去打扰两位枪仙交谈。
“应少侠可愿进去看看阎婆?”明笑天还是想让应无双试试,至少先看一眼阎婆,做出初步的诊断后再说。
应无双随明笑天一同起身,应道:“晚辈自当尽力。”
“鹤掌柜是枪仙狂鹤,敢问前辈高姓大名?”冯争问话时想起流筝姨母对她的嘱咐。
若是遇见枪仙狂鹤,直接向对方下战书。赢了便可报出流筝姨母的名字,输了则报出母亲冯寻钰的大名。
可现在不是下战书的好时机。阎婆前辈走火入魔身受重伤,狂鹤前辈与九死生前辈要轮流照看阎婆,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狂鹤前辈。
狂鹤眼神一变,淡淡道:“无名无姓,江湖一狂鹤而已。”
“前辈,我苦练妙真梨花枪十数年,初入江湖时谦称小枪仙。后来听闻武林中有个大名鼎鼎的枪仙狂鹤,从那日起我便一直想把‘小’字去掉。”
见到狂鹤之后,冯争心中的疑惑更甚,流筝姨母为什麽对她自己与狂鹤的过往三缄其口?
哪怕她开口询问,流筝姨母也会刻意地避开她的问题,宁愿让她不远万里地去问狂鹤,也不愿意亲口告诉她。
“所以你想挑战我,夺走枪仙的称号?”狂鹤笑吟吟地望着冯争。
冯争握着平沙枪在身前转了一圈,满身少年意气,神采飞扬道:“正是,在下久仰狂鹤前辈大名,亦眼馋枪仙之称许久,想请前辈赐教。”
“只是眼下阎婆前辈遭难,狂鹤前辈需消耗内力为阎婆疗伤。晚辈绝不趁人之危,待阎婆痊愈,我再向前辈下战书,邀您一战。”
冯争话锋一转决定将挑战的日期往后再延一延。
狂鹤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冯争身上有她当年的几分影子,和她如出一辙的狂。
少年年纪尚轻,才练了妙真梨花枪十数年,就敢向一个闯荡江湖多年,练了数十年妙真梨花枪的老家夥下战书。
要知道十数年和数十年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冯争就算趁她之危也打不过她。
“好!”狂鹤应下冯争的挑战,当年的她和冯争一样桀骜不驯。
想当年她也是在这般年纪挑着一杆枪就急冲冲地闯入江湖,誓要在江湖里闯出一番名声来。
那时的她想着与其在武林中稳扎稳打,靠行侠仗义提升名气,不如直接挑战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只要赢了对方,她就能踩着对方的威名声誉鹊起,这是最快扬名天下的办法。
于是她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武到处下战书,恨不得将武林高手都挑战一遍。
知府府衙和河西客栈发生的事情都被完颜习的四个侍卫看在眼里,她们悄悄离开河西客栈,准备把消息告诉完颜习。
“应少侠,应无双,这才像应师傅的女儿该有的名字。”大湖将应无双的名字念了两三遍,越念越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大川昂起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我就说应师傅的女儿不是蠢货,当初你们要是听我的直接把应无双从将军府里带走,她早就改名换姓了,也不用多过那麽多天的苦日子。”
大海不以为然,说道:“我觉得应无双能有今日多亏咱们大山写的信,鞭辟入里、情真意切。”
“大山写得的确不错。”大湖认可地点头,大山的措辞何止情真意切,简直就是指着应无双的鼻子骂嘛。
大山被两人夸得脸通红,伸出手示意两人低调些,不要再夸她了。
四人一路上插科打诨,不一会儿就到了码头。宝顺船停在码头附近,黑山堡的姐妹早已上船,就等阎婆和燕淼燕焱登船,便可出发南下。
完颜习站在船头,折扇在她修长的指间轻盈翻转。看见山川湖海四人,她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四人到她身边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自信与不羁,仿佛世间万物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四人飞奔上前,整齐划一地向她行礼:“少主。”
