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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想笑, 钟元就笑了。

今晚因为大舅妈和钟建华而起的郁气这会儿被小孩们治愈得差不多了。

尤其是帮忙抓娃娃的小孩姐。

她抓了好多好多。

然后一群孩子围着着“哇”来“哇”去,羡慕得眼睛都发光,作为被羡慕的大人……

就一个字, 爽!

心情一放松, 她就不想讲人情世故, 语气随意了几分:“你赶紧把他们放下来吧, 你家这小孩的嗓门……咦惹, 破坏性有点大。”

宴修元嘴角不自在的抽搐两下:……说实话, 他也嫌弃!

但没办法。

大姐医院里忙, 姐夫也忙,今年温度低,大雪封路, 路段上交通事故比往年多, 他得安排工作。大外甥两口子跑外地参加同学婚礼嫌他儿子碍事, 索性扔家里。

本来孩子是扔给宴修元爸妈的, 想着有阿姨搭把手, 他俩正好能体验一下四世同堂,亲手含饴弄孙的乐趣,便给阿姨放假了。

偏偏又临时收到消息说哪个地方好像发现矿了, 老家在茗城的他俩离得最近。于是两人就主动请缨了, 一秒没耽搁带上设备仪器探矿去。

现在家里只有他和二哥一家。

而最闲的就是他。

看娃的活儿经过层层外包最后包到了他头上。

这不, 今天被两个小的赖上死活要到游乐场玩。游乐场那么冷, 小孩子虽说火气旺,但冬天病起来也挺严重的。

宴修元哪敢带他们去?

只能把他们拽到商场玩楼下那些简易版的滑滑梯、充气垫。

一楼玩腻了两个小孩就开始上上下下遛电梯。然后漫无目的瞎跑, 哪个店人多就往哪钻,别提多折腾人了。

一个人看两个孩子他恨不得自己长出八头六臂。

这种情况下宴修元完全从容不起来,也淡定不起来, 甚至连保持“温和”都有些艰难。

他叹了口气,把两个扭来扭去的娃放下。

孩子脚刚沾地,就倒腾着腿蹬蹬蹬冲向小孩姐,一大一小半扶半攀踮脚看热闹。

别人在抓,他俩就在旁边喊加油。

宴修元连忙跟进来。

注意力始终放在两个小孩身上,话却是对钟元说的:“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钟元挑眉,意有所指:“你不也是!”

她印象中的宴修元温和礼貌但疏离,性格大概还有一点点出乎意料的攻击性。

崭露头角又迅速隐匿。

其实从上次他随口那句让金龙自己周转不过来而后自食恶果就能看出温和不是他骨子里的底色。

但那又怎么样呢?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对待外人和对待自己人谁都可能表现得不同。

不过她确实没想到他跟家里晚辈在一起时是这样的形象。

她以为……

他适合出现的场景是办公室、图书馆、讲座。因为他是那种一看就充满了精英感、距离感的人。

不是电视剧里的霸总那样身心都生人勿近,而是表面上跟你聊得很深入很投缘,彷佛关系不错,但内心里他跟你很可能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对任何人都温和疏远的那种。

比如两人都说对方是朋友。

但除了有问题需要对方解惑,钟元从来不会主动跟他聊天,他也从来没找过自己。

所以就算外形分数她愿意给宴修元打九十八分,对他却着实不怎么感兴趣。

她似乎更喜欢热烈的人。

像火,像太阳一样的,肆意散发着热情,将自己完全包裹。

当然,她很欣赏情绪稳定、专业能力过硬的精英人士,只是很难对这一类人产生“可结交、可用”以外的想法。

而眼前这个衣服被抓得皱巴巴、头顶鸡窝看到熟人夹着孩子转身就跑、表情失去管理的宴修元,突然多了几分普通人的真实。

像平面刻板的塑料人一下加了血肉。人一旦真实起来,就显得有趣多了。

宴修元微怔,嘴角上扬。

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渐渐地,笑容越来越明显,他摊手调侃自己:“没办法,遛娃比遛狗要求多,也累多了。”

这次笑容跟前几次的温和不同,显得更加率性。

钟元又是莞尔一笑。

猜他是破罐子破摔了,大概是“人设”已塌,反正都被外人看见自己被孩子克制的狼狈样儿了。

索性不装了,摊牌了。

“庆幸他们没有小学文凭吧~~~”

“舅公!”

“舅公——”

“小叔,琮琮说我们也要游戏币。”

宴修元不懂有的小孩肺活量怎么能那么夸张,随便喊他一声就跟防空警报有得一拼。

震得人脑子嗡嗡的。

有种银角大王说“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的既视感。

他略显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行,老老实实站着,我去给你们换游戏币。”

“别换了,我有很多,给。”

钟元叫住他,拿过娃娃机旁边的游戏币给姐弟俩,不,姑侄俩一人抓了一把。

两个小孩犟是犟了点,挺懂礼貌的。

没有直接接,而是齐齐用渴望的眼神看向宴修元,等他点头,小姑娘才乐呵呵的接过游戏币。

登时原地蹦了蹦。

然后兴高采烈扑到钟元腿上撒娇,“姐姐谢谢你,你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漂亮的姐姐。”

钟元身形微僵。

片刻后反应过来笑着回应她:“谢谢你夸我漂亮呀~~”

这个年龄的小孩都是学人精。

大的撒娇,小的也不甘落后,圆滚滚的身体跟个炸弹似地撞在钟元腿上,他还试图抱她。

结果一伸手,捏着的游戏币漏了两枚,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小孩一愣,没哭,只是顾不得抱钟元了,赶忙蹲下撅着屁股到处找游戏币。

差点趴地上化身扫地机器人。

而感谢完的小女孩已经信心满怀冲到旁边空着的机器玩起来了。

宴修元赶紧把即将钻到别人裙子下的小屁孩捞起来,在小孩挣扎着又要下地时,钟元机警的掏出两枚,声音不自觉夸张地夹了起来:“哇,我找到你丢的游戏币了哦~~~”

小胖娃圆溜溜的大眼睛唰一下闪闪发光,崇拜的看着钟元,奶声奶气道:“谢谢姐姐,姐姐你好厉害~~~”

两人说话间,小孩姐又换了一台机器,快抓累了。而此刻篮子里还剩下一半游戏币。

钟元也已经装了两个大麻袋娃娃。

确定小孩姐不想玩后,她把用大剪刀剪的那个,特别难弄的一米高的福娃晶晶送给小孩姐。

“今天谢谢妹妹了~~~”

她揉揉小孩姐的双马尾,“没有你帮忙的话我肯定抓不到这些,还要不要别的?随便挑。”

小孩姐摇摇头。

抱着晶晶笑得一脸开心。“不要啦,我要这个就可以了,姐姐,再见~~~”

“再见。”

说完,小姑娘欢快地朝店门外三角区休息椅上的一名女子冲去。

还转身冲着娃娃机店指了指。

钟元目送小孩姐离开。

低头看着篮子里的一摞游戏币,有点发愁。宴修元见状好奇:“你不玩吗?”

钟元撇嘴,幽幽道:“是我不想玩吗?是它不想给我玩,死活抓不起来。”

明星割粉丝韭菜还知道先提供情绪价值呢。这娃娃机不给手残提供成就感,还怎么嗨得起来?

最重要的是,它不保夹,它居然不保夹!

过分。

太过分了。

老板如此冷酷无情是会失去一大批顾客的,比如她,她发誓,她肯定不会再来玩第二次。

宴修元觑见她幽怨的小眼神,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掩住嘴角明显的弧度。

随后伸手从里面抓了几枚:“我试试。”

“能帮我盯一下他们俩吗?”他问。

小孩姐一走店里人瞬间少了一半,两个小孩挤在同一台机器前。一个抓一个握着拳头鼓劲儿,倒是不难盯。

“可以呀。”

钟元直接把篮子塞他手里。

开玩笑道:“抓到后咱们五五分成,我提供币你提供技术。如果……你有技术的话。”

宴修元看着机器里的三角夹子,不那么确定的嗯了声,点头:“我试试。”

他没玩过这个,不敢保证能抓多少,

不过看刚刚那小姑娘那么轻易就抓了两袋,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钟元没管他怎么“试”的。

既然答应帮忙盯孩子,她便很尽责,注意力就一直在两个小孩身上。

这俩孩子比自个儿还菜。

抓着操作杆一通乱摇,要么机械爪还没碰到玩偶就没了,要么就是落点歪了夹到空气,只听到投币和他们咋咋呼呼的嚷嚷声。

很快,他们无功而返。

游戏币投完了一个也没抓着。小女孩表情懊恼,脸颊红扑扑的,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能抓到就自己抓不到,表情十分失落。

而胖嘟嘟的小男孩则噘着嘴嘟囔,“小姑,娃娃机一点儿也不听话~~~”

两人对着钟元一通撒娇。

“姐姐,好难呀。”

“娃娃机不乖,不吐娃娃。”

钟元身体再次僵硬。

她还是不太习惯不熟的人对她搂搂抱抱,主动揉小孩脑袋时意识不到这点,也确实很开心,但主控权被两个过分开朗活泼的孩子抢走后,就让她手足无措,无所适从了。

满脑子都是——

真e人恐怖如斯啊。

这么小居然就学会了自来熟,谁能想到大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啊?

假e人的钟元表示很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两个小孩一通撒娇后,终于想起少了一个人。他们扬起可爱的小脸四处张望。没看到小叔\舅公的身影,顿时慌了。

小脸哭兮兮的。

拔腿就要往外跑,钟元赶忙揪住他们,“你小舅在那儿呢。”

看到熟悉的背影。

王茹萱小朋友拍了拍胸口,重重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埋怨道:“小叔太让人操心了,玩游戏也不跟我说一声。”

小应声筒用力点头,“就是。”

“祖祖说了,舅公让他们操心呀~~~”

至于如何个操心法,小孩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两人实在可爱。

长得玉雪伶俐,大眼睛翘鼻梁,语调奶声奶气甜甜糯糯,绷着脸装大人时更可爱了,一般人大概很难抵挡萌娃的魅力。

不自觉地。

钟元嘴角就越翘越高,一脸姨妈笑。

她没忍住掐了掐他们软乎乎的腮帮子,一手拽一个,小跑过去围观宴修元的“试一试”。

方才她只顾着履行自己对宴修元的承诺,没怎么关注他的战况。

这会儿凑过来一看眼睛瞬间瞪大了。

钟元微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旁的小推车,亲眼看到底下窗口又掉出一个娃娃,脱口而出:“……这台机器保夹了吧?”

“有可能。”

宴修元暗哂,

嘴上却很给钟元留面子。

扭头看两个小孩都在,又慢悠悠回身按下按钮,“我大概掌握了一些技巧,还想要哪个我帮你抓。”

“那我要福娃,大的那种。”

小孩姐刚刚成功抓到一个,做得很细致很可爱,不过钟元看她很喜欢的样子便送她了。“别的我应该都有了,小孩姐帮我抓了很多。”

听到“小孩姐”三个字,宴修元先是一愣,随后反复咂摸,越品越觉得这词儿形象。

“嗯,我试试。”

钟元已经开始脑补五个福娃排一排,全坐在飘窗上的画面了。

顿时犹如甲方附身,得寸进尺道:“如果能五个都抓到就最棒了,那么一个系列全凑齐了。”

宴修元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估计不太行’几个字梗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她好像真的很想要。

又是自己先开口说要帮她抓的,现在再说做不到……似乎不太好。

只是抓几个娃娃而已,还是别让人失望吧。

宴修元默了两秒。

大脑迅速浮现出刚刚摸过的那几台机器的信息。

控制杆、机械臂的灵活度,机械爪的晃动幅度,固定大福娃的安全绳角度,他一一测算,初步预估自己要从什么角度、什么力度抓才能成功后,冲钟元点了点头:“……我尽量。”

话里依然谦虚,只眼神比之前坚定得多。浑身散发着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的味道。

“小叔,还有我呀。”

王茹萱小朋友是一个很主动很会刷存在感的萌娃,一听宴修元带“你”没带“们”,机灵的她立马蹦出来纠正:“你不要只给姐姐抓,还要给我和琮琮抓啊。”

“对~~~”周琮附和,“还有琮琮的。”

宴修元&钟元:……

本来很正常、不带旖旎味儿的对白,被两个小孩一强调突然就变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儿了。

两人下意识看向对方。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时间彷佛停滞了,周围变得很安静,一切喧嚣都没有意义,彷佛进入了某个微妙的空间。

