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是周念冷静而坦荡的目光:“是。”
深夜,周念躺在床上发呆,她快忘了刚才江池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门口那一阵阴冷刺骨的风和屋檐下连缀成线的雨,只记得他最后那个决绝的眼神和落寞的背影。
她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多,毫无睡意。她回到桌前,手指划过书架上一众书籍,定在白色小罐前。她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白色小罐,贴纸的朝向从原来的朝外转向右偏,是被人动过的痕迹。
不知为何,她又不想吃了,就这样她干坐在桌前,目光涣散,纹丝不动,任由黑夜过渡到白昼。
后面的日子,日复一日的过着,听说事情影响不好,傅研被辞退了,周宏伟被通报批评后调岗去了隔壁省市,张宁没和他离婚,旁人问起那件事还会维护说‘就是个误会,别有用心的人做出来的视频,这怎么能信呢’。
周念也像从前那样,除了学校和家里几乎不涉足其他地方,就连图书馆也很少去了。
礼堂发生的事叶琳通常是避而不谈,但看周念的话越来越少,一天中除了基本的沟通再不会提及生活上的琐事,叶琳开始担心她。
“小念,你没事吧。”
周念低着头作业,仿佛没听见似的。
叶琳害怕极了推了推她,她才有点反应。
“嗯?”
“你这样,我好害怕。”
叶琳一把抱住她:“小念,你说说话吧,你这样我好害怕啊。”
“我没事。”
周念捧着她的脸,给她吃下定心丸。
“我不会有事的,很快就高考了,很快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第46章 第46章北城的冬天裹在雪里……
北城的冬天裹在雪里,这场雪从早下到晚,洋洋洒洒地将建筑物的边边角角裹上柔软棉絮。沈知夏拿着手机,朝窗外探了眼,原先的白被黑夜镀上幽蓝。
“当然想你啊。”
她羞涩地扭捏了下,笑着把自己裹成蚕蛹状。
“你真来啊,那你住哪儿啊?我才不跟你出去住呢,我得回宿舍,谁知道你要做什么。”
隔壁床的林微微受不了小情侣间肉麻的谈话,她探出个脑袋朝斜下方的周念探身问道。
“小念,马上放假了,你什么打算。”
周念正在桌前翻阅资料,心里默念完最后一行英文才抬头说。
“没什么特别的打算,不出意外应该是留下来给教授当助手。”
林微微纳闷:“过年也不回去?”
这次周念只顾自己看书:“嗯,不回去了,实验不能中断。”
林微微眼珠子一溜,回想道:“你好像去年也没回去。”
“科研固然重要,亲情也重要啊,你这三番四次不回家,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为了在老师面前表现呢。”
周念将书翻页:“随他们怎么想。”
煲完电话粥,沈知夏掀开被子,同林微微一样趴在床栏上探个脑袋说话。
“姐妹们,后面几天我就不陪你们咯,我男朋友得过来住几天。”
林微微捏着嗓子学她撒娇。
“呦呦呦,出去住几天啊,别出‘人命’就行。”
沈知夏嘟着嘴娇嗔地把怀里的鲨鱼抱枕甩过去。
“胡说八道,嘴巴里没一句好话。”
说完转而问起周念:“对了小念,上次那个在楼道里跟你表白的眼镜男,有下文吗?”
周念的荧光笔在文献上划出流畅弧线,待标注完重点才抬眼,半开玩笑说:“谁跟你们说人家是来表白的,其实他是抢劫的,我掏了五块钱把他打发了。”
沈知夏给她一个白眼:“鬼才信你。”
“不过”林微微接话道:“那男的条件还不错啊,长得周正,会穿衣打扮。跟他聊过几句,谈吐教养都没问题。”
沈知夏摇摇手指,有模有样地分析:“像我们小念这样长得不错,专业又强又上进的女生根本不缺追求者。一直不恋爱就一个原因。”
林微微:“什么?”
“心里有个爱而不得的呗。”沈知夏冲周念扬了扬下巴:“你说是不,小念。”
周念垂眸看书,手指下意识地捏着书页一角,摇了摇头。
沈知夏瞧她不正面回应,立刻指着她激动道:“你心虚了,是不是。”
这时桌面因手机震颤而抖动,周念瞥了眼,来电显示是方妙。
她接起电话:“妙妙?”
“小念,明晚去吃火锅啊。”
方妙和周念一样,毕业后考到了北城,除去和男朋友在一起的时间她也会时不时来找周念打发周末。
周念:“明天?不是周末吗,有什么事情吗?”
方妙故弄玄虚道:“哎呀,来嘛,明天再告诉你。”
周念:“好吧。”
通话的间隙,沈知夏给林微微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挨近彼此,沈知夏掩着嘴凑近林微微耳畔。
“小念抽屉里压着她和一个男人的照片,长得绝了,那眼镜男跟他没法比。”
林微微疑惑:“你怎么知道?”
沈知夏:“我偷瞄到的。”
林微微:“真的假的?”
沈知夏:“骗你我期末全挂科。”
林微微:“怪不得。”
第二天下午,周念在实验室做药物提纯试验,等仪器预热的时候身边的台面上无声无息地多了几份项目资料。这时,带她的孙教授孙正已经在她跟前。
“周念,这段时间有几个科研项目会陆续开展,基本都是和大医院合作的优质项目。一般这种项目名额会给到大四的学长学姐头上,但我觉得你完全有能力跟进。所以如果你有想法,我可以帮你举荐。”
这是好事,周念不假思索地回复:“谢谢孙教授认可,有这个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
孙正欣慰地笑笑:“我就知道你会去。不过呢,先说好一旦跟进了,可能就没时间回家过年了。”
周念:“没关系,我本来也没回去过年的打算。”
“是吗 ?“孙正眼底闪过疑虑却未追问,他将台面上的资料依次摆开,屈指敲了敲封面介绍:“这几个项目都还不错,一个在北城,一个在海市,剩下一个在你老家银城。我粗粗地看了一下,三个项目的等级差不多,但是北城和海城毕竟是大城市,设备资源都不错。你有什么想法吗?”