“阎婆她们准备得如何了?”完颜习问道。
大湖回道:“回少主,阎婆不慎走火入魔,她与燕淼燕焱怕是不能随宝顺船一起南下了。还有,应师傅的女儿应无双以及您的结拜姐妹冯争冯少侠都来了全州,她们现下正住在河西客栈里。”
“真是世事难料,短短一个时辰竟能发生如此多变故。”完颜习收起折扇拍在手心,她心念一动。
“去河西客栈,我要见应无双,顺便与争妹叙叙旧。”
第84章 北延国太子完颜习
*
正在河西客栈为阎婆把脉的应无双并不知道风雨欲来,这些年间她从未给人看过病,各种病症的脉象她都只在书中看过,没有亲身把过这些脉象。
唯有燕淼燕焱因身中奇螙,才找到她面前来求她解螙。中螙之人的脉象奇特,习武之人中螙后的脉象与寻常人中螙的脉象还有些微不同。
此时阎婆的脉象紊乱、时快时慢。这一刻的脉搏急促如奔马,下一刻又缓慢如蜗行牛步,毫无规律可寻。除此之外,她的脉象还有气血逆乱、脏腑受损的征兆。
应无双曾随姜姥研习医术,《灵枢》《素问》《千金方》《伤寒杂病论》等医书她倒背如流,理论滔滔不绝,可一旦面临实际之境,便手足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她见过的病人太少,把过的脉象不多,而且阎婆走火入魔的脉象于书中并无记载,所以她不确定这种情况应该以何种方式医治。
应无双无声地叹了口气,世上哪有人会按照医书上的记载生病,她背的医书万千又有何用?不过是华而不实的空中楼阁。她坐在床边把阎婆的手放回被子里。
明笑天问道:“阎婆情况如何?”
“晚辈无法断言。”应无双如实回答。
“罢了,你出去吧。”明笑天走到床边点了阎婆几处xue位,然后扶起阎婆并在她身后坐下,双手贴在阎婆背上用自身内力暂时压制住阎婆体内乱窜的真气。
九死生和骆兰英前往圣医谷接应医师,来回最快也要三天。这三日里她与狂鹤只能用这种笨法子强行压制阎婆体内的真气,争取让阎婆撑到那一日到来。
应无双嗯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屋外狂鹤和冯争都期待地望向她,她默不作声地冲两人摇了摇头。
两人神色各异,狂鹤满眼担忧地快步进入房间,冯争则来到她身边关心道:
“我听鹤掌柜说阎婆前辈是炼了邪功才走火入魔的,这种病症难以根治,除非废了阎婆的功夫。见素医仙都不能彻底解决阎婆前辈的走火入魔之症,只能用九转回春丹救阎婆前辈一次。而你不过是个小医仙,对此无能为力很正常,不必挂怀。”
“明前辈刚也说了,三日后圣医谷的医师便会来此为阎婆前辈医治,阎婆前辈不会有事的。”
冯争看应无双面色不好,还以为应无双是在为自己救不了阎婆而自责愧疚,她拉着应无双坐下,倒了杯茶推到应无双面前。
茶水是刚烧开端上来的,应无双握住烫手的茶杯送到嘴边轻吹,她低下头啜饮热茶,滚烫的茶水烫得她舌尖发麻。
她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心中的惭愧被舌尖的疼痛稍稍驱散了些。
冯争的宽慰对她不起丝毫作用,只因她的郁闷与不快并非是救不了病人而产生的自责愧疚。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医者,更没有悬壶济世的那颗仁心。
她不认识走火入魔的阎婆前辈,故而也不关心阎婆前辈的死活。她心情低落只是因为她觉得很可惜,自己学艺不精,不能让北武林盟主欠她一个人情。
冯争的话反而让她心生惭愧,所幸这种感觉就如同被茶水烫到一般,只是刚开始很疼,慢慢的就麻木消失了。
“依我看,阎婆撑不到三日。”应无双怕自己诊断错误,不敢对明笑天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告诉冯争倒是不碍事。
“可明前辈不是说她会让阎婆前辈撑到三日后吗?”
冯争与阎婆也不是熟识,对她而言阎婆只是一位存在于传说中的前辈,如今见了面却只见到奄奄一息的阎婆,只觉得十分遗憾可惜。
她还没和叱咤风云的阎婆前辈交过手呢!
