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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这场婚礼筹备时间短, 但盛大隆重。

一看大厅满满的梦幻粉和蓝,垂挂着的各种海洋生物小装饰,以及漂亮的水母灯光效果, 就知道这全是按照詹珍丽的喜好来的。

从这点看高家确实很重视她。

而双方亲朋好友都不少, 尤其是男方那边的宾客更多。毕竟做生意的门路广, 哪行都认识几个朋友, 高卓又是高家的独子, 他结婚肯定要办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当然, 如此重视也有儿媳妇叔伯给力的原因。

二舅二舅妈这边则主要是亲戚、学校的同事, 以及詹珍丽的同学们。

新娘新郎高中念同一个班,老同学们收到请柬都非常诧异。

在他们看来,这两人完全没交集啊。

詹珍丽跟高卓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成绩好, 宛若骄傲的孔雀, 不屑跟后三排的差生打交道;

一个阳光讲义气, 成绩虽差但桃花巨多。念高中时校体育队的男生都非常吃香, 他们永远不缺女朋友。

高卓从入校开始, 女朋友这个位置就几乎没空档过。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走进婚姻的殿堂,大伙儿都感到不可思议。

实在太神奇了。

男方的几个兄弟倒是不意外。

笑着说高卓高中时就对詹珍丽很有好感,大概两人怕被棒打鸳鸯, 偷偷谈了。

有人听到这种话, 便以为他俩是从校服到婚纱。爱情长跑多年修成正果, 顿觉羡慕不已。

钟元看了大屏幕上一张张跃动的照片, 不由得恍恍惚惚。

明明都是这两年的照片嘛。

属于高中时期的只有一张全班大合照,两人只是正巧站在前后排, 没有任何互动,大家竟都相信他们高中就谈了……

估计未来是抢保健品大军中的一员。

高卓站在司仪旁边,满面带笑。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觉得没必要纠正。

而宴会厅外面等着入场的詹珍丽也听到了司仪的声音, 她是没法纠正也不想纠正。

尽管当年两人并未真正开始。

但到结婚这一步,年轻时的一个眼神交汇、一句话、一个并行,彷佛都戴上了粉红滤镜,变成了爱情中的一环。

好像……

爱情不是从去年开始,而是在校园里就萌芽了一般。

听司仪强调两人从纯洁的校园结缘,她眼里闪过一丝丝怀念。早知自己会跟高卓结婚,就提早几年跟他恋爱了。

钟元几乎是亲眼见证了一场爱情的洗脑包,惊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万一这六七年里男方或女方谈过其他对象,在场宾客里有了解的……

嘶!

她眼角抽搐。

这“从校服到婚纱”的美好名头可不好拿啊。

“恋爱脑真吓人~~”钟元忍不住小声嘀咕。

詹安平:“什么吓人?”

他就坐旁边,听到个话尾好奇。

钟元:“没什么,我说结婚流程好复杂好吓人。”

詹安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司仪话真多,还得等多久二伯才挽着詹珍丽入场,我只想吃饭。”

“确实啰嗦。”

钟元也不耐烦听这一长串相爱相知的过程,听到英雄救美那段她都觉得牙疼。

还不如赶紧进入吃饭流程呢。

他们这桌坐的全是自家亲戚。

二舅二舅妈不在,候场去了。等下二舅要挽着新娘入场把她亲手交到新郎手里。

而后还要等小两口给双方父母敬茶。

所以一桌人就剩下钟元、詹安平、詹永思,三舅妈、大舅和外公外婆。

而詹永思不参与这个话题。

时不时还要四处帮忙,盯酒催流程什么的。

两人说话稍稍放低了音量,但仍旧有些口无遮拦。

于是——

詹安平立马被亲妈狠狠拧了:“我看你的话最多。”

詹安平疼得龇牙咧嘴。

没敢尖叫,只是一脸无语:……行呗,又是自己的错。怎么不骂钟元啊,明明是她起的头。

再扭头一看。

祸头子坐得端端正正,挂着假面微笑专注的看着台上热泪盈眶的司仪,别提多认真了。

詹安平:我去,这狗妹妹,太能装乖了。

钟元装了两分钟乖巧。

等二舅领着表姐入场,她掏出手机咔咔拍照,手机是开学前换的新款,终于从三百万像素迈入了八百万。

当然,还是糊的。

不过看久后也就习惯了。

糊着糊着,脸上的疙瘩痘痘皱纹都看不清楚,只当自动美颜了。

而且效果还特别复古自然哦。

随便拍谁,对方的颜值都蹭蹭涨,氛围感轻轻松松拉满。

她专注给新郎新娘和二舅二舅妈拍照,詹安平胳膊肘拐过来,“元元,那边的伴郎在偷拍你。”

钟元下意识顺着他手指比划的方向看去。那伴郎手机对着自己的方向,脸却朝着舞台。

大抵是她和詹安平的两道视线存在感太强,对方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悚然又尴尬的看了钟元一眼。

讪讪笑了笑,收回手机。

“长得可以,也比高卓高,就是……”

詹安平撇嘴,摇摇头哈哈嘲笑:“一个大男人也太怂了,想认识就该大大方方打招呼,居然只敢偷偷拍。”

钟元递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是诶,你最勇了。”

是谁当初还想叫自己帮他偷拍201座机盲打接触的女生照片来着?

叫,叫……易,易之华?

这会儿倒装上了。

詹安平不服,义正言辞反驳:“这怎么能一样?”

“哪儿不一样?”

“反正不一样。”

詹安平心想我又没见色起意,不亲自联系那是怕影响不好,跟怂没有半毛钱关系好吧!

钟元呵呵,才不信呢,“那你跟易之华还在联系?”

“加过企鹅好友,但企鹅号聊天跟电话聊天不一样,渐渐地就没不怎么联系了。”

“肯定是因为你外貌协会,发现对方的长相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就装死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是突然不知道聊什么了。”

201座机随机联系到陌生同学。

大家不知道彼此的底细,想聊什么就聊什么,或是抱怨同学或是吐槽老师,那种感觉非常轻松自在。

可换成企鹅号后,聊天欲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本就是陌生人。

一旦丧失了聊天欲,渐渐地,对方就从一个具体的人变成了企鹅好友列表中的一个符号。

钟元闻言,脸上戏谑缓缓敛起。

自己好友列表里也有一长串许久不联络而即将变成符号的存在。

这么一想,心里也莫名惆怅起来。

她惆怅,詹安平可没有,看着舞台中央欢快道:“诶,戒指交换好了,要开席了。”

说着,司仪的结束语正好落下:“……愿你们往后余生,冷暖有相知,喜乐同分享,同量天地宽,共度日月长,祝福二位找到了一生挚爱。”

“啪啪啪啪——”

掌声如雷。

台上,詹珍丽和高卓紧紧相拥,眼含幸福的泪花儿,台下,宾客们鼓掌欢呼。

钟元则在想:终于可以动筷子了。

接下来没她的事儿,钟元专注干饭。

新娘换了敬酒服,跟着新郎四处敬酒。

双方父母、伴郎伴娘都陪同在侧,第一桌便是敬的钟元这一桌。

主要敬的长辈。

她和詹安平、詹永思都是凑数的,在大家举杯时跟着起身碰杯,说一句吉祥话就好。

敬完所有来宾,詹珍丽到酒店楼上房间换另一套衣服前把手提包塞给钟元保管。

包里是双方父母给的改口大红包。

钟元来不及拒绝包就搁她腿上了,而詹珍丽和三个伴娘搭电梯上楼。

“……”

本来吃完饭她就打算走了,现在还得等新娘子回来,哎。

钟元抱着包,嘴角微微耷拉。

忽然——

脚边出现一处阴影,她缓缓抬头,一个平头正脸、表情略显紧张的男人拿着手机站在她身侧。

“你、你好,我叫穆树,是新郎官的朋友,能留个联系方式认识一下吗?”

来人正是刚刚偷拍却被她和詹安平发现的那名伴郎。

钟元眉梢微挑了一下。

拒绝得很果断:“抱歉,我不习惯留联系方式给陌生人。”

男人表情错愕。

大概没想到她一点面子不给,沉默两秒,忙补充了一句:“我跟你表姐也认识的,我们是同学。”

“我不怎么喜欢跟人聊天。”钟元笑容不改,依旧摇了摇头。

眼前男人要自己的联系方式显然是想发展感情,她近期可没有谈恋爱的计划。

倒不是说重来一次就断情绝爱了。

上辈子她也没少谈。

但那是在闲的无聊、内心空虚的前提下,找不到经济又实惠的乐子,那找个男人玩一玩感情既不怎么花钱也能提供情绪价值,何乐不为?

但现在她忙都忙死了,哪有空跟男人谈感情?

尤其这人还是詹珍丽两口子的朋友,自己但凡态度差一点或是敷衍了,本就脆弱的姐妹情不得瞬间坍塌成灰啊。

钟元才不给自己找麻烦呢。

男人看她态度坚决,眼眸黯了黯,失落离开。

“拒绝得这么果断,你很不给人家面子哟,信不信一会儿咱姐来找你聊天?其实可以加上但不聊天,过阵子再删就是了。”

詹安平又唏嘘上了。

钟元斜睨他一眼:“还能管我的交友自由?嗤~~~”

钟元看看膝盖上的包,若有所思。

难道詹珍丽让自己帮她保管就是打算拖住自己,她想当红娘,要给自己拉皮条,不,拉红线?

钟元想了想,把包递给旁边与人说话的三舅妈,“三舅妈,这是珍丽姐的包包,你帮忙拿一下,我到旁边那桌找我爸聊点事。”

三舅妈没看到刚才那一幕,接过包点了点头:“行。”

钟元起身找钟建华的身影。

是的,钟建华也来喝喜酒了。他和詹雯离婚却没彻底跟詹家断绝往来。

如果按照上一世詹雯离婚时“清清白白”的状态,三个舅舅必然要打压负心汉钟建华。

钟建华定然跟詹家闹翻。

但这一次,两人在双方亲戚心里都属于不靠谱不负责任的人,双方错处都很大,半斤对八两。

如此一来,外人反倒没有立场把责任全推给谁。再加上钟元没跟任何一方决裂,大家便稀里糊涂继续往来着。

“爸。”

钟建华旁边的客人去隔壁桌喝酒了,钟元直接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我有点事请教你。”

“什么事?”

钟建华扭头,他脸上露出些许醉态,但眼神很清明。

钟元知道他是典型喝酒上脸的人。

看着醉,并不一定真醉。

“就工作上的一点点问题。”钟元拇指和食指拿捏在一起,笑嘻嘻问:“有时间指点指点不?”

“有,必须有啊。”

钟建华重重点了两下脑袋。

说完,就酒气熏熏给旁边老高家的朋友介绍,“马老板,这是我闺女,亲闺女。现在在光华上学,厉害吧?”

“脑瓜子随我,聪明!”

马老板长着一副精明的面相。

闻言十分给面子。

竖起大拇指把钟元夸得天花乱坠:“光华哦,厉害厉害,这是青出于而胜于蓝,女儿如此出息,钟总好福气,以后有的享福咯。”

“是,我就等着享福了。”

“怎么回事,遇到什么问题了,元元?”

钟元赶紧把厂房的问题说了,倒也不怕桌上其他人听,毕竟她爸这个人呢,有一身毛病是真的,但有一点钟元得认,就是看人的眼光确实还可以。

对方如果只会空口吹牛,没点优势,他不会跟人聊得这么起劲。

自己的小打小闹也不需要保密。

钟建华听得很认真。

时而点头,他大概清楚钟元那两家不起眼的公司每年都在盈利,毕竟身边秘书的姐姐就在那儿上班。

但具体利润到达哪个程度他不了解。

钟元不提,他不可能去查。

否则——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当老子的惦记亲女儿的产业呢。

这会儿一听女儿已经从拿货搞搞零售跨到搞工厂这一步,钟建华差点没回过神。

第一反应是:

两家卖衣服的店子这么赚?

纯利润得高到什么地步才敢跨这么大一步?

他心里正掀起惊涛骇浪。

又骄傲又有点不敢置信,面上却镇定自若,稳如泰山。

不能让钟元小瞧自己这个爸。

他绷着脸。

装得高深莫测的样子:“厂子啊,问爸就对了,能接手连人带设备的当然最好,省事儿。”

钟元点点头,露出一口小白牙:“我也觉得。”

“但问题也很明显,那些工人早就形成了团体意识,如果你重新安排人管理,铁板一块的工人有可能不服气,在某些管理的授意下闹事,最后影响生产;如果提拔原来的人当管理,厂子可能存在一些阳奉阴违的现象,比如吃回扣什么的。”

“如果不捡现成的呢,招新人得重新培养,新设备也是前期砸钱的大头,最重要的是,所有渠道、原材料商都需要重新跑重新打通。”

钟建华在说问题,也在考钟元。

钟元眼珠儿一转,一点就通。

缓缓道:“那我就把原本的工人裁掉一半效率低、犯错次数多的,从中提拔一个,再招一批新的进入车间,设计室,管理层。这样能尽可能避免有人搞事。”

钟建华满意地点点头,示意钟元继续。

钟元捋了捋思路,接着说:“可以让老员工一带一,只要把新人带出师就给他们加一笔绩效,出师最快的前几名再另设奖金。”

钟建华脸上笑容彻底打不住了。

转头就跟马老板炫耀:“看看,我女儿!天生当管理的料。”

这道理说出来不是特别难。

但没经过事的人骨子里是天真的,会往规章制度、福利上动脑筋,很难一下子想到“分化工人”的主意。

钟元才多大!