“小叔,你怎么不说话呀?”小孩儿突然出声打断了奇怪、突兀的氛围。

钟元眨眨眼。

回过神,正要移开眼神,没想到宴修元先一步别开脸了。她诧异看他,就注意到他放在机器按钮上的手不知何时收了回去,正插在兜里。

“放心吧,不会少了你和琮琮的。”

听到这话,两个孩子“哇”一声,欢腾雀跃起来,急不可耐地拉着钟元两人往有福娃的机器走。

这一晚钟元玩得很开心。

虽然福娃没有抓齐,忙了半天也只抓到两只,但她还是很快乐。

回家时搭的宴修元的车。

因为满满大三袋玩偶,一个人着实没法搬回家,宴修元还免费充当了一把苦力。钟元打算履行协议跟他五五分,宴修元没要,最后随意拿了三个玩偶。

“拜拜,开车注意安全。”

“嗯。”

次日大舅依然没回消息。

开心了一晚的钟元一想到大舅妈就头疼,脸上控制不住一片愁云惨雾。

既担心大舅没当一回事。

又担心他没及时看到消息,万一拖久了大舅妈趁着过年四处交际弄出事来,那就太糟糕了。

毕竟逢年过节是送礼高峰期。

钟元如此担心,并不是怕她收礼受贿。

那种思想走了歪路的,家里有人身居高位或是自己在某个领域做得不错的,一般会先隐藏起来,利用自己的地位、身边人的威望,去潜移默化的影响身边更多人。

比如某个潜伏在电视台二十年的主持人;比如某个特别红,看上去特别爱国的明星私下却鼓动别的明星参加各种奇怪party;又比如某些领域很有威望的人发表一些乍听有理,但细想又各种矛盾的言论。

这些人平均潜伏十几二十年,很少因为贪污受贿暴露。

受贿,是最低级的一种。

就算大舅妈不够聪明,不懂蛰伏以图更大,但只要她背后真的有势力,对方会好好“规划”她的一举一动。

钟元担心的是她趁春节借着身份拉其他人上贼船。追根究底,仗的就是大舅的影响力。

钟元躺在床上来回翻滚。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人——麻振。

他不是有个师兄开私人事务所吗?

开价贼贵那位!

当初自己没钱请他调查钟建华,可现在自己有钱了,完全请得起他调查大舅妈。

不,其实也不用查太深。

只需要他过年加个班,时刻盯着大舅妈,拍下她的动向就行。

只是这两年除了群发节日祝福,她跟麻振没联络过,群发时也没注意到对方回没回。

不知道他把自己的好友删了没。

先看看吧,钟元想到就做。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坐起身,熟练地在枕头边摸来摸去,成功摸到手机。

翻开联络人列表立刻拨通了麻振的号码。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①

一首彩铃播完,电话没人接。钟元抿了抿嘴唇,心里划过不好的预感。

难道麻振换号码了?还是在忙没听见?

她挂断,再拨。

彩铃唱完,自动挂断,她继续拨。大概拨到第五轮、还是第六轮,电话终于接通了。

那头传来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喂,钟小姐!”

钟元悬着的心瞬间落地。

非常好,他没把自己删掉,她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麻记者,我真怕你换号码了。”

那头也笑:“确实换了,这部手机现在不常用。新年快乐,钟小姐。”

钟元顺势寒暄了一句:“你也新年快乐。”

“我找你是——”

突然,一阵咳嗽声传来。

隔着电话线都能听出有多严重,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钟元连忙打住,语气关切问道:“麻记者,你还好吗?”

“咳、我还好。”

说完,又是一阵巨咳。约莫过了两分钟对方似乎缓过来了,“钟小姐,你今天找我是?”

“是这么回事。我需要调查一个人,你师兄的私人事务所如今还开着吗?”

“还开的,不过你要调查谁?调查哪方面?资料什么时候要?现在过年,我师兄他们休假去了,咳、咳咳……”

钟元听他咳得厉害,犹豫着要不要换个时间再说。

可这事委实耽搁不起。

半晌,她还是决定一口气说清楚。

“准确说,我需要他跟踪一个人,拍下对方见过的所有人、做过的所有事。对了,干活的嘴巴还得严,不管拍到什么都要保密。当然,过年嘛,我知道这活儿比较急,也很辛苦,所以酬劳上你让他放心,绝对包他满意。”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问:“钟小姐,您要拍的人身份复杂吗?咳、会不会威胁到我师兄的性命?如果危险性不高,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下轮到钟元沉默了。

麻记者还是那个麻记者,咳成这样还想着赚钱。

佩服。

太佩服了。

钟元对他简直肃然起敬。

她想了想,缓缓道:“我要找人跟踪的是我大舅妈,你自己评估危险性。”

大舅妈!

麻振精神一震。这不就是那……那谁的夫人吗?

当初帮钟元查完钟建华,又发现她年龄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小,不是钟建华妹妹而是女儿后,他就重新捋了捋查到的资料。

再加上后来发现她给报社寄了举报信。

虽说隔壁市的网戒学校没有第一时间打掉,但茗城没开多久的心理辅导学校被端了。

而后还闹上了省电视台、省级报刊,连央视都报导过,只可惜动静这么大,依旧没能把这类学校一网打尽。

因为家长有需求,就算新闻提过这类学校的危害,它们依然能借着别的名号秽土重生。好在茗城确实没有再见到它们的身影。

当时他就查到主持打击茗城网戒学校的领导是钟元的舅舅,所以——

现在是这位的夫人身上有大新闻?

那查她,岂不是很危险?

这个念头一闪过,他摇摇头立刻否决了。

能让人感到“危险”的黑料必定跟上头相关,钟小姐肯定不会找外人查,她难道不会担心查到她舅舅身上吗?

能查,就代表问题没那么大。问题不大,危险性就不会太高。

一通逻辑盘下来,麻振觉得鼻子没那么堵了,嗓子也没那么疼了,一下子就从萎靡不振变得精神焕发。

“钟小姐,我能问问酬劳多少吗?”

钟元被问住了。

她还真不清楚开什么价合适,第一次找到了麻振这个新手,两人都没经验,稀里糊涂就完成了交易。

现在她依然没什么经验。

但绝对不能让麻振看出这点,钟元沉吟几秒,故作高深莫测道:“得看你们拍到的都是什么东西了。”

“有价值和没价值当然不会是一个价。”

“当然,我这人不会让你们做白工,就算拍的全是吃喝拉撒那种没价值的片段,我也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许久没赚过大单的麻振一听,心中狂喜。

但还是忍不住进一步确认:“如果没拍到有价值的内容,一天出工费您给多少?”

“……五千,钟小姐,您觉得这个价怎么样?”

第42章

钟元一听对面心虚的声音,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麻记者也真是的。

每次都狮子大开口,每回开口了又各种心虚,难道是秉持着瞎猫撞死耗子的理念, 对冤大头能砍一个是一个?

“麻记者, 咱俩是老熟人, 你开价还这么离谱呢?”

倒也不是非找他不可。

只是钟元图个省事, 最重要的是麻振这人有点胆子但不多, 嘴也紧。

“哪有什么都拍不到还五千一天的, 五百还差不多。”

麻振发出震天咳嗽声。

“冤枉啊, 钟小姐。这五千不是我一个人拿。你想啊,要跟踪你大舅妈,还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记录她的动作, 至少得两个人, 如果遇到突发情况, 还得三个人。”

“车啊、咳、咳咳, 高科技设备啊都得用上, 不然只看画面或是画面看不清,又或者听不到她跟人说什么,这不就白瞎吗?”

“我真不是空口乱开价, 而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您的任务。”

钟元瞠目, 语塞。

按他的说法还真就很实惠了啊, 但设备和车他师兄那儿不是有现成的吗?

又不用买新的。

“五千太多了, 两千。”

“两千太少,如果三个人, 每个人一天六百多,也就比在单位上班的三倍工资再高一点点,但单位上班还没风险, 而且钟小姐,现在是春节,我们可是牺牲了跟家人团聚的时间。您看……”

“咳、咳咳!!”

他一着急就猛咳,钟元忍不住蹙眉,有种自己在压榨劳动人民血汗的感觉。

“那五千也太多了。”

“咳,那咱们各退一步,如果拍到的东西不是很有价值,那三千一天;如果拍到的内容很重要,出工费我们不要,只要资料的调查费。钟小姐你也放心,我师兄是正经开公司的,咱们按标准收费。出轨视频音频一般三到五万;另一半转移资产买凶杀人看情况,资产一百万以下的,一次性收五万。一百万以上的,收雇主身家的百分之五;对了,按危险度来还有不具体的加钱标准,如果有受伤情况,医药费、营养费肯定得报销。”

钟元听他一口气把事务所的收费标准全报了出来。顿时明白麻记者没少联合他师兄赚外快。

这样更好。

专业,资源人脉共享,还更懂轻重。

只是自己要调查的事跟他们的业务范围差得有点远,总不能直接说调查我大舅妈有没有利用大舅身份暗戳戳叛国吧?

不过钟元想,她就算有行动,肯定不会傻到招揽一个人就说“我要拉你进自由国度,我们移民……巴拉巴拉”一通。顶多是邀请那些人参加一些迷惑性很强的组织——譬如各种冠名“世界”的NGO组织。

外人一听,全是非营利性的、公益性的社团,不是保护环境就是保护动物,多高尚多有爱心啊。

哪怕麻振拍到,都未必能确定这些素材有问题。

于是,钟元顺势用了最不容易被拆穿的老套路。“嗯,我怀疑她外头有人。”

麻振一听,心说果然如此,除了查出轨,还能查什么?

不过钟小姐真够折腾的。

从前查爹妈出轨的事,现在又查舅舅舅妈的感情状况……

当父母的婚姻保卫小能手就算了,还要管舅舅的?

她也太能操心了,每次都花上好几万,有钱人花钱的点他是真不理解啊。

但是,他喜欢。

他就喜欢这样大方、事儿多的金主爸爸。

“钟小姐你放心,跟踪是我师兄的强项,我们肯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就是跟踪时限……”

钟元:“跟到我觉得不需要跟为止。”

如果春节查不到明显的猫腻,以此刻她疑心的程度,她觉得自己依然不会罢手。

而是会找人继续盯着大舅妈,就算出国了也盯着。

跟麻振谈妥,她到楼上做了会儿运动。

打了打沙包。

最近太忙以至于一个多月没活动过筋骨,这会儿一动起来骨头就发出“咔咔”声。不过身体完全打开后,真的浑身都舒畅了不少。

运动完,钟元想到钟建华昨天提起的相册,打算把家里多余的东西整理出来。

下午约了保洁阿姨上门做大扫除,正好把不要的全扔掉。

这一整理。

犄角旮旯里又找出很多钟建华、詹雯两口子的东西,连安全套都摸出了两盒。

……

她在自己屋里书架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两大本相册,大部分是一家三口的。

钟元面无表情把相册扔到垃圾篓里。

再把放在衣柜很久的旧袜子旧衣服全找出来堆在门外过道。上次清理她只扔了一部分造型浮夸到辣眼的衣服,没想到小时候的她挺宝藏的。

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

有不知念哪个年级时买的带锁笔记本。她以为那是记日记的,结果翻看一看全是抄的歌词。

每一页还贴着花里胡哨的贴纸。

尤其以《西游记》各路女妖精为多,可见小时候她虽然爱看猴儿但实打实的颜控,漂亮妖精的贴纸比猴哥的多多了。

钟元摸着贴纸,明亮的双眸不自觉被笑意浸染。

除了岁月感满满的歌词本。

还有很多文具盒,不同主题不同材质,有买零食获得的各种集卡,什么水浒传好汉、什么三国卡美少女,车类小玩具也装了满满一盒子……

这么看,小时候他们确实很宠她,要星星不给月亮。

钟元微微失神。

但很快她就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再疼再宠再爱,不一样消失了吗?