周念想了想说:“您等我把资料带回去看看,我自己分析一下,大概率会在北城,毕竟这里方便。”
孙正:“那行,你好好看看。到时候给我答案。”
周念:“好,谢谢孙教授。”
实验一做就是一下午,周念整理完数据,将台面上的资料放进包里,关门锁门一气呵成。她裹着羽绒服,将口鼻埋在领子里,北城的寒风如芒刺扎过脸颊,疼得她直抽冷气。
路程过半,她感觉到大衣口袋的手机在震动,于是加快脚步跑向宿舍。
回到宿舍,扯下围巾手套,周念看了眼手机是张宁打来的。
初到北城时,张宁的掌控欲化作每日十几通电话,从交友对象到晚餐菜式都要远程指挥,甚至差点举家搬来北城。周念实在忍无可忍,直接请假关机玩失踪,一走就是一个月,最后张宁无奈妥协。那会儿周念下定决心不再花家里一分钱,张宁和周宏伟执意要给她也不收,靠着奖学金和凌晨替教授校对论文的兼职熬过两年。
虽然这两年张宁不敢频繁地给她打电话,但每次来电,周念总是发自内心地抗拒。她犹豫片刻,最终回拨过去。
“妈。”
另一头是‘哒哒’剁菜的声音。
“快放假了吧,什么时候回来啊。”
“课业比较忙,今年估计不回来了。”
“这样啊”张宁迟疑道:“那要不我跟你爸去北城,一家三口总要吃个团圆饭的。”
周念干脆利落地拒绝:“不用了,你们过来我也没时间陪你们。”
“过年这几天也忙?抽出一两天总没问题吧。”
“真没时间。”
剁菜的声音渐渐停滞,空旷的厨房显得张宁声音愈发孤寂。
“妈就是想你了。”
周念垂眸扯笑:“妈,不是您自己说的,学业最重要吗?”
“也对。”张宁默了秒,话锋一转说:“对了,琳琳谈朋友了,有跟你说吗?”
叶琳高中毕业后考了当地的美院,和周念的联系没像上学那会儿频繁,但感情上的大小事总爱找她倾诉,她恋爱的事情周念是知道的。担心张宁是为了套话,周念含糊道:“最近没怎么跟琳琳聊天。”
“这样啊,我看她男朋友挺不错的,机关单位任职,年纪轻轻都当科长了。”张宁笑笑说:“我让你爸也留意单位里的青年才俊,有合适的,你们可以加个微信聊聊……”
周念说:“知道了,以后再说吧。”
方妙选的火锅店藏在商场顶层,装修是现下最流行的新中式风格。推门瞬间恍入江南雨巷,乌篷船改装的卡座悬在浅溪之上,几尾锦鲤在碧荷间游弋。船帘保护顾客私密性的同时也增加了周念找人的难度。
“小念,这里!”
方妙走到船头冲她招手。待周念走近,挽起她的胳膊刻意压低了声:“里面还有我的两个高中同学,不介意吧。”
周念笑着反问她:“我在你眼里那么小气啊?”
方妙恨不得在她脸上啄一口,撒娇说:“当然没有,问问嘛。”
几人落座后,方妙介绍对方认识,简单寒暄一番才让服务员上菜。上菜的间隙,方妙给每人发了一张红色请帖。
周念不确信地反复翻看,将里面的字读了整整两边,这时边上的女生爆发尖叫:“啊!你们要结婚啦?大三就结婚?”
方妙亲昵地倚靠在男朋友身侧,语气娇嗔:“还不是他啦,嫌我越来越漂亮了,老说自己没安全感,非要结婚。”
周念将请帖放在一边,抬眸稍稍打量起方妙的男朋友,方妙和他从校园恋爱算起也有三四年了,但这也是周念第一次见他。看起来为人还算和善,眉眼含笑,待人周到,桌上添茶倒水一点也不含糊。
男人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没办法,太喜欢她了,总患得患失的。我看很多学姐学长都在大学结婚,蛮好的还有学分加。”
说完又补充道:“放心,房子车子我都买了。银城的和北城的都买好了,不会委屈妙妙的。”
桌上两女生相互挤眉弄眼。
“哎呦,太肉麻了。”
“啧啧啧,以后就是已婚人士了。”
方妙耳尖烧得通红,忙用公筷给大家夹菜。老朋友重聚总绕不开身边人那些最猎奇的八卦。
“记得三中捅人那个?放出来了。”
周念邻座的圆脸姑娘突然开口,顺手捞了片毛肚。
“这么快?”有人筷子停在半空。
那女生一脸‘你真没见识’的表情,搁下筷子说。
“谅解书加减刑呗。”讲到一半,怕有人偷听似的,她左右看了眼才说:“他妈本来就是大官,里面打点一下就出来了。”
说完感慨道:“时间真快啊。”
话题转到高中八卦,另一个穿黑毛衣的女生也跟着聊了起来:“你们还记得隔壁班那校草吗?”
方妙咬着筷子听得入神:“哪个?”
“江池啊。”
周念蓦地抬眸看向那女生,都多少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再次提及居然一点也不陌生。
方妙对江池还有印象:“江池怎么了?”
穿黑毛衣的女孩突然面露遗憾,唏嘘道:“自杀了。”
第47章 第47章我要回银城
话音未落,瓷碗碎裂的脆响撕裂了所有人语,几人看了过来,周念身形一僵,无措地看着地面的碎碗,慌忙蹲下身收拾。方妙跟着蹲下,发现她脊背僵直,机械地捡拾碎片。待她抬眼,方妙倒吸一口冷气。
“小念,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没事。”她顶着一张煞白的脸说道:“你们继续吃。”
周念只觉得双腿发软全身无力。方妙直觉她有事,将她扶起坐稳,小声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周念摇头:“没。”
几人只当是小插曲,继续话题。
“是自杀了,好在被救回来了。”
周念这才刻意压制气息,缓了口气。
方妙见周念无恙插话道:“他怎么会自杀啊,看上去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黑毛衣女孩回忆起别人的叙述。
“说法挺多的,大差不差,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方妙:“那你挑最可信的说。”
黑毛衣女孩啃了口土豆,慢悠悠地讲起这事儿。
“据说江池当年特别喜欢一女生,那女生手段也绝,钓着他玩呢,突然玩腻了,说甩就甩。本来他就郁郁寡欢的,偏偏这时候他妈出事了,他妈是一中老师,据说那天是学校的元旦汇演,大屏幕突然跳成他妈和台上领导的亲密视频,全校都炸了锅。江池就在台下,眼睁睁看着亲妈被人扒了脸皮。”
她拿土豆在餐盘里划拉出几道印子。
“本来他跟他妈关系就僵,这件事后江池就彻底不理他妈了。他妈天天守在他那别墅门口,有回,他妈吃完闭门羹回家路上,被辆逆行的货车撞飞了。情况不
乐观一直不见醒,在医院躺了两年,江池就守着病床伺候了两年,最后还是没留住。出殡那天他舅舅发酒疯,当众把他揍倒在地,红着眼睛骂‘你们父子俩都是灾星!你爹当年为了拿地拿项目,亲手把你妈往领导被窝里送,现在倒好,连命都搭进去了!’”