就把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法子很熟练地用了起来。

照她那套激励机制,老员工拿奖金高兴,新员工得了对方的用心教导能尽快出师也高兴,时间一长,谁还会有对着干的心思?

说到底,工人就图工资高,福利好。

给到位了,大家都不想厂子里折腾来折腾去的,就算旧管理里有不服气的,那有想法都拉不起人跟他一块闹。

马老板眼睛一亮,这丫头脑筋确实灵活。

想到钟建华的大舅子是谁。

再想到钟建华的华亨近来风头正劲,生意都谈到“几床大毯子”那边,出口生意着实做得不错。

自家还有个书呆子儿子。

马老板乐得卖好。

哈哈大笑两声,热情插话:“大侄女,你马叔正好知道有家服装厂要转让。不过在东杭,你要感兴趣的话回头你伯母带你去实地考察一下。”

“叔现在给你说说那厂子的情况。”

“是你伯母的姊妹家开的,土地证、厂房产权、机器设备购置去凭证……所有资料都齐全,那厂子占地不算大,三千多平,但是呢,她是整个厂子都转让,不是单转设备、厂房和工人。”

全厂转让的意思是包含那三千平地皮。

如果不包含地皮,就只需要付厂房租金加设备和工人的转让费,这两项花的钱属于天壤之别。

地皮最贵啊。

哪怕在现在没贵上天,但也不便宜。

钟元有点犹豫。

她思索两秒,好奇地问马老板:“马叔,那她为什么要卖掉整个厂子?”

马老板没隐瞒。

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她家小子被人设局引诱,迷上了赌博欠下巨债,利滚利的只能把唯一值钱的厂子卖了还债。”

那些混黑的报警都没用。

人员杂散,难以在雷霆一息间把他们一窝端。前脚报完警,后脚说不定就得遭罪。

除了还钱消灾实在没别的办法。

赌狗的产业啊,钟元彻底犹豫了。

“那如果我收下这个厂子,那些人是不是会来找我麻烦?”

马老板摇头。

“人有人道,鼠有鼠道,你正经买的厂子,那些人不会动到你头上。”

说完,他意味深长道:

“如果做过头影响到当地经济,”又竖起手指往上指了指,“有的是人容不下他们,他们想捞偏门,但绝对不会想吃花生米。”

钟元还是不怎么放心。

但马老板说整个厂子连人带厂房带地皮带设备四百万能谈下来,她又没法不心动。

钟建华就说:“没事,不着急定下来,抽空爸爸陪你去看看。”

“对,不着急。”

“这个赶不上趟儿也还有别的,超出预算那部分让你爸出嘛。”

马老板笑声洪亮,他一笑,附近几桌都往这边瞄。

钟建华当着外人自然不会吝啬,欣然应允,两人转而聊到出口市场最近的情况。

他们聊生意,聊到一些常见的坑人把戏,钟元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而楼上套房里。

穆树半抱怨半调侃:“詹珍丽,你表妹还挺傲的,连个企鹅号都不愿给。”

詹珍丽浑不在意。

笑他:“事先我就说过我表妹不好接近的,你非要让我给你创造下机会,看看,自己撞南墙了吧。”

“我条件不算差吧,她一点机会都不给,难道是有男朋友了?”

穆树心里纳罕不已。

自己没毕业前也被喊过几年系草,也经常被女生倒追,不是没魅力啊,怎么就搞不定一个小姑娘了?

估计有男朋友了,一定是。

詹珍丽闻言,噗嗤一笑:“她一天天的忙着呢,不理你大概是你不合她眼缘咯。”

“我很差劲吗?”

詹珍丽眨眨眼,开玩笑:“可能她只是单纯不喜欢你这个类型。”

穆树接话:“不喜欢运动型?”

“大概吧。”詹珍丽耸肩。

她哪儿知道钟元现在喜欢什么样的。

她只知道前两年小姑发愁时提过钟元经常跟一群杀马特混混玩,可能在钟元眼里那种奇形怪状的男孩子才是她喜欢的类型。

“树儿都瞧不上,眼光这么高的吗?”

“那她喜欢什么样的,有钱的还是长得帅的,穆树都有啊!你给你表妹说说,穆树这小子在涟城好几套房呢,跟他谈恋爱绝对不亏。”

另一个伴郎笑声爽朗,似乎就是随口调侃,并无恶意,詹珍丽听着却觉得刺耳。

她瞬间沉下脸。

表情不悦:“我表妹长得漂亮,读书好还有钱,眼光高一点怎么了?不能找个又有钱又帅还有文化的啊?再说涟城几套房算什么,她想要自己就买了,还用得着靠男人?”

帮忙搭个线认识认识没什么,认识几个新朋友而已。

钟元不乐意就不乐意。

自己都没嫌她不给面子呢,他们倒先嫌上了,谁规定她必须乐意了?

詹珍丽心里十分不爽。

那是她表妹。

平时自个儿嘴上嫌一嫌就得了,可轮不到外人去埋汰,再说谁有资格埋汰啊?

三个伴娘当然站詹珍丽这边。

“就是,你们男的别太搞笑哦,你想认识别人,别人就得跟你认识啊,还不允许被拒绝,啧。”

“被拒绝就说人家是不知道穆树有钱才不给面子,这不是暗指人小姑娘嫌贫爱富吗?”

“那你就想错了。珍丽表妹比你们有钱,人家还是光华的优等生,你们把人想得太肤浅了。”

有时候夸再多都不抵一句有钱。

社会规则从不明确以钱为导向,但很多人却总是下意识用钱来衡量要给对方几分尊重。

伴娘们一说。

穆树和说话那名伴郎表情都讪讪的,有点下不来台的感觉。

高卓换好衣服出来,发现气氛尴尬凝滞,他茫然地看了眼老婆:“怎么了?”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詹珍丽深吸一口气。

伴郎团都是高卓的好兄弟,她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看,勉强扯起嘴角道:“没事,下楼吧。”

“……哦。”

高卓牵起詹珍丽的手。

小幅度回头,用眼神询问穆树几人,穆树摸摸鼻子,尴尬的摇了摇头。

高卓心里满是狐疑。

看大家都没开口,只得先把疑惑咽回肚子里了。

钟元不知道楼上还闹了这么一出。

她在钟建华那桌听几个大老爷们吹了会儿牛,发现他们话题逐渐歪到外太空,不讲生意场上那些“潜规则”了,她赶紧找借口溜回大舅那一桌。

“找你爸说什么?”詹大舅问。

钟元没心没肺道:“我去偷了个师。”

“大舅,你什么时候去锡城啊?”

詹大舅抬头,眼神锐利:“你爸跟你说的?他打哪儿听到的消息?”

钟元一愣。

对上詹大舅严肃的表情,恍然大悟,眉眼弯起笑道:“不是他说的,是宴修元跟我讲的。”

詹大舅皱着的眉头先是渐渐松开。

眼角缓缓爬上笑意,但很快,笑容消失,眉头又拧上了:“你跟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这他都跟你聊?”

钟元听着这话怪怪的,难道不能聊吗?

“不是你叫我向他学习的吗?”而且,偶尔聊聊不叫熟吧!

詹大舅噎住。

撞进外甥女清澈的眼神,他点点头,佯装无意道:“小宴学业不错,头脑也很机敏,但缺了几分进取心,博士念完居然打算留校教书,大材小用了。”

“……哦。”

钟元抓抓脸颊。

大舅的态度真让人费解,宴修元又不是他亲侄子,人家未来想做什么他也太关注了吧?

留在大学教书哪里大材小用了?

老师又不是什么低端的职业!

专业课老师长他那样,水平又高的话,学生不得学得嘎嘎起劲儿啊,简直是造福学生的大好事。

詹大舅看外甥女一脸茫然,眼神清澈中还带点愚蠢,知道她和宴修元不是自己猜的那么回事,遂笑了笑:“你那生意是否还顺利?”

说到生意,钟元清澈愚蠢的眸子唰一下精明起来。

开口就滔滔不绝。

“……问题反正是暂时解决了,不过后面的事还多,刚刚我爸那桌一个姓马的老板说东杭有个厂子要转,但厂子现在的老板陷在赌博里,我怕接手有麻烦。正好,大舅你要调去锡城,锡城就在东杭隔壁啊,那我不得确认一下,以后必要时好扯你的虎皮,免得那群收债的麻烦找到我头上。”

詹大舅指着钟元:“你啊你啊,被无端欺负了报舅舅名字没问题,但绝对不许仗势欺人。我给你三舅和你爸定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你也不许坏咯。”

“那当然,我很听话的。”

钟元抬头挺胸,分外骄傲:“我比三舅他们老实多了。”

詹大舅:“……”

甥舅俩聊着,新娘新郎官下楼跟宾客寒暄,顺带送客,钟元一顿饭跑两桌,一不留神饮料喝多了。

看酒席到了尾声,离开前她去了趟卫生间。

钟元手刚握住门把手。

就听到隔间门被拉开,同时伴随着一道性感烟嗓:“怎么万豪他们都说詹珍丽和高卓是高中就互生好感啊?我怎么记得……高卓当时有女朋友?”

“你没记错,我也记得他高中跟好几个人谈恋爱,其实就有咱们班简乐彤。”

“简乐彤?”

烟嗓女生惊呼一声,“不是吧,简乐彤没跟他在一起过吧?我印象中他们在班里都不怎么说话。”

声音清亮那个就说:“高卓高一谈的是高二一个学姐,高二跟理科班谁谈的,最后一个是简乐彤,我们不知道很正常,他俩偷偷摸摸谈的,只有高卓玩得好的那几个兄弟伙儿知道,我是听万豪讲的。”

“万豪既然知道他当时跟简乐彤谈的,怎么刚刚还跟大家说高卓高中就对詹珍丽有好感?精神出轨啊,太渣了吧。”

“哎呀司仪都说了从校园结缘,他们总不能说不是吧,大喜日子跑去纠正不是得罪人吗?不过有一说一啊,高卓应该没有同时跟简乐彤和詹珍丽谈,他和詹珍丽在一起估计是去年老同学聚餐后。”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有詹珍丽的企鹅好友,聚餐后她企鹅空间才经常出现高卓给她点赞留言的身影,两人还有合照,过了一阵子他俩就开了情侣空间。”

烟嗓叹息一声。

幽幽道:“你肯定不知道去年聚会是简乐彤第一个提的,班长组织,看来是为情敌做嫁衣了。”

“你看她企鹅空间这条说说:‘原来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以为……’~~~今天中午十二点多发的,她对高卓明显余情未了嘛。估计上次组局就是想找机会跟他复合,结果意外撮合了高卓和詹珍丽,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声音清亮那位恍然大悟。

哦了一声,压低嗓门:“难怪她今天没出现。”

“不出现是对的。”

“她高中和詹珍丽关系貌似不错,两人经常手挽手上厕所,来了场面肯定尴尬,再配上司仪那些乱七八糟的文案,天呐,她那一段恋爱硬生生被抹去了,不敢想她听到这话是什么心情,万一误会詹珍丽高中就和高卓勾搭,不得气死啊?而且婚宴也要被毁。”

“就是不知道詹珍丽清不清楚她和高卓谈过恋爱。”

“……”

钟元腿都快蹲麻了。

逮着机会聊了半天八卦的两人终于舍得离开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

可算走了!

詹珍丽的八卦她是真的不想听,听完就得为难,为难要不要跟她说。

听那两人的意思高卓似乎属于惯性花心,而且无缝谈恋爱,这种性格……很难专情于一个人吧?

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

毕竟高卓只是无缝,没有脚踏两只船的样子,而且有英雄救美滤镜在,万一詹珍丽觉得“浪子回头”很好呢?

毕竟大部分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自信的以为——

“他只是对别人不好,我跟那些女人不一样。我是他心里最独特的存在,他心里只爱我一个,最后一个女人只会是我,他一定会为了我改掉那些不好的习惯。”

哎。

钟元此刻就非常为难。

早知道听到第一句时她就咳嗽两声了,免得听到这一段故事。

她揉揉痉挛的小腿。

轻轻打开门,做贼似的往外瞅了眼。做完这个动作,钟元自己先呆了两秒。

真是傻了。

又不是偷听到自己的八卦,有必要这么小心吗?

她搓搓脸颊,清了清嗓,抬头挺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走了出去。

一出去就看到三舅妈正焦急地四处寻自己。

钟元开心地挥挥手:“三舅妈~~~”

三舅妈:“你刚干嘛去了,半天没找到人,我还以为你先走了呢。”

钟元:“上厕所。”

三舅妈:“走吧,坐我的车,我送你回紫光华府。”

钟元:“哦,表哥呢,他走了?”

三舅妈指着大门口:“他提前开车去了。”

钟元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没给詹珍丽说,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难道说:“表姐,你知道吗?表姐夫高中谈过好几段恋爱。”

或者说:“表姐,跟你玩得不错,叫简乐彤的女生对表姐夫余情未了。”

又或者说:“我觉得高卓本性花心,专一不了多久就会往外发展……”

詹珍丽不骂自己才怪!