应无双底气不足:“我的诊断或有差池,未可尽信。”
说罢,应无双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指放在自己的手腕上,全神贯注地感受脉搏的跳动。看完自己的脉象,她又把冯争的手拽到桌面上,开始给冯争把脉。
冯争好奇道:“这是做什麽?我的脉象如何,是不是很稳健很强壮?”
“嗯,有胃、有神、有根,尺脉沉取不绝,是好脉。”应无双细细感受指尖传来的律动,冯争的平脉倒是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
她点了点冯争的手腕,说道:“运气。”
冯争不知所以,却还是按照应无双的吩咐做了。
应无双的手指重重地压在冯争的手腕上,仔细地探寻着每一丝脉象的变化。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过了片刻,她缓缓地收回手指,若有所思地点头,又似乎带着一丝疑惑。
“我观阎婆前辈的脉象有真气流动,为何你没有?”
“我从七岁开始习武,十岁开始修习内功心法,如今只有些浅薄的内力,还没练出真气。”
冯争收回手,撇了撇嘴,“想要练出真气不仅需要积累足够的内力,还要勤加修炼使内力不断壮大、精纯,再加上一定的悟性才有可能将其转化为真气。有些没天赋悟性的人,哪怕练上百年也只是个内力深厚的普通高手,根本练不出真气。现如今江湖中修炼出真气的绝顶高手屈指可数。”
应无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出笔墨纸砚,站在桌边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
冯争正准备跟上去,身后传来声音——“冯少侠止步。”
她回过头,只见燕淼燕焱同时进入客栈,两人神色紧张地快步朝她走来。燕淼举步如飞,转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
“阎婆前辈在哪?她怎麽样了?”燕淼迫切地想要知道阎婆的安危。
冯争长话短说,把阎婆现在的情况告知两人:“总之,不容乐观。”
“无双小姐是医仙之徒,她一定有办法。”燕淼立马想到了应无双。
旁人不清楚应无双的本事,她却是清楚的。系统说这个世界是本书,然而这本书的名字叫《重生之医女无双》。应无双就是书里的主角,她的医术可令枯骨生肉,就连大皇男残废了十几年的双腿她都能医好,区区走火入魔之症又有何难?
“无双为阎婆前辈看过了,她说……阎婆前辈恐怕撑不过三天。”冯争直言道。
闻言燕淼身子一晃,她不可置信地摇头,问道:“她不能治好阎婆前辈吗?”
她看着改名换姓的冯争,忽然大梦初醒。所谓的穿书本就是系统欺骗她编造出的谎言,尽管这个谎言里真假掺半,但真的那一部分也不真了。
如按书中所记,冯争和应无双都不该出现在全州,她们这一生都应待在京城里斗得你死我活。
可现实是冯争与书中的叶静兰截然不同,应无双也脱离了书中原属于她的轨道,还跟着她的死敌冯争一同来了全州。
难道书中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虚幻如梦不足为凭吗?
明明书里的一些事情是得到了印证的,譬如应无双的医仙之徒身份,萧牧舟的入京时间,玄门的刺杀任务……这些都是真的,为何应无双的医术就不能和书中一样妙手回春?
