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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青丝垂下,蹭在郦黎的颈侧,微微酥痒的感觉让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五指插入霍琮的发丝间摩挲着,安抚地回应着对方的急切和惶恐心情。

都是男人,郦黎也能理解霍琮的心情,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擦枪走火,反正都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扭扭捏捏了。

情到浓处,他抓着身下的褥子,低声喘。息着说道:“床下面、有个暗格,里面有……我配的药油……”

霍琮哑着嗓子问他:“自己配的?”

郦黎咬着下唇,偏开头,飞快地点了一下头。

他躺在床榻正中,两颊飞红,衣衫大敞,甚至连脖颈都泛起了情。潮的色彩,饱满的唇被吻得红润濡湿,犹如新鲜成熟的石榴籽,上面还沾染着淡淡晶亮的液体,不知究竟是谁留下的痕迹。在这世上,看到心上人以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躺在自己身下,只要是个男人,大概没有一个能忍住的。

霍琮的眼眸沉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浑身燥热难挡,额头青筋忍耐地跳动了两下。

但他咬了咬舌尖,却极缓慢地摇了摇头,还主动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郦黎瞪大了眼睛,一骨碌坐起身,抓着他的衣襟质问道:“不是,这你都不上?你认真的?”

“我……”

“等下,你不会是行军打仗的时候伤到了那边吧?”郦黎大惊,心道这可了不得,说着就要上手去扯霍琮的裤子,“不要讳疾忌医啊!快快,让我看看,大家都是哥们别不好意思——”

“没、有。”

霍琮一字一顿地说道,一把压下了他的手腕。

他忍耐得也很辛苦,比郦黎想象得还要辛苦百倍,但霍琮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用薄毯欲盖弥彰地遮掩了一下下半。身,竭力让自己忽略那处的感受,抬起头,勉强对郦黎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要等咱们大婚那天。”

第066章第66章

“大婚?”

郦黎呆呆地和霍琮对视一眼:“咱俩这关系,在古代还能公开吗?”

“你不想公开吗?”

霍琮攥着身下薄毯的手紧了紧。

“倒也不是,就是……”郦黎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但你也知道,朝堂上那群老古板是不可能同意的,我才亲政没一年,他们就嚷嚷着让我选秀女娶皇后了。就算大景皇帝好男风很常见,但皇后……”也太离经叛道了些。

“这些你不必考虑,”霍琮却执意只想从他嘴里要一个答案,“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与我成婚?”

郦黎眼神闪烁,抿了抿唇,半晌,点了一下头。

“我我我有点儿没准备好,”他捂着脑门说,“咱俩在现代都没出过柜,虽然我妈经常试探性地问我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但穿越到封建社会,居然还成上婚了!”

霍琮唇边扬起一丝弧度:“说明阿姨比你敏锐多了,有眼光。”

“我要没眼光,我能看上你?”

郦黎话一说完,就察觉到自己好像不小心又夸了霍琮一回。

果不其然,霍琮又凑过来,似乎还想跟他继续。

但这次郦黎可不买他的账了。

“免了,”他正色推开霍琮,“既然不做到底,那你就老实点,反正你现在这样……”

他故意上下打量了霍琮一眼,小声嘟囔道:“和安竹也没啥区别。”

霍琮的眉头狠狠一跳。

但郦黎已经眼疾手快地披上纱衣,连滚带爬地跳下床榻冲了出去,隔着老远,还能听到他放肆的笑声在夏日的晚风中回荡。

霍琮甚至都来不及告诉他,他穿的其实是自己的衣裳。

……罢了。

霍琮摇摇头,准备等下再出门找人。

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至始至终都是上扬的。

安竹从门口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霍大人,可需要为您准备热水?”

霍琮:“……打桶凉水来吧。”

“好咧。”

安竹十分殷勤地指挥着两个嘴严的小黄门抬来了一桶凉水,并叮嘱他们,霍大人今天就进宫的消息绝不能走漏半点,否则就拿他们是问。

两个小黄门连声答应着,放下桶就退下了。

安竹把帕子递给霍琮,笑着说道:“霍大人,您以后要是得空啊,多来宫里陪陪陛下。我都好久没见陛下笑得这么开心了,每次您一来,陛下连吃饭都能多吃半碗呢。”

霍琮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宫里或者前朝,可有什么人或者事叫他烦心的?”他问道。

“宫里……那应该是没有的,这宫里上上下下,都对陛下崇敬有加,”安竹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前朝也还好,有陆大人和高大人全力支持,陛下的改革推进的还算挺顺利的。就是最近黄龙教的事儿,还有兵部……”

他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说。

“兵部?”

霍琮微微皱眉,这个他可没从郦黎听到过,“怎么回事,兵部怎么了?”