结果她没说,简乐彤自己找詹珍丽说了,甚至都没等过洞房花烛夜。

大半夜钟元睡得迷迷糊糊,接到詹珍丽的电话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

“……嗯。”

“元元你在听吗?是不是连你也不理我?”

瞌睡虫被突然拔高的尖音吓得四下逃窜。

迷迷瞪瞪的双眼瞬间睁开。

钟元下意识回道:“听着呢,我没不理你啊,表姐你继续。”

好困。

“我现在心情特别复杂,有点怨简乐彤也有点怨你姐夫。可我好像也不该生他们的气,毕竟那是跟我在一起之前发生的事,而且分手都两三年了,元元,我不该迁怒到你姐夫身上,对不对?”

钟元表情无奈。

你都这样设置问题了,我能回答“对”以外的吗?

“嗯,我觉得不该迁怒。”

钟元小声打了个呵欠,撑着快要坠下的眼皮说:“表姐,我的亲姐啊,谈恋爱的事我又不懂,你找我要经验不是问错人了吗?”

真按她的回答……

如果真那么喜欢日子就照过呗,管他从前跟谁在一块,管他那根黄瓜被几个人使过,反正人现在在你手里,你使得开心自己够爽就行了。

要实在觉得膈应,心里感到不舒坦,那就换一个嘛。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钟元重如千斤的眼皮子又要合上时,詹珍丽终于开口了,“元元,你说得对,我不该迁怒他,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分手后你姐夫就没再跟简乐彤联系,他们没有藕断丝连。你姐夫人品是靠得住的,谁还没几个前任呢?我不该拿过去的事跟他闹、伤他的心,简乐彤挑在今天跟我说那些,就是故意想让我不高兴,我绝对不会如了她的愿。”

“嘟——”

“嘟——”

“嘟——”

钟元:……等等,什么我说得对?!

是你自问自答,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的意见嘛!

烦死了。

烦死了!

第32章

钟元这一宿没睡好。

梦里, 自己成了垃圾桶,詹珍丽拽着她大吐特吐。

上课时猛地惊觉她坐在身边,满脸扭曲;吃饭, 发现她依然坐在对面, 看得人食不下咽;开车, 她时不时伸手拉你……

她嘴巴开开合合。

一会哭, 一会笑, 扭曲得不成样子, 自己想甩掉她又甩不掉, 詹珍丽跟鬼魅似的如影随形。

不夸张,一点儿也不夸张!比跑了整场马拉松还要累。

梦一多,就容易早醒。

次日六点过几分, 钟元非常突然地从睡眠中惊醒了。睁眼的瞬间她懵怔怔的, 然而被什么惊到她始终想不起来。

总之从睁开眼开始就没一处舒坦。

四肢发软, 眼睛胀疼, 太阳穴处酸胀酸胀的, 还轻微落枕。

大概是连续跑了两三天,精神虽亢奋、身体却有些透支不得不发出警告。原定今天带着团队、喊上渣爸直奔东杭考察,现在只能往后延两天。

不过尽管要放慢节奏, 钟元也没在家闲着。

稍稍休息半天脖子没那么疼后, 她便到公司盯了会儿客服部后台聊天记录。

观察分析客户的反馈。

部分距离南江近的城市的部分收到货了, 评论都里非常惊喜。

钟元让人盯着好评, 看看发酵速度。

如果三、四天内评论区的发酵程度不理想,就让至美造一波能“用”的数据。

“歪歪, 元姐你在哪儿呢?”

钟元晃了晃脖子,懒洋洋道:“我在办公室。”

“那我马上来找你,要吃什么, 我带过来。”

“其实有点想吃臭豆腐、螺蛳粉。”

挺久没吃还怪想念的,但是……

“……螺蛳粉拿到公司不好吧,到时候整个办公区都是臭的,影响到他们的工作状态怎么办?”

查欣欣先是狂笑。

而后理智回炉,开始劝钟元:“可以下午回家时再吃,中午我给你带鳗鱼饭,正好有家日料挺好吃。”

“可以呀。”

想吃臭豆腐是一时冲动。

即便查欣欣不提醒,钟元也不会真的在公共场所吃刺激性大的食物。对无法接受某种味道的人来说,到处吃小众食物自带“口气”的人实在过于自我讨人厌。

像她自己就很不喜欢坐公车时遇上吃大葱包子的人,味儿特别冲,特别折磨人。

以己度人。

就算头顶老板光环,她也干不出那么极品的事。

“叩叩!”

“进来。”

钟元抬眼,顺手放下手中杯子,杯底跟杯托相触,发出轻微动静,她拿起旁边的工作簿,“有事?”

进来的是S店的店长。

“坐。”

孙玮坐下,表情期待中透着一丝忐忑,“小老板,关于咱们店铺未来的发展,我有一点小小的想法。”

“说说看。”

钟元向来鼓励员工多多开动脑筋。

她巴不得他们全把活儿干了,都干好。自己十天半个月过问一次就行。

“小老板,从去年开始,大牌特购这个领域涌出了许多跟风的店铺,他们还特别不守规矩,跟着咱们店拿相似款只比我们便宜一点点,最重要的是不遮标。导致退货中出现过几例用别家相似款冒充我们家东西的现象,并且越多越多的投诉也是因为那些质量跟不上的店铺,虽然现在平台没有关于假货的条款,但我觉得,咱们应该慢慢将店子转型了,像女王店那样贴我们自己的牌,逐渐转为自主设计。”

“嗯,继续说。”

钟元点点头,很高兴有人意识到男装店的弊端了。

“九月份按营收我们本来可以上直通车,但最后突然收到三条举报,小二以此为由撤了名额。同时上的是另一家JEJA旗舰店,他们店甚至更明目张胆,所有产品链接都带原品牌大名,我有同学在平台内部上班,说JEJA贿赂小二,推杯换盏、灯红酒绿间拿下了推荐位,整个开学季活动期间,他们营业额直逼千万。说贿赂小二这种情况越来越多,不贿赂就很难拿到活动推荐位。连他自己也参股了公司,从批发市场拿假货放在桃宝卖……”

说着,她顿了顿。

看了眼钟元,紧张地抛下结论:“我觉得小二腐败太过,捞钱的手段花样百出,平台迟早进入反腐步骤,而打击他们的假货店,势必要打击到所有的A货,JEJA肯定逃不过,而路子相似的我们如果不换道儿,未来不容乐观……”

“说得很好,但要换哪条道,你有想法了吗?”

“做商务款?还是时尚款?主打哪个年龄段的?店里的客户画像做了吗?”

“做好交一份报告给我。”

员工在摸索着前行,钟元其实也在趟着水过河。

她一开始就是想吃口热饭。

趁市场乱赶紧下场赚上一笔,什么创新、什么引领潮流,这些宏大的目标都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再者,潮流是那么好引领的吗?

你得办秀、你得上杂志吹啊。没门路、没点逼格的名头,三流杂志都不乐意帮你吹。

而时尚这玩意儿话语权永远掌握在一小部分人手里。

每一场流行背后都是国外大牌对时尚的定义,今年奢牌主打黄、蓝,杂志就执笔给这两种颜色上价值、赋概念。而明星出席活动时,品牌方也会借给他们这类色系的礼服,以此渐渐辐射到生活,再反馈给市场。

钟元的确没想过起步就做自己的品牌。

但实话也是实力不允许。

当然,现在做也不是她想踏踏实实了,是个人都很难抗拒捷径的诱惑。但平台机制在一步步完善,等到假一赔三、假一赔十策略出炉,店铺若没能完成转型,便只有被拖死的命运。

热乎饭进入倒计时了,不换赛道不行。

“让文克最近多开发几条原料供应商渠道,如无意外下半年公司会创建自己的工厂。面料、辅料的质量绝对不能比之前金龙提供的差。”

“好的,小老板!”

孙玮钦佩的看着小老板,双眼发光,干劲十足。

来之前她打了无数次腹稿。

没想过一次就能说服老板,她以为自己想得够远,没想到老板已经开始筹备工厂,自己在三步外,老板却在七步外。

一时间。

内心的佩服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小老板,那我回去忙了啊。”

钟元点头,“分析报告做完,如果我不在办公室,可以直接发到我的邮箱,我会尽快处理。”

“OK~~”

回到男装部,孙玮立刻找了文克。

文克一听公司即将建厂子,心中微动。比起在网店做采购,他更倾向于转去实体厂房,挑战大,发展空间也大。

这事他肯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必须在小老板那儿留下好印象,说不定还能调去厂里做管理。

……

查欣欣自从入学,就再也没回过家。

茗城音乐学院离公司稍微有点距离。

她虽跟着钟元一起拿了驾照,但不敢开车上路,一看到车多人多就眼前一黑,彷佛下一秒自己就要出车祸了。

所以过来时是打的车。

查欣欣走出电梯,拎着吃的进入公司,一路都有人跟她打招呼。

“三老板,中午好啊。”

“三老板带了什么吃的?”

“……”

“带的盒饭,你们还没下去吃饭吗?”

“正要去。”

这两年入驻公司越来越多,快餐店也新增了很多家,附近写字楼的员工基本就在楼下吃。

每次赶拍摄任务时,她也吃过。

“当当当当~~~我来啦。”

越靠近办公室,查欣欣步伐越快,她拉开门,一个铲步滑进去,“元姐,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钟元怒了努嘴:“少来,上个礼拜才开过视频。”

“你眼周怎么那么青?”

“我跑来跑去忙三天的脸色都比你强,你晚上做贼去了啊?”

查欣欣拉开袋子,取出盒饭,饮料,随口说:“昨晚忙小组作业,一个动画形象画了半天。”

说罢,她抬头看钟元。

咂舌道:“元姐,你忙三天居然还容光焕发,太不科学了吧。”

虽然眼角也有一点点青。

但那是因为皮肤太白衬得明显,实际上除了眼睛下面那一点点,皮肤照样水当当透亮透亮,尤其眼睛也很亮,一点看不出疲倦的痕迹,显得精气神儿很足。

钟元低头打开包装盖子,抽出吸管往饮料杯一插,喝了口,眉头顿时皱起:“……咖啡?!”

行吧。

昨晚没睡好,今天时不时就犯困,来杯咖啡提提神也好。

“这家别的都不好喝,就咖啡还过得去。”

“快吃吃看,怎么样?”

“唔,”钟元吃什么都细嚼慢咽,彷佛在细细品尝美食一般,等嘴里食物全部咽入喉咙,她才慢悠悠点头,“还可以。”

“我就说你肯定喜欢。”

查欣欣打开自己那盒,两人很久没坐一块吃饭盒了,她心里还挺想念。

“陆黎说他最近拉了个团队做游戏,问咱们要不要投资。”

“这两天说的?我都没时间上网。”今天倒是上网了,但钟元没想起来登聊天软件,就闲了不到半小时,全花在偷菜上了。

“嗯,昨天说的。”

“他怎么想起来做游戏,我记得他说陆家是搞医药研发的吧?”

钟元点头,“嗯。”

“做游戏挺好啊,做得好很赚钱的。”

“他跑去搞游戏,陆辰肯定得意坏了,一开始陆黎就出局。”查欣欣愤慨地戳着米饭。

“不是这么说。他跟陆辰就是一山不容二虎,而这个斗争过程会无比漫长,短时间内出不来结果的。与其盯着陆辰做什么计较较他现在得到什么,不如专心提升自己的实力,只要陆黎足够强、本事足够大,陆家自会站他。”

钟元上网搜过陆氏相关。

那是一个大家族的分支,非常重视血脉。

如果亲生的太废,养子接棒倒也没什么不可以;但如果亲子厉害,养子想要继承家业的可能性几乎为0。

所以陆辰才费尽心机搞陆黎心态,希望他自甘堕落。而陆母毫不掩饰的偏爱其实只敢在家里表现。

一旦摆在族老、股东那儿。

他们是不会允许陆辰跃过陆黎的,陆黎选择出国是因为很难突破家里的“关注”接触到族里那些老家伙。

说白了,他份量不够呗。

就算老家伙们知道陆母更看重陆辰,对陆黎多有忽视,也顶多劝一劝。毕竟现在没到商谈“太子爷”继位的阶段,不是吗?

“这么说……你要投资?”

“是啊,有何不可?”

游戏行业大有可为,陆黎一旦成功,自己就又有了一只金母鸡,谁会嫌钱多呢?

至于前期投资……

钟元相信他心里有数,不会上来就“搞个大的”。他比查欣欣稳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咖啡,钟元这会儿跟打了鸡血似的,都想给陆黎打视频面聊了。

好在还记得时差。

“我的钱都买房了,就不投了。”

查欣欣盖上盒子,心说不能再占陆黎便宜了。大家是好朋友,她不能总趴在元姐和陆黎身上吸血。

钟元点点头,猜到她的心思,没劝。

“对了元姐,你表姐婚礼热闹吗?”查欣欣手肘轻轻撞她,好奇道:“想看新娘子新郎官照片~~~”

钟元抬抬下巴,示意她自己翻手机相册。

“很热闹。”

她轻描淡写把婚宴后的闹剧说给查欣欣听,“我的黑眼圈就是这么来的。”

查欣欣听完整个人都呆了。

瞪着眼不敢置信:“……这都不离啊?”