她将卡集和一些古早玩具统一收进收纳盒。

目光转向那些花里胡哨的小说杂志,什么《别惹拽拽小魔女》、《恶魔王子,请吻我》,还有各个奶茶店的积点卡,有的只差再买两杯就能换一杯免费的了,也不知道那些奶茶店倒闭没有……

东西太多了。

整个卧室的边边角角柜柜箱箱,哪儿都藏着青春的小尾巴,伸手轻轻一拽便能拽出来一大把。

然后发现每条小尾巴都在挑战她久违的尬丝。

那些早已忘却是哪个阶段的“藏品”,似乎该丢掉,但钟元又有点舍不得,怕以后后悔。

她半跪半蹲在床边。

看着清理出来的古董,表情纠结,发现断舍离真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不论看到什么东西,大脑就会浮现出影影绰绰的点点滴滴。明明很多回忆已经模糊掉了,但当这种感觉再次出现时心情却是难以言喻的怀念。

就连想到钟建华和詹雯她也做不到全盘厌恶,而是在那些旧物的影响下变得复杂难辨——

爱不起来,恨亦多余,唯余怅然。

钟元抿抿嘴。

长长舒了口气,四下看了一圈,收纳盒不够用了,起身,准备下楼买收纳盒。

出门时不小心踹到垃圾桶。

“啪叽”一下桶倒了,相册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她垂眸看了几秒,默不作声弯腰捡起。犹豫片刻,没再丢回去,而是拿起相册,整个人往后一倒,窝进懒骨头里。

屋外飘着雪,屋里暖洋洋的。

钟元长腿蜷缩盘坐,双眼盯在相册封面好一会儿,随后慢吞吞的翻开。

第一张便是满月照。

她躺在摇篮里,眼神呆滞的看着头顶的小马驹挂坠,娇媚妍丽的詹雯头上毛线帽子,手臂搭在摇篮上,眼神疼爱的看着自己。

第二张是钟建华抱着自己去够老院子里橘子树枝头刚长出来的果子的照片。再往下是一家三口站在公园一角拍的……

相册很大,一页可以放四张照片,一本将近一百多张。从满月拍到幼儿园,还有六一儿童节她被老师安排扮猪八戒,不能扮孙悟空时要哭不哭的照片。

第二本基本是小学后的。

这个阶段的照片渐渐没那么亲密,一家三口站着坐着都拉开了距离,笑容也逐渐内敛。

每个人都笑得很勉强,很表面。而后一家人的照片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头贴。

有单独的,也有她和查欣欣、陆黎拍的,全是各种各样奇葩的特效,看着看着,钟元嘴角又往上扬了扬。

相册最后两张非常模糊,一看就是用手机偷拍然后打印出来的,那是詹雯二人的照片。

钟元很轻易就猜到了钟建华手里是哪几张。

她们父女俩单独拍的并不多。

以他的性格,既然离婚就绝对不会保留詹雯的东西,所以三人合照会优先被pass掉,最后带走的大概就是半岁、六岁、十岁那几张。

就这……

还敢说钟方认得出自己。

她自己都不敢说小时候和现在长得有几分像。

呵呵。

钟元翻完照片,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将它往桌上一搁,拿起外套穿上鞋子下楼买收纳盒。

腊月的茗城雪是少不了的。

连续几天飘雪,气温进一步走低。之前是细雪,昨夜忽变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一晚再加今天一整个上午,积雪不知不觉堆了厚厚的一层。

小区里的腊梅枝头缀着簇簇白雪,路过时幽香扑鼻。钟元陶醉地深嗅一口腊梅香,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往外走。

她不过是去一趟大门口。

平时十分钟的距离愣是走了快二十分钟,等选好收纳盒出来,手机忽然响了。

钟元本打算任它振动,等回到家再给对方回拨。可又一想,万一是大舅的电话呢?

顿时等不住了。

她随手将盒子往雪地里一放,摘掉右手的毛绒手套,抖着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果然是大舅。

“歪,大舅。”

“元元,短信我已经看到了。”

钟元听见电话那头隐隐约约的挖机声,以及细碎的说话声,大概猜出大舅此刻很可能在乡里慰问当地村民,迅速“哦”了声。

就听大舅说:“我会处理,你小孩子家家的安心过年就好。”

说完,电话里立刻传来“嘟——”声。

挂断了。

钟元眼睛眨巴眨巴,这是重视,还是不重视啊?

麻振那边……还需要盯吗?

如果不盯这个年自己怕是过得不安稳,她犹豫两秒,觉得能用钱解决的事儿店都是小事,花点钱求个稳没什么不好。

反正大舅妈在家里待不了多久。

等大表姐回学校她肯定会跟着一块走,让麻振和他师兄蹲一个月不到十万。

如果拍到的内容都正常……

十万买暂时的安心也算划算;若拍到的内容确实有不合适的,就算价钱贵一点,能够提早把这惊天大雷排掉对所有人而言绝对是一件大幸事。

大舅妈一旦出现立场问题,大舅肯定被连累。

一旦大舅倒下。

不仅是表姐受影响,其他人也落不着好。

就说非常现实的一点——

三舅、钟建华生意能做得如此顺利,就算没有明着仗大舅的势,难道其他合作方就能忽略掉他们和大舅的关系吗?

试问,同时有几家单位要跟你合作。几家的资质还都差不多,你怎么选?相信很多人都选有人撑腰的那家。

如果非要说大舅没跟谁打招呼、没亲自帮忙拉合作就是没沾他的光。

那跟富二代、权二代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后扬言自己没靠过家里一分,全凭自身奋斗有半点区别吗?

都非常可笑。

殊不知“没人给你使绊子”就已经是最大的益处了。

如果大舅垮了。

之前看在他的面上没朝三舅公司下黑手、放任钟建华公司发展、没给自己使绊子的某些人,会不会如饿虎扑狼一般蜂拥而至,鲸吞蚕食掉他们的产业?!

商场如战场。

钟元觉得这种情况不是可能发生,而是必然发生。毕竟市场份额摆在那儿。你吃多了别人就吃少了,不趁你病要你命,难道放任你继续壮大,跟他们抢生意?

只希望大舅妈脑子清醒点,别干出无法挽回的事。

此刻,被钟元惦记的郑锦君正在三楼拜访晏家老太太。

话题很容易就拐到了家里孩子身上。

郑锦君抱怨詹博敏专业没挑好,非学什么高分子材料,以后出来就只能进实验室。

宴外婆劝她别那么贬低孩子。

“博敏很优秀,以后咱们家火箭上那密封圈没准就有博敏的一份功劳,锦君啊,你把孩子培养得很好。”

“她的学业我倒是不操心,就是博士都快念完了,也没个对象,让人操心。”

“不着急,还年轻。”

晏外婆笑着,沏了壶红茶。

郑锦君摇摇头:“今年都二十五了,再不谈拖着拖着就到三十,到那时候好的都被人家挑走了,他只能接触到歪瓜裂枣。”

“儿孙自有儿孙福。”宴外婆劝道。

郑锦君眸色深了深,恍若无意般问道:“秀平阿姨,你们家小宴有女朋友没?我听说他要留校?他也是博士,没准跟博敏聊得来。”

宴外婆想也不想就笑着摆手:“不知道有没有,新时代了,我和他外公不操心这个。”

“再说,老早就自由恋爱了,相亲包办年轻人不喜欢的。”

郑锦君就打趣:“就是撮合撮合,哪儿包办了?博敏优秀,但性格还有点木讷,我就怕她以后找个不太行的,恰好小宴也优秀,两个优秀的凑一块不正好吗?”

“小宴那么孝顺,他都跟宴老姓了,你们若是帮着介绍他肯定不会拒绝,怎么着让两人见一面呀,看不对眼就算了。反正您对博敏知根知底的。”

宴外婆还是摆手。

“不插手这个。你呀你,博敏优秀又俊,不愁找不着好对象。你这个当妈的怎么就那么着急呢?”

老太太年纪大,辈分高,说话不用顾着谁的面子,直接得很:“我就不讨外孙的嫌了,不能因为他随了他妈妈的姓,我跟老头子就对他指手画脚。修元跟博敏一样都是很有主意的人,要不要交女朋友,跟谁恋爱,他自己能拿主意。”

修元念书早,又跳过级。比楼上博敏小两岁,今年才二十三。

这个年龄正是在工作上发光发热的好时候,做什么催他恋爱结婚?

如果他找到了合心的女孩子,选择明天步入家庭都行,既然没遇见那就算了。

不着急。

何况,外孙只是表面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主意大得很,他打小聪慧,他外公就特别想他进入体制内接他的衣钵。可他不喜欢,就不搭理。

他就喜欢悠闲混日子。

别看从小到大各门功课都拿第一,保了研又读了博,根子上为的就是轻轻松松混日子。

大志向是没有的。

偏他这种“混”法,外人还不能说他混。就这性格,怎么可能听从他们的安排去相亲?!

他和楼上的博敏往日也不熟。

虽说有空时经常来这边看完她和老宴,但只跟小詹熟悉,和楼上的锦君母女俩其实没怎么打过交道。

宴外婆今年八十三了,才不舍得为别人家孩子去为难自家外孙呢。

郑锦君闻言,面上迅速闪过一丝尴尬。

本以为老詹跟老两口子关系好,博敏又优秀,老太太会欣然同意再推波助澜一把。

没想到对方推得如此利落。

“秀平阿姨,看来我觉悟还是没您高啊。”郑锦君调整好表情,表现得很谦逊。

宴外婆拍拍她手背。

又夸了詹博敏几句,宽慰她放宽心,优秀的人自然会吸引优秀的,不会因为年龄就找不着好对象。

两人顺势聊到国外的生活。

一说到国外,郑锦君话匣子便打开了。

诉说着外面种种先进之处,从制度优越到生活的便利,连超市干净都能夸好几句,一副喜形于色,意犹未尽的样子。

晏外婆微笑听着,时不时点头。

没有嫌她夸得太过,甚至没有质疑她夸的点是否真实,而是真情实感的感慨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知道差距很好啊,这样才能保持追赶的决心。现在轮到年轻的一代为赶超外国奋斗了。”

郑锦君:“……”

这话让她忽然间丧失了倾诉欲,她掀唇微笑,言不由衷道:“嗯,我也一直这样教博敏的。”

等郑锦君上楼,晏外公遛弯下棋回来,就见老妻摇头,“小詹这媳妇儿出国一趟,味儿就变了。”

宴外公逗着笼子里的天空蓝虎皮鹦鹉,随口接话:“什么味儿变了?”

宴外婆边擦书架,边把郑锦君那些话说给老头儿听,宴外公嗅觉何其敏锐。

他建国前后十多二十年里就是搞情报工作的。六十年代末才转到明面上搞政务。

搞情报工作那会儿。

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跟□□、汉奸、特务打交道,那些人思想是什么样的他最清楚,一探一个准。

“这小郑怕是不对劲啊。”

“不对劲,不对劲。”

“很不对劲。”

宴外婆虽然觉得郑锦君出国一趟,回来崇洋媚外有点严重,但其实没想那么深。

只是感叹发达国家的优越生活确实让人向往,连副省级干部的媳妇儿都这样觉得,那有能力出国的精英会不会更想出国呀?

她是觉得这种人才流失的趋势不太好。

完全没想到丈夫表情如此严肃,还连说四个“不对劲”。

晏外婆张了张嘴,愣了半晌,道:“……不能吧,你是不是职业病犯了,想太多了?”

“那是你想得太简单。”

“图什么?那外国就算好,能好到哪儿去?不蹲那自动冲水马桶屎就拉不出来了,还是不去那自动化超市买菜就不幸福?咱国内再不行,小詹爬那么快,她日子也没苦过啊。”

宴外婆反正不理解。

宴外公哼了一声,看着老妻阴阳怪气道:“你要能理解那你也是社会主义的背叛者。”

“嘿,五羊坨,你还来劲儿了啊。”宴外婆抹布一摔,直呼他小名。

宴外公没恼,长长白白的眉毛皱巴到一块。

他把鸟笼挂好,背着手在客厅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突然顿住脚,出声:“三姐,你说詹巡……他知道吗?”

两人是表姐弟。

建国前亲上加亲的例子很多。老头儿一喊三姐,毛秀平就知道他这会儿很认真了。

佯装的怒容褪去。

没敷衍,也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说:“我看小詹估计不清楚。这博敏一出国小郑就跟出去了。去年、前年母女俩都没回来,小詹那位置又不可能私自出国,国际会议、外交活动又跟他没关系,两口子聚少离多。”

“就说今年,小詹在锡城,小郑和博敏回来没两天,还没到锡城一家团圆过,他从哪知道,难不成你还疑上他了啊?”

“咋?”

“还不能疑了?”