“如今的兵部尚书孙恕,您也知道,和穆玄穆大人一样,是个老资历的将军,”安竹为难道,“但陛下不喜欢他的性子,说太油滑了,可此人八面玲珑,即使是清算严党,锦衣卫也没找到他的把柄,加上早年也打过几场胜仗,所以还是让他当了兵部尚书。”

“孙恕,我知道这个人,”霍琮点点头,“他很适应官场上‘和光同尘’那一套,肯定没少贪,怎么会查不出来?”

“所以陛下说这人油滑啊,”安竹无奈道,“这人确实投靠严弥,也贪了不少银子,可陛下亲政后,没等锦衣卫上门,他就把这些钱全部装箱封好送到了户部,还把这些年来收受贿赂的账册都交给了陛下。”

“后来陛下查处黄龙教余毒,他又连夜把自己囤的一仓库……那个叫什么‘大麻’的玩意儿,全部上交了。还痛哭流涕地跑来跟陛下说,自己也是被人蒙蔽了,以为这东西有药用,才会叫手下人多囤些给自家用。”

“他家亲眷有多少,能用得上一仓库大麻?”

霍琮冷笑一声:“满口胡话。”

安竹:“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苦于实在找不到证据。但就在您来的前一日,季大人那边传来消息,说边军军需出了大问题,他正在试图追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证,还没来得及审呢,人就莫名其妙死在狱中了。”

“死了?”霍琮眼神一凛。

虽然知道在场只有他们两人,但安竹还是压低声音道:“边军这块,从前是归严弥手下将领管,但那人现在已经死了,这块就顺理成章移交给兵部了。”

“这人又是怎么死的?”

“深夜家中突遭大火,一家子烧得干干净净,连管家都没能逃出来。”

怪不得查不出来,霍琮心想。

这孙恕,看来是个心狠手辣又果决狡诈之辈。

从季默到沈江,两任指挥使都没找到这位的把柄,还知道及时服软能屈能伸,也算是个人物了。

兵部的事情是国家头等大事,郦黎没跟他说,大概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霍琮把帕子在水中浸湿,正准备站起身擦拭身体,扭头就看到安竹正巴巴地看着自己,脑海中顿时蹦出郦黎方才的话来。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安竹一听霍大人这语气不对劲啊,立马识趣地行了个礼,脚底抹油溜去去搬救兵了。

救兵正站在汉白玉栏杆旁喂鱼,听着安竹把方才和霍琮私下里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郦黎“唔”了一声,说:“去准备晚膳吧,别太油腻,他长途跋涉,今天就吃点清淡的。”

“是。”

郦黎在夕阳余晖下撒完最后一把鱼食,拍了拍手,在一旁宫人端来的铜盆里洗了洗手。

洗完后,他忽然一怔,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适应了这样身边总有人跟着、时时刻刻被人伺候的生活,也适应了用发号施令的口吻说话。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就是偶尔也会怀念从前。

他妈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哪怕他都工作了,如果回家不洗手就端碗筷坐下吃饭,还是会被毫不客气劈头盖脸骂一顿的。

郦黎怀念地想,这个时候就别想有人能帮忙说话了,他爸只会咳嗽两声放下筷子,装模作样地跟着他妈一起教训他,然后很有求生欲地冲他挤眉弄眼,让他赶紧去亡羊补牢。

在这个时代,肯定是没人敢这么做了。

可只要一想起接下来还要和霍琮一起吃晚饭,一整个晚上,他们都会在一起度过,郦黎很快就把那点惆怅情绪丢到了九霄云外,心情一下子就飞扬起来。

他不是喜欢伤春悲秋的人。

虽然心思的确比常人要细腻一些,但人要往前看,是郦黎当初站在太平间门口,学会的行医第一课。

同样,也是人生第一课。

当然,对于他来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故人仍在身边相伴了。

郦黎特意叫安竹去取了瓶陈酿的好酒来,哼着小曲儿走在宫廊中,迎面就撞上了赤。裸。着上身、面朝他走来的霍琮。

“大胆!”

他停下脚步,假模假样地怒道:“霍将军未免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竟敢衣冠不整在宫中大摇大摆地行走,难不成,是想勾引朕的妃子吗?”

“臣愿对天发誓,臣对陛下的妃子绝无任何非分之想,”霍琮在他面前站定,淡定接话,“但对陛下……就不一定了。”

他拽了拽郦黎身上的纱衣,郦黎低头一看,忍不住眉心一跳——自己又穿错衣服了!安竹居然也不提醒他一下!

“没事,穿着吧,”霍琮微微勾唇,“男友外套,很适合你。”

“一边去!”

郦黎没好气地冲他:“就算我穿了你的衣服,你也不至于这样就跑出来吧?也亏得这一路上没人看见。”

“你不是提前都把人清场了吗。”霍琮知道郦黎是个细心周全的性子,办事不至于连这点细节都注意不到,“天热,这样也挺好。”

郦黎的视线落在霍琮分明的腹肌线条上,咬了一下腮帮子,不说话了。

“咳,明天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城?”