“刚结就离她可丢不起那个人,而且说来说去问题也没大到过不下去的地步。所以谈恋爱结婚都要慎重,千万不能脑子一热就定下来。”

查欣欣划动照片。

看着甜蜜对视的金童玉女,唏嘘:“谈恋爱还是人品最重要。”

钟元白她一眼:“废话。”

“人品当然最重要了,你交普通朋友也得先看人品啊,人品不好的你肯定都不乐意搭理他。”

“关键新郎官人品上也没特别大的问题……就是卡在中间才叫人不知道说什么。不过无所谓,反正不是我过日子,詹珍丽跟他没准是周瑜打黄盖呢,只要不再像昨晚那样把我当树洞,我祝他们百年好合。”

两人吃完饭,坐在办公室里聊了会儿天。

附近没有能玩的地方,去哪儿都不合适,也没到回家的时间,毕竟人都来了总要等隔壁至美上班,把查欣欣领到经纪部转一圈,商量商量合同。

钟元跟查欣欣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两点半。

“走吧,跟我去经纪部。”

经纪部目前就两个经纪人,也没单独的部门主管,一个是带那对民间歌手的芳姐,一个是平时到处挖人的毛哥,毛哥胆大心细,看着粗枝大叶,其实是个很周全的人,钟元准备让他给查欣欣做规划。

“钟总,你跟查小姐这是?”

至美的大部分人都认识查欣欣。

尤其是最早的那批员工,当时跟美购的办公区分离得没这么远时查欣欣每次到美购拍照片,都要经过至美前台,而且小梁他们还给网店修过图。

毛哥也是最早的员工之一。

见钟元带着查欣欣到经纪部办公室,他完全没往查欣欣要签公司那上头想,而是在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哪儿让老板不满意了。

“把咱们公司拟好的分成最高那份合同范本给我看看。”

毛哥:“这份是A级合约。”

虽然不懂老板打算做什么,但他动作一点不含糊,迅速从抽屉里找到合同范本。

钟元拉着查欣欣到沙发坐下。

摊开合约,“毛哥,你拿只笔来,我说哪儿,你就改哪儿,回头重新弄一份出来。”

“钟总,您的意思是?”

“欣欣打算让公司代理她以后的工作。”

“你来带她吧。”

钟元让他把分成更改为二八,加一条任何工作都需查欣欣本人同意,又把违约限制全删掉……

“公司没办法直接给影视、音乐资源,也没那方面的资源,只能通过运营活动给你打造好人设进行推流,等热度炒后再签有资源的第三方合约,收入的两成是用来养团队的。”

原本A级是三七。

但签人一般不会给到这个比例,比如前面刚签不久的歌手组合是四六。

他们四,公司六。

所以只拿两成并且没有任何限制,以后她不想玩了随时都可以走人,这几乎跟做慈善差不多。

毛哥照着钟元的意思改完合同。

开始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查欣欣,相貌清纯甜美,非常有初恋感,可惜个子娇小了点,目测不到一米六五。

不过好在比例不错,身高算不上大问题。

新合同很快就打印出来,查欣欣迅速浏览了一遍,果断签了。

毛哥怀疑她没看清任何一行字,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欲言又止。

暗道往后得多盯着点。

免得到外头也这么马大哈,谁给张纸她都能随手就签。

芳姐进公司就发现老板在毛哥办公室,等人一走,她立马问毛哥,“钟总找你干嘛呢?”

“把查小姐签进公司。”

毛哥收好合同,打开电脑,点开查欣欣过去两年给网店拍的各种宣传照,挖掘她身上的营销点。

“查小姐?”

芳姐愕然,旋即问出了她最关心的一点:“公司的资源以后是不是要优先给她?”

毛哥抬眸,看了她一眼,没出声。

但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查欣欣不是玩票性质,资源肯定优先给她。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如果资源砸上去却推不起来,钟总不会一意孤行非得捧谁的。”

芳姐嘴巴动了动,面露怀疑:……就这么肯定?

*****

被质疑的钟元此刻跟查欣欣看电影去了。

两人买了一部恐怖片的电影票。

不知是过于吓人还是过于垃圾,进了放映厅后,几乎相当于包场了。

那么大一个厅,加上他们俩拢共就十几人,看上去稀稀拉拉。

“唔,可乐~”

钟元接过可乐喝了一口。

没一会儿,放映厅灯关了,开场就是黢黑一片,一只骷髅手突然搭在某个人的肩上。

钟元高估了自己的耐心,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

剧情其实一点也不恐怖。

演员们全程哇啦哇啦尖叫,一惊一乍的特别吵,除了尖叫便是各种擦边桥段,男的露腹肌女的露胸,明明拍的学校,校服却透得跟三级片似的,女生的内衣清晰可见,总之就是很粗糙很肤浅的一部片子。

“好无聊,不看了。”

换个文艺片,她还能听着声音睡一觉,这电影吵得人脑仁疼,想睡都睡不着。

“那不看了。”

查欣欣也很失望,嘟着嘴吐槽:“我室友说好看得不得了,这是故意把我骗进来杀吗?”

放映厅台阶都铺着地毯。

两人的位置在中间,但因为没几个观众,她俩出去时倒是没影响到谁。

钟元回头瞄了眼,人比进场时又少了两三个。

“你回学校?”

出去后,两人逛了逛玩具店,查欣欣就说要回去了。

“嗯,下个月有迎新晚会。社团要表演,我晚上得跟他们一块排练。”

“元姐,要去参观一下我们学校不?”

查欣欣期待的看着钟元。

钟元摇了摇头,“下次吧,昨晚没睡好,我正好回去补个觉。”

“好吧~~”

茗城音乐学院跟紫光华府在不同方向,查欣欣要去地铁站,钟元则打了车。

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詹珍丽的电话又来了。

钟元假装没听见。

结果铃声跟催魂似的,响了59秒断掉,接着再来……詹珍丽实在太有毅力了。

吵了三轮后,钟元先服输了,按了接听。

“元元,白天我想了想,心里还是不舒服,你帮姐出出主意,怎么惩罚你姐夫?”

钟元额头青筋跳了跳。

闭眼,睁眼,吸气,呼气……她十分不想用暴躁的一面对待谁,也很久没暴怒过了。

但詹珍丽值得。

“惩罚什么?我劝你啊,赶紧拉他离婚去得了。”

“你说你到底什么毛病,又不舒坦又舍不得的,你还非得找我聊?我说什么你真的乐意听吗?”

“多大点事啊,不就是冒出个前女友吗?你觉得膈应就离。要不想离呢那就别把嫌弃的嘴脸摆台面上,还惩罚,考验?当做试验呢,当心最后人家主动跟你离。”

“你如果觉得这件事太丢人没法跟别人说,上网发泄啊,问问广大的网友遇到这种情况怎么调节心理,你干嘛非得找我说?我长得像垃圾桶吗?”

“一天天的够忙了,真没空陪你聊感情上的困惑。你在这儿胡思乱想,我看就是太闲了,要不找个班上吧,反正离临盆还早!”

“行了就这样啊。下回找我再是为了说这破事,我肯定拉黑你。”

钟元小嘴一通叭叭。

跟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说完根本不给詹珍丽反应的时间,立刻挂断。

电话那头詹珍丽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我被骂了?

我被钟元那臭丫头教训了?

……!!!!

“钟、元!!!”

“怎么对你姐呢?!”

她表情扭曲。

圆溜溜的眼珠瞪着钟元的手机号码,日益丰满的胸脯起伏不断,捏着手机的手指骨节都发白了。

显见气得特别狠。

詹珍丽点开号码就把钟元拉黑,“拉黑我?哼,我先拉黑你。”

“什么破脾气!”

“我说一句,你说十句,没大没小。”

但没过两分钟,詹珍丽又把钟元放了出来。

她气呼呼的轻拍胸口。

喃喃自语:“不生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又不是不知道她那狗脾气,对亲妈都不带客气的,我气什么?犯不着,犯不着……”

什么妹妹啊,一点不贴心。

她以后再跟钟元聊心事,她就是猪,大蠢猪!

第33章

钟元把手机扔到旁边沙发, 彷佛嫌它烫手一般。

但眼睛却一直盯着手机。

她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敲着小鼓,做好了詹珍丽一会儿再拨过来同她吵架就立马拉黑她的准备。

一分钟, 两分钟……

足足等了五分钟, 手机安静如鸡。

钟元就知道詹珍丽彻底消停了。

骄傲的她知道自己非常不想当她的情感树洞后, 肯定不会再找自己倾诉那些有的没的。

钟元仰躺在沙发上。

手指按在太阳穴附近轻轻揉了揉, 计算着假期和离开前必须要搞定的几件事。

她给钟建华打了电话。

问他后天有没有空陪自己去东杭考察看看, 钟建华无不应是。

“元元打的?”

许媚如端着水果出来, 小叉子叉起一块苹果喂给钟建华。

“嗯。”

“元元怎么突然打电话给你, 是受了什么委屈需要你给她做主吗?”

许媚如在钟建华身侧坐下。

笑容柔和,神情关心,似是很担心钟元吃亏:“她一个人在外地上学, 身边没个亲人, 受了委屈也找不到人撑腰, 哎, 你当初真该劝她报咱们茗城的大学, 离家近,不用吃苦。”

钟建华笑着拍拍许媚如的手,“元元那脾气, 谁能给她委屈受?”

“那是……?”

生完孩子的许媚如眼神仍旧带着几分懵懂怯怯, 那种以夫为天的小女人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后天我陪元元到外地一趟。”

许媚如脱口道:“后天吗?”

“可是后天我爸妈还有弟弟要来家里看咱们, 老公, 我们结婚两年多,初二都能走能跑了, 我家里人还没见过你呢。”

钟建华跟詹雯离得仓促,二婚结得也仓促。

顾及钟元和詹家人的面子,他们没有再大张旗鼓请客办酒席, 这在许媚如心里始终是一道遗憾。

没有酒席,加上当小三未婚先孕……许媚如也不确定这段婚姻能持续多久。

家里又是那样的情况。

父母弟弟短视又粗鲁,实在不太上得了台面,她担心他们在钟建华面前胡咧咧,到时候不仅他们被厌恶,她自己也吃挂落。

这次敢让他们来,是因为她肚子争气,又有了。

“老公~~”

“不然跟元元说一声改天?”

钟元到外地能干什么正事?

不就是想让她爸撇开初二,独自陪她玩,培养父女感情吗?

她就是惦记着老钟的钱。

钟建华想也不想就摇头,“改不了,去晚了万一被别人买走她肯定得生气,你爸妈弟弟那边你自己招待吧。”

两人刚在一起时,许媚如为了让钟建华多怜惜自己一点,把原生家庭说得非常差劲。

虽说本来也不咋地。

但她还往严重里说,钟建华确实很心疼她,越心疼她就越对她父母弟弟没好感,所以招待不招待的便没那么上心。

再跟亲女儿放一块,钟建华不带一丝犹豫,肯定要以钟元的事优先。

而许媚如一听“买”,雷达警报就响了。

果然。

她就说钟元怎么会突然联系老钟,果然是把老钟当钱夹子使,她又要买什么?

还特地到外地买?上回买了车还不够,这次又要买什么?

许媚如怒火中烧,指间陷进掌心软肉里。

心里郁闷不已,面上还要强装淡定,好似不在意般接话:“买什么?很急吗?”

“她看上了一个厂子,我跟去一道考察考察。”

许媚如呼吸一窒。

厂子?!

谁家女儿有她那么大的胃口,开口就是厂子?等初二长大、等肚里的孩子长大,华亨还能剩多少?

都快被她掏空了。

不能想。

一想就跟万箭穿心似的,痛得都没法呼吸了。

但不想不行啊。

她狮子大开口挖她儿子的东西,许媚如脸上的淡然彻底绷不住了。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流露出一丝不满:“你不是说华亨是咱们初二的吗?怎么还出钱给元元买厂子?厂子不是小数,老公,你……”

说着说着,装不下去了。

不满转为悲戚,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滚。她胡乱擦掉,擦完又有新的滚出来,哭得狼狈,但也着实叫人心疼。

钟建华叹气:“怎么又哭了?”

“你什么都给你女儿我怎么能不伤心?”

“你不记着我也要记着儿子呀,以后给儿子留什么,留个空壳子吗?”

许媚如神情怨怼,举起拳头砸钟建华胸口。

这次不是玩情趣,是真怨上了。

钟建华赶忙捉住她的手,“我哪有钱给元元买厂子?你天天在公司,公司账上有多少钱你是知道的,买厂子的钱是元元自己的,我怕她没经验,跟去一块看看厂子的情况,我这个做老子的,总不能看着亲闺女被坑吧?”

这话倒也不是十分真。

钟建华习惯性狡兔三窟。

就跟和詹雯没离婚时一样显露在外的财产永远不是真实的数额。

不是防着哪一个,是防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但许媚如信了。

她只知道公司盈利的八成全用来扩大生产规模了,确实没多少流水。

但钟元哪儿来那么多钱,只能是老钟之前给她的,许媚如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她两年前就学着做生意,当然是自己赚的。”

钟建华语气格外自豪。

惹得许媚如心口又是一闷,头晕眼花的,彷佛被敲了一记闷棍。

“你就没帮她吗?”

如果老钟帮了,跟直接送有什么区别?