宴外公虎着脸,“那是他媳妇儿,一个被窝里的。出了事他就有责任。搞我们那老本行的除了自己不疑旁人都得疑,这叫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第43章

晚上, 詹大舅接到了老领导的电话,没说旁的,只意味深长说了这么一句:“小詹, 公事繁忙, 家里也该上心, 思想纯洁不该只局限在你自己身上。”

詹大舅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 脑子里闪过外甥女发来的彩信, 本就沉重的心情又沉了两分, 他镇定道:“老领导, 我一定记住您的提点。”

看来,是该跟锦君好好聊聊了。

挂断电话,詹大舅先给詹博敏打电话。

聊了聊学业, 也问了国内是否习惯, 詹博敏一头雾水, 哭笑不得:“爸, 每个月你都要问这个问题, 你不腻我都嫌腻了。您是不是平时太忙,没把我的话放心上啊?都说一万遍不习惯了,不过别的方面都还过得去, 只是我长了个中国胃, 在吃饭上实在煎熬。”

“你都不习惯, 你妈肯定更不习惯, 我看年后你妈就别跟过去了。”

“妈肯定不同意。”

詹博敏抬眸,本来想叫妈妈来听电话, 结果发现屋里没人,她耸耸肩,继续给妈妈正名:“你就是小瞧我妈。”

“我怎么又小瞧你妈了?”

“还说没有?你就那么肯定她出国畏畏缩缩, 这也不习惯,那也不习惯,只能留在家看看电视,养养花?”

“那你就错了,妈妈比我厉害,她在国外适应得挺好的,早就能用英语跟人做简单的交流了。”

“她还交到了一些热情的朋友,经常跟着大家到教会参加活动,还跟她们一块做志愿者做公益。爸,出国后她找着了想干的事比在家精神多了。”

“你别总想着让她回家,她回家了你又不在家,那不跟从前一样吗?”

詹博敏不是真的想抨击詹巡太忙顾不上家庭,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就忍不住为郑锦君打抱不平。

她当然理解父亲的工作性质。

必然没太多精力放在家庭中,周围的叔叔伯伯都这样。但作为女儿她又很能共情母亲独自照顾家庭照顾自己的落寞委屈。

所以眼瞅着出国一趟,妈妈有了喜欢干的事,她只会高兴。可电话那头的詹大舅表情就非常难看了。

教会、公益……

女儿还没开始接触社会,除了专业学得不错,思维稚嫩天真很正常,但锦君不应该啊。

她就算不在体制内。

住在市委大院这么多年,平日里接触到的都是体制内的同志,随便聊几句闲话也应该清楚大家对这些东西的基本看法。

明知如此,还参与进去。

听女儿的意思她甚至十分积极,这种状态就不对。就算不持批判态度也应该中正视之,而不是推崇加入。

他沉着脸,闭目缓了缓情绪,“博敏,你和妈妈什么时候来锡城?好不容易回国,过年总得跟爸爸过吧?”

詹博敏对去锡城陪老爸过年没意见。尽管她能预料到这个“过年”顶多是坐着吃一顿饭。

“我问问妈,爸,你哪天比较不忙?”

詹巡侧首,问秘书后面几天的工作行程,秘书回答完,他微微颔首,跟詹博敏道:“后天开完新春工作安排会,晚上应该不怎么忙。”

“那我跟妈妈后天到锡城找你。”

“好。”

*****

昨天保洁公司的人来了。

因钟元要求多,告知对方自己要扔的东西不少,还得给门窗做深度清洁,公司直接派了两个阿姨,两个年轻小伙子。

四个人忙活五六个小时后。

房子焕然一新,窗明几净,屋外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形成一处处明亮的光斑。

厨房里更是一尘不染。

餐具摆得井井有条,每一个都擦到反光,察觉不到一丝油烟,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彷佛整个世界都被仔细擦拭了一遍。

钟元睡醒,草草煮了碗面。

随后就收到了麻振的消息,告诉她他们昨天中午就集结完毕,已经到了拍摄目标人物附近,决定每天中午十二点将昨日拍摄画面传给她。

钟元回了个“好”。

当天中午,钟元收到了麻振发来的几张照片,一段视频,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几个女人坐一块聊天,内容也很正常,无非是子女、衣服和首饰。

不过视频里又出现了慈善宴会那名方太太。

对方全程捧着郑锦君。

处处马首是瞻的样子,三次夸赞詹博敏,又说自家儿子跟詹博敏年龄相仿,刚回国,可以让年轻人认识认识,郑锦君似乎很满意对方的样子,约定抽空让两人见个面。

钟元一听,经典的相亲套路嘛。

不过方太太谁啊,哪家的?大舅妈一回来就跟她接触……总得有原因吧?

她给麻振发短信让他们查查方太太什么情况,没想到麻振收到消息立刻来了电话。

“钟小姐,那是林氏家具方总的的老婆,郭雪萍。”

钟元表情一凛。

坐直身体,林氏家具?

那不就是C08的邻居吗?当时钟建华说起隔壁时她还纳闷来着,不懂方总的公司为何叫林氏家具,而不是方氏家具。

麻振:“你一定不知道郭雪萍跟方总以前什么关系。”

钟元挑眉,“??”

还没等问出口,麻振自己先公布了答案:“表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她是前任方太太的表妹。”

“……哈?”

“哦。”

居然是这种关系???所以——“方总的原配不会姓林吧?”

“对,你怎么知道?是从公司名猜出来的吗?钟小姐你真聪明,她确实叫林一许。不过去世很多年了,她死后几个月现在的方太太就跟方总结婚,携手二十年育有两女。”

钟元默了片刻,大脑消化完这些信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方总有几个儿子?”

“就一个儿子,叫方明哲。”

但麻振很快又机灵的补了一句,“不过不好说,我们只是顺带查了一下查得没那么仔细,或许姓方的在外面有私生子也不一定。”

钟元:……!!!

一个?

那方明哲就是被保释回来的二世祖咯?大舅妈知道对方夸上天的儿子怎么回事吗?

不说别的,就说在社交媒体上嚣张放话要清理学校,通知关系好的同学别去学校这事,就知道他是一个纯天然的脑残,已经彻底养废了。

哪里配得上大表姐?

这种人根本见都没必要见。

“知道了,继续盯紧我大舅妈。”钟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只这样说了一句。

“没问题。”

挂断电话,正好门开了,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拎着盒饭进屋,递了盒炒粉给他,“谁的电话?”

“老板。”

“有新指示?”

“没有,就是让我们盯着目标。”

麻振‘咔’一下掰开一次性筷子,狠狠夹了筷大的狼吞虎咽吃了几口,洋洋得意道:“师兄,还是我想着你吧,这么轻松又好赚的活儿我专程叫你。”

被唤作师兄的男人一脸络腮胡,配上高大的身材,跟熊似的透着股凶劲儿,闻言微微点头,“嗯,谢了。”

“不过这钱赚得还挺亏心,感觉拍不到什么,我看目标……”他摇摇头,“不具备出轨的气质。”

他拍了这么多出轨的,男男女女大都有一个共性,出门非常在乎外表。

如果是女人,尤其是日常围着家庭转的中年女人。

她们平时很少刻意打扮自己,能不化妆就不化妆,衣服也不讲究。一旦有了情人,为了给情人留下完美印象,就会想好好做做头发,旧衣服不行,家庭主妇样式的发型不行,妆得跟上,香水和漂亮的包包一定少不了。

总之,就是会比家庭主妇多出一些些“花枝招展”的味儿。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儿。

而目标虽然也化了精致的妆容,但整体气质是端庄优雅,而不是往妩媚、年轻方向走。

这种主观判定不一定完全正确,很玄妙。或许还带有一定刻板印象,但实际调查中大部分案例就是这样。

麻振化身深渊巨口,三两下干完一盒炒粉,无所谓的说道:“管她出没出轨,反正按老板要求干就行。”

“拍到什么就是什么,老板怎么看待咱们拍的东西跟咱们又没关系。”

麻振把盒子往垃圾桶一塞,调侃络腮胡:

“不是师兄你自己说的吗,干你们这一行只要当好移动摄像头就行。”

“要不是你说老板给钱爽快,安全,我是不想接这种单子的。”络腮胡男人提醒麻振:“不管拍到什么咱们都当拍出轨捉奸,没拍到她和男人亲密的画面就拿个出工费。”

“师兄你就放心吧,我开价三千就是为了赚个出工费,什么大料,咱们看不懂,咱们也不知道。”

麻振鸡贼地笑了两声。

从知道目标人物是谁,开口接活儿时他就想好了。这回拍的目标非同小可,拍不拍得到都赚个出工费。

原因很简单。

就算真的拍到奇怪的内容他们也得装不知道,否则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生意外事故呢?

按理说,有这个忧虑就不该接这单委托。

万一拍到雇主大舅家属的秘密,譬如贪污受贿、譬如别的违规操作,其实是很容易惹上麻烦的,毕竟自古民不与官斗。

当官的都心黑呀。

拿拍到的东西敲诈姓詹的是老寿星上吊;高价卖给他的对手则是与虎谋皮。想发大财不可能,两条都是绝路,大概率钱还没到手命先没了。

但麻振最近很缺钱。

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父母要求在茗城全款买房,并且要给十万彩礼才答应他们俩结婚。

而络腮胡樊集最近也缺钱,他老娘查出了大肠癌,索性是早期还能治,就是手术费这些得小十万。

两个难兄难弟凑一块。

恰好找他的是打过交道的钟元。因为撞破过钟元举报那事儿,麻振觉得她有一股打抱不平的气场,不至于卸磨杀驴。心一横,咬咬牙就接了。

若换个人找他,他是不敢的。

所以他才开了个高价。

就是想着不管拍到什么这份资料都只换那点钱,可惜被压了价。

不过现在三千一天他其实也能接受,只两个人分账也不错。蹲十天半个月赚一两万,他们的资金缺口都能得到解决。

“师兄,你左顾右盼看什么呢?”麻振说完那句话,见久久没等到师兄的夸奖,好奇扭头看他。

就见樊集举着望远镜,没有目的的扫视附近的居民楼。

樊集摇摇头,不太确定问:“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咱们?”

麻振一把夺过望远镜。

拉过窗帘挡住自己,将望远镜从窗帘一角缓缓往外伸,扫视一圈,“没有啊,我没感觉到。”

樊集垂眸沉思片刻。

他移动摄像机,推了推镜头,缓慢地拍摄着视野内的的每一个角落,此刻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精神绷太紧了。”

在他们俩拿着望远镜和摄像机对着市委大院四楼时,左侧与他们所在居民楼互为犄角的那栋楼里,三个身着警服的人迅速躲到墙后。

仔细一看,三人胸徽跟公安机关不太一样。

钟元这会儿还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也在盯大舅妈。

可话又说回来,谁能想到呢。

打死她她也想不到大舅妈能秀见识秀优越秀到老革命跟前,而对方就因为她随便几句话,就敏锐察觉到了问题,国安的人直接介入调查了。

钟元此刻正看着两大麻袋玩偶娃娃感到头疼,本来想叫干洗店上门拖走它们,洗干净再送回来。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会儿闲得快发霉了。

外面雪那么厚又没有车,出行不方便不说,最重要的是一时半会找不到人跟她一块玩。大过年的她不想工作,也不想学习,都不太想动脑子,就想放空放空。

索性拽着娃到楼上浴室折腾去了。

两麻袋的娃娃有大有小,倒腾出来其实就四十多个。

她给浴缸放好水,倒上洗涤剂。

先将最大的两只福娃浸进去,轻轻揉了揉后开始拿软毛刷给毛绒玩具刷毛。刷到一半,又跑楼下取了手机和MP4。

听着MP4里土嗨土嗨的歌钟元不自觉跟着抖腿。一边乱哼哼一边给玩偶刷毛。一条腿抖累了再换一条,总之忙得不亦乐乎。

两只大的洗干净晾好,电话铃声响了。

她随手往袖套上一抹,擦了擦手接通。

“钟元。”是詹安平。

钟元边听电话,边把其他小娃娃泡上,“干哈?”

“在家吗?”

“在啊,有事啊?”

“没事,我来找你玩,你记得开门。”

“哦。”

两人通完话,没到十分钟门铃就响了。钟元丢下洗了一半的玩偶下楼开门。

“你怎么突然找我玩?稀奇呀。”

大冷的天突然跑过来,不像詹安平的作风啊,她觉得哪儿怪怪的。

詹安平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自顾自拉开鞋柜,“……咦,你家没男士拖鞋?”

钟元呵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我家为什么要有男士拖鞋?”

说罢,她到杂物间找了一双备用的女士拖鞋扔到詹安平脚边,“凑合穿,或者不穿也行,反正家里挺暖和的。”

“你还没说怎么突然跑过来找我呢?”

詹安平看了眼码数偏小的拖鞋,啧了声,老实换上,然后就开启吐槽模式,“我们家来亲戚了,听说我妈接了个美容院都跑来找她要工作。家里闹哄哄的我就出门了。”

“这么快就把那美容院盘过来了?”