他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早朝结束前,还是结束后?”

“结束前吧,”霍琮走在他身侧,非常自然地牵起郦黎的手与他并肩前行,“趁着今晚有空,公务也处理完了,我可以带你出宫走走。”

“真的!?”

“想去哪儿?”霍琮偏头看向他,漆黑眼眸里含着细微但真切的笑意。

他知道,郦黎这段时间肯定也憋坏了,从前拉着他全国各地到处跑,如今活动空间只局限于这小小的宫城之中,能不憋屈吗。

“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一听说能出宫,郦黎的脸上立马就焕发出了光彩。

他沉思许久,一直到晚饭都吃了大半,才兴高采烈地对霍琮说:“咱们去黄龙教的堂庵看看吧!还有比试擂台,自从搭建好了,我都没去看过一眼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霍琮,还以为霍琮会出于安全考虑否决他的提议,没想到霍琮却一口答应下来:“可以。”

“那太好了!”

郦黎三两口把剩下的饭扒进嘴里,一番狼吞虎咽,还一边鼓着腮帮子嚼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其实我怀疑啊,那个现在在堂庵里闭关的,根本就不是乌斯本尊!说不定他这次根本没来,或者只打算派个替身上场,本人不知道藏在哪里观望情况呢。”

“看你这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霍琮拍了拍他的背,有些责怪:“吃完饭再说话,别噎着了。”

“我担心什么,他不出来才最好呢,”郦黎咕咚一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肚,无所谓道,“到时候比试输了,大家只会认为是黄龙教的教主不行,他被人捧得越高,摔得也越狠。”

“那个李臻,”霍琮却似乎有些犹疑,“我曾经,见过他一面。”

郦黎好奇地放下筷子:“什么时候?”

“很早之前,在你还没穿来的时候,”霍琮含糊道,“我请他去山寨做客过。”

郦黎瞪大眼睛:“不是吧?你花钱请他?你没看出来他是个骗子吗?”

“后来看出来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嘛!那家伙一看就是个江湖骗子,也就运道好点……你请他干什么?”

霍琮显然不愿多提:“当时有些事情想问问他,后来发现他没什么真才实学,就给了点银子,把人打发走了。”

郦黎心道从前也没发觉霍琮是个迷信的人啊,他不是从来都不信这些星座八字算命的吗,怎么……

突然想到什么,郦黎怔了怔,放轻声音问道:“是因为我吗?你想找他,问关于我的事?”

霍琮移开目光,沉默不语,但郦黎已经从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放在双膝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攥紧,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覆在霍琮的手背上。

“你看,我俩都还好好的在这里,”郦黎专注地看着霍琮的眼睛,笑了笑,“不管是因为哪路神佛保佑,还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的缘分,但既然咱们找到了彼此,这辈子,就一定不会再分开了。”

霍琮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却将自己的左手摊开给郦黎看。

“这是什么?”

“生命线,”霍琮很认真地说,“我这辈子的生命线很长,你也是,所以我们一定可以白头到老。”

郦黎噗嗤笑出声来:“你还真信这个了啊!那看来咱们今天这个黄龙教是不得不去了,要是能见到那位大仙,记得问问他,咱俩的姻缘咋样。”

“如果他说不好呢?”

“那朕就收拾到他改口为止。”郦黎摩拳擦掌,笑容十分阴险。

霍琮觉得他这样十分可爱,顺手拭去了郦黎嘴角沾染的饭粒,又掐了一把他的脸颊,收回手时,表情仍是一派正经。

郦黎瞪了恃宠而骄的某人一眼,决定还是大度地不跟他计较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霍琮的肩膀,意气风发道:

“走吧霍爱卿,戴上斗笠,挑匹好马,随朕一起出宫去!”

第067章第67章

临出宫前,郦黎一拍脑袋:“差点把重要的东西忘了。”

“什么?”

郦黎快步回到寝宫,在床榻的软枕下翻出一个熟悉的福囊,就是里面装了霍琮亲手雕刻玉琮的那枚,掂量一下,仔细地塞进了怀中。

“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说,“但我已经习惯了,每次上朝或者出宫都带着它,总觉得它能带来好运气。”

霍琮:“你里面装了什么?”

“没什么。”这个郦黎就不打算告诉霍琮了,他神秘一笑,率先走出门去,“走吧,再不加紧天就要黑了!”