“再后来他姑让他接手家里公司和码头,他死活不肯。这不,就出这事儿了。”
女孩戳着凉透的土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等她讲完,一旁默不作声的方妙男友才突然插上一句:“惨是挺惨的,但人都没了,还装什么清高,公司和钱他不拿,不也被他姑父掌控了吗?”
方妙白他一眼:“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方妙男友理直气壮:“我说错了吗?我们从小到大拼命努力不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现成的家业非要往外推,寻死觅活的一点不爷们。”
方秒狠狠剜他:“你再说。”
“行行行,我闭嘴。”
这话题只引发几阵唏嘘,几个人便转而讨论起其他事情。周念神色木然地看着锅内冒出的热气,之后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聚会散场,周念打了辆漆面斑驳的老轿车,她盯着车顶霉斑发了会儿呆,随着车身颠簸,涣散的视线在车厢里游移,等她头靠车窗时,视线已钉死在驾驶座头枕。
空调声震得人头疼,周念深深吸气让司机停车。
门开的一瞬,寒风将她不由分说地包裹起来。
鞋子踩在厚厚的雪层上发出咯吱声,走了没两步,胸口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她慌忙扶着路边护栏,刚刚下肚的食物混着胃酸整个吐了出来。
**
林薇薇一觉醒来以为天亮了,揉着惺忪睡眼瞥了眼手机,才凌晨一点半。斜下方有光透过来,她扶着床围将脑袋支起,看到周念纹丝不动地坐在桌前。
“小念?”
周念一怔,回过头:“嗯?”
“还不睡?”
“打扰到你了?”周念把台灯灭了,整个人瞬间融入黑暗中:“睡吧。”
暗中听到林薇薇长叹一声,随即传来栏杆晃动的吱呀声,她摸索着去了厕所,返回时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停在周念身边。
“怎么还不上去啊?”
“我一会儿就上去。”
“想什么呢?”
“没什么。”
林薇薇提起自己的椅子,轻手轻脚挪到周念身侧,落座后将手搭上周念的肩膀,语气关切。
“小念,我发现你这人挺特别的。”
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周念扭头看她。黑暗吞噬了所有表情,但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周念微微勾唇:“我怎么了?”
林薇薇想了想,搭在周念肩头的手已经悄然下滑,转而牵起她的手。
“刚见面那会儿,以为你是被家里保护得特别好的娇娇女。长得白白嫩嫩、斯斯文文,看着就很好欺负的样子。谁知道开学没多久你就玩失踪闹出那么大动静,当时吓得我差点报警,以为好不容易考上首府大学的人,怎么刚来就放弃。”
她捏了捏周念冰凉的指尖继续道:“结果你又突然出现,什么解释都没有,好像那场闹剧根本不存在。相处久了,发现你这人主意特别大,想做什么一声不吭地就做了,而且一点不怕得罪人。也从来不跟人吐露心事,再大的事情都憋心里。”
周念浅浅地笑出声:“我是这种人吗?说得我很不好相处似的。”
林薇薇想当然:“是啊。”
周念半开玩笑说:“怎么,想换寝室了?不想跟我呆在一起了?”
“当然没有。”林薇薇将她的手紧紧拽住,轻声说:“我是想说,无论有什么事情,你不妨说出来给我和知夏听听。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何况我们三个诸葛亮不是?”
暗中,周念扯了扯唇,没再说话。
林薇薇手指点她:“你看你看,又来了。”
黑夜将沉默拉长,良久才听到周念开口。
“我曾经做过一件事,从始至终我都确信自己没错。总觉得所有的事都是由他们种下的因而结出的果。我不过是适时地撒了点水,让这个果结的快些。原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可这些年因此衍生出了我意想不到的悲剧。”
林微微试图去感受她的情绪:“你后悔了?”
暗中周念摇摇头:“不知道,但依我的个性再来一次还是会去做的。”
林薇薇不解:“那你想怎么样?”
周念说:“既已发生的我改变不了,我想尝试去阻止尚未发生的。”
林薇薇:“那你有什么打算?”
周念:“我要回银城。”
**
周念向孙正提出加入银城项目组的计划时,孙正起初有些不解她为何突然改变决定。面对询问,周念条理清晰地说出了两点理由:一是,考虑到自己挺久没回家,她希望借这个机会多陪伴父母,同时也能在家过个团圆年;其次,该项目在银城三院,三院有亲属任职,在学习和生活上都能提供便利。孙正虽试图挽留,但见其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
北城到银城飞了三个小时,出站后,周念就在约定的地点候车,不出两分钟,一辆花哨的绿色吉普驶入视野。隔着挡风玻璃车内外两人相视一笑,叶琳挑了挑眉,用表情说‘走,姐妹带你去兜风去’。
车在她跟前停稳,车窗降下,叶琳微歪下头:“美女,上哪儿啊?”
周念故意摆手:“不坐黑车。”
“不知好歹了!”
叶琳下车,煞有介事地打开副驾驶门,下巴一抬说道。
“少墨迹,上车!”
南方的冬阴冷刺骨,兴奋神经,周念一直没什么倦意。这会儿,被车内的暖气一熏,她有些犯困。
电台的主持人生拉硬扯讲段子,不仅毫无新意还让人觉得聒噪,叶琳调至音乐台,是一首舒缓的情歌。
“你这一天一个主意,不是说一时半会儿不回来吗,怎么想着回来了?”
周念把椅背放下一截,调整坐姿,闭目养神。
“我要去找他。”
“找谁啊?”
“江池。”
明明那么久都没提及过这个名字,再次开口却依然熟稔从容,毫不避讳,像唤任何一个与她朝夕相关的人。
叶琳以为自己耳背了,不确信地重复了遍。
“找谁?”