“你知道?”

钟元斜睨,得意地点了点头:“嗯,大舅妈回来那天我到外公家里吃饭,当时你妈就说了,没想到过年前就搞定了,你妈真是雷厉风行,厉害厉害。”

“大伯母回来了?”詹安平咂咂嘴,“那我大姐也回来了?”

“嗯。”

“你不知道?”钟元诧异。

“……肯定是我妈忘说了。”詹安平嘴角抽了抽,一脸无语:“这么大的事她也能忘!”

“有吃的吗?给我来一点,被他们烦得我饭都没吃饱。”

“你说他们也真是够闲的,一到过年一知道谁成年了就不管人家是不是还在上学,开始介绍对象。听着都烦恼,还是你好,谁都不催你。”

钟元白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沙发旁边那个奶黄色的柜子里,有泡面,有零食,你自己拿。”

“你呢?你干嘛去?”

钟元伸长双臂,示意他看自己挽得高高的袖子,“我干活呢!”

詹安平瞪大眼:……干活?搞笑了,钟元能干活?

“你上个大学都要带保姆,你说你在干活?哈哈哈哈,钟元,在哥面前就不用装勤快了吧。”

詹安平放声嘲笑。

钟元磨了磨牙。

秒变假笑女孩:“嗯,我是装勤快,你真是慧眼如炬呀,詹安平你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那还吃啥东西呀,别吃了,跟我一块干活儿去,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叫真勤快。”

说完,转身拿了把刷子塞他手里,“别磨叽,跟上!”

詹安平低头,看着手里多出的刷子。

刚要拒绝。

抬头就对上钟元磨刀霍霍向猪羊的眼神,他很识时务的把拒绝的话憋了回去,艰难地眨眨眼,嘴角扬起虚伪的弧度:“……来嘞!”

兄妹俩蹲在浴缸前洗刷刷。两个人干活果然效率够高,尤其是在钟元的嘲讽刺激下詹安平简直拿出了十万分的专注力,每一个他经手的娃娃都刷得干干净净。

“怎么样?”

“见识到真勤快没,还说你不是装的?”

面对詹安平的挑衅,钟元看着他盆里多了两倍的娃娃,心底小人叉腰狂笑,然后疯狂给他吹彩虹屁。

“哇~~~”

“表哥,你真厉害,你居然不是四肢不勤的废物诶,多亏你今天来了,不然我洗到天黑都不一定洗完。”

“表哥,你最棒了。”

“妹妹今天彻底服你了。”

“……”

在一声声表哥中,詹安平渐渐迷失了方向,不知不觉把剩下的玩偶全洗了。

把最后一只娃娃晾好。

兄妹俩跟两摊烂泥差不多了,下楼就瘫在沙发上,不想说话,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

詹安平突然诈尸了:“我去,我忘记正事了。”钟元缓缓扭头,眼神询问他又怎么了。

詹安平起身拽她:“走走走,出门去。我妈同意我买车了,我来找你一块到4S店转转。”本来出门前还记着这个目的,结果打完电话一进屋全完了。

钟元递过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半晌,幽幽道:“还好意思说你妈忘性大,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嘛。”

“……”

詹安平无言以对,只能尴尬挠头,“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

看在他帮忙干了活儿的份上,钟元答应得格外爽快,“先出去找个地儿吃饭,吃饱喝足再慢慢看,正好,我也要再看一辆,不然寒暑假回来出门一点也不方便。”

第44章

吃饭地点是詹安平挑的。

他存心要宰她, 挑了个不算便宜的分子料理餐厅,说是国内第一批独立于五星级酒店运营的西餐厅。

店不大,十张散台, 两个包间。而且还只提供一种套餐, 套餐从开胃小食到甜品总共十八道, 价格每人两千八。

本来吃不上的, 这家店的预约排到三个礼拜之后了。

钟元正乐淘呢。

她欢快地踢了两下雪, 洋洋得意的笑:“嘿嘿, 不是我不想请你呀, 是你自个儿忘了提前预约。换个地儿呗,其实鸡公煲也挺好的。”

又好吃,又便宜, 还大碗。

嘻嘻!

结果大概是运气太好了。

今晚正巧有一位客人取消了预约, 突然给他们腾了个名额出来, 这下换詹安平得意挑眉了:“呵, 别想跑, 今天这钱你花定了。”

钟元笑容一秒收得干干净净:

……不嘻嘻了。

原本还是装的,可等跟印小雅和陆辰撞了个正着,钟元是真的不想嘻嘻了。

“钟元, 你也来吃饭?”

印小雅挽着陆辰, 身着白色大衣, 内搭红色丝绒长裙, 脚上踩着不知多高的鞋子。

她大概一米六出头。

钟元裸高一七三左右,脚上雪地靴鞋底不厚但也有两三公分。现在两人视觉效果居然差不多。

印小雅笑容很甜, 浑身散发着娇媚的女人味儿。

钟元直接当没听到。

反正路上人来人往,她有什么必要回应一个勉强认得脸的陌生人呢?

可惜她不给眼神,对方却不许。

印小雅打量了一眼因成功宰了亲妹子一刀而眉开眼笑以至于显出几分蠢萌的詹安平, 似诧异又似意味深长的问道:“这是你新男朋友吗?”

话音落下,陆辰也看向詹安平。

浓眉大眼不难看,但两人都穿着烂大街的羽绒服品牌,走到人群里撞款能撞出连环车。

他目光扫过钟元手腕间露出一点点轮廓的手表,勾唇露出几分讥诮,“对啊,你新男朋友啊?”

说完,不屑地看了眼詹安平,最后眼神落在钟元脸上。彷佛在说:我放低身段结交你,你拒绝,就找了个这?

钟元&詹安平:……神经病吧。

兄妹俩一瞬间共脑了。

钟元嘴角动了动,忍了忍,没忍住:“我跟你熟吗?是不是男朋友关你屁事啊?还有,你那眼神怎么回事,在不屑谁呢,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吗?我告诉你,你就是一坨屑。你再拿眼神挑衅我,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掏出来踩两脚?”

骂完陆辰。

钟元总算正眼看印小雅了。

不看不打紧,这一细看,诶呀妈呀,三个多月不见她脸居然变了。

虽然没到换头的程度,一眼还是能认出是她。

但内双变成卡姿兰大眼,鼻子窄了也挺拔了,唇珠特别明显,之前是薄薄怯怯的嘴唇,现在是更显性感的厚唇。

用句时髦的话讲,大概就是40%的微do吧。

钟元轻轻一笑。

也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好歹也是名校高材生,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LOW,看到一男一女走一块就觉得是情侣,这是不是叫做性缘脑啊,你们脑子里除了男女那点事没别的了?”

“都说了跟你没交情,见着不用打招呼,你看看,你非得把脸凑过来。”

“等你那些老同学见到你,不会以为你脸变化这么大是因为脸上这层皮被我气炸后用胶水重粘时粘歪了吧?”

印小雅笑容僵住。

“你……钟元,你怎么还造谣呢?”

她咬着下唇,委屈巴巴的看了眼陆辰,陆辰因为被骂正觉得丢了脸不舒坦,脑子里再闪过她跟钟元因为陆黎结仇的事,保护欲大涨。

长臂一伸就把印小雅揽在怀里,眼神冷冷的看着钟元:“钟元,你客气点,别以为你是陆黎的朋友就能随便欺负人,她现在是我的女——”

话没说完,钟元白眼一翻。

长腿往旁边一移,迅速掠过他们走进店里,詹安平还想听听八卦呢,眼瞧着表妹离开战场,眼里闪过一抹遗憾。

冲陆辰两人摇头叹气,赶紧屁颠屁颠跟上去。

狠话放到一半的陆辰:……

突然尬住了。

而抬头挺胸脸上做好了得意表情的印小雅也傻眼了,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怎么能直接走人呢?

两人身上都弥漫着装逼不成被雷劈的错愕感,陆辰揽着印小雅的手臂僵了僵,一时间放不放都显得很尴尬很奇怪。

而被侍应生领到座位的詹安平终于逮着了说话的时机,“刚刚人家都要凶你脸上了,你居然不战而逃?胆小鬼。”

钟元眼皮子都懒得撩。

哼了哼,“你以为演电视剧呢?还是当我玩回合制游戏,我奚落完她,她委屈巴巴眼神一使,再来个男的对我叭叭一同输出,我等他输出完再一顿咆哮?路上人来人往,谁有空陪他们发癫,我又不是有病。”

别说。

有了印小雅的加持,陆辰的霸总病好像更严重了。

虽然他没说完,但钟元知道他要说的大概是“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你看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我,我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

哕,神经病!

詹安平还是第一次听钟元吐槽。

眼珠转了转,故意激她:“那女的误会我是你新男朋友,难道……跟他一块的那个是你旧男朋友,不,前任?”

钟元眼神跟刀子一样射向詹安平,讥讽他:“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写狗血剧的天分。”

“我说印小雅是性缘脑,原来你也是啊,见着个男的就往我身上推,当我收破烂的吗?听你们讲话就没意思。”

詹安平本来听得挺乐,“元元,你骂人水平不减——”

突然想到那女的刚刚也把自己推给她,所以,“这个破烂”里还有自己?

笑容顿时消失。

“老妹儿,你骂他们就骂他们,不要牵连到我头上,行吧?我很无辜的。”

笑容转移到钟元脸上:“谁让你自己找骂。”

“……”

“那你说说跟他们什么矛盾呗?”

钟元也没瞒着。

反正不是不能说的秘密,等着上前菜的当儿,三言两语把那两人的事说了。

詹安平听得啧啧称奇,目瞪口呆。

“她随口一骗,那男的就信了?都不求证的吗?太蠢了吧。”

“你不懂。”

钟元觉得是印小雅牛逼死了。

只不过小小透露一句陆辰爱抢陆黎的东西,这才三个多月她就已经成功把陆辰拿下了。

陆辰自大、傲慢、急切的想要赢过陆黎可能是她能成功的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肯定是排练剧本不错,表演也很到位,才能让陆辰相信她的说词。

“八卦就是这样,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一不留神就衍生出N个版本。”

“在有的人嘴里可能就是陆黎追求不成,扭头欺负女孩子的版本。陆辰一听肯定兴奋,看不顺眼的弟弟没追到手的女人如今成了自己的女朋友,还不得让他爽死?”

“就算陆黎否认,他也能单方面认为陆黎不承认是怕丢脸,他心里就更爽了。”

詹安平被钟元说‘爽死’时的表情逗得差点笑出声,“那女生真的整容了吗?感觉脸挺自然的。”

“八九不离十。虽然我跟她不熟就见过几次,但脸确实不太一样。以前是清纯小百合,现在是不够秾丽的劣质玫瑰。”

说罢。

钟元还很公正的点评了一句:“很豁得出去就是了,而且美商确实挺好的,调过后的脸比以前好看。”

“怎么还夸上她了?”詹安平啧啧。

钟元轻飘飘扫他一眼:“我又没得狂犬病。看她不顺眼是因为她害人不自知,不是因为整容钓凯子。”

“那男的真傻逼。”

詹安平哈哈大笑:“这么简单就上钩了。话说,你朋友居然在亲爹妈面前败给一个傻逼,不会吧,不会他更傻吧?哈哈哈哈。”

钟元面无表情看他。

“哈……哈哈、哈,别瞪了,我不笑行了吧。”詹安平被瞪得头皮发麻,哈了两声哈不下去了,赶紧求饶:“知道了知道了,不骂你朋友傻行了吧?”

但他真的觉得对方挺傻,居然能被这种货色欺负,不过,换个角度想——

“傻比傻逼好,至少人品没问题。”

钟元皮笑肉不笑:“表哥,其实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詹安平先是开心。

两秒后,突然反应过来了,脸上的得意顿时裂开化为碎渣掉落。

……可恶,怼不过她!!

兄妹俩从餐厅出去后打车直奔4S店,到达前钟元问詹安平在意车子哪方面性能。

“动力强,操控好吧。”

“你已经选好了?”

詹安平特别臭屁道:“那肯定的,早就看好了。”钟元就很好奇:“看好哪个?”

詹安平眉开眼笑,只觉得扬眉吐气了:“迈凯伦。”

钟元闻言,眼珠子一下瞪老大,不可置信的看他,“三舅妈居然同意给你买?”