他们出宫的时间虽晚,但夏日天黑的也迟,郦黎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逛逛夜市,可出去后才发现,古人的作息时间可不像现代的牛马打工人,才这个点,不少商家就已经陆陆续续收摊了。

只剩下一些客栈、酒楼、花楼和挂着大商号的铺子在门口挂上了灯笼,还在积极招呼着客人。

饶是如此,郦黎也看得十分津津有味。

“跟我第一次上街看到的不太一样了,”他偏头对霍琮说道,视线从街道两侧扫过,“门头都修缮过,那种风一刮就要倒的危房也没有了,看来陆舫虽然经常偷懒耍滑,在他的带领下,工部干的还是不错的。”

他咂了咂嘴,愈发觉得自己让锦衣卫看住陆舫的决定十分正确。

“人的潜力,果然都是逼出来的。”

“也要记得劳逸结合,”霍琮说,“上次我回去后在徐州开了场运动会,除了游云以外,州牧府上下大小共百来位官员,基本都报名参加了至少一项项目,其中好几个谋士主簿体检不合格。所以这段时间,我都让他们每天早上跑个八百米再去上班。”

郦黎虽然觉得这好像不叫劳逸结合,可能累死累活还比较适合,但还是觉得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还是你有办法,下次我也在朝中搞个团建活动,六十岁以下八百米跑不进五分钟的,统统都给我加练去。”

“那户部尚书大概第一个就要完蛋了。”

郦黎哈哈笑了一声:“高尚他确实该减肥了!还有一个李臻!”

夜色繁星下,两人不紧不慢,并肩而行。

屋檐下,摇曳的灯火倒映在郦黎清澈干净的双眸中,他们头顶就是皓月无边,但那一点微弱亮光,偏偏吸引了霍琮的视线。

他渐渐落后了半步,看着郦黎漫步在街道上,一身霜白衣衫,前襟微敞,长长的袖袍被夏日晚风吹得肆意飘荡。

月光泼洒在他身上,在这人来人往的碌碌尘世中,干净得就像是一团不沾半点尘埃的雪球。

这阵风的确来得很巧,吹散了白日还未消散的暑气,也吹去了人心底的烦闷。

“吃饱喝足,饭后遛弯,这才是生活啊。”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清风,郦黎眯起眼睛,一脸享受。他随意地把一缕发丝别在耳后,饱满的唇挑起一抹惬意的弧度,还极为放松地当街伸了个懒腰,走了两步,突然察觉到霍琮还落在后面,没及时跟上来。

他停下脚步,转身疑惑问道:“你怎么啦?”

“没什么,”霍琮恍然回神,加快脚步跟上,“这就来。”

但直到走出去好一段路,他的脑海中浮现的,仍是方才郦黎伸着懒腰时,那随风扬起的乌黑长发,

以及青丝之下,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和盈盈一握的纤瘦腰线。

待他们走到了一个还未收摊的糖人铺前,郦黎本还在犹豫,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人了再吃这个好像不太好意思,但霍琮看出了他的心思,已经率先一步走到了老板跟前。

“哎呦客官,你来得正好,”那卖糖人的小贩笑道,“我正准备收摊子呢,两位客官要什么?就剩最后一碗糖稀了,我可以多给你们些。”

“来个兔子。”“龙能做吗?”

郦黎和霍琮几乎是同时出声。

原已经打算收摊的小贩愣了一秒,差点笑开花,连连点头道:“能做,都能做!就是龙得花费些时间,客官确定要吗?确定要的话,就在这儿稍等会。”

霍琮把郦黎拉远了些,轻声道:“我这辈子属马。”

郦黎也压低了声音,凑在一起跟他咬耳朵:“你穿的不是个孤儿吗,怎么知道自己属什么的?”

“我养母在视力还没模糊前,看相很准,”霍琮说,“她说我上辈子吃了不少苦,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辈子也该改命了,就让我改了属相。说来也巧,我穿过来那年,正好是马年,干脆就属了马。”

“还有这种说法?”

郦黎肃然起敬:“怪不得我看那老太太说话神神叨叨的,精神头也不一般,身体才被我调理好,就精神矍铄地在院里开荒种萝卜去了,身边人想拦都拦不住。”

“她就是这样。其实性格有些像阿姨,对吧?”

郦黎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这次来,我打算抽个时间去看望她,最好陪她呆上两天说说话,你也跟我一起吧。”霍琮提议道,“咱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那边的小贩重重咳嗽一声,无奈问道:“二位,商量完了吗?到底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一个兔子一个马,麻烦做像一点儿!”

郦黎扒着霍琮的肩膀,垫起脚探头喊道。

小贩的技术很娴熟,没多久就做好了两个栩栩如生的糖人,霍琮正要伸手去拿那匹马,就被郦黎先一步抢了过去,咔嚓一口咬掉了前蹄。

霍琮看了得意洋洋的郦黎一眼,没说什么,拿起了那只兔子,舔了舔尾巴。

“很甜。”他一本正经道。

“……你变。态吗!”

郦黎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跟个小孩一样扑上去,要去抢霍琮手里的兔子。

两人打情骂俏着走远,小贩摇了摇头,心道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大景皇室几代好男色,这股不正之风最终还是吹到了民间。

瞧瞧这对公子哥儿,个个模样都生得如此俊俏,看着也不像是没钱娶媳妇的主儿,没想到,居然也是好那一口的。

他心里啧啧感叹,正要按原计划收摊,忽然反应过来,赶忙冲郦黎和霍琮离开的方向大喊道:“喂!两位客官,你们还没给钱呢!都那么有钱了可别白吃……唔!”