“她开的网店,最近你不就经常在网上淘东西吗?她就在那上面卖衣服,跟华亨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我能怎么帮?你别小看元元,她在这上头是有天分的,谁也没靠。”

听到网店,许媚如眼睛一亮。

别扭的挪了挪屁股,差点就要贴到钟建华身上了,“老公~~~公司的事我学不会,不如我也去网上开个店?”

“你想搞就搞,不过我先说好,这方面我没涉猎,帮不上忙。”

“那如果我要厂子……”

钟建华表情倏地严肃:“做生意最忌眼大肚小,你脉都没摸准就要开厂,玩得转吗?”

不是他轻视许媚如。

而是她这么年轻,书读得不多,社会上的事也经得少,到公司快一年也没把财务科弄明白,就这脑子还开厂?钱砸进去都冒不出一点水花。

他还没色令智昏到千金博妻子一笑的地步。

许媚如表情垮了垮,噘着嘴别开脸,“我就知道你会小瞧人,你女儿没经验做得,我就做不得。”

“这不是小瞧你。”

“媚如,你得对自己有清晰认知,你甚至没研究过电商市场如何操作,你就认为这事很简单。低估未接触的东西摆明了砸钱听个响。你要找点事做我很支持,但不能瞎搞。”

“再有钱也经不住乱投资。”

许媚如咬着下唇。

表情羞恼,“就不能让元元教教我吗?她都能买得起厂子了,懂的应该很多的。”

钟建华笑她天真。

就她们俩那关系,钟元不朝她吐口水都是好的了。

“别想了,如果实在无聊就约人打打麻将,做做美容,喝喝下午茶,或者报个贵妇班,反正现在怀着孕也不适合干劳心劳力的事。”

许媚如脸色微僵。

脑子里闪过上次钟建华跟合作伙伴打高尔夫,自己陪同却无意间听到那几家太太嘲讽她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果然是小三上位,上不得台面的话。

她极力想撇开难堪的情绪,但就是如鲠在喉,无法忘记,最后只能低着头憋屈道:

“……知道了。”

紫光华府。

家里温度适中,沙发宽敞舒适,小区中庭隐约传来小孩子开心玩耍的声音,风微微吹动窗帘,发出沙沙声,钟元躺着,眼皮越来越重,神情逐渐涣散。

渐渐地,半靠着的脑袋彻底靠下去,双手往下滑落,她睡着了。

半夜,钟元猛地睁开眼,被冻醒了。

她迷迷糊糊爬起来,摸着黑拐进卧室,爬上床后很快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客厅而是在床上,钟元背脊陡然发凉。

……

自己居然有梦游的毛病?!

从前没听前男友们提过啊,难怪提分手时他们答应得那么快,不会是怕她梦游把他们当地里的西瓜剁了吧???

除了这个,钟元还真想不到别的理由。

她谈的那几段每一段都轰轰烈烈开始,平平静静结束,大概是她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总是无法跟谁保持长久的亲密关系。

奇特的是,每个男朋友都没纠缠过。

确定她要分,他们就离开。所以钟元时常想自己没那么喜欢他们,他们或许也没怎么喜欢自己,所以在一起容易分开也容易。

没想到还有梦游的原因?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

倒是不知道许媚如的女强人之路又夭折了。不仅夭折了、肚子里又怀上了不说,还异想天开让她教她做电商。

这话要让钟元听到,她高低得剖开许媚如的脑子,看看里面什么构造。

结果当天晚上钟建华说没法陪自己去了。

因为许媚如老家的父母和弟兄来了。

一来就拉拉扯扯,许媚如动了胎气,差点流产,搂着钟建华胳膊哭得梨花带雨,这会儿正在医院陪床。

这不,就把董秘书派了过来。

钟元白眼差点翻上天:……

是真能怀啊!

弄了个老大钟方出来,双胞胎还是来了……不对,不清楚月份没准不是双胞胎。

算了算了,关自己屁事儿,只是不得不佩服这两人生育能力实在强。

“小钟总——”

“我又不是华亨的,干嘛前面加个小字?”搞得她低钟建华一头似的。

董秘书挎着个黑色公文包。

闻言表情一顿,很有眼色的换了称呼,“钟总,我跟马老板那边联系过了,下了飞机他安排的人会来接,我们直接去工厂。”

作为钟建华的特助,那是当管理层培养的,能力必然出众,把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非常细致。

厂子的相关资料都备齐了,钟元都想挖墙脚。

“好,我时间有点赶,很多事要麻烦你了,董秘书。”钟元点头道。

“当然,我大概了解过您的需求,也提前看过厂房资料,证件齐全,生产线九成新,按东杭厂房市场价面积的1200/平,连设备带厂房带地皮,四百比市价稍微低一点。”

“不过我有信心将价格再往下压一点。”

钟元脸上笑容扩大:“好!这件事办妥后我单独给你一笔佣金。”

“……”

小钟总比老钟总爽快啊,出手大方,突然有了跳槽的冲动。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小钟总的公司规模太小,自己在华亨干得好好的,钟总说了,满十年等华亨上市,自己能拿到0.5%的原始股。

华亨目前发展良好,上市指日可待。

董秘书放平心态,笑道:“那就谢谢钟总了。”

钟元点头,“劳你多费心了。”

****

“马斯阳,不是说好到红杉屿冲浪吗,怎么突然又不去了?”

“嗐,别提了,到机场帮我爸接个人。”

“……你爸?”

“嗯。”

“不能让别人去吗?”

“外语系系花都来了,你突然不去,多扫兴啊?找人帮你跑一趟吧。”

“我爸说必须由我去接,好像是他哪个合作伙伴的女儿。”

马斯阳皱眉,表情极不耐烦。

“……又相亲?”

朋友顿了片刻,突然问。

马斯阳眉毛皱成小山,嘴角抿得直直的,脸直接黑了,这还真像他老爸能干出来的事。

否则谁接不行非得让他来,想想就心烦。

“算了,你跟他们说一声,我去不了了。”

“别啊,接个人而已,能费多少时间。接完你立刻赶过来跟大家汇合不就行了,正好说说你这相亲对象什么样。”

马斯阳冷笑一声:“别的不知道,但肯定是个‘聪明人’。”

他爸每次介绍的都是一看就很精明的女生,步步为营,精于算计那种。

叫人看了就生厌。

告别朋友,马斯阳开着车直奔机场。

他手里举着写了“钟元”名字的接人板,浑身萦绕着一股低气压,埋头玩俄罗斯方块,看也没看出站口。

接得十分敷衍,并且他不介意让对方察觉到他的不爽,

“你好,你是马总安排来接我们的吗?”

马斯阳闻声陷入怔忪,男的?

所以——

这回自己误会老马了,还真就是生意上的朋友,他没存别的心思?

这一愣,手上动作耽搁了两秒,游戏战败bgm想起,game over了。

意识到不是变相相亲,马斯阳沉郁的心情稍稍好转。

来时便一直皱着的眉头逐渐松开。

然而抬头一看,男人旁边还杵着个女生,刚刚多云转晴的心情再次晴转暴雨,被算计的不悦再次爬回脸上。

“对,我是马斯阳,我爸马大强。”马斯阳面无表情,眼神左看右看就是不正眼看人,“你们谁是钟元?”

钟元对人的情绪还算敏感。

意识到马斯阳对自己似乎意见不小,不过她没有探究的想法。无所谓,她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对她来说,她努努力就跟马大强他们坐一桌,马斯阳坐小孩儿那一桌。

两人不在一个辈分。

是以对他那点不友善,她根本没放在眼里:“你好,我是钟元。”

女声清亮动听,带着点桃李混合汽水的感觉,有点凉有点甜,不是软软的那种,而是脆脆的。

马斯阳耳朵动了动。

微微抬眸,对上一双圆润漂亮的大眼睛。

瞳孔跟着缩了一下。

目光缓缓下移,这才看清对方的脸,巴掌大的脸,小巧精致的五官,挺翘的鼻子,野蛮生长透着几分生动的眉,总之就是很漂亮,气质还酷酷的,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生。

恍若被丘比特的爱之箭射中,心跳失控般,骤然加速。

“怦、”

“怦怦、”

“怦怦怦——”

耳尖也完全不受控制般红了。

马斯阳紧张得舔了下嘴唇,后悔刚刚说话太冲了,连忙补救。

“……哦,哦,你好,那个,我,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不是,说错了,很高、高兴认识你。”

他紧张到结巴。

伸出手,打算跟钟元握手。

伸到一半猛地意识到手里还拿着手机,他赶忙缩手把手机放回裤兜。大概心里慌张,手抖来抖去,一不留神手机掉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马斯阳耳根的红迅速蔓延上脸颊。

手忙脚乱捡起手机,他冲钟元不自在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再跟人握手,只能佯装无事发生般大步向前引路,“……呃,你是来东杭旅游的吗?对了,这位是?”

“董秘书。”

钟元开口介绍,“马总没跟你讲我此行来东杭的目的的吗?”

马斯阳赧赧:“没来得及说。”

实际上是马大强话没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如果你来东杭旅游的,那我肯定是合格的导游。”

钟元笑了笑:“估计没时间,看完厂子我们就要赶回茗城。”

“厂子?”

“对,马总说是你姨妈的厂子,具体情况我们不太了解,不如你先跟马总联系一下?”

马斯阳有两个姨妈,家里全是开厂的。

他们东杭这边是这样的,家族里只要有一人起势,就会带亲朋好友一起发达,即便做的不是同一行,那也是能帮就帮,人脉关系全会搭把手牵一牵。

到外省做生意也一样。

东杭人也非常团结,有各种各样的老乡会,所以钟元单说厂子,他还真不知道说的哪一个厂。

马斯阳赶紧给他爸打电话,“爸,你还没说人家要看哪个厂呢,让我带哪儿去?”

电话那头的马老板一听儿子的语气顿时眉开眼笑。

毕竟是亲父子。

臭小子屁股一撅他就知道什么意思。

这急咧咧的样子明显对老钟那闺女很有好感了。

也是。

那闺女长得好看人也伶俐,性子大大方方的,不傲不纵,确实很优秀。看不中才不正常呢,就是不知道那闺女能瞧得上马斯阳这蠢仔不!

他们家马斯阳硬件软件其实都不错,没准能进一步发展……

马老板那张精明的脸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你大姨妈在元和村那个服装厂,你妈给她打过招呼了,你直接把钟元带过去就行,别的不用你管。”

“那里?行,我知道了。”

说话间三人来到停车位置,马斯阳殷勤地拉开副驾车门,“我先带你到我姨妈工厂,看完今晚我做东,带你、你和董秘书尝尝当地本帮菜。”

钟元欣然应了。

马斯阳那张脸顿时笑得比花儿还要灿烂,霎时话痨附体:“原来你家也做服装生意吗,你看起来比我小的样子,家里居然这么早就让你出来实践……”

至于赶去跟朋友们汇合的事,不好意思,全忘了。

第34章

元和村, 虽然带名字“村”,但跟茗城那边远离市区、位于乡下的村其实不一样。

这里的村就在东杭市,只是不在中心城区。

而是一些工业新区。

比如什么大圩村、永涗村之类的……简单理解为比街道大一点的单位就好, 类似某某片区, 又比片区面积小。

从机场到元和村一路走新通的绕城高速, 不堵车依旧开了两个小时左右。

这两个小时, 马斯阳嘴巴就没停过。

钟元一开始礼貌回应, 中间笑容逐渐消失, 最后耳朵听麻了, 开始敷衍装困。

她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话痨的男人真可怕,简直在随时随地对人进行精神摧残。

就在她快要直白“请”对方闭上甜蜜的小嘴儿时,元和村到了。

“钟元, 那就是我大姨妈的厂子了。”

马斯阳是有点自来熟的。

跟这个年龄段大多数男生一样。即便知道对方来东杭为的是工作, 也不愿公式化的喊“钟小姐, 钟总”, 他觉得太“社会化”了。

尤其还动了春心。

再那样称呼不就显得生疏外道了吗?于是, 他选择直呼其名,觉得亲切,也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钟元一般情况下不在意别人如何称呼自己, 除非带着明显的贬低奚落, 那她不能忍。

她顺着马斯阳指的方向看去, 椿丽服装厂。

随后观察了一下地理位置。

不远处就是转角路口, 旁边停着两辆货车,过车道显得有点窄。

还没示意董秘书, 下一秒目光不可避免的被厂子大门口或坐或站的三四人给吸引了。

几人有高有矮,清一色破洞牛仔裤和黑色皮夹克,脚上踩着皮鞋, 还戴着差不多样式的鸭舌帽,要么翘着二郎腿,要么跟没骨头似的倚在大门外墙,嘴里嚼着口香糖或是槟榔之类的玩意儿,浑身散发着街头混混的气息。

钟元挑了下眉。

这催债组织盯得很紧啊。

她侧过脸,稍抬起下巴,递了个眼神给董秘书,董秘书立刻跟上她的脑回路,微微颔首。

钟元扫了几个催债混混一眼便迅速收回视线,“走吧。”

马母提前跟大姐知会过。

吴椿丽接到消息就吩咐了门卫,门卫一听眼前小伙子是老板亲侄子,他带人来参观厂子,虽有些狐疑但也不敢怠慢,赶忙打开大门的电子锁。

旁边蹲守的几人见状,互相对了个眼神。

“我听到了,说是参观厂子的?”

“看来距离收回款子不远了。”

“未必,之前来看的那几拨不也没成吗?这次要再不成,我觉得咱们最好离远点……”

“关我们什么事,这是法治社会,我们就是收债,还能干什么?雄哥,这一单咱们能拿多少辛苦费啊?”