几百万呢……

詹安平干什么了让三舅妈松口给他买这么贵的车?不是说几百万对三舅妈来说是一笔大数目,而是对詹安平而言确实很多。

毕竟他身上一向没多少零花钱。

初中时每年的压岁钱还要上缴,上高中后三舅妈也只给他留十分之一,就算上了大学,三舅妈每个月固定只给他一千五,想多花就去做兼职。

别看三舅三舅妈挺能赚,可詹安平走的是“穷养”路线,想浪都浪不起来那种。

突然愿意给他买车显得太魔幻了。

詹安平一听钟元的口气,心里不服气,对上她怀疑的小眼神,本来想炫耀两句的,可想到老妈愿意给他买车的原因心头也是一梗。

他这人不擅长撒谎,眼神忍不住微微闪烁。

但依然嘴硬道:“喂喂喂,钟元你那是什么语气?只能你有不能我有啊?”

钟元看他激动跳脚。

眼珠一转,故意诈他:“难道是你死皮赖脸缠了三舅妈整整一个学期,她终于受不了你了就拿车堵你那张聒噪的嘴?”

“胡说。”

“我妈主动给的。”

“为什么呀?”

詹安平噎了噎,表情纠结,看着钟元炯炯有神的双眼,最后叹了口气不耐烦道:“其实是……”

听完,钟元艰难憋笑,最后捧腹趴在桌上。

事情是这样的。

程松听有个家庭条件不错的朋友,从小也给孩子制定的磨难式穷养路子。初衷肯定是美好的,想让小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结果过程执行得太过头了。

硬着陆。

孩子养出了一系列抠搜毛病,特别喜欢占便宜,出门买个葱都要随手拽人家老板两根蒜,到超市每回都要偷偷扒拉几个水果,最夸张的是为了买心仪的赛车,他跟一个四十大姐谈恋爱了。

嗯,通俗点就是当小狼狗被包养了。

并且——

还被亲妈以及一块喝茶做美容的程松听撞见。这下圈子里都傻眼了,心说家庭情况不差啊,不至于找一个跟妈妈差不多大的女朋友啊。

后来知道是为了车,更傻眼了。

恰好詹安平平日花钱也很小心。能不花就不花,好几次还打鬼主意去蹭钟元的,都想从她那儿讹车了。

他对车的喜欢从来没藏着。

程松听被朋友家的案例给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想要的车安排上了。

“她就是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为一辆车卖身呢。”

詹安平表情严肃。就在钟元以为他要夸自己很有节操时他语气坚定道:“至少得五辆,不,十辆。”

钟元:……很好,你赢了。

两千八的套餐也就那样。

两人说了会儿话,主厨就出来了,然后介绍了将近十分钟餐厅的故事,然后就开始了每一道菜来找茬的游戏。

什么一张荷叶里摆着的人畜无害的果冻,咬开里面是直冲天灵盖的sangria,甜品是一杯抽象的石头,里面有两块不同的很浓腻的巧克力芝士……

走出店,詹安平摸了摸似饱非饱的肚子。

一边说这顿吃得爽,不愧是高大上的分子料理,一边很实诚的在路过街角小店时买了两根烤肠。

“给。”

钟元没客气,接过烤肠揶揄他:“说好的吃得很满意呢?”

“别的都好,就是份量太少。”

十八道菜,好几道菜都是硕大的一个盘子。用十分之一的面积摆一小块蟹肉、鱼肉、牛脸颊肉……

小到用不着刀叉,一个小勺就搞定了。怪不得电视剧里霸总经常因为一碗热汤面爱上女主。

两千八×

两块八√

热腾腾、香喷喷的一块钱烤肠吃完。

兄妹俩看着对方,你瞅我,我瞅你,突然,不约而同笑出声。

“咱们今天算不算山猪吃不来细糠?”“别我们,只有你,你是山猪,我不是。”

说完,两人再次挤眼怪笑。

詹安平提前了解过品牌和车型配置。到了4S店一看,大部分员工都下班了。前台没人,只看到休息区有两个销售顾问。

“咱们是不是来晚了?”每家店规则不同,詹安平担心晚上不让试驾。

“既然没闭店,就不晚。”钟元径自朝休息区走去。

两人一进门,那名男销售余光其实已经看到他们了,只是觉得大半夜上门的客户大概率随便看看,不会买。

忙了一天或许是不想动了,便假装没看见。

因此当钟元跟詹安平走到他们跟前时,他佯装不小心地碰了下旁边的女销售,对方一扭头,见到客人出现,反射性起身相迎。

“您好,二位。”

女销售脸上挂着标志性笑容,“两位第一次看车吗?有看好的车型吗?”

詹安平是一点话术不懂的。

憨憨的直接掏出身份证和驾照,点名试驾。销售大概很少遇到这样直奔主题的,原地愣了几秒,又惊喜又怀疑的样子。

等回过神。

脸上扬起更热情的笑容:“没问题,需要我给您介绍一下吗?”

“不用,我已经了解过了,现在就试驾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销售引着钟元两人到休息区坐下,倒了水,回头取协议,男销售跟进办公室,给她支招:“直接告诉他们那款车现在不在店里,需要明天到仓库调。”

“白哥你业绩达标了,但我还差得远呢。”女声无奈,“好不容易等来两个客户,万一人家买了呢。”

年底业绩压力本来就大。

被唤作“白哥”的男人摇摇头,一副过来人的语气:“真正买车的肯定挑天气不错的白天试车,大晚上跑来试驾的就是路过进来打发时间的。”

女销售笑了笑,没说话。

拿着协议走出门时,脸上又恢复热情。

詹安平平时也经常开他妈的车,又提前了解过这款,所以不需要别人提醒操作,只问了销售颠簸、上坡路段,就开始了将近四十多分钟的测试过程。

他试驾时,钟元就在店里看杂志。

等他感受完,钟元重新调整好座椅,也跑了一段,体验感确实不错,主要是车真的很帅。

“怎么样?哥眼光不错吧?”

“还行。”

钟元决定也来一辆。

接下来由她主导谈价,什么指导价、裸车价、这税那税、各类赠品、提车一条一条捋,要求对方全写进合同。

销售员心里虽说是抱着期待希望能成交,但也没想到这两人如此爽快。

试驾完确定车子性能配置没问题后,直接就到了谈合同环节,一买就是两,简直是从天而降的惊喜。

直到送走两人,销售员还有种脚踩棉花的感觉,整个人飘飘然的。

“订金交了?”

白哥端着开水,在她身旁坐下。

女销售面带笑容,摇摇头,“收银下班了,我跟客户约好明天直接过来签正式合同。”

话音刚落,白哥嗤了一声,“年轻,还是办事不牢靠。”

“没签就不能说定了,高兴得太早了。”

“你刚刚就该趁热打铁让他们先交一部分定金,这样才能确保明天他们一定会来。现在光嘴巴一说,没收定金,很可能一个晚上过去人家就改主意了。小丽,下回你得记住这个教训了。”

小丽笑容迅速一收。

不会吧?

白哥点头,“多干一阵子你就懂了,这种说好要买最后连电话都不接的客户很常见。”

小丽顿时如丧考妣:……

次日早晨上班,小丽脸皮太薄没能叫对方交定金的事就成了主管训诫所有销售的实例。

大家都知道小丽被一对年轻男女给忽悠了。

“……其实就算你让对方交对方也肯定会找借口,两辆快八百多万,看一次就买很不现实。”

“对,可能就是无聊来耍人的,不用放在心上。”

“哎呀你就是太着急了,新人业绩一时半会上不来很正常的,走,回头我教你几招怎么辨别成交率大的客户。”

“……”

小丽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听得出同事们的话里既有安慰,又有一种“果然没成”的很复杂的情绪。

想象的月薪过万梦想破灭,难以抑制的感到失落难受。

钟元和詹安平再次过去时看到的就是神情呆滞,半天没回过神,等回神差点喜极而泣的盖丽丽。

只是到了落实合同时提车时间往后移了移。钟元一算时间,得,到时候都春暖花开了。

这车买回来还得等到暑假才能开。

詹安平则是无所谓,反正他等得起,签完合同付了钱后咧着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今年的年夜饭虽然少了大舅一家。但二舅家多了两口人,表姐夫高卓和永思表哥的女朋友焦隽洁。

焦隽洁是茗城芭蕾舞团的舞蹈演员,见到她的第一眼,钟元眼睛唰就亮了。

小头小脸长脖颈。

被舞蹈浸润过的气质太出众了,她双手交握在身前,静静伫立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让人不由自主就被她吸引。

“隽洁姐,你说我现在去学芭蕾还来得及吗?”钟元一脸羡慕,开玩笑道。

焦隽洁语调是那种软软的,彷佛带着江南烟雨的温柔,但性格却又很大方。

“想学的话,什么时候都不晚。”

“真的吗?我怕学不出效果,练不出这份气质。”钟元倒不是真的想学,只是借话题夸夸焦隽洁。

没想到焦隽洁温柔就算了。

她还有几分幽默在身上,说:“怕什么,中国足球不也照样踢吗?”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笑了。

包括平日里看起来很严肃的二舅和外公,大家开始吐槽男足踢得有多烂。

钟元活跃好气氛。

余光就瞥到詹珍丽情绪似乎不太高,偏也没人注意到她的心情,高卓跟詹永思宰鸭子,给鸡鸭拔毛去了,二舅、二舅妈和三舅也在备菜。

钟元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叹了口气,主动坐到她身边找话题,“珍丽姐,你预产期在几月啊?”

“三月份。”

怀孕到后期,詹珍丽长胖了很多。

大概怀孕带来的压力确实很大,钟元能清楚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焦虑、敏感的气息,很需要人陪她解解闷。所以她难得温声细语同詹珍丽聊天。

“那很快了。”

“再熬一个多月,小家伙就要出来跟大家见面了。也不知道是小公主还是小王子,算了,我直接准备两份见面礼。”

提到孩子,詹珍丽脸上浮起笑容:“是个小公主。”

钟元诧异。

难道这时候的医院可以告诉孕妇孩子的性别吗?她心里嘀咕,不知不觉就问出来了。

“不是我们主动问的。”

詹珍丽笑容加深:“是医生说漏嘴了,她说我怎么那么胖呀,补得有点过了,肚子里的小姑娘她都看不清了……”

钟元上下打量她的身形,“是补得厉害了点,得稍微控制控制就好了。”

眼瞅着快一百五六的样子,确实吓人。

但孕妇心思敏感,所以钟元迅速把话题从体重拐回到孩子身上:“那可爱的小衣服、小鞋子可以准备起来了呀,还有小玩具,磨牙棒什么的。”

“我妈做了两双虎头鞋,婆婆也亲手给宝宝做了小棉袄,特别可爱特别精致,打了三对平安金镯子,一个开过光的小金牛项圈。”

“他们挺上心,挺舍得的。”詹珍丽笑得很幸福。

钟元笑笑着点头,“那你跟姐夫给宝宝准备了什么?”

“婴儿床那些都是我们自己准备的。”

聊了会儿孩子,詹珍丽低落的情绪似乎缓过来了,钟元就拉着她和焦隽洁玩“大鱼吃小鱼”。

扑克牌分成三份。

遇到一样的数字就收走中间的,如果有“J”就全收,规则特别简单,正好适合二十来岁的大宝宝们玩。

没玩一会,外头詹安平喊她。

“钟元,你拿个塑料刮片出来,我妈这车快冻上了。”

老房子拥挤。

没有地库,车子只能停在不够宽敞的巷道里。这雪一直飘,一晚上能攒个四五十公分厚,白天再继续飘小雪花,车子停几个小时就被雪花覆盖了。

“你没盖车衣啊?”她把牌递给老太太,“外婆,你来帮我玩。”

“我,我不会啊。”

外婆接过牌,慌张念叨。

钟元:“没事,让她俩教你,我去铲雪。”

她熟门熟路从工具箱里翻出塑料刮片、塑料铲子,还好雪不够大,停放时间也不算久,车门还能打开。

两人把积雪和融化后结的薄冰一点点刮掉,又把暖风打开,调到吹风模式吹挡风玻璃,而后将车身都擦了一遍将车衣覆盖上。

弄完钟元发现车子没装防滑链条。暗暗摇头,“你跟三舅妈真是大意,就算路上的雪被市政清理过,防滑链装上才更安全啊。”

“哎呀,忘了。”

詹安平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从后备箱里找出防滑链。

钟元手脚麻溜的给装上。

而后两人又合力把门口巷子和进门院子里刚堆积的那层薄雪清理干净,还专程把楼道有水、窗沿铁门挂冰棱的地方一起收拾了。

吃饭时爷爷说到大舅。

“不知道博敏他们今天吃什么,老大不知道在哪里忙。”

詹家的规矩一直很传统。

再忙,只要人在茗城,都得一家人一块吃顿饭,结果今年回家的越来越少了。

老爷子、老太太难免忍不住叹气。

钟元夹了块鱼。

小心翼翼剔除掉鱼刺放到外婆碗里,灿笑着安慰道:“您呀就别操心了,大舅大舅妈他们还能饿着吗?说不定正在吃山珍海味呢。”

“就是。”

詹安平也给老爷子夹炖得软烂的蹄髈,“爷爷您也吃。”

“大嫂和博敏什么时候从锡城回来?”