猛地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他的嘴,小贩挣扎半天,发现居然是白天在他旁边摊煎饼的同行。

“嘘!他俩的钱我来付,你小声点!”

小贩用一种“你怕不是脑子有恙”的眼神盯着他,待那人松开手后,连珠炮似地问道:“为啥?那俩一看就是不缺吃喝的老爷,你煎饼摊得那么烂,忙活一整天都没赚几个钱,还替他们付钱,你疯啦?”

隐姓埋名的锦衣卫:“……你懂个屁,拿钱走人就是了。”

他能报销,你能吗?

小贩也懒得搭理这人,反正有钱就行。

但他刚把铜板收好,就听夜色中幽幽传来一声疑问:

“对了,我煎饼真的摊得很烂吗?”

小贩:“…………”你说呢?

*

华灯初上,月圆中天,穿过了几条小巷,手里的糖人也差不多吃完了,郦黎和霍琮终于来到了比试的擂台前。

他们站在东南面的斜坡上,远远就看到一棵大槐树下灯火通明,一群人正围在那儿,不知在看些什么。

郦黎最喜欢凑热闹了。

他拉着霍琮挤进人群,发现这些人看的是邵钱搞出来的什么赌局统计板,目前李臻的赔率远高于天元仙人。

也就是说,大部分人都还是看好那位黄龙教教主的。

“你们还真的如实统计?”霍琮看到还有人过来,把板上写的数字改成实时赔率,不禁挑眉问道。

“不管谁赢,庄家都稳赚不亏。”

当然,要是李臻能赢,朝廷身为全京城最大的庄家,绝对能大赚一笔。所以无论是郦黎还是爱钱如命的邵钱看来,这场比试,李臻都只能赢,不能输。

郦黎盯着不远处那棵大树上飘荡的红布带,红色代表支持乌斯,黄色代表支持李臻,这也是当初邵钱想出来的捞钱办法,打榜氪金。

但现在的结果是万红丛中一点黄,如果不是他眼力尖,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估计都发现不了树上还有黄色布带。

这还是在李臻影响力最为广泛的京城,居然都是这么个结果……

郦黎的心情渐渐沉重。

“黄龙教在民间的影响力,竟然这般不可动摇吗?”

他忍不住问道,引起人群中一人的侧目而视。

在看到郦黎的长相后,那人瞳孔一缩,忙不迭地压低斗笠,但过了两秒钟,又忍不住抬头多看了郦黎一眼。

周围人实在太多了,叽叽喳喳吵得人头都大,郦黎压根儿没察觉到他那边的动静,而且这话刚一出口,旁边立马有人开始冲他了:“你这叫什么话!天元上仙可是货真价实的在世仙人,活了足足一百多年的真神仙!虽然李道长也有本事,但比起天元上仙,还是差了不少。”

“原来如此。”

郦黎不欲与他多辩,打了个哈哈就准备带着霍琮离开。

然而因为之前有人改了板子上的赔率,现在外面围着的人差不多有几分钟前的两倍,还有源源不断的看客在往这边走。最后还是霍琮拉着他,靠着蛮力,一路披荆斩棘挤了出去,期间非常幸运地收获骂声无数。

郦黎跟人说了十几次“不好意思”,几乎要把脸都笑僵了。

钻出包围圈时,他被脚下石子绊了一个踉跄,霍琮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但郦黎怀里的福囊还是掉了出来。

他正准备伸手去捡,一只较寻常人肤色稍深的修长大手就替他捡起了那枚福囊。

“多谢——”

郦黎猛地揉了两下笑僵的脸,心道今儿这福囊是失灵了,还是天上的神仙不上班,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好不容易重新挂起一副灿烂笑意,一抬头,看到对方戴着白色口罩的脸,他不禁愣了一下。

“你是医师?”

经由他普及,现在京城大部分医馆都开始给医师配备布口罩了,虽然远比不上熔喷布的隔绝性,但总好过没有。

不过这还是郦黎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有人戴口罩。

这防护意识挺强啊,他心想。

他打量着那青年的眼睛,单眼皮,眼型狭长,眼尾微挑上扬,周身气质却十分冰冷,在夜色之中略显晦暗的眼神和看不清五官的脸,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有些人尽管看不清长相,但一看就知道是个帅哥。

青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定定地看了郦黎几秒钟,眼神似乎极为复杂。

但在郦黎辨认清楚前,他便垂下眼睫遮挡住了所有情绪,把福囊递了过来。

郦黎的笑容略微僵硬:“兄台是偶感风寒,不便讲话吗?那便不叨扰了。”