“燕淼,无双小姐资历尚浅,她说的未必准。”燕焱搀着燕淼,安抚她,“冯少侠不也说了明前辈有办法让阎婆前辈撑过三日,等到三日后圣医谷来人就会治好阎婆。”
“火燕说得对,有明前辈和鹤掌柜在,轮不到你我担心。”冯争说道。
燕淼苦着脸走到阎婆的房门前站着,她的心上始终压着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阎婆为了救她性命,将唯一的九转回春丹给了她。也是为了给她还债,才会在府衙被释行和尚激得走火入魔。
若不是因为她,阎婆根本不会有此劫难。
明前辈说阎婆能撑过三日,应无双说阎婆撑不过三日。两人对阎婆的诊断结果不同,燕淼忍不住去相信那个更坏的结果。
她这一生总是不幸的,她遇到的每件事情都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好不容易大难不死,等来的却不是后福,而是将她的救命恩人也拖下了水。
房间里,应无双放下毛笔缓缓走出门,燕淼燕焱蹲在阎婆前辈的门外,冯争站在两人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们。
应无双:“或许……”
“我听说阎婆出了点事,特来问问两位燕少侠可还要继续南下?”完颜习摇着折扇从外入内。
大堂内除了燕淼,其余三人均望向完颜习,燕焱主动行礼:“门主,阎婆前辈受伤,我们便不与您同行了。等到阎婆痊愈,我们自行乘船南下。”
燕淼失魂落魄地盯着紧闭的房门,默认了燕焱的决定。
完颜习见状并未说什麽,她转眼看向冯争,冯争有些意外地同她抱拳:“听起来白姐马上就要乘船南下,我们才刚见面就要分开了。”
“确实不巧,争妹刚来我便要走了。”完颜习略显遗憾地说道。
她指着单独站在一旁的应无双,明知故问:“这位少侠瞧着面善,在下白羽,能否与少侠交个朋友?”
冯争双手环胸,视线在完颜习和应无双之间来回游移,完颜习这人怎麽这麽爱交朋友,她也会给应无双送礼吗?
应无双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只见眼前这人额头宽阔眉骨较高,深邃明亮的眼睛犹如一颗宝石嵌在脸上,鼻梁高挺,麦色皮肤。
单看长相就不像是生活在中原地区的夏池国人,更像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北延国人。
此人衣着华贵、器宇不凡,身边还跟着四个神气十足的侍卫。外加冯争与她互称姐妹,更是肯定了应无双心中的猜测。
此人就是魏珂效忠的主上——北延国太子完颜习。
第85章 逐鹿天下者众多,不止殿下一人
有道是:朋友多,好攀坡。
如若完颜习是真心来同她交朋友的,应无双自然是何乐而不为。可完颜习并不是来和她交友的,她们之间暂时是君臣的关系。
当初应无双在京城为救浣衣女提前催动了父亲体内的螙药断兽心,时间仓促仅靠她自己无法把事情处理干净。恰好魏珂在旁,她只得向魏珂求助,然后上了北延国的贼船。
这些天来她只收到过一次魏珂的来信,信中便提到北延国太子完颜习要见她的事情。
因为慕容老爷已死,平北将军府大厦已倾,她从一个尊贵的将军府长子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在她看来这样的身份怕是帮不了北延国太子什麽忙,故而她一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两国之争,她又能插什麽手呢?
“我姓应,名无双。”应无双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与阁下一见如故,请问阁下可否移至屋内,与我畅谈天地?”
完颜习想确认燕淼燕焱和阎婆的情况,大可派手下侍卫跑一趟,何须亲自来此?
只怕问候阎婆是假,与冯争说两句话是顺道,想和她见面才是真。
完颜习果断应道:“求之不得。”
房门合上,完颜习和应无双在屋内详聊,山川湖海负责地在门外看守。
“她俩还一见如故了?”冯争凑到门边也想进去和她们一起畅谈天地,被大湖无情地拦在门外。
大湖说道:“冯少侠与我们少主虽是结拜姐妹,但也不用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等少主与应少侠说完话,少主自会出来与冯少侠叙旧。”
大湖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冯争冷笑一声,冲着房门大声道:“有了新朋就忘了旧友,可真是薄情。”
这句话既是在说完颜习,也是在说应无双。一个是她结拜姐妹,一个说好要与她共赴沙场,现下两个人见面倒把她丢在了外面。
面善?一见如故?都是忽悠人的假话!
完颜习和应无双都是精明至极的弄权者,她们才不会有所谓的意气相投,相见恨晚。交友只是她们的借口。
完颜习也许是想招揽应无双,就像当初对她那样,不知应无双会作何抉择呢?
冯争撒完气转身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茶水滚烫,她端起来又立马放下。
见鬼,这麽烫的茶,应无双刚才是怎麽喝下去的?