“公司说了,只要收回杨子恒这孙子欠的债,咱们抽五个点。”

“五个点……”

“个十百万,那孙子欠的一百八吧?”

“什么一百八,那是两个月前的数目,你当公司做慈善吗?利息算上,现在他欠咱们两百六。”

“那五个点就是……五六三十,二五一十,十、十三万?!发了,发了。”

“从现在开始都别走神,盯好咯,这家人若是卖掉厂子跑路成功……别说我没提醒大家,办事不力不仅拿不到钱还要受罚的。”

另外三人表情一凛。

他们为何在这儿蹲着,不就是怕厂子在他们没注意到时转手,姓杨的这家子偷偷溜走吗?这种例子早先是出现过的,之前就有一家卷款出海跑去大马那一带。

“放心,我们盯得死死的,彪子那边说杨子恒老老实实在医院守着他爸呢。”

“……”

进了厂子的钟元正四处打量。

厂子大门进去左手边是停车棚,停车棚对面是只有一层的一号楼,门上写着整烫、包装、检验车间。

一号楼后面是二号楼。

二号楼是五层楼的厂房。

与两栋楼并列、隔着十来米宽道路的是放货出货棚和验货间,钟元没看到宿舍和食堂。

一行三人刚到二号楼下,吴椿丽已经下楼来接。

只是看到钟元时她表情诧异了一瞬。

眼中的激动彷佛被泼了冷水迅速冷却,太年轻了,大概不是真心买厂子。

可能是哪家有钱人的千金出来玩票的吧。

虽心里感到失望,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接手的人,吴椿丽打起精神,热情招待道:“钟小姐,欢迎欢迎。”

“你好,吴厂长。”

两人握手,钟元立刻将刚才的疑惑问出。

吴椿丽道:“厂里给他们在别的地方租了集体宿舍。至于吃饭,大门对面那栋楼全是周边工厂承包的饭堂,我们厂也专门请了两个做饭的大师傅。”

钟元“哦”了一声。

微笑着接过主动权,“吴厂长,先带我转转吧,讲一讲周边的情况。”

“没问题,正好办公室在顶楼,看完后咱们再到我办公室聊。”

吴椿丽带着几人挨个儿介绍。

“我们这一条街的厂房基本是纺织,鞋类,服装相关……原料,辅料,配件渠道很多,也都非常齐全。”

“一楼是后道车间,二楼三楼车缝车间,四楼是仓库和裁剪,我带你们进去看看,厂里设备是去年刚换的,除了手法老练的工人,我们还花大价钱引进了数控技术,运用在裁剪、缝纫、熨烫上,厂里的生产量能稳定在……”

吴椿丽介绍得很详细,钟元认真听着,偶尔董秘书会代表钟元提一些问题。

因为自动化程度高,椿丽服装厂的工人不算多,整个厂子的产量却不低。

效益也还不错。

按理说,她儿子虽然被人设局欠了一屁股赌债,但以厂子目前的效益来看,并未到卖厂才能解决的地步才对。

钟元就十分好奇。

为什么没到穷途末路却坚决卖厂,她担心有诈,怕其中藏了比较深的坑。

都到卖厂的地步了,吴椿丽也没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

苦笑道:“我跟他爸干一辈子的积蓄全在前两年用来扩大规模、引进自动化设备了。其实他欠的那笔,我们舔着脸跟亲朋好友借一借也不难。但赌这东西……”

还了这次,还有下次。

哪个赌狗不是搞得自己家破人亡?但凡亲近的都得受牵连?只要家里厂子在,房子在,还有钱,那他就觉得自己永远有退路,爹妈永远会给他擦屁股,就吃不到教训。

做父母的狠不下心打断他的手脚,也不能见他一而再、再而三犯错,只能让他明白“家里没钱,平不了债”。

吴椿丽摇摇头。

笑容苦涩,表情无奈,“我现在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老公在住院,我得照顾他,不能再让他受刺激。”

夫妻俩起早摸黑打拼大半辈子,钱攒了,但也攒了一身基础病,想着养儿防老,他们努力攒家底,就想多给儿孙留一点。

结果现在……

比起惹人伤心的儿子,吴椿丽更想让丈夫和自己有个不那么难过的晚年。

她如今想开了,在身体健康面前,赚钱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卖掉厂子夫妻俩可以搬回老家,儿子能记住教训戒赌最好,要是狗改不了吃屎,那就让他被砍手砍脚算了,还完赌债后留下的这笔钱正好做两口子养老的保障。

钟元听完,沉默了一瞬。

唏嘘不已。

人生在世,真是各遭各的罪。

一帆风顺的幸运儿大概没几个,大部分人不是早年吃苦,就是晚年受罪。

自己德行修好了还要谨防被父母、子女连累。

哎。

突然有点恐婚恐育了。

钟元摇摇头,赶紧把今日份感慨甩出脑子。婚不婚、育不育跟十八岁的自己可没什么关系。

虽说上辈子迈入而立之年后确实偶尔会感到孤单。尤其是别人都团团圆圆,开开心心时,也忍不住假设有家人陪伴过节日、过生日会不会比较幸福。

但大多数时候她是快乐的。

也很享受想干嘛就干嘛的自由。

回到年轻的现在她没打算为了三十岁后一年中少数孤单颓丧的几天就让另一个人提前挤占那自由的三百多天。

有句话钟元觉得很有道理。

——人不要去美化自己未选择的那条路,要活在当下。

这个世界上也根本没有正确的选择。

大家只不过是要努力奋斗,让当初的选择变得正确而已。

所以恐惧结婚生孩子做什么呢?

反正不是当下该考虑的事,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考虑呢,又或许哪一天觉得有必要了开始考虑一二。

但不管怎么样——

她相信做下决定时的她一定优先考虑了自己的需要。

“……右手边是技术科,办公室,左手边是财务科,样品展示区,会议室,尽头是我的办公室。”

吴椿丽领着三人到她办公室,“钟小姐,厂子大概的情况你应该了解了,你是我妹妹妹夫介绍来的我就不报虚价了,这个数。”

她先比了个“四”,而后又比了个“二”。

“四百二十万,你觉得怎样?”

钟元侧首看向董秘书,董秘书接过谈判工作,第一句不提对报价的想法,而是问:“吴厂长,工厂大门口那几个年轻人是?”

吴椿丽脸色果然变了。

董秘书接着就说:“厂子的基本情况我们确实了解得差不多了。设施基本齐备,但位置偏了点,片区厂房密集发展空间相对不高,出去转角那条道规划过窄,容易堵车,可能不利于物流,这个价我看得往下谈一谈。”

他在压价,吴椿丽心里倒是稍微定了。

嫌货才是买货人。

在挑剔说明对方真的对厂子感兴趣,收购意愿比较强烈。

吴椿丽打起精神。

“董秘书,账不能这么算,你看看我们当地的厂房买卖市场,最便宜的也要一千二、三一平。我这块地皮上证面积三千四,厂房几十万得有吧?那批自动化机械也花了近百万,四百二没有谈价的空间。”

董秘书摇头:“设备厂房折价正常,不能建造时、买的时候多少卖的时候还值那么多,至于地皮……吴厂长,恕我直言,我们接手厂子很可能要接手外面的麻烦,对方如果不讲理到时候还在外头站岗,很影响接待客户的,三百八,你觉得如何?”

吴椿丽:“三百八低了。”

钟元看她态度并不坚决,就知道厂子一直没转出去确实有大家不想沾染麻烦的原因。

毕竟做生意求的是财。

都想平平稳稳和和气气,谁会去赌催债公司讲不讲武德呢?讲武德还好,虚惊一场;如果不讲,非要在厂子周边搞三搞四这钱不就跟打水漂了一样吗?

钟元敢要当然不是纯靠莽。

原因很简单,大舅即将到隔壁锡城走马上任嘛。虽然他不能跨界管东杭的事,可只要消息透出去,谁吃饱撑的来找自己的茬?

完全没好处的事。

催债公司要的也是钱,还是快钱。有找她麻烦的美国时间都能多拉几个二世祖冤大头上赌桌了。

吴椿丽和董秘书就价钱来回拉扯。

还没谈妥呢,“砰”的一声巨响,办公室大门猛地被推开,一男两女气势汹汹冲了进来。

各个表情难看,异常愤怒。

其中一个指着吴椿丽就大声质问:“嫂子,你怎么能卖厂子?”

“大哥还在医院里躺着,你不全心照顾病人就算了,还打起了厂子的主意,你是不是想卖掉厂子拿着钱走人?”

“对呀大嫂,我们厂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卖?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再说你凭什么说卖就卖?”

“就是,凭什么?”

吴椿丽脸唰的一黑。

用力拍桌子,冷声回道:“凭什么?凭我是椿丽服装厂的老板。这是我的厂子我做什么还需要跟你们交代?”

“出去。”

“都给我滚出去。”

三人俱是怔愣,被她的强势吓了一跳。

要知道吴椿丽对待亲戚的态度一直很和善,极少耍老板威风。只要不是明面上的大错一般轻拿轻放,很讲感情。

现在说变就变,他们更加肯定她想独吞厂子的钱。

如果厂子转给别人以后自己怎么办?

新老板还能让他们接着当管理不成?还能找到比在这儿还要钱多事少的工作吗?

想想都不可能。

更别提平时还能借着损耗搞点额外收入……不能卖,绝对不能让她卖掉!

杨正淼首先发难。

义正言辞指责吴椿丽专横:“厂子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大哥那份。大哥不在这儿你就没资格卖。”

“没我们帮忙打理,椿丽服装厂能做到现在这么大吗?你把厂子一卖,我们怎么办?”

杨正鑫也说:“大嫂,就算厂子是你的,但这么多年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要卖厂子都不跟我们商量商量吗?还是说,你心里就没把我们姓杨的当一家人?”

他老婆应惠冷笑一声。

抱着胳膊跟在后面拱火:“那肯定是的哟,什么功劳苦劳的,她当我们吃白饭的。”

“要卖厂子也行,你得赔我们大家的损失,我们必须分一份。”

钟元听着三人理直气壮要求分一杯羹的无赖话,暗暗叹息一声,知道买卖无法在今天敲定了。

遂起身跟吴椿丽告辞:“吴厂长,你这边先忙,忙完我们再找时间继续聊,这是我的名片。”

吴椿丽沉着脸。

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的钟小姐,那我们回头见。”

钟元再次笑着颔首。

跟董秘书转身正要离开,结果没走两步就被三十上下,烫着一头卷发的女人拦住,“喂,赶紧滚,我们厂子不卖你,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你的人滚出我们厂。”

钟元挑眉:“你想激怒我?”

杨正淼眼神微闪:“听不懂人话吗?这厂子有我哥的一份,吴椿丽没资格卖。就算你买了厂里的人也不会信服你,我杨正淼第一个不服,到时候别后悔。”

这话说得……

钟元抿了下嘴。

偏过头看着门的方向忍了忍。还是被逗笑了:“这位……阿姨,你当我在市场上买玩具呢,谁激一句买卖就不谈了?”

一把年纪,没想到脑回路还怪清奇的。

她要厂里的人信服自己做什么?他们对钱信服就好了嘛,什么?

对钱也不信服?

那就滚呗!

钟元摇摇头,抬脚离开,董秘书紧跟其后。

马斯阳看大姨妈势单力薄,心想自己不能走啊,万一走了大姨妈跟这三人打起来不得妥妥吃亏吗?

他赶紧喊了声:“董秘书,车钥匙给你,你们上车等我一下,一会儿我送你们去酒店。”

他不出声还好,杨正淼仨本来没注意到他。三人方才眼里都只有要毁了他们好日子的董秘书和钟元,马斯阳杵在两人身后恰好被挡住了。

现在董秘书和钟元一走,马斯阳就露出来了。

东杭人喜欢拉拔亲戚。

又喜欢热闹,每次办个什么事请客动不动几十一百桌,吴家拉拔吴椿丽,吴椿丽两口子拉拔老杨家,双方亲戚自是打过照面的。

这不,马斯阳一出现,杨正鑫眼里精光闪烁,一副抓住了吴椿丽把柄的样子,厉声吼道:“吴椿丽,这下你怎么说?”

“跟你娘家姊妹合伙掏空厂子,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你都做得出来,大哥对你多好啊,你个丧良心的贱货。”

“不要脸,你们吴家兄妹都不要脸。”

骂完,他冲过去就要打马斯阳,“老吴家掺和,你们马家人也搅进来,是不是太过分了?今天你老子你老娘不在,那我就在你身上找回来。”

马斯阳懵圈。

根本没时间反应,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整个人被打得踉跄退后几步。

沙发被他撞得往后挪,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也怒了,“你踏马敢打我?”

从小到大他就没挨过几次打。

马斯阳抬脚就踹,杨正鑫迅速躲开,又扑过去打他。

杨正鑫长得肥壮,腆着个肚子。

虽然个头不如马斯阳高,但普通男大的瘦削体型在婚后发福的男人面前就像小鸡仔似的,吨位和力量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

眼瞅着马斯阳挨三下还一下,吴椿丽心里着急啊,忙不迭上前想要拉开杨正鑫。而她一动,杨正淼和应惠也扑过去拽她,眨眼间,五个人扭成一团。

还没走出门的钟元&董秘书面面相觑:……

怎么办?