他又道了声谢,把福囊重新揣进怀里,朝那青年匆匆一拱手,就和霍琮一道离开了。

身后的人越围越多,喧哗声、议论声回荡在街道之上,众人纷纷讨论着,说今天白天黄龙教的护法到场。

京城的夜晚,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乌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郦黎远去的背影,视线与似是不经意回头的霍琮交错。

在看到身形高大、单手揽着郦黎肩膀的霍琮时,他眉头紧蹙,那双比寻常中原人颜色稍浅的眼眸危险地眯起,像是一条潜伏在草丛中的艳丽毒蛇。

只是在黑暗中,又隔着这么远的一段距离,这瞳孔处细微的颜色差别并不明显。

所以霍琮也只是出于直觉多看了一眼,没察觉到什么异样,便移开了目光,低头与郦黎轻声说起话来。

乌斯在原地站了许久,目光几乎要洞穿霍琮的背影,直到一位护法找来,轻声禀报道:“教主,那位大人已经在府上等您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重新戴上斗笠,转过身,与两人背道而驰的方向转身离开。

“明日派个人去告诉那个姓李的,”他语气冷淡道,“比试时间,就定在三日后,午时一刻。”

第068章第68章

郦黎和霍琮回宫时,沈江就站在马车边等着他们。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沈江躬身朝郦黎行了一礼。

郦黎上下扫了他一眼,故意调侃他:“这才一下午,沈江你的脚就好了?医学奇迹啊。”

“托陛下洪福。”

沈江面不改色,唇边还泛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浅笑意。

自打当上锦衣卫后,沈江就在外人面前变得不苟言笑起来,只在陛下和亲兄长沈海面前,才会展现出真实的模样。

因为他心知自己这张脸、还有低贱出身都无法震慑他人,为了在季默走后替陛下掌管好锦衣卫,沈江继任上位后,手段比季默在时还要狠厉数倍——但并非严苛刑罚,相比之下,对人心了如指掌的沈江更擅长杀人诛心。

所以从镇抚司到朝堂,如今人人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喊上一声“沈指挥使”或是“沈大人”。

郦黎白了他一眼:“行了,有事说事吧。”

沈江瞥了霍琮一眼,见郦黎没有屏退其他人的意思,便直接开口道:“陛下,您让刑部查的东西,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人腹中的,基本都是一些果腹的杂物。此人是名铁匠,有个不孝的赌鬼儿子,因为在外欠了一大笔债,自己又上了年纪,打不动铁,无奈只能变卖家中铁器,落得个家徒四壁、食不果腹的下场。”

郦黎默然片刻。

这个时代的人均寿命本就很短,他解剖时,估摸此人年纪只有五十岁左右,但各个关节磨损得相当厉害,几乎要超过现代六七十岁的老人。

在平民没有任何社会保障体系的古代社会,一旦上了年纪,没有子女看顾照料,就只有手停口停,等着再也干不动活、在家乖乖等死的那一天降临。

不过……

“变卖家中铁器?”郦黎紧皱眉头,“朕好像记得,六部成立后,朕下的第一条旨意就是京城地界内,一切盐铁收归官营。”

“臣也有此疑问,故而多嘴问了一句,”沈江低头禀报,“经锦衣卫查证,此人家中全部铁器都被一位张姓商人收走,再往下查,这位张姓商人,是在替兵部干活,近来已在京城中收购了数千斤铁器送往兵部。”

“近来又没什么战事,好好的,兵部为何要收民间铁器?”

郦黎觉得不对劲了。

“之前通王兴兵谋反,连城门都没攻破就大败而逃,也耗费不了多少兵器军需,兵部大肆收拢民间铁器,难不成,是想融了重新打造成兵器?可这是工部的活计吧?”

他和霍琮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背后恐怕门道不小。

“这个张姓商人,人在何处?”霍琮问道。

沈江:“人已经被锦衣卫提到镇抚司了。”

郦黎叹气道:“你先审,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宫里。”

他郁闷得要死,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不省心!

本来还想着今晚拉上霍琮安竹三个人打斗地主呢,这下好了,深更半夜的,又得处理公事。

“还有,回去前把孙恕给朕叫来,”他喊住了正要离开的沈江,“朕有话要问他。”

*

“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传唤。”

“这大晚上的,陛下找我做甚?”

正和客人相谈甚欢的孙恕诧异抬头,但还是抱歉地对客人拱手道:“陛下急召,抱歉,老夫得先行退席了。”

客人朝他举杯,视线却始终落在场中垂泪与汉王辞别的“杨贵妃”身上,“无碍,我自留此欣赏歌舞便是,尚书大人请自便。”

对于自己府上歌姬舞女,孙恕还是十分自得的。

他也不在意客人的忽视,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您也是位风雅之士,这可都是我从京城各个花楼之中千挑万选来的,什么《长恨歌》、《蜀道难》都不在话下,个个都是能弹会唱、琴艺双绝的好姑娘!您若是看中了哪位,千万别客气,直接带走便是。”

“多谢尚书大人美意。”

孙恕志得意满地摆了摆手,绕到堂后让侍女给换了身官服,表情立刻变得高神莫测起来。

上了马车,他端坐着整了整领口,待咳嗽一声调整好状态,孙恕掀开车帘,满脸笑容地问道:“这位公公,不知陛下找我何事?”