“江池。”
话音未落,岔路口突然窜出辆逆行的电动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安全带猛地勒住两人肩头。
待车身完全停稳,周念确认没出事后嘱咐她:“以后开车要小心点。”
叶琳无暇顾及这些,脱口骂道:“周念,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去找他,你疯了吧?”
料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周念没什么解释。
“先开车,回头再说。”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叶琳边说边踩下油门。
“就算是真的,跟你也没关系,少往上凑。”
周念抿着唇,不作声,又重新靠在椅背上。窗外天色幽蓝,是从白转黑的过渡色,她偏头看了眼中控台上的时间,十七点十分,银城入夜比北城要早。
得知周念回家,张宁提前张罗一桌好菜,周念到家时正好赶上她做最后一道菜。
周念把行李箱靠在玄关,招呼叶琳换鞋,张宁听到动静握着勺子探出半个身子。
“是念念回来了?”
周念:“嗯。”
叶琳闻声立刻叫人:“张姨,我来吃白饭了。”
菜还在煮,张宁走不开,只得原地招呼:“你这孩子,什么叫吃白饭,照这意思你去接念念回来,阿姨还得给你钱呢。”
叶琳吐了吐舌头卖乖:“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念去厨房洗手,张宁简单地询问了近况后就冲楼上扬了扬下巴。
“回来了就跟你爸说一声。”
“好。”
自从那事以后,周念和周宏伟几乎很少交心,周宏伟自觉有愧,对她的态度也没多加怪罪,但事情既已发生,两人心中终究有了隔阂。
周念拎着行李箱上楼,路过周宏伟门口时顿了顿,她轻轻叩门。没一会儿,里头就传来拖鞋及地的拖沓声。
周宏伟猜到是她,开门时表情略显复杂,惊喜之余还透着点无措。
“回来啦。”
周念点点头只说:“嗯,饭快好了,下去吃饭吧。”
周宏伟:“好。”
饭桌上,张宁一直给周念和叶琳夹菜,除了关心周念的起居,话题也绕不过叶琳的新恋情 。
张宁把大虾夹到叶琳面前的餐盘里。
“琳琳,我听你妈说你交了个税务局的男朋友?”
叶琳讪讪一笑:“我妈怎么什么都跟您说啊。”
“这有什么,你这年纪交个男朋友不是蛮正常的。”张宁见怪不怪,眼神瞟向周念:“你那男朋友有没有年纪相仿的单身同事啊,给念念介绍介绍。”
周宏伟先她一步开口:“念念还小不着急。”
“你懂什么。”张宁白他一眼,转而对叶琳谄笑:“优质男就这么几个,你不谈自然有人谈,不着急不着急,都被人谈去了。”
叶琳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刚要说什么就听周念冷冷一句:“我还不用。”
“你不用?”
张宁冷哼一声,没由来地说道:“擦亮眼睛,别找不三不四的回来就行。”
第48章 第48章江池是最后一个到‘夜话……
晚上,周念被同组学姐拉进了一个名为‘死侍药研组’的微信群,算上她里面一共四个人,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备注了真实姓名。群简介上赫然写着‘为人类医药事业而献身’。
周念汗颜,这口号未免太大了点,那么中二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取的。没一会儿,大家都开始自我介绍,把年纪班级住址都分享个遍。其中一个叫陈丽的学姐提议。
——要不明晚我们找个酒吧聚聚吧,破破冰,相互认识认识。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另两个人的认可,周念对酒吧破冰这事不感兴趣,又怕自己不去显得不合群,毕竟往后还要接触两三个月,总不能没见面就给人留下‘不好相处’的印象,只得表示同意。
群里有位叫郑渊的学长@了周念:学妹,我家离你家近,明天我可以顺路来接你。
周念婉拒道:谢谢,不用麻烦了,我可以打车去。
郑渊倒是热情:没事,我刚拿到驾照,就当是旁边坐个人给我壮壮胆。
周念:
回银城的消息是临时通知到张宁的,被子都没来得及晒,周念躺在床上鼻腔充盈着一股淡淡的霉潮味。她侧身看着手机,屏幕跳出叶琳发来的徐明手机号码,并备注说。
——我劝你再考虑考虑,他骂人挺难听的。
周念屈膝坐起,直接拨通电话。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音乐混着人语。
徐明:“喂,谁啊?”
周念:“是我。”
周念二字还未脱口,对面愣了秒,倏然反应过来,只回她一个字就挂断了。
“操。”
没一会儿,一条短信回了过来。
——我俩没话聊,以后别来烦我。
另一头,徐明挂断电话不安地看了江池一眼,边上的宋佳月问。
“谁啊。”
“就一神经病,打错电话了。”
**
经历一路频繁点刹的洗礼,周念差点吐在郑渊车上,下车时,郑渊还特别兴奋地对周念说:“你很棒,之前坐我车的都吐了,你居然没有反应。”
周念:“”
她有理由怀疑‘死侍药研组’这个中二群名绝对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陈丽选的酒吧是位于闹市区一家名为‘夜话’的清吧,周念和郑渊到店时,时间尚早,另外两人还没到,就连驻唱都没来。酒吧空座遍布,郑渊轻车熟路地来到角落卡座,路过吧台时给周念点了杯果汁。
落座后郑渊特意解释:“这家店的鸡尾酒酒精度数偏高,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所以自作主张给你点了橙汁,一会儿等陈丽她们来,你可以和她们一起再选选。”
周念意外于他能如此贴心周到,笑说:“橙汁就够了,我也不会喝酒。”
郑渊开车时侧脸绷紧,加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错觉。可当他转头说话时,那双弯成月牙状的笑眼又将距离瞬间拉近。
他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周念喝点。
“尝尝?”
果汁还能尝尝什么味儿来?她心中腹诽倒也配合地扯着笑端起果汁,抿了口:“嗯,不错。”
郑渊眨着眼,一脸期待:“喝出点什么没?”
“???”
周念绞尽脑汁回想之前喝过的橙汁与这杯到底有什么不同,想了半天想不出,只能胡扯:“甜。”
没想到,郑渊打了个响指:“对了!我特意让人选的黔阳冰糖橙,还加了适量冰糖。”
周念不失礼貌地笑笑,后知后觉道:“这是你开的店?”