应无双将完颜习引到桌边,刚才她随手涂画的纸张还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她伸手去收,完颜习却直接拿起一张纸。
纸上画着人体经脉xue位,有几处xue位被应无双用毛笔着重圈了出来。
完颜习问她:“应少侠还懂医术?”
“略懂。”应无双将自己的画从完颜习手中抽出来,开门见山道:“殿下见我所为何事?”
应无双戳破窗户纸,完颜习便也不继续藏着掖着:“三月初你向慕容老狗献计坏我好事,魏珂得我命令本该杀你,好在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选择效忠于我。但依我看,你当时迫于局势不得不寻求魏珂帮助,怕不是真心为我效力。如今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愿意为我,为北延国效力?”
应无双折纸的动作一顿,不紧不慢地反问:“我当真有的选?”
她如今身在江湖,确实可以摆脱完颜习不受其摆布,但在京城中的银竹和吴婆婆逃不出魏珂的手掌心。
完颜习挑了挑眉,她听得出应无双的所问即所答。只是应无双有所顾忌所以不敢直接回答,而是迂回地问她有没有选择。
“当然,我完颜习说一不二。”
应无双静静凝望着完颜习的双眼,似乎在判断她说的话是否可信。完颜习手中握着银竹和吴婆婆的性命,但她手中什麽筹码都没有。
她无法和完颜习谈判,只能赌。
过了许久,应无双还是什麽话都没说。完颜习知道应无双的为难,越是聪明的人考虑得就越多。尤其是现在的应无双,徒有聪明却无任何势力和靠山,所以应无双不能像冯争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她。
完颜习恶劣地将应无双逼到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她看着应无双这张和应师傅不太相似的脸,心想这对母子没有相似的面容,却在某些地方是一脉相传的固执。
为什麽让她们为北延国效力如此困难呢?
应无双打破僵局,坚定道:“不愿。”
左右她现在空无一物,完颜习能威胁她的不过是性命:银竹、吴婆婆以及她的性命。
正所谓鞭长莫及,她现在拒绝完颜习,完颜习不会在鹤掌柜的客栈里杀她,待出了客栈,应无双自有办法护住自己,让完颜习不敢对她动手。
至于银竹和吴婆婆,完颜习要是想杀她们,也要先将口信传回京城才能让魏珂动手。
然而传信需要时间,完颜习可以传信,她自然也可以。到时候谁的信能先入京城还不一定呢。
应无双心中已有对策,她无需做那时刻提心吊胆的赌徒,她要从完颜习给她设立的赌局中跳出来。
“为什麽?你杀了自己的父亲,这在夏池国是死罪。纸包不住火,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你便会人头落地。留在夏池国你不能建功立业便罢,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不会搬家。但你若是为我效力,助我打下夏池国,届时你可在北延国官拜侯爵,享一世荣华富贵。”
完颜习劝说应无双并不是真的想要应无双为她效力,她只是想知道应无双为什麽不愿意。难不成她也和 当初的应师傅一样,是个赤心奉国的愚忠者不成?