三舅妈问。

“估计明天回来,初二咱们得回乡下烧清香。”

烧清香不是指给寺庙或是哪儿上香,而是人去世次年的初二,家里晚辈会请父老乡亲、亲朋好友上门吃饭。

钟元对老家的亲戚没多少印象。

她打出生就在城里。

别说外公这边的老家没去过几回,就连爷爷奶奶的老家她也只去过两三次,所以一听烧清香,完全想不起谁过世了,表情有点茫然。

“大家都去吗?”

“嗯,都去。”

钟元想了想,犹豫着指了指自己:“……那我是不是也该去一趟?”

第45章

钟元对乡下的记忆很模糊。

对老家亲戚也十分陌生。

上回见到老家的人是在詹珍丽结婚时。当时二舅二舅妈给亲戚们订的宾馆, 她只在迎亲时跟其中几人打过照面,到酒店后没安排在一张桌,除了一开始跟着大家和他们打过招呼, 后面就没再说过话。

现在让她回忆他们的相貌她都不一定想得起来。

如果大家都去的话……

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该如何定位。算关系亲还是不亲呢?这种隔了几层的亲戚关系钟元实在拿捏不准。

所以她问的是该不该, 而不是要不要。

“烧清香的是你外婆的堂哥, 你该喊舅公。”

老家风气保守。

上坟、立碑这些活动没明文规定女的不能去, 但大多数时候不会特别要求女孩儿参与, 尤其是外嫁女儿的后代。

本身疏远没见几次。

也没有培养出浓厚的感情, 是以老爷子没有一锤敲定钟元必须去, 而是跟她说:“去不去都行。”

“元元,你今年初二不到你爷爷奶奶那边拜年吗?”

往年初二女儿一家三口都会到钟家团圆。

按本地风俗,外嫁的女儿才会选初二回娘家。钟家那边看不惯詹雯就有这个原因。

谁家儿媳妇初二才带孩子上门啊?弄得钟建华跟入赘似的。但事实上要在詹家团年, 年后才去钟家的确跟詹雯没半毛钱关系, 压根不能怪她。

得怪钟建华自己。

钟家未尝不清楚他想借着过年跟几个舅哥联络感情聊点来钱的事, 所以二叔一家从来都客客气气, 爷爷奶奶看不惯也顶多背后嘀咕两句, 只有蠢得挂相的小姑钟宝珍每次都一副逮着把柄的样子上蹿下跳。

这么多年都去了,今年总不能不去。

就算爹妈离了婚,孩子谁也没跟, 那亲爷奶家不去说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旁人会说钟元没孝心, 不敬老。

这个道理钟元自然懂, 她想了想, 说:“我明天提前过去一趟。”

正好,初二不露面也顺理成章。

免得大家以为她是不想看到钟方那小崽子, 好吧,她确实不想。

钟元抬了抬下巴。

用眼神使唤旁边的詹安平给自己倒了杯可乐,浅浅喝了两口, 顺势问起老家的亲戚。

“外婆你先说说老家都有哪些亲戚,都长什么样儿,免得去了后我不知道要叫哪些人,傻愣愣站着不讨喜。”

“咱家没多少亲戚。”

外婆缓缓说起老家有哪些人,不仅钟元听得认真,詹安平、詹永思几个也一样,大家对老家的概念都差不多。

詹外公詹外婆都是曲作县的人。

外公是水南村,外婆则在河对岸的水北村。

水南村是杂居。

陈、王、李是大姓,詹姓就一家。除了外公,还剩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和外嫁的妹妹。一家子都是饥荒那几年跟着父母逃难来的水南村,目前兄妹仨很久没见过面了。

“这么多年没再见过啊?外公,你跟姑婆关系不好吗?”听到十几年没见面,钟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个念头便是肯定结大仇了。

詹外公没好气地瞪了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外孙女:“胡说八道。”

“别人听风就是雨,你连风都没听着就已经开始瓢泼大雨了。”

钟元:“……”

詹外婆眼眸温柔。

笑着解释:“没感情不好,你外公他们属于感情比较内敛的类型,其实关系挺好的。你姑婆七二年嫁到桥城去了,姑公在铁道部门工作,那些年交通不便别说跨省,就说我们乡下隔两座山都很可能几年见不到一回。”

“交通不便时见不着没得说,但现在交通多便利,这么一看还是感情不到位。”

詹安平贱嗖嗖的插嘴。

刚说完,就被三舅妈微笑着拧了一把,他“哦呦”怪叫一声,咋呼道:“就咱们自家人在,妈你还搞封口术是不是不太好?”

钟元幸灾乐祸,抿嘴偷笑。

看看,这就是不懂时代特性乱开腔的下场,被锤了吧。

“八二年你祖祖过世那会儿,你姑婆回来过。”

“八六年还专程给老家来了信,你大爷爷家的卫红姑姑就是到桥城铁道部当了临时工。”

詹家以前很穷。

上一辈逃荒来的,在村里没半点根基。八几年之前,唯一走出去、摆脱了饿肚子的只有詹姑婆,依靠的还是婚姻。

她男人那会儿是一个小干部。

但前头有子女,跟她是二婚,当时嫁进城不代表就有一份工作、能有养活自己的本事。

本质上还是要依靠男方家里过日子的,所以想拉拔两个哥哥、改善娘家的条件根本没可能。

说到亲妹子,詹外公眼眶湿润,“你姑婆命也不大好,嫁过去十来年,将前头的孩子都带大了才有一个亲生的。八六年那会儿,说给家里搞了个临时工名额。当时你大舅已经分配到基层了,二舅马上也要毕业,我们家算是柳暗花明,所以这个名额就直接给了你大外公家。”

钟元知道大外公家有两个女儿。

在那个年代没儿子只有女儿会被村里人看不起。尤其詹家是水南村独一户,对内能顶门立户的男丁不够多,对外没有交错复杂的姻亲关系,所以很多时候容易受欺负。

名额给大外公家属实正常。

“姐妹俩抽的签,卫红顶了临时工名额。她运道不错,干三年就转了正,后来就彻底在桥城安家了,现在日子好过了,铁道部福利好;卫党则是嫁在镇上,现在在乡镇里搞妇女工作。”

“前些年,你大外公大外婆去了桥城帮大女儿带孩子,下次见面不知要等哪一年咯。”

钟元垂眸,舀了一小勺猪蹄汤,心想要见面还不容易吗?等抽空就带外公外婆跑一趟。

她亲自安排,保管不折腾到他们那把老骨头。

“所以,乡下咱们家就只剩外婆那边的亲戚和卫党姨妈了?”

“嗯。”

“你外婆那边倒是多点,不过来往也少。”

还是那句话,詹家从前太穷了,谁都不爱跟穷亲戚打交道,怕被借钱呀。

尤其是家家状况都没富裕到哪儿去。

偏偏詹外公两口子心气儿还那么高,非要砸锅卖铁供几个孩子读书。这在当时是非常大的开销,也是大家不能理解的。

你都穷成那样?

饭都吃不饱,一家几口找不出一件好棉袄还要花读书那个冤枉钱?

关键每年背饥荒,年年借钱年年还。

后来詹巡出头后职位升得快,老詹家的欠债全还完了,大家才想着多往来。

本来这也没什么。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都是人之常情。只是乡下人嘛,大奸大恶不多小问题却又着实不少。

他们能为几根葱骂一上午,骂着还能打起来。

譬如垒田坎时故意往别人田里垒几公分、砌房时围墙往隔壁移几公分、甚至挖地都想方设法挖到别人地里,还有不爽了故意往谁家门口泼粪的……

一吵起来就是我外甥/我表哥是詹巡,是哪里哪里的官,闹过几次老爷子老太太怕跟大家走太近,以后谁脑袋发昏干出不好的事攀扯到大儿子头上,便很少再回乡下了。

“你们这一代日子好过多了,珍丽、安平、元元,你们要珍惜,要惜福啊。”外婆感叹道:“我和你外公豁出命咬着牙把你们爸爸妈妈盘出头,你们呢,出生就有很好的条件,衣食住行教育什么都没亏着就应该更有干劲,不要想着吃父母的老本。”

听完外婆讲话过去的艰难困苦,桌上每个人都眼泪汪汪的,特别佩服。

也特别心疼他们吃的苦,钟元也眼眶湿润。

等听到不要吃老本。

她眼里的那点点水光迅速缩了回去。咳,咳咳,不知道喜欢薅钟建华和詹雯的羊毛算不算吃老本?

心里阳奉阴违,嘴上钟元应得飞快。

语气坚定,迅速打断老人家的施法:“知道的外婆,快尝尝这个,炖得可香了。”

她给老太太夹了块牛腩。

顺势把话题从艰苦岁月中拐回烧清香上:“……既然咱们家亲戚不多,我想总不能以后见面不相识,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

老家上网不方便,乡下信号也不好。舅妈和大表姐既然要去,麻振肯定要跟着的。

与其留在家里眼巴巴等他的消息。

不如也跟过去看看,还能顺道探探大表姐口风,多问一些大舅妈在国外的事,没准此刻她还没泥足深陷呢?

毕竟大表姐出国不到四年。

有心之人就算查到大舅妈的身份,给她洗脑策反也需要时间。不可能刚接触就一门心思信任她,立刻让她领头搞什么活动,只要她没付诸行动,应该就有挽回的余地。

钟元计划得挺好。

初一去爷爷奶奶家拜年,饭不用吃了,去一趟就回家。结果到那一看许媚如也在,她挺着硕大无比的肚子坐在旁边跟小姑生气。

钟元拍了拍脑门,恍惚了一下。

两年前许媚如跟小姑大战一场气得当场生了孩子,去年怄气就没在初二出现,也没把钟方送过来。

她下意识以为今年也不会跟他们见面,没想到……

钟元绷着脸,一一喊了人,刚跟大家打完招呼,腿就被一个矮墩墩抱住了。

“姐姐~~~”

“你是我姐姐对不对?”小屁孩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对她笑得蠢兮兮的样子。

钟元喉咙堵了堵。

很想口出恶言问谁是你姐?小屁崽子莫挨我,但话都滚到嗓子眼了,就是说不出口。

钟建华看出了她眼底的复杂情绪,上前一步抱走钟方:“初二,外面那么冷,姐姐一进门你就挡在她面前,不乖哦。”

“我乖的!”

“姐姐来坐这里,这里最暖~~~~”

钟元看着他,白眼翻到一半又翻了回去,闷声“嗯”了下,“坐你的。”

原本的打算是陪爷爷奶奶说两句话再走。但看到许媚如和她儿子也在,瞬间不想说什么了。

直接说出来意:“爷爷奶奶,我外婆老家那边要烧清香,所以明天下乡一趟,今天提前过来给你们拜个年,新年吉祥。”

拜完年,钟元直接走人。

她来得快去得也快,老头老太还没说什么,钟宝珍嘴皮一翻,嗤了声:“大哥,你看你家钟元——”

话没说完,就被钟建华一个冷眼瞪了回来。

钟宝珍当即噤声。

许媚如本想煽风点火两句,说一说钟元不待见她儿子的事,见状也很有眼色地把秃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全家只有小屁孩不懂姐姐怎么来了又走了,他踩在钟建华腿上攀在肩膀处奶声奶气问:“爸爸,爸爸爸爸,姐姐什么时候再来跟我玩呀?”