“奴婢不知。”

这些小黄门都被安竹调。教过,在外面不能乱说话,所以孙恕几番询问下来,也没打探出什么,只好最后问道:“那陛下今天心情如何?”

“陛下天威难测,”小黄门道,“但奴婢瞧着,应该不像是动怒的模样。”

孙恕立马舒展开眉眼,给对方塞了几颗碎银子,踏实坐回了车里。

“陛下,孙恕来了。”

“宣。”

郦黎坐在寝殿里,面朝床榻,身前还摆着一盘黑白棋局。

孙恕踏进殿内时,看到的就是明亮烛光下,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指间夹着一枚晶莹玉润的棋子,似乎正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陛下。”

孙恕不敢多看,忙躬身行礼,却迟迟没得到郦黎让他平身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郦黎说:“该你了。”

孙恕下意识抬眼,发现那张被紫红色的帷幕挡得严严实实床榻内,一条柳枝从帷幕的缝隙间探出,末端轻点在了棋盘的一格上。

郦黎抓着棋子的手停顿了。

“……我能悔棋吗?”

他真诚问道,刚就准备把自己刚才那一颗棋子手动撤回,被柳条不轻不重地抽了回去。

柳条打在手背上的声音并不算响,却听得孙恕眼皮一跳,内心震动不已:这帷幕后的人,究竟是谁?竟如此胆大包天!

他一直有所听闻,说陛下迟迟不理会朝堂上要选秀立后的声音,是因为早已心有所属。

难不成,这就是那位陛下属意的人选……?

“好吧,愿赌服输。”

郦黎不太情愿地投子认输,终于转过身来,看了孙恕一眼。

孙恕赶忙把身子压得更低了些,因为不知道郦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孙大人,”郦黎慢吞吞道,“何必如此拘束?起来说话吧。”

孙恕松了一口气。

“陛下召臣深夜进宫,不知有何吩咐?”

“没什么,”郦黎淡淡道,“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罢了,兵部近来如何?要是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朕说说。”

“陛下哪里的话……”孙恕擦了擦汗,讪笑道。

他对郦黎的话是半句也不信的,他们这位陛下虽然年轻,但心性手段可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大半夜召他就是为了聊天,鬼才信呢,“朝堂六部百废待兴,处理家国大事,就没有容易二字,但有陛下圣明决裁,又有臣等勠力同心,何愁难关不过?”

郦黎笑了,靠在椅背上抿了口茶,点了点他说:“孙爱卿啊,朕觉得这满朝文武,最会说话的,也就数你了。”

“臣只会逞口舌之力,才疏学浅,自然比不上各位同僚半分,让陛下见笑了。”

孙恕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回道。

从头到尾,他的表现挑不出半点错处。

郦黎想起方才霍琮教他的,跟这种做事滴水不漏、性格谨慎至极的老狐狸周旋,你如果旁敲侧击,他一定会乐得给你兜圈子;但你要是上来就劈头盖脸直截了当地质问,他肯定会装傻装到底。

除非你把铁证如山的证据甩到他脸上,否则就算是黑的,他都能给你说成白的。

问题就在于,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证据。

那个张姓商人只是个小喽啰,郦黎甚至不清楚还有多少个人跟他一样,在为兵部做这件事。

在非战时期间,兵部大量在民间收购铁器,边境那边,季默又恰好传来军需亏空的情报……

这么多铁器兵器,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吧?

郦黎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捋,虽然还没有实证,但他盯着眼前老老实实罚站的孙恕,满脑子都是四个大字——

“走。私军。火”。

“朕实话告诉你吧,”一片死寂中,郦黎再度出声,“接下来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一下你们了。工部那边,朕前不久叫他们制作的火。药已经生产出来了,效果非常显著,所以朕准备投入大批量生产。”

“但这玩意儿是个危险物品,一旦投入大量生产,工部必须要加派人手管理。你也知道元善的性子,他就差没辞官躲清闲了,朕也不想太逼他。所以中央武库那边,下个月的入籍盘点和管理,就由你们兵部来协助禁军吧。”

“这……”

孙恕竟然并未一口答应下来,而是婉拒道,“陛下,是否于礼不合?陛下不如派锦衣卫去负责此事,定能叫人心服口服。”

“锦衣卫有他们的事情要办。”

郦黎盯着一脸为难的孙恕:“你的意思是,想要朕给你下道旨?”