应无双把自己画好的经脉xue位图折起来放在一旁,然后坐在完颜习对面对她对视:“萧氏王朝人人得而诛之,想逐鹿天下的不止殿下一人。”
“哦?应少侠一无所有,竟也有如此豪情壮志。”完颜习完全没料到应无双能说出这番话,她心中惊讶不已,面上却不显。
“史书里白手起家者不知几何,比起那些人,应某并不算白手,兜里还有些黄白之物。”
应无双并未对完颜习说实话,逐鹿天下者确实众多,却没有她应无双。
她答应了冯争,要与冯争共赴沙场、以征天下,所以她不愿效忠于完颜习。
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她不甘心为人棋子,棋子随时会被抛弃。她要做执棋者,平等的与其她执棋者坐在棋局两侧对弈。
完颜习回道:“倒是我小瞧了应少侠。”
她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凉风拂面,却无法吹灭完颜习内心燃起的熊熊烈火。
应无双要造反,这可比通敌叛国更加出格。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应师傅的女儿远比应师傅更有野心。
“听闻应少侠在寻母,我这有一条消息,应少侠可想听听?”完颜习放下折扇,询问道。
应无双神色一变:“洗耳恭听。”
……
“她们什麽时候出来?”冯争无聊地把玩着空茶杯。
距离应无双和完颜习进屋详聊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明前辈与鹤掌柜都已从阎婆房中出来了,她们却还没聊完。
大川回答她:“应该快了。”
山川湖海四人只留了大山守在门口,其余三人早就在大堂里坐着休息了,她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听到冯争的疑问,大川颇为好心地为她解答。
狂鹤和明笑天还在商议接下来该如何照看阎婆。阎婆现已睡下,但体内真气还在乱窜,燕淼燕焱保证自己会寸步不离地守在阎婆身边。如果阎婆有什麽不对,她们会第一时间告知两人。
嘎吱——
房门从内打开,完颜习和应无双先后从房中出来,两人面上带笑,看起来相谈甚欢。
山川湖海迅速跑到完颜习身边,完颜习站在原地向明笑天和狂鹤抱了抱拳,明笑天和狂鹤点头回应对方。
完颜习又向冯争招手:“争妹,南下的船只不等人,我们改日再叙旧,先告辞了。”
冯争起身走到完颜习身边将她送到客栈门口,完颜习回头说道:“就送到这吧。对了,争妹放心,你我是拜过娲皇的结拜姐妹,我自当视你为手足同胞,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
“那只是句玩笑话,白姐不必放在心上。”冯争没想到完颜习把那句话听进去了,她连忙解释道。
“如此便好。今日时间仓促不能与争妹促膝长谈,我此番南下将久居边南福州府。改日争妹来了福州府,定要到我府中与我一聚,到时我在庭院备上美酒佳肴,再与你把盏言欢!”
完颜习欣赏小枪仙冯争的作风,即便冯争不愿收下她的第三份礼,她也想和冯争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冯争应了声好,又往前送了一段距离,看着五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转角,她转身回到客栈里。
应无双靠在门边,笑道:“原来是玩笑话,我还以为你在骂我薄情。”
“你啊……要是你对我老实交代,那我骂的就不是你。”冯争上前揽住应无双的肩膀,开始打探应无双和完颜习说了些什麽。
应无双推了下肩上沉重的身体:“那你还是骂我吧。”
两人在客栈门前打闹,冯争围着应无双打转,威胁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明前辈,我能否摸摸您的脉象?”应无双不理冯争,快步走到明笑天和狂鹤身边。
明笑天和狂鹤疑惑地对视一眼,念在应无双是“小医仙”的份上,明笑天伸出手放在桌上同意了应无双的请求。
应无双伸出手指搭在明笑天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她对冯争说:“去取纸笔来。”
“谨遵应医仙号令。”冯争心不甘情不愿地进房间里去取笔墨纸砚。
她取来纸张放在应无双右手边,然后自觉地开始磨墨。
应无双执笔记下明笑天此刻的脉象,然后说道:“还请明前辈运气。”
明笑天照做,应无双仔细感知自己指尖传来的脉搏,她松开手又记下明笑天运气时的脉象。
“应少侠这是?”明笑天怀抱一丝希望。
“练习把脉。”应无双边写边说。
明笑天哑了声却没收回手,应无双放下笔再度探上她的手腕:“明前辈可能让自己体内的真气逆行?”
“逆行真气会伤及身体,你这孩子岂能拿活人练手?”狂鹤心生不悦,光是走火入魔的阎婆就够让人心烦了。现在应无双还要添乱,万一明笑天也受了内伤该如何是好?