“姐姐比较忙,唔,就跟爸爸平时一样要忙着工作,等她有空就跟初二玩啦~~”

“好耶,我想跟姐姐玩摇摇车~~~~”

“嗯。”

钟元还没到家就接到了钟建华的电话。接通前她做好了对抗的准备。

要说哪些话扎钟建华的心她都想好了。

务必做到一句话如一柄枪,扎得钟建华头破血流。

没想到他跟没事人似的,没指责自己走得太快扫了爷爷奶奶的兴,而是关心她到家没,又问是谁过世了。

得知是外婆的堂兄弟,还让她多随一份礼。

钟元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一会儿你开车来一趟紫光华府,之前遇到一个可爱的小朋友送了我很多玩偶,家里已经占满了,你带一个回去算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钟建华皱着的眉目舒展开,眼角面庞溢满笑意:“成,爸一会儿就去拿。”

“你跑太快红包没来得及领,爸用网银给你转了个大红包。”

钟元挑眉,没把红包当回事,嗯了声,挂断电话。下午钟建华来家里挑了个奥特曼毛绒公仔走。

一看就是打着她的名义送钟方的。

钟元看破了,没说破。让钟建华来家里挑一个,她就猜到他会这样。

毕竟钟建华很希望她和钟方搞好关系。

除非她对着钟方恶毒臭骂,否则他有一万种方式给他儿子营造自己是“好姐姐”的假象。

可让她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两岁小屁孩说恶毒的话,她尝试过了,真的突破不了心里那层道德防线。

她突然懂了为什么有的人遇到坏人,明明手里有武器却不敢捅上去。除了心理恐惧和自我保护机制,大概是从小到大上的思想品德课的烙印太深了。

大部分人擅长嘴上快意恩仇,真到报仇时又往往纠结是否过度,是否牵连无辜。

能怪谁呢?

怪自己下限太高吗?

罢了,既然他想要达到那样的目的,她也可以配合着演出。反正一年就演一两回,还不用特别摆好脸色。

她每次装出退后一点点的样子,钟建华得付出更多的东西来换这份好感。

倒也不亏。

说不定,咬下亿点点华亨也未尝不可能。

送走钟建华,钟元收拾了明天要穿的衣服,又点开了麻振发来的定时邮件。

几张照片。

大舅妈和大表姐在锡城景点闲逛,后面备注了两人到一家海鲜店吃了饭,跟人拼了桌。麻振跟他师兄不愧是专业的,居然还录了一段饭桌上的闲聊。

钟元点开音频,将近五十分钟。

一开始挺正常的,就是感谢对方愿意拼桌,顺带聊聊锡城的风土人情,茗城的特色。第三十五分钟时突然一声椅子跟地面摩擦的啸音,紧接着是大表姐说去卫生间的声音,大概半分钟后,两拨人开始聊孩子进入互夸模式。

大舅妈就提了大表姐在做哪方面的研究。什么机械剥离,什么多层二维分子薄片……

钟元不确定这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听到的瞬间,浑身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大舅妈从前念的是汉语言。

文理跨度非常大,她平时就跟人聊聊艺术、文学,压根不具备聊这些的基础!

如果是跟陌生人炫耀女儿,顶多说我女儿大学在哪里念的,现在在哪儿念博,她是公派,这就足够别人羡慕了。

为什么要谈研究项目?

而且为什么能说出多层二维分子薄片这种专业的词?只能说明她仔细看过大表姐的研究资料,还记住了。

钟元心底一寒,彻底坐不住了,赶紧给大舅打电话。这次电话通了,是秘书长接的。

她不清楚目前大舅身边的秘书长姓甚名谁。

便直接跟对方说:“你好,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大舅汇报,他现在有时间听一下电话吗?”

对方说大概要等二十分钟,目前在跟消防部门开会。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钟元度日如年。她在屋里来回踱步,脚底板都快把地板给擦秃噜皮了。

终于,电话响了。

钟元一秒接起,“喂大舅,我跟你说……”她没敢大喘气,一口气把所有知道的东西都交代了。

当然,私自调查的事也瞒不过去。

“对不起啊,大舅,我没跟你说就自作主张叫人盯大舅妈了,我,好吧,您骂我吧我不还嘴,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大舅妈这边怎么办?哎哟我真不知道了……”

电话那头,詹大舅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似乎……没太生气?

挂断电话钟元心还悬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她有时候是真的很厌烦跟大舅他们这样的官场老油子说话。永远不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解决方案。说什么都是一句万金油“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只有等到尘埃落定一切都有了最终结果,才轻描淡写提一星半点。

嗐,还是明天见到大表姐她们再探探口风吧。

她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不会是大舅妈泄露了大表姐的研究,导致大表姐出事了才回不来吧?

想到这儿钟元浓眉紧蹙,决定明天见机行事,至少让大表姐心里有点数。

次日凌晨五点多,三舅妈和詹安平来接她跟二舅二舅妈、大表姐汇合,然而到了外婆家门口。

她惊讶地发现大舅妈竟然不在。

……!!!

钟元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当场表演了一个瞳孔地震,呐呐无言,看着大表姐那辆车彷佛多看两眼后座就能冒出一个人似的。

大舅妈呢,她为什么不在?

珍丽表姐不去很正常。

一是月份大了出行不方便,二是农村风俗习惯里孕妇都不参加婚礼葬礼。

老话说葬礼婚礼都带煞。

一黑煞一红煞,而孕妇血气旺,到了有煞的地方容易被冲撞出事。

这话自然是老迷信,其实换科学说法大家就能理解了。

婚礼人多,敲锣打鼓放鞭炮。

尤其农村办酒席时大都在院坝里,一个村的孩子蹿来蹿去时不时跑过几条大黄,孕妇万一被撞到或是被环境刺激到自己可能出事,还让婚礼主家不喜。

而葬礼、烧清香就更好理解了。

都是为了缅怀逝者,亲朋好友难免心伤感怀,现场负面情绪萦绕,孕妇则最需要保持心情愉悦。

珍丽表姐不去在钟元意料之中,大舅妈没出现属实让钟元想不通。

毕竟大舅是从水南村走出去的。

搁古代,詹家这种就叫换了门庭,而大舅妈就是妥妥的宗妇。大舅没时间参与的乡里乡亲活动,她有空就应该露个面。

现在却……

不会是昨晚大舅跟大舅妈谈过还谈崩了吧,所以她不想给外公外婆面子,以此作为控诉?

“你傻乎乎发什么呆呢,不是要上厕所吗,快去啊。”詹安平胳膊肘拐了她一下,怒了努嘴催钟元别磨蹭。

“……噢。”

钟元被他一喊,回神,懵逼着往屋里走。走了几步,眼角余光瞥到大表姐正在扶外公外婆上车。

她脚步一转,赶忙冲过去:“大表姐,你对乡下老路不熟悉,还是让外公外婆坐三舅妈那辆车吧,我搭,我和詹安平搭你的。”

大家一听连连点头,有道理啊。

乡下的路颠簸还比较窄,从县里到水南村有好长一段山路。那可不是水泥路或是柏油路,是地地道道的只在上面铺了一层碎石的土路。

不熟悉路况的人开起来心惊胆战,容易剐蹭或是出现意外。

詹博敏愣了愣,慢半拍地点点头:“也好。”

钟元看她似乎在走神的样子,暗戳戳偷瞄,观察了下她的脸色,眼底的黑眼圈十分明显。

“大表姐,你昨晚没睡好吗?”

她关心道。

詹博敏扬唇笑了笑,“没事,一点点失眠。”

笑了,但笑容有点儿勉强,笑意也不达眼底。

钟元眼珠儿一转,佯装随意般问出了今天最想知道的事:“大舅妈怎么突然不去了啊?”

话音落下。

本来笑得勉强的詹博敏笑容直接挂不住了,她试图扯起嘴角回答,试了两次最后放弃了。

摇摇头,没说话。

钟元心里顿时有数了,昨晚应该真的发生了什么。

詹安平难得机灵一回。

虽然没懂这个话题出来为什么气氛变得有点奇怪,他看大姐状态不好,不想搭理人的样子,以为钟元说错话了,赶忙两只手推在钟元后肩,把她往屋里推:

“钟元你磨蹭什么呢?”

“说好接到爷爷奶奶就出发,你非要拉屎又不赶紧去,杵在这儿东问西问,开到老家还得四五个小时呢。”

钟元借坡下驴,顺着他推的方向转身,嘟嘟囔囔,“大清早的你屎来屎去,恶不恶心啊?”

等去完厕所回来,她主动接过司机的活儿,话说得挺有技巧的:“大表姐,我好久没开车了,今天让我摸摸方向盘呗。”

大表姐现在的状态钟元不太放心。

就怕她一不小心晃眼走神把姐弟仨全摔悬崖下,那就完犊子了。而詹安平开车经验又少,她不相信他的技术,左思右想还是自己来最安全。

“元元,你真的OK吗?”

大表姐将信将疑。

钟元比了个“OK”的手势,把她赶到后座去,“没问题,我技术杠杠的,别人夸我比驾龄十年的老司机还稳。”

满打满算她比十年老司机还要多五年呢。

钟元没想继续打听坏大表姐情绪,结果车子一上高速她先自爆。

以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开头。

“安平、元元,我问你们一个事。”

钟元心里一凛。

两只大眼睛专注看着前方路况,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对‘我有一个朋友’梗一无所知的詹安平顺嘴就接话:“大姐,什么事啊?”

“……就是我有一个朋友,一个男生。”

“他父母人都很好,夫妻俩自从结婚后就相敬如宾,对他也很关心爱护,他们一家人关系十分和谐。突然有一天,他爸妈离婚了。”

“你们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啊?”

钟元今天第二次瞳孔地震,卧槽,离婚?!!!

第46章

没听错吧?

就……就这么离了??

还是说, 这个“我有一个朋友”真的只是大表姐的朋友???

钟元有点头晕目眩。

不敢置信,大惊失色,又忍不住在心里渐渐浮出一丝丝窃喜。她知道盼着大舅大舅妈感情生变, 家庭破碎不好, 非常不好。

但又真的很难压抑住那颗利己的心。

她得诚实地说一声她的确不希望大舅妈出问题后影响到家里任何一个人, 后果太严重了, 大家都承担不起。

钟元眨眨眼, 试图让急遽升温的大脑先冷静冷静。

她偷感十足地吞了口唾沫。

脑子飞快运转起来, 正在斟酌怎么样问才能不动声色又关怀备至, 毕竟离婚这事如果是真的,那对大表姐的打击肯定很大。

她还没想好,一无觉察的詹安平无知无畏就开麦了:“离婚啊, 最直接的原因肯定是没感情了。”

说完他就拿钟建华和詹雯举例, “比如小姑、前小姑父, 不就是感情消磨完彻底放飞寻找自由吗?”

“对吧, 元元。”

钟元抿嘴。

呵呵干笑几声, 对你个大头鬼呀。拿谁举例不好拿他们?他们那是感情消磨完外加各有情人好吗?

根本就不是一个情况。

她没好气怼了句:“就你一个人有张嘴是吧?”

詹安平瞪眼,伸手在嘴边比了道拉链。

一副‘我惹不起你行了吧’的表情,“好吧, 我不说你爸妈, 那其他人也这样啊。会走到离婚那一步肯定是觉得没必要一块生活呗。”

“对对方的失望累积到了一定程度, 从前那些得过且过的点通通变得无法忍受, 让他们一把年纪还离婚。”

“对了,大姐, 你朋友爸妈谁提的离婚啊?”

“如果是男的提,那肯定是有小三了。”

詹安平连女朋友都没交过,谈起婚姻却头头是道, 彷佛他说的就是金科玉律,快得意上天了,“如果是女的提,没准是发现男的私底下干过她忍受不了的事,不然五十来岁谁没事瞎折腾?”

钟元小心翼翼透过后视镜观察大表姐表情。

见她似乎听了进去,脸色惨白,陷入思考,眼瞅着就要被詹安平带歪了,也顾不得腹稿没打好,赶紧开口说自己的看法:“除了感情变淡,除了出轨,也可能是三观不合,或者发生了别的变故,具体问题得具体分析,大表姐,如果你……你朋友的爸妈之前感情很正常,突然选择离婚,肯定有离婚的理由。”

大表姐恍惚点头。

下意识道:“有什么事非得离婚呢?如果没拿离婚证,是不是还有补救空间?”

钟元刚快乐到放烟花的小心脏又被一只大手抓住拎到半空挂着,哦,还没拿证啊?

那就是没离咯!

也对,就算昨晚谈话也不可能当晚就离,一嘛,他们户籍地在茗城,异地离婚不知道能不能办。

二嘛,民政局都下班了,总不能让工作人员上门发证吧!

那叫特权。

但大舅如果离婚是不是得主动向组织汇报?高育良没汇报偷偷离婚再二婚就被沙瑞金批评他不守规矩。

大舅不是不守规矩的人。

那大舅妈这一茬……

钟元觉得自己CPU快炸了,不在其位实在想不通怎么交代,而上面又是如何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