只能拉架了。

董秘书上前拉架,钟元直接打了110,工业区附近就有派出所,挂断电话差不多五分钟左右,警察就来了。

几人被强行拉开。

吴椿丽还好,只是头发乱了点,脖子上被抓了两道血痕。

护着她的马斯阳就惨了。

眼睛被打成了熊猫眼,还流鼻血,嘴角也青青紫紫的,看着实在有点惨。

不过杨正鑫三人也没好到哪儿,董秘书的“拉架”让被打出火的马斯阳腾出空间也狠狠还击到杨正鑫三人身上。

他打人没章法。

举着拳头一通乱砸,腿也随便往三人身上踹。

钟元瞥见杨正淼手放在胸前疼得表情扭曲,想捂又不好意思捂的样子,以及杨正鑫半扶着桌夹着腿的窘状,好险没笑出声。

活该!!!

本来事儿都谈到尾声了,这三个蛀虫突然冒出来当拦路虎,真是活该被打。

吴椿丽办公室装了监控。

警察给所有人做完笔录又调阅监控,确定杨正鑫先出手伤人,而且是下了死手打的。

在吴椿丽的强烈要求下杨正鑫被带走拘留了。

杨正淼跟应惠慌了。

气得要死,又怕吴椿丽对她们也翻脸无情,两人不敢上前拽她,只能对着她脏的臭的一通乱骂。

吴椿丽则没空搭理两人。

先把钟元和董秘书两人送去酒店后就押着外甥到医院做检查去了。

钟元抵达酒店,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都什么事啊!!

“明天没进展的话我先回去,你留下。我会跟我爸说多借你几天。”

董秘书自然没意见。

两人都以为厂子的事得拖几天,没想到当晚吴椿丽从医院出来后直奔酒店继续谈判。

一番唇枪舌剑后,最后价格谈妥在三百九十五万。

“我回去后会第一时间安排会计师和律师对工厂的财务、法律事务进行调查,确保没有潜在问题。”

同时,钟元也提了自己的要求,“吴厂长,希望你帮我一个忙,你的那些亲戚就由你提前处理掉吧,我不希望我的人来接手时他们还在,嗯,工人呢,也按平时表现开除一些……”

吴椿丽都一一应了,并未感到诧异。

虽然跟自己谈判的基本是董秘书,但她注意到对方的进退都是看钟元脸色行事。

可见这位钟小姐不是来当吉祥物的,她有自己的想法。

杨正淼今天刚出言威胁她以后厂里工人不会服她管,她便要剪掉一部分且坏人还由自己来做。

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事情谈妥,钟元第二天直接回去茗城。恰好,人事部门通知她特助招好了。

叫游芝。

国外名校MBA毕业,之前在国外一家投资银行做市场营销,钟元一看履历自然心喜,心喜的同时也非常惊讶。

还有一点困惑。

她想了想,直接问道:“你履历非常漂亮,个人能力也很突出,这么一尊大佛怎么到我这座小庙来了?”

游芝嘴角抿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钟元看她为难。

其实也不是非要知道,她耸肩笑了笑:“当然,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只要没有犯罪史公司都欢迎你的加入。”

“我……”

她神色挣扎了几秒,钟元注意到她放在面前的手下意识握了握,“确实有点难以启齿,之前我……我跟有妇之夫谈过恋爱,他太太的家族在当地很有势力……”

“但钟总,我是被小三的,我事先真的不知道他已婚。”

钟元恍然,顷刻间就懂了。

被小三,名声臭了,同行封杀,只能回国。

结果上家企业没做多久,公司里就有人知道她在国外“插足别人婚姻”的事。

这种国外的事传回国内并不罕见。大企业里面的员工几乎名校毕业,海归众多。

而同一个领域的华人基本都有自己的圈子,回国了照样会交流生活、工作,游芝在国外投行被封杀,还是因为桃色新闻封杀的,太容易四处传播开了。

换个脸皮厚的被非议就非议,老娘日子照过。

游芝显然没那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大企业没得进,小企业薪水开得不符合预期。至美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给的年薪跟大企业同等岗位差不多,这便是她来应聘的原因。

钟元看她胀红着脸神色激动,忙出声安抚:“我相信你。”

相不相信其实并不重要。

她招的是有能力的员工,可以替她处理大部分工作的人,而不是道德标兵。

当然,钟元内心确实倾向于游芝不是主动跟已婚男人搅和的人。

否则跑回国到小公司应聘做什么?

长这么漂亮如果真是道德败坏,直接勾搭一个更厉害的男人,不论未婚已婚,去打前任的脸不是很符合“插足”人设吗?

流言这玩意儿就是如此。

传的人不动脑子,听的人也一样。

“至美欢迎你的加入。”她伸手,微笑地看着游芝。

游芝眼眶泛红,望着天花板快速眨了眨眼,再低头时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伸手握住钟元的手。

“很荣幸成为至美的一员。”

游芝入职当天,钟元就把椿丽服装厂相关的所有事全交到她手上了。

而经过这几天的发酵。

第一批带赠品发出的订单基本签收成功,配合小梁的稿子,M女王店名声一下打响了。

月销量以惊人的速度上涨。

几个销量不错的单品评价飞速增加,无一例外全是好评。

办公区,下单的滴滴声此起彼伏。

蒋思雨激动得冲进钟元的办公室,连敲门都忘了,“小老板,爆单了!!”

第35章

不年不节, 不是活动期,却爆单了。

钟元呼吸都停了一拍,眼睛眨巴眨巴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想过能借这次危机反推一下女装。

吃准客户心理, 转化一部分客户成为店里的死忠, 但具体效果能达到哪个程度, 心里其实并不明确。

“爆单了, 爆单了。”

“收到赠品的基本零差评, 都说质量绝对不输给别家店一两百的。”

说着, 蒋思雨笑了起来, “她们巴不得咱们再出现一次延期事故,好再占一次便宜呢,评论区都在猜下次赠品是什么, 有的都点上菜了。”

钟元也藏不住笑:“想得美~~~”

“可不是, 想得美。”

“小老板, 你看这些评论, 百姓消费事这个号的博文被好几个门户网转载了, 留言都不少。”

钟元将蒋思雨手中笔记本转到自己的方向,削葱玉指轻盈的点击着触摸板,其中一篇《电商平台应加大管控力度, 商家诚信为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戳进去看了看。

账号不是至美旗下的, 而是一个陌生的, 常发时评和经济的号。

文里说网购未来是大势, 电商会越来越多,平台应该从哪些方面做好监管, 又举例了国庆活动家里分别买的几家店铺。

钟元就看到女王店在正反馈之列,其中三家女装店或多或少都被批过价格质量不对等,虚假宣传。

评论区也成了大型团建现场, 大片吐槽中夹杂着零星在女王店下过单的买家的反馈。

不多,但钟元心里美滋滋的。

本就灿烂的笑容愈发收不住,微微翘起的嘴角越咧越开。

不枉自己严格要求做好质量把控。

女王店价格在网购服饰类里,属于中高端。

跟男装那边做A货动不动七八百,一两千比,女装便宜的一两百,贵的四位数。

一般夏季款都不算贵,只每个月零星几款设计感明显的稍微溢价多一点,冬季款价格一般就在四五百往上了。

其实就算坚持质量和做工,成本稍微有所增加,钟元也赚很多。

毕竟服饰类利润向来都是高的。

大多数款利润在6~70%,少数款利润能到80%,像这次的赠品围巾、帽子,她让董姐找二三十块的货,这种货在批发市场基本开价四十多,被批走进入零售门店少说又要翻倍。

而这批货卖二三十,除开成本工厂却仍然有赚。可见即使是“成本上涨”,也非常有限。

成本差十块二十块的货进入市场,很可能卖价能差到几十、一百。

有些心黑的拿货价二三十,能卖到一百一二。当然,这是在眼前僧少粥还算多的情况。

只考验质量和一点点审美,生意就不难做。整个电商大市场目前都还不到需要判断流行风向,在百花齐放中拼命搞独特争奇斗艳的时候。

不过,做生意就是这样,时机很重要。

哪个阶段用哪种策略是有区别的。

像眼下,质量稳定就是最重要的。再等几年,除质量以外,必须还有区别于其他商家的设计感、概念感。

比如——

如果店名依然叫“女王”,不想改名影响到品牌认知和复购率,就要把这几年流行的公主风逐渐剔除一部分,把品类再做细分,让买家看到店名脑子里就能浮现出商品整体风格,也方便在细分后的赛道做深挖推广。

这些暂时可按下不表。

“思雨,你让董姐来一趟。”钟元转动着圆珠笔,想了想,吩咐道。

蒋思雨:“OK~”

董霞文这阵子心惊胆战,每天都在反省自己在工作中的疏忽,从加入美购开始反省,把这两年公司遇到过的大大小小的问题都复盘了一遍。最后难过的发现,自己能力跟不上店里的步调。

尤其是多了两个店长孙玮和蒋思雨后,这种能力上的差距越发明显。

每次出现一点问题,她都痛苦得抓头皮。

解决完这点漏下那点,总是没法尽善尽美。就像这次,虽然问题是过去遭遇到的最严峻的一次,可老板的解决方式并不难懂,也并不是很难想象的安排。

为什么自己就想不到呢?

明明脑子里知道要安抚顾客,督促厂子遵守合约,可实际做决策时大脑里忽然全是豆腐渣。

弟弟说如果跟不上最好主动请求调职,调到适配的岗位,可想想总揽两家店的工资,想到房贷,儿子培训班的学费……

董霞文真的没有主动请求调职的魄力。

“叩、叩叩!”

“进来。”

“小老板……”

“坐吧,董姐。”钟元示意她先坐下,自个儿起身给她倒了杯水,“今天叫你过来,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董霞文心里顿时一紧。

钟元立刻笑了笑,抬起右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安抚动作:“不用紧张,就是随便聊聊。”

董霞文点点头,笑容流露出一丝勉强,细看眼底还有急遽升腾的不安。

“董姐,你对未来的工作有什么想法吗?有没有想学点技术,或是考个什么证?”

董霞文嘴巴动了动,很慌。

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又不知道说什么,那些想法彷佛水草密密麻麻缠在一起,全堵在嗓子眼,分不清哪根是哪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把哪一根拽到老板面前晾一晾。

“我……”

“慢慢说,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接讲,你是咱们美购的元老,我一直都非常重视你。”

董霞文抬眼,对上钟元“鼓励”的眼神,脑海里又闪过弟弟那番话,一时间各种考量齐齐涌上心头,五味杂陈,“小老板,是……是要开除我吗?”

“怎么会呢?”

钟元脸上闪过恰到好处的诧异。

随即笑道:“我们只有一家店铺时你就入职了,你是陪伴着公司一起成长的。这次纰漏的确不小,当时我确实也非常生气,但既然已经做过处罚事情就算过了。”

钟元顿了顿。

接着说:“只是公司发展很快,外面的世界变化也很大,董姐,如果你的思维转换不过来,对未来没有明确的规划,我会考虑给你调岗。”

“现在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董霞文表情木讷,大脑一片空白。

悬了一个多礼拜的那只靴子总算落了地,或许弟弟说的是对的,德不配位就该尽早挪位。但她还是有些难过,茫然,或许除此以外,也有尘埃落定后的解脱。

她只能安慰自己:

不管怎么样,工作没丢就是好事。

董霞文艰难的收拾好心情,道:“小老板,我听你的安排,你说调到哪儿我就去哪儿。”

“不着急,我先说给你听听。”

“现在公司适合你的岗位有两个。一是南江仓储部门跟耿叔一起管理仓库,仓储部没有提成,基础工资给五千;二是我这两天谈了一家厂子,在东杭,最多一个礼拜各项手续就能办下来,你过去管后勤,工资依然五千。”

董霞文听到工资,先是失落,随后又松了口气。

虽然比现在少太多。

但这笔工资又刚好够还房贷和承担儿子的学习开支,日子不会过不下去。

选哪一个……?

董霞文有些踟蹰,“小老板,我能考虑考虑,明天再回答吗?”

钟元爽快点头。

“当然。”

“你好好考虑,如果不愿意离开茗城也可以留在公司做后勤,只是这边工资肯定要低一点的。”

不管是美购还是至美本质上都不是非得设置后勤岗,算是凭空给董姐造的一个坑,工资当然不会太高,就当董姐前期陪伴公司成长的福利了。

董霞文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回家再次征求弟弟的意见。

董秘书听罢,不觉得意外,他早料到这一天了。

他姐这人怎么说呢,性格好小事能办,但遇到大事急事就容易暴露缺乏主见的那一面,有些问题她不是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可就是不敢踏出那一步。

说白了,骨子里怕担责。

而小钟总只是看着年轻,却不意味着天真心软愿意高薪养闲人,没直接辞退大姐已经算讲情分了。

换她爸大钟总……

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别说扣工资调岗,第一反应绝对是开除。

“这两个缺儿大姐你肯定没问题,如果想轻松就选南江的仓储部;如果还想多赚点钱,就选东杭的后勤岗。”

董霞文不解:“不都是五千吗?”