“无碍,我不会让自己受伤。”明笑天示意狂鹤不必担心,她闭上眼睛调息内功,让体内顺行的真气逆着经脉运转。
应无双不敢耽误分毫,凝神屏气地感受明笑天脉象的变化,平稳的脉象在真气逆行后变得紊乱,正如阎婆的脉象一般。
半刻钟后,应无双挪开手说道:“可以了,明前辈。”
明笑天仍未睁开眼,她将双手放在丹田慢慢呼出一口气,打乱内息轻而易举,但要将紊乱的内息调理正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应无双提笔蘸墨,目光凝视着眼前的纸张,却迟迟不愿落笔。她眉头微皱,神情专注,脑海中思绪翻涌,各种病症、脉象和医治之法在脑海中交织。她必须足够谨慎,反复斟酌她刚才摸出的脉象,直到思绪清明才能动笔。
许久之后,明笑天都已调理好了内息,应无双也没开始动笔。一直盯着她的狂鹤即将没了耐心,她正要开口问话,应无双终于将笔落在纸上,她只看得见自己手下的笔,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明笑天、狂鹤和冯争安静地坐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她。
铁画银鈎,刚柔并济的字迹布满整张纸,应无双这才停下来,她看向狂鹤。
狂鹤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只听她说:“狂鹤前辈,我能拿您练手吗?”
在明笑天、应无双以及冯争三人的注视下,狂鹤慢腾腾地把手摆在桌上,她猜到应无双这麽做的目的了。
为救阎婆,她义不容辞。
应无双接连看完两位前辈的脉象,总算摸出了真气对脉象的影响。她拿着写满了字的两张纸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合上门,将之前画的经脉xue位图丢掉,开始重新画图。
狂鹤见应无双关上了门,自嘲一笑:“我自小习武练功从未出过岔子,别说真气逆行,就连脚都没崴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被一个小辈拿着练手,真气逆行可真不好受。”
话音刚落,狂鹤望向阎婆所在的房间,喃喃道:“原来阎婆这些年日日都受着这种折磨。”
明笑天说道:“还望应少侠能因此想出医治阎婆的良策。”
众人为阎婆的事情忙了一早上,肚里空空如也,狂鹤跑到后厨让厨子做了几道菜端上来。应无双和燕淼燕焱的饭菜则命人分别送到她们房中。
日落西山,该用晚饭的时候应无双也没从房间里出来,燕淼燕焱也一直守在阎婆身边寸步不离。
直到夜深人静,众人都回房歇下了,燕焱忽然冲出房间喊道:“阎婆前辈吐血了!”
明笑天和狂鹤的房门瞬间打开,两人箭步如飞冲入房间,只见阎婆呕出一口淤血,燕淼正艰难地将她扶起来,把她嘴边的鲜血擦干净。
明笑天摸着阎婆的脉象,又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叹道:“一天时间不到,阎婆体内的真气就冲破了我们内力的压制。这些真气排斥我们的内力,现在我们的内力和她体内乱窜的真气互相挤压冲撞,阎婆的情况反而更糟了。”
狂鹤提议道:“要不然再送些内力进去,只要内力足够多就能彻底压住她体内的真气。”
“不可,阎婆经脉受损承受不住如此多内力。”明笑天认为不妥。
“那怎麽办?阎婆还能撑到三日后吗?”狂鹤在床前来回踱步,一时间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明笑天放下阎婆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找根人参来为阎婆吊命,应该还能再撑一日。”
“你去长乐坊找陆怀,让陆怀拿出她最好的人参。”狂鹤吩咐燕焱去取人参。
燕焱推开窗户一跃而下,飞速赶往长乐坊。
燕淼跪坐在床边,整个人仿佛丢了魂,就那麽呆愣愣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阎婆。
明笑天轻轻拍了下燕淼的背,然后走到窗边等待燕焱回来,狂鹤沉默地跟着她一起守在窗边。
屋内静得只有大家的呼吸声,忽然明笑天发觉燕淼的呼吸不对,她猛一回头,被眼前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燕淼割开手腕放血,试图将血喂给阎婆,阎婆陷入昏迷张不开嘴,燕淼只好一手掰开阎婆的嘴,另一只手还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住手!”明笑天冲过去将燕淼拉开,狂鹤见状连忙从柜子里取出止血药和纱布给燕淼包扎止血。
燕淼握住狂鹤拿药的手,含泪说道:“我曾听闻有人自幼泡药浴、食草药长大,此人长大后便成了一味行走的药,这类人的血可以入药救人。我服下九转回春丹不久,也许体内还有药力,不如我给阎婆喂血试试?”
世上确有药人,但九转回春丹早已入了燕淼腹中,明笑天和狂鹤并不认为燕淼的血还有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