郑渊:“嗯。”
周念恍然低喃:“原来如此。”
说话间卡座区已渐次有人落座,驻唱歌手试音时在台上反复调整麦克风高度。暖场是一首调子舒缓的民谣,混着驻唱歌手特有的沙哑声线,显得愈发慵懒随意。
酒吧渐渐满座,人语和碰杯的声响交织成网。
周念正低头查看震动的手机,是陈丽发来群消息。
——我们俩拼车遇到三车追尾,整条高架变成停车场了,导航显示至少还要四十分钟。
郑渊比周念早一步回消息。
——不着急,慢慢来。
周念原以为两人寒暄几句后会快速冷场,那知对方是个话痨,想法更是天马行空。说他一共开了三家酒吧,分别叫‘夜话’、‘低语’和‘清唱’,一家开在北城,另两家开在银城。三家分别用来纪念三任前女友。
周念听得直扶额,委实没想到这样一个多财、多情又想法怪异的人居然能定下心来在实验室做实验。甚至有一刹,质疑起他的学术能力是否合格。
**
江池是最后一个到‘夜话’的,照旧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将自己隔绝在喧嚣之外。要不是徐明和宋佳月怕他想不开再出事,没完没了地跟着他,他甚至连出门的想法都没有。
但与其在家里大眼瞪小眼不如在外面自在点,起码这两人的大部分注意力不会花在他身上。
徐明把牌发在他面前的台面上,轻轻肘击他胳膊。
“玩呗。”
江池垂眸扫过牌,静默数秒,整个人如同时间静止没有一丝生气。
“你们玩。”
徐明看他这样心里特不是滋味,他也不勉强,自顾自把牌扔给边上的人,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抖了根烟说。
“出去抽一根?”
江池:“不抽。”
“行,那我出去点一根,马上回来。”
徐明抽完烟回来,绕过吧台时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看向角落卡座,发现周念正和一个男人在热聊。
“妈的,阴魂不散。”
他心下嘀咕,得想个法子把江池弄走,省得见了被刺激。正这般想着,边上有人拍了他一下。
“干嘛呢?”
宋佳月寻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周念的一瞬,想都没想,抄起吧台的酒就要过去。
徐明眼疾手快迅速把她拦下:“姑奶奶,你干嘛呀?”
宋佳月愤愤不平道:“阿池都被她害成什么样了,我见不得她好过。”
“哎呦喂。”
徐明强行夺下她手里的酒杯,压低声苦口婆心道:“你泼了人然后呢?你想过没,等事情闹大了,阿池就看到她了。万一刺激到他怎么办,改明儿不割腕了直接跳楼,你也跟着跳啊?”
宋佳月慢慢沉住气,红着眼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因为她,阿池不会这样的。”
“算了算了,今天当我们没见过她,行吗?你也别在阿池面前提。”
他双手搭着宋佳月的肩将人转向江池那桌,边走边跟她解释。
“你也收收脾气,你是有对象的人了,轮也轮不着你为阿池打抱不平。真闹出点事儿你男朋友怎么想?看到你不管不顾为了别的男人出头?你倒是勇了,想过你男朋友的感受不?”
被他一番点拨,宋佳月冷静下来。
他再三交代:“记住了,你今天没见过周念。”
宋佳月不情不愿地点头:“知道了。”
江池静坐在那儿,偶尔拿起酒杯喝一口。隔壁桌一个浓妆艳抹,穿着亮片包臀裙,顶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留意到他,托腮观察许久后端着酒晃到他面前。
女人倒是直白,微微躬身试图去触碰江池的视线。
“帅哥,喝酒吗?”
江池眼睑未抬。
女人干脆坐到他身边,大腿挨着他的裤子,轻轻摩擦。又突然用杯沿猛撞他的酒杯,娇声嗔道。
“怎么不理人呀?”
江池终于抬眼,用看死物的眼神掠过她:“滚。”
“你tm有病吧!”
女人大约没受过这般冷落,恼羞成怒道。
“看得起你才请你喝酒,装哪门子的清高。”
徐明箭步冲来隔开两人。
“对不起,对不起美女。他就这毛病,装得很,您别往心里去。”
说完给女人挤眉弄眼,点了点自己的脑子做了个口型。
“他这儿受过刺激。”
“晦气。”
女人睨了眼江池,冷哼一声走了。
应付完女人,徐明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还没坐下,另一头突然响起玻璃爆裂的脆响。
动静实在太大,所有人闻声看去。
也包括江池。
五分钟前,姜小小在走廊撞见卡座周念,几乎是一瞬间,之前总总积怨一股脑涌上心头。她返回吧台,她抄起还在滴水的扎壶疾步上前。
“周念!”