“五千跟五千也不一样,仓储那边只要不监守自盗,就没有外水。东杭工厂不一样,后勤管工人的宿舍、吃饭、厂里的卫生情况。那边厂子基本都设有自己的员工食堂,那每个人餐费是固定的,摊到采买上多少能赚点散水银子。”

董霞文听罢,神情紧张,赶忙摇头,“贪污挖厂子的钱我不能干。”

董秘书:……

他啼笑皆非,索性将道理掰碎了喂给大姐。

“这怎么叫挖厂里的钱?员工一天三餐,如果每餐每人伙食标准是三块,要求两荤一素,同样的食材不同的卖家价格肯定有区别,你如果宁愿多跑跑,买到更便宜的食材,省下来的部分是你的本事,又没叫你在用餐标准上克扣,算什么贪污?”

“当然你也可以不赚这点外快。把厂里餐费全给厨师,你看厨师愿不愿意每天多花两小时赚这个差价。”

当老板的心里都有杆秤。

抓大放小是常态。

大姐干这个活,抓得再紧每个月给厂里省那一两千菜钱对老板来说没太大意义。会把这个岗位提出来让大姐选,显然小钟总默认大姐可以“赚”这钱,只要把分内工作做好。

毕竟两家店从开业就一路走高。

除了前三个月大姐工资在五六千,后面每个月至少拿一万多,旺季或者大活动时期最高超过两万。

突然把她调走,工资大跳水,就算双方都知道责任在大姐头上,但小钟念旧情啊,大概不希望因为调岗这件事过分打击到大姐。

这么一想,小钟总比钟总讲感情多了。

“大姐,不管你选哪个,这回可千万得仔细了。”

老板的情分可一不可二。

动脑子的干不好便罢了,能力有所欠缺没法子。若只需要细心的工作还干不好,那就是态度问题,再好说话的老板估计也容忍不了。

董霞文半信半疑:“……所以,我选东杭更好?”

对待亲姐姐,董秘书说话就没弯弯绕绕留有余地了,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是这么觉得的。”

董霞文皱眉思索片刻,咬牙道:“那我明天跟小老板说调到新厂,只是明朗他……”

“你就放心吧,爸妈会好好照顾明朗的。再说他平日住校也没多少时间待在家里,到寒暑假时你就把他接过去。”

董霞文点点头。

表情怅然:“是我这个当妈的对不住他,如果我能再能干些,如果这次不出错,就能在茗城陪他了。”

“大姐你别想那么多。咱们就是普通家庭,没有万贯家财,能把日子过下去、你能供得起孩子念书已经拼尽全力了,现在忧心明朗缺乏母亲陪伴不过是徒增困扰,如果他不能体谅你的辛苦那这儿子就算白养了。”

有母亲陪伴的小孩当然更好,谁不知道父母要经常陪伴孩子的道理?

可大姐学历又不高。

陪着他就没收入或是只能找洗碗工之类的低收入工作,到时候学习生活方方面面都捉襟见肘,难道那样就能照顾好孩子吗?

能两全时,谁不想两全啊?这不是没办法嘛。

“你别成天这样想,容易给明朗带去压力,我相信咱们家孩子肯定能体谅你的难处,明朗一直都很懂事,不是吗?”

“嗯。”

董霞文被说得哽咽,用力擦拭掉眼泪,“明朗是懂事的孩子,再苦再累为了他我都要熬下去。”

次日,钟元就收到了董霞文的答案。

恰好,游芝带着隔壁律所的洪律师和会计到东杭做调查,钟元直接安排董姐跟着去了解厂里工人的情况。

同一时间,椿丽服装厂。

杨正鑫还在拘留,应惠和杨正淼找吴椿丽要说法未果,便跑去医院闹杨正远。

“大哥,嫂子这次做得太过分了,二哥说话再不好听也是为咱们这个家、咱们厂着想,她怎么能一言不合就让警察把二哥抓去关呢?”

“里面吃不好睡不好,二哥不知多遭罪。”

“你在医院不知道,她居然连买家都找好了,你如果再不回厂里坐镇,厂子要被她一个人吞完。”

大部分是杨正淼说,应惠则配合地站在一旁抹眼泪。

杨正远半靠在床头。

全程表情非常平静,没有打断杨正淼的话,等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你嫂子转让厂子的事我知道,我也同意卖掉。”

杨正淼愕然,忍不住尖叫:“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说为什么?”

杨正淼皱眉,不懂大哥的意思,“大哥你问我们为什么是什么意思?难道好好的厂子要卖还是我们害的?”

她旁边的应惠身体一僵。

抹泪的动作顿了顿,没敢抬头看杨正远的表情,只缩着肩膀悄悄往后挪了两步。

杨正远眼眸发沉,面无表情:“应惠,你告诉老三为什么。”

应惠尴尬抬起头,讪笑道:“大哥,这……这这,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杨正淼狐疑的眼神在二嫂和大哥之间来回打转,没听懂两人的哑谜,但大哥和二嫂之间,她对大哥的信任度更高一点,于是,几乎想也不想,她把矛头转向应惠:“二嫂,你到底干什么了?”

她眼睛提溜转了一圈。

想到上个季度二哥以生产损耗为由昧了一部分货,倒手卖给别人赚了几万,又想到上个月扣了好些工人工资……

难道被大哥两口子发现了?

那也不至于卖厂子啊。

多大点事,大不了让二哥把贪的那笔钱吐出来。

杨正淼恼得不行。

一边怨二哥二嫂做事不干不净,连尾都收不好,这么容易被逮到还连累到自己头上;一边忍不住琢磨自己干的那些事吴椿丽究竟发现没?

但更生气的是吴椿丽小气计较就算了,大哥居然完全站在她那一边。

就为这?

就要砸了所有人的饭碗?

其实杨正淼心里很清楚,工厂是吴椿丽两口子一起做起来的。

如果他们夫妻同心。

杨正远不顶在前排反抗吴椿丽的决定,那她和杨正鑫一家肯定连肉汤都喝不上。

所以她接受不了。

一时间对吴椿丽的怨恨到达了顶峰。

她心里这般想,嘴上不把门的抱怨出来了,“……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大嫂也真是的,非要弄得咱们三兄妹亲情破裂她才高兴吗?”

应惠不敢吱声。

杨正远看着眼前满脸怨怼的亲妹妹,心里一阵疲惫,忽觉自己和老婆可笑,半辈子努力养了一群白眼狼。

哪怕这次住院已看清弟弟妹妹的为人,真看到她这副嘴脸,胸口依然闷得难以呼吸。

“你大嫂怎么对你了?”

“你大嫂自嫁给我,就没有对你们不好过。”

杨正远质问。

他脸色阴沉,尽管竭力克制,情绪仍然在暴怒边缘游走,连带着每一声呼吸都透着浓浓的火气,那双平日里包容冷静的双眼此刻更犹如锋利的刀子一般,扎向杨正淼。

“我跟你大嫂结婚时一穷二白,你跟老二的学费是我们没日没夜摆摊赚的,你体会过凌晨三点就起床,大冬天蹬着三轮车到各个厂子仓库抢别人挑剩的次品杂货吗?体会过辛苦一天赚那么点却遇到抢劫的心酸吗?你嫂子怀着孩子还要跟着我起早贪黑,她缺过你和老二一分钱吗?每次要买什么资料,学校搞什么活动,我和你嫂子让你们丢过脸吗?”

杨正淼表情变了变,眼里闪过心虚。

杨正远却没停嘴。

这些年,他总是想起爸妈临终前拉着他手说:“远儿啊,以后苦了你啊,但你是大哥,弟弟妹妹还小,除了你他们没有别的亲人了,你们三个一定要相互扶持,不要让我和你妈到地下都不安心呐。”

他一直记得自己对父母的承诺。

椿丽也因心疼自己格外善待老二老三。

有些话他其实不想说得太明白,但今天既然说到这儿了,这气他得出。

为自己出,也为了老婆出。

“爸妈去得早,我是大哥,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照顾你们,我没能读太多书,所以我和你嫂子结婚后我和她一起供你们读书。我杨正远现在敢发誓,我们夫妻俩没图你们回报什么,你们读完专科后说想到厂里帮我们,我和你嫂子高兴啊让你们来了,结果你们干出什么成绩了吗,又是怎么对我们的?”

“平时贪点油水你嫂子给你们留脸,没在厂里说你们,顶多私下敲打一两句。”

“逢年过节哪次不借着红包补贴你们。”

“你们给我们俩送过什么?每次空着手来,满满当当的走,杨正淼啊你三十出头了,该懂事了吧?”

“我不求你们感恩啊。”

“你们倒好,反而倒怪我和你嫂子给得不够多,心里存了气不敢找我们就故意带坏子恒让他去赌钱!子恒是你们亲侄子啊。”

杨正远眼神沉痛。

如果不是昨夜终于撬开了儿子的嘴,他还不知道一开始把儿子带上赌桌的是老二。

这是亲人,不是仇人啊。

杨正鑫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杨正淼浑身一震。

下意识扭头看应惠,正好看见应惠心虚躲闪的眼神,想到在厂子门口蹲了一个礼拜的几个混混,她大脑灵光乍现的,顿时明白大哥夫妻俩为什么要卖厂子了。

合着砸了自己碗的是二哥两口子!

“你们有病啊?”

杨正淼气得牙痒痒,抬手就往应惠脸上挥了一巴掌,“肯定是你撺掇的对不对,不然二哥怎么会昏头害子恒?应惠你真是坏得肠子流脓了。”

应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反应过来后也立马还了两巴掌,“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事找你二哥去。”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现在好了,厂子干不下去了,你们满意了?”

“你逮着我出气做什么,找杨正鑫去,找杨子恒去?杨正鑫带他赌,他就赌?他自己没问题吗?”

“……”

杨正远听她们扯到儿子杨子恒身上也没多大反应,任由她们互相甩巴掌。

经过这一遭,别说对弟弟妹妹的感情看淡了,连儿子也不想管了。

那天听到儿子欠一两百万赌债,他直接被气到昏厥,醒来就看到妻子憔悴麻木的脸。

他忽然发现她多了好些白发,眼角的细纹一夜之间也多了好几条。

再看自己,同样不年轻了。看到检查单上那一项项的毛病……

某个瞬间,彷佛想通了什么。

就这样吧。

累了一辈子,剩下的时间为自己活为老婆活,儿子能改好就改,改不好是他的命,不强求了。

赌债,还!

就当他和椿丽倒霉,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再给他擦最后一次屁股。

想通后的杨正远懒得替儿子辩驳什么。

杨正淼跟应惠撕了一会儿。

发现杨正远不像从前那样站出来调解矛盾,意识到大哥是真的不管自己了,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莫名感到害怕。

慌不迭找杨正远哭。

说自己不知道二哥干的缺德事。这会儿她再也不敢嚷嚷要分卖厂那笔钱了。

她知道——

杨正远夫妻俩此刻怕是杀了她和老二的心都有。

原以为最惨的事就是厂子卖掉,什么好处都捞不着,结果从医院回到工厂,就见一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带着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到厂里查账。

要求财务科提供财务报表、会计凭证、所有的交易合同……

杨正淼顿觉晴天霹雳,脸色刹那间煞白煞白,人当场就差点站不稳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第36章

业务单一的厂子账目不难查。

不到一天功夫就查出杨正淼杨正鑫兄妹俩近五年利用职务便利至少侵占公司财务高达百万。

除此以外, 椿丽服装厂为了方便支出接待、出差跑办等费用还设立了一笔“账外资金”。也被杨正淼二人挪用投资理财,偏两人还踩了狗屎运,去年赶上牛市大发一笔横财。

吴椿丽夫妻二人对坐沉默。

半晌。

杨正远握住妻子的手, 叹气:“是我太纵容他们了, 总想着只拿了一点点, 一点点, 可次数一多, 就不是一点点, 而是巨款, 拖累了你。”

吴椿丽倒是看得开:“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这样了,只要想开点, 咱们以后的日子每天都是上坡路。”

“老公, 你对他们好没错, 你只是太重亲情没把钱放在眼里, 当初嫁给你就是因为你重情, 我知道重情的人不会对我不好。老二老三的问题我也知道,如果因为纵容就有错那我也有错,你想着一点钱不重要, 我也觉得为点钱闹得家宅不宁、兄妹不合没必要。说来说去, 是他们忘恩负义辜负了我们的好, 不是我们自己的错。”

杨正远看着妻子, 眉宇间的郁结消散了一些。

笑道:“你说得对,以后每一天都是上坡路, 只要把他们贪的钱要回来我们可以余下一大笔钱回乡下盖栋屋,再承包一个果园,你不是说很想吃自己种的水果吗?以后我们就种种地, 养养鱼。”

“好,多种桃。”

“嗯。”

“……”

钟元得知吴椿丽夫妇这次不打算姑息杨正鑫兄妹二人,要起诉他们追回公款和孽息。

高兴得连连拍手,直呼大快人心。

白眼狼活该啊。

这兄妹两个简直把大恩即大仇这句话诠释得淋漓尽致。虽然老话讲长兄如父,但兄长在照顾弟妹的同时弟妹也应该像尊重父母一样尊重照顾他们的兄长才对。

杨正远做到了代替父母照顾他们。

杨正鑫兄妹二人却没有做到尊重他和吴椿丽,他俩还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后把歪主意打到杨子恒头上。

钟元猜杨正远夫妇非要卖厂子,一是给儿子教训,让他知道他们没钱了;二就是彻底把依附在他们身上的杨正鑫兄妹俩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