待周念抬头,整壶啤酒兜头浇下。
酒液顺着周念锁骨流进衣领,郑渊见状立刻上前理论,谁料姜小小反手抡起扎壶就要往下砸,幸是郑渊仗着身高优势一把将扎壶夺下,这一幕被破门而入的赵樾撞见,误以为姜小小被人推搡,于是上来就是一拳。
郑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踉跄倒地,手里的扎壶随之猛然炸开。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瞬间将现场包围,赵樾余光扫到周念侧脸的刹那,先是一愣,而后没来由地骤然大笑,笑声戛然而止,忽地冲着另一头喊道。
“阿池,快过来看看谁来了。”
周念浑身血液凝固,倏地转头。目光隔着攒动人群,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如死水般沉寂无波的眼睛。
江池就坐在那儿,闪动的流光,八卦的私语,打探的眼神,周遭一切衬得他如石像般静止。
他瘦了好多。
有那么一瞬,周念觉得他就像条涸辙之鱼,消沉,死寂,奄奄一息,在阳光曝晒下静等死亡,偶尔搅动着泥水,做最后挣扎。
他仅抬了抬眸,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就像不曾注意到她。
周念仓促扶起郑渊。
“对不起,我一会儿跟你解释。”
说完起身去寻江池的踪影,他已经离开原位,周念快速扫了一圈,江池正推门而出。
她逆着狂欢的人潮挤开人群。
推开门,银城的寒潮将她逼退半步。熙熙攘攘的马路上,周念无措地徘徊在人群中。晃动的路灯下,她突然感到周围的人都长着同一张脸,一张没有五官的石膏脸,她要在这群人里找那双眼睛。无论它是如何的阴鸷或是愤怒,冷漠或是决绝,她都要找到他。
可逆行的人流如潮水,找不到江池这块浮木,她仿佛要溺死在这人潮中,她有点慌乱,又无从找起。
可惜,最终她也没找到。
她狼狈地站在原地,吸了口冷气,寒风顺着脖颈将原本湿漉的身体吹得越发阴冷。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气息随着失落的情绪缓缓吐出。
不远处的黑色轿车上,江池坐在驾驶室,望着她的背影点了根烟,白色烟雾在车内弥散成纱幕,视线穿不透烟雾,等烟燃尽,人已经不在了。
第49章 第49章我这样看起来很可怜吗……
不知是谁报了警,最终一行人全被带进派出所做笔录。酒吧监控显示赵樾单方面动的手,郑渊全程没有还手。起初赵樾还仗着自己背后有人,进派出所时有点不屑。可当警察提到监控证据和郑渊的律师身份时,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次踢到铁板了。
他瞬间换了副面孔,佝着腰凑到郑渊跟前,不停地强调是自己看错了,失手打了人。郑渊也是个好糊弄的主,瞧他低声下气地赔不是,这事就不追究了。
走出派出所,周念诚恳地向郑渊道歉。
“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没想到连累了你。”
“我没事,倒是你,跟他们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郑渊实在想不通,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生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才能让对方如此怀恨在心。
周念只说:“一时半会儿也说清,以后慢慢跟你解释。”
**
徐明担心江池受刺激做出极端行为,索性跟着他回到出租屋。这间60平的两室一厅位于老城区,斑驳的自建楼已有二十年楼龄。房子老得没有围墙和绿化,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物业都没有。以至于楼道最后一个电灯报废,也没人来维修一下。
江池的屋子位于三楼,这是他舅舅吐露傅研非要离婚的真相后租的。
徐明站在黑黝黝的楼道里等江池开门,门一开,浓重刺鼻的烟酒味扑面而来,徐明抢先跨过门槛按下开关,白炽灯管在头顶闪烁两下才亮起来。
“我去,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徐明一脚踹开挡路的空酒瓶,径直走到窗门,他打开门窗试图让风将屋内的味道驱散。
“不要命啦!”
江池把钥匙扔在桌上,佝偻着背陷进沙发,随后闷了声。
“嗯。”
意识到说错话,徐明恨不得抽烂自己这张臭嘴,他边收拾桌上的酒瓶边唠叨:“我跟你说,今晚的事儿,你就当是做了个梦,该忘就忘了。”
说完忍不住吐槽起赵樾:“阿樾也是神经病,明明知道”
后半句,他没往下说。
江池点了根烟,衔在嘴里,打火机盖弹开又合上,火苗一明一灭,反反复复。
徐明把角落的易拉罐踩扁装进垃圾桶,路过江池时抽走他嘴里的烟:“差不多得了,今天都第几根了。”
江池枕着沙发闭眼后仰,喉结在顶灯惨白的光晕里滚动。
“我没事,你早点走吧。”
徐明把垃圾打包丢在门口,回到冰箱拿了两瓶矿泉水。
“任何时候都能走,今天不能。”
江池忽然从胸腔挤出一声闷笑:“为什么?”
徐明一愣,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手机给我,我给你加几个漂亮妹子。”
说着去捞桌上的手机,手机没上锁,徐明把自己记忆中有点姿色的单身女性都推荐给了江池,顺道帮他将人一一加上。
“都是大美女,盘正条顺的。”
半晌,又听他说:“因为周念吗?”
**
第二天晚上,周念又去了‘夜话’。
这次她是一个人来的,到店时时间尚早。她点了一杯普通果汁坐在吧台前,目光每隔几秒便瞥向门口。
等了半晌仍不见人影,周念抿了口果汁,忽然向调酒师探身问道:“昨天打架那人,常来吗?”
调酒师擦拭酒杯的动作顿了顿,沉吟片刻点头道:“隔三差五就来。你找他们?”
周念刚要开口,调酒师却用下巴朝门口一扬:“这不就来了么?”
她倏然回头,看见徐明和赵樾一行人鱼贯而入。他们熟门熟路地走向昨晚的老位置。
她冲调酒师颔首道谢后,径直走了过去。
她停在徐明面前,待徐明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徐明,好久不见。”
没
想到昨晚那么一闹,周念竟还有心情来,可想而知,她来的目的是为了谁。
徐明无奈地闭上眼,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他揉了揉太阳穴说:“周念,你到底想干什么?总不至于是来叙旧的吧。”
不算明亮的氛围灯下,周念的目光坦荡而直白。
“我想见江池。”
徐明骂了声娘,快速给江池发了信息,让他别着急过来。随后手机滑进裤袋,猛地站起,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你是不是想逼死他,他情绪刚稳定一点,你就来刺激他。是见不得他好过吗?”
周念抬眸直视他的眼睛,平静地反问道:“我没必要大费周章从北城回到银城,只为了刺激他。你又不是江池,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见我?”
徐明差点被气笑,这世上怎么会有脸皮那么厚的人。怒意被一点点激起,他终于忍不住爆发,指着她的鼻子质问。
“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做过什么?要不要我一桩桩一件件翻出来给你对对?你以为你是谁,干了那么多恶心的事情,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还有脸说想见他。”
他视线游移在人群中:“你问问这帮人,谁tm同意你见他?”
不远处的走道上,有一双眼漠然地注视着这边,江池点着烟屈膝依靠在墙上,神色淡漠地目睹着这一切。
周念仍站在原地,平静地直视徐明,试图用沉默逼问出江池下落。徐明捏了捏眉心,心里暗叹:周念这人确实有本事,明明就只是站着,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强势气息。
看架势一两句话还赶不走她,边上几人围拢过来,唾沫星子混着旧账‘讨伐’起她的所作所为。
“周念,我们没动手是顾着体面。当初阿池这样对你,你又是怎么对他的,现在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说什么要见他呢。”
“都几年过去了,你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连续不断的讨伐声中突然响起一道异样的声音。
“想见阿池也不是不可以啊,就按照这里的规矩来呗。”
徐明眉头骤拧,猛地转头盯住赵樾。
“阿樾,你安得什么心?存心不想让阿池好过。”
赵樾嬉皮笑脸地拍拍徐明的肩讨好道:“先别生气嘛,她又喝不了,我吓唬吓唬她呢。”
话音未落,只听周念说:“好。要怎么做?”
听到周念的回答,赵樾眉梢一挑来了兴致。
“深水炸弹知道吗?”
周念有点懵,显然对深水炸弹一无所知。
赵樾重复地抛掷着手上的打火机,他慢慢眯着眼,唇角的笑容里透着着一丝狡黠。“想玩吗?”
徐明神色凝重地看向赵樾。
“你疯了吧,要喝死人的。”
赵樾依然咧着嘴角,漫不经心道:“你着什么急?她也没说要玩。”
对于赵樾的挑衅,众人以为周念会临阵脱逃,没想到她脱口而出说:“好。”
赵樾耸耸肩,摊手道:“你们看到了,这是她要玩的,我可没逼她。一会儿真出了事儿得帮我说话。”
“但是。”
周念截断他的话。
赵樾玩味儿地笑笑:“怎么说?不敢了?”
周念淡淡地开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不会诈我吧。”
“怎么会!我赵樾哪有你周念这点弯弯绕绕损人不利的小心思呢!”
只见赵樾从台面上抽了张酒水单,用笔在上面写下数字。
“阿池手机号,你赢了就归你。”
周念望着那张纸扯了下唇:“好。”
赵樾满意地弯起笑眼,绕去吧台取回一小杯透明液体,另一只手高举一大杯浮着厚沫的冰啤酒。
“一杯底50度伏特加,沉杯后十秒喝完——中途吐了、倒了、喊停了,都算你输。”
“你要喝死她?”
徐明劈手去夺酒杯,赵樾往后一退,侧身躲开。
“阿明,你别忘你自己站谁那头。”
他用手挡开徐明,站在周念面前。
“那行,我不为难你,二十秒,喝完酒算你赢。”
周念接过那杯啤酒,定神注视赵樾:“行。”
人群嗡地围拢过来起哄。
“她肯定不行。”
“快拍,一会儿吐了可就精彩了。”
“搁读书那会儿,谁能想到周念还能跟我们玩这个?”
小杯伏特加悬在周念手里的啤酒之上,赵樾歪头道。
“那开始了。”
“好。”
他将白酒杯“咚”地沉入啤酒泡沫中。
酒液入喉的瞬间,灼烧感从舌根炸开。到底没经验,周念剧烈咳嗽两声后,继续猛灌,即使呛出眼泪还是死咬杯沿。
“十四、十三”
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
空杯重重砸向桌面,周念耳后到脖颈倏地涨成血红,喉口的灼烧感不断翻涌而上。实在没忍住,只见她捂着嘴踉跄冲出人群。
徐明不爽地指着赵樾鼻子低骂:“真有你的。”
说完,寻着周念的方向冲出了门。
找到周念时,她正扶着路灯痉挛般犯恶心,刚吐的酒水积出一滩水洼。徐明走过去,想帮她顺顺背,又觉得两人关系并不合适,只好在她边上看着。
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点了根烟,悠悠开口道。
“没必要,少在这里装可怜。”
周念从包里翻出纸巾,擦了擦嘴后,跨步走到徐明身边同他一起坐下,然后双臂抱膝将脑袋埋在深处。
半晌,听到她的话。
“我这样看起来很可怜吗?”
徐明懒得理她,自顾自抽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念都只是埋着头一声不吭。徐明紧张地轻拍她的肩膀:“喂,你没事儿吧?”
她突然抬起头,红着眼框冲他笑笑:“所以我这副可怜样江池也能看到吧。”
第50章 第50章——我是周念,我想见你……
徐明到底是心软了,没让周念一个人在外头吃风。他给叶琳打电话让她接人回家。目送车灯小如红点,最后汇入车流,才转身回酒吧。没走两步,突然停下,愤愤地踹了脚路边的小石子。
“谁玩得过她啊。”
周念枕在副驾驶的玻璃窗上,听叶琳絮絮叨叨。
“深水炸弹!这像是你周念会干的事吗?赵樾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前脚答应后脚就不认账,万一他随便编个假号码糊弄你怎么办?”
周念头疼欲裂,仿佛有数百只虫蚁在啃噬神经。她强提了口气,窗外行道树缀满霓虹彩灯,在虚焦的视线中晕成团团锦簇花火。
她用手指在起雾的车窗上画圈,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昨晚我看到江池了。”
车子在过弯,叶琳目视前方,余光却瞥向周念。
“他现在怎么样?”
周念回忆起他的模样:“瘦了好多,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
“所以你是在心疼他吗?”
叶琳握着方向盘打转,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我真看不懂你,当初他对你好,你说你俩没可能。现在他这幅模样,你反而要去找他。你到底是同情他还是喜欢他啊?”
周念望向前方交织的灯火,忽地扯唇。
“我哪儿有那么多同情心。”
她从包里掏出赵樾给的手机号码,将上面的数字存入通讯录,随后发去短信。
——我是周念,我想见你。
手机震动时,江池正坐在沙发上,一脸漠然地注视着赵樾手机里的视频。屏幕画面定格在周念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刚刚远远地看过,再次拉近发现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平静的脸上总透一股不易察觉的执拗。
赵樾美滋滋地欣赏着周念拼酒时的狼狈样,她表情越狰狞,他笑得越痛快。
“好笑吧,以后她要再敢来,拿点什么整整她呢?”
他思考着观察江池的反应,笑到一半突然噤声,江池静如死水的眼底分明浮现一丝浅浅的警告意味。
“什么意思?”他觉得荒谬:“你难道忘了,她才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江池拨开面前的手机,冷冷地警告:“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赵樾略无措地舔了舔嘴唇,哼笑道:“你不会告诉我,你心疼了吧?”
“你别忘了。”他凑到江池耳边不紧不慢地说:“她对你做过什么?”
看着江池拳头无意识地攥紧,赵樾才满意地拍拍他的肩。
“我要是你,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干嘛呢?”
徐明从外头进来,觑准两人中间的空隙,一屁股坐下来。
赵樾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起身:“没什么,给阿池提个醒。”
甩下这句话就往外走。
徐明注意到江池紧绷的脸颊,心头突地一跳,猛然站立。
“操,这孙子又来刺激你了?”
他正要找赵樾理论,手腕被江池钳住。
“不用理他。”
徐明知道赵樾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近几年,表面跟大家称兄道弟,背地里却时不时挤兑江池。好在江池懒得计较,才没走到撕破脸的地步。
徐明冲他离开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赵樾这人混,以后少走动。”
当晚,徐明赖在江池家不走了,硬是跟江池挤一张床。半夜起夜时发现江池人不在床上,徐明慌乱地套上裤子去找,大门一开,居然有人坐在楼道口抽烟。
昏黑的世界只有一个明灭的猩红火点。
徐明借着手机微光冲黑暗中喊了声:“阿池?”
良久,红点才慢慢游移:“嗯。”
确认那人就是江池,徐明干脆打开手机自带手电筒。光源点亮四周的同时也把江池面前的一地烟蒂悉数照亮。
“你到底抽了多少?”
“没多少。”江池冲他摆摆手:“你先去睡。”
“那你呢?”
“快了。”
等徐明进屋,江池再一次把手机打开,屏幕停留那一条短信上。
——我是周念,我想见你。
**
早听闻江池搬家离开了原先的别墅,周念不死心,还是去附近转了一圈。隔着铁栅栏,她看到院内肆意疯长的野草和几乎被埋没的小径。
此时,脑中蓦地浮现起关于这里的点点滴滴。
玻璃缸里孤独的游鱼,沙发一角慵懒的猫,和那晚落寞消沉困在烟雾中的剪影。
她打开手机,昨晚的短信没有回复。
也对,不回才是意料之中。
周念原地站了会儿,不死心地找附近的人询问江池下落,可没人知道江池后来搬去了哪里。
第二日一早,周念正式加入科研组,由于资历是几个人中最低,整个上午她都侯在一旁等待使唤。饭点,陈丽邀请她一起吃饭,被她婉拒了,她要趁午休的空档去诊室找周宏珊。
“小念?”
周念推开诊室门时,周宏珊正吃着盒饭刷着短剧傻乐,见到周念的一刹,瞳孔一缩,整个人兴奋地站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两天才到的,看您忙就没跟你说。”
周念还没走到她跟前,周宏珊就上前一步,激动地搂了搂她的脖子,松手后又将她前前后后仔细打量。
“给姑姑看看,瘦没瘦。”
周念没时间叙旧,开门见山道:“小姑,我想拜托您帮我查个人。”
“我?你姑姑是做医生的,不是做警察的”
周宏珊疑惑。
“你要查谁?”
“我想知道银城医疗平台的数据互通吗?其他医院的患者,您这边能查到吗?”
“查人的话,我没这个权限。”
周宏珊面露为难,但看周念着急便说:“不过我可以找人问问。”
一听有戏,周念才拖着椅子坐下来。
“我想查银城近半年内,自杀被救回来的人中,是不是有一个叫江池的。”
周宏珊愣怔一瞬,想起什么,神色从疑惑转变成忧虑。
“是上次跟你一起挂点滴的男生吧。”
周念意外道:“你知道?”
她跌回座位:“嗐!你妈跟我说过你跟他的事了。”
周念不想过问张宁到底是怎么跟周宏珊聊及江池的,总之也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她问:“你知道他当时的情况吗?”
“那天我在单位值班,刚好目睹他被送进医院的过程,虽然他满脸血污昏迷不醒,但我怎么看他怎么眼熟,后来一想,这不就是你那个小男朋友吗。”
至今想起,周宏珊仍忍不住唏嘘。
“原本多好的一个人啊,送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衣服裤子甚至连急救床的被子都浸透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肯定没戏了。”
说到一半,转而庆幸道。
“好在他血型常见,血库调了足够的血,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从鬼门关拉回来。”
周宏珊张了张口,还想就此话题说些什么,就看到周念那双红透的眼睛,于是那些关于江池当日的诸多细节就哽在喉口了。
“小姑。”
“嗯?”
“您能帮我查到他自杀时的住址吗?”
周念按周宏珊给的地址找到了江池的住处。
那一片都是五层高的小楼,楼与楼间是狭长的过道,过道里堆满报废电器和破烂纸箱。江池住的那幢在这一片楼的中心,斑驳的外墙上裸露出几块红色砖头。
周念走到单元门前,铁门歪斜地虚掩着,推门时门轴发出锈蚀的呻吟声。明明只一门之隔,门外天光大亮,门内却昏暗可怖。她拾阶而上,楼层间的玻璃窗早已覆满经年积灰,几束日光挣扎着挤穿玻璃跌落在地。
周念停在三楼门口,咬着唇原地匀了口气,随即敲响铁门。
周遭寂静无声。
又等了会儿,挤进玻璃窗的光束褪成灰白,里面依旧没动静。周念看了眼手机,下午四点半,再过一会儿银城就要入夜了。
江池回到小区时,天色正由白转蓝,天际仍残存一丝橙光。他双手插在衣服口袋,微佝偻着背,如同行尸走肉般踏上台阶,走到二楼拐角时忽然定住。
周念蜷坐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双手环膝将脑袋埋在臂膀里,纹丝不动的蜷缩着,看着像睡着了。
视线短暂停留后,江池转身下楼。他去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和两包烟,路过货架顺手拿了个面包。
结账时,徐明给他打电话。
“阿池,老街新开了一家烧烤店,现在过来。”
江池始终没开口,付完钱,在便利店门口点了根烟。
徐明:“阿池?听得见吗?”
江池吐着烟‘嗯’了声。
徐明有点不耐烦:“一句话,去不去?”
江池偏头望向那栋楼,沉默半晌后说:“去。”
老街街道狭窄,只够一辆车穿行,会车时得有人主动避让才能通行。十分钟的路程,江池硬是开了大半个小时。到达地点,他没下车,下意识地取出手机,瞥了眼空空如也的屏幕,良久,莫名的闷笑出声。
徐明在远处冲他招手。
江池熄了火,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位,拔下钥匙甩上车门,逆着人流向前走,走到一半忽然驻足,仰头望向天空,昏黄路灯衬得天空尤为幽蓝。
银城的天彻底黑了。
江池无意识地紧了紧拳头,倏然转过身往回走。
徐明眼睁睁看着他回到车上发动车子,匪夷所思嘀咕道:“干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