孙恕拱手道:“陛下若能有旨意,那再好不过。军械入库毕竟是大事,臣虽为兵部尚书,但做事也得依据国法和陛下旨意,否则难以服众啊。”

这下就连郦黎也不得不佩服他了。

一方面不动声色地拍了一波老大的马屁,另一方面又让上司留痕迹,不给自己留把柄,这老狐狸,怪不得严弥都倒了,他还能混得风生水起呢。

“行,那朕就给你拟一个。”

郦黎也很爽快,一口答应下来。

孙恕忙道:“我替陛下磨墨。”

走过床榻边,他飞快地用余光扫过帷幕缝隙,却遗憾地发现除了一片白色衣角,什么都没看到。

等写完了圣旨,郦黎突然发现桌上的御玺不见了,他下意识扭头问道:“我章呢?”

柳条指了指那边的桌案,孙恕愣了一下,又赶紧跑过去,把御玺双手捧来递给郦黎。

正准备退回原位,孙恕突然听到陛下嘟囔:“真是,用完了也不知道放回原位……”

孙恕紧抿着唇,一颗老心肝都在颤抖:

陛下,您帐子里这位,该不会也是位“倾国倾城”的祸水吧!?

第069章第69章

孙恕拿着圣旨,有惊无险地出了宫。

其实郦黎今晚也没多为难他,但孙恕无意间听到的自言自语,倒是真把他惊着了,回去后半宿没睡着,早晨起来还顶着俩大黑眼圈。

“哎,听说了没?”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什么人不可貌相!我早说过,他是个狼子野心之辈……”

孙恕哈欠连天地听着同僚们讨论,越听越迷糊,强打着精神在上朝路上抓了一个人:“他们在说什么?”

“哎呦,孙大人!”

陆舫一看他这模样,不禁大惊小怪地问道:“孙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昨晚府上闹耗子了,怎的眼睛都肿了?”

孙恕右眼一跳:怎么偏偏找的是这货!

但人是他抓的,陆舫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无奈孙恕只得好声好气回答:“没有,陆大人说笑了。昨夜陛下召我入宫,回去时天色已晚,又想着陛下的吩咐,就没怎么休息好。”

顿了顿,孙恕又故意问道:“陆大人确定吗,这件事要交给兵部?这可是事关国家命脉的大事,万一要是出了纰漏,工部肯定也是要担责的。”

他仔细打量着陆舫脸上的表情,因为孙恕昨天回去想了一晚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故而才会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试探陆舫,看对方到底对中央武库的事情知不知情。

陆舫眨了眨眼睛,笑道:“舫怎么想不重要,全看陛下的意思。舫,孙大人以为呢?”

他不动声色地把这个问题又抛给了孙恕。

孙恕看了他一眼,缓慢点了一下头。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着朝前走去,陆舫表面淡定,实则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当然,最重要的,肯定还是用这事儿找陛下求求情,最好网开一面。

他都快一个月没听姑娘们唱《长恨歌》了!

因为碰上了陆舫这个霉星,孙恕直到上朝前,也未曾得知同僚们在讨论什么。

本来身为兵部尚书,他合该是朝堂里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可惜外有霍琮封锁军情,内有锦衣卫严防死守,兵部又刚重组不久,他手下真正能用的亲信也不多,基本都被他派去……总之,关于这事儿,孙恕还真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也正因此,当他在朝堂上听到何兑站出来,震声说霍琮身为徐州牧竟敢攻打兖州、犯上作乱天地不容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陛下待他恩重如山,从一介白身,一朝平步青云任州牧官职,此等贼人却不知感恩,反倒做出此等逆天无道的狂妄之举!”

何兑站在朝堂之上,唾沫星子乱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狼心狗肺,与畜生何异!活该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何兑!”

郦黎气得拍案而起。

何兑梗着脖子,瞪大眼睛回瞪:“怎么,陛下有话要说?”

郦黎攥紧拳头,挤出一抹笑容:“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老人家气性太大了不好,伤身。”

他赶紧挥挥手,让安竹把降压药给何大人灌下去。

最好能让这位少说两句。

何兑骂完霍琮,又把炮口对准了孙恕这个兵部尚书:“孙恕!你身为兵部尚书,却对军情瞒而不报,是何居心?难不成,你与那姓霍的已经狼狈为奸了不成!”

孙恕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忙站出来辩解道:“陛下明鉴!臣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啊,何来隐瞒军情?”

“那你就是蠢!”

何兑紧接着骂道:“兖州失守,这么大的事,数日来兵部连点风吹草动都没听闻,是不是下次要等人打到京城外,你们兵部才能后知后觉?”

“这……”

孙恕这下百口莫辩了。

他脑袋里也是一团浆糊呢,兖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探马没来报,朝廷在兖州的探子,也一个都没动静?难不成全死绝了?

不可能啊!

“陛下,”可解释还是得解释的,孙恕硬着头皮站出来,“此乃臣之失职……”

“孙爱卿不必道歉,朕听闻这其中尚有隐情,所以让下面人压下了消息,兵部不知情也是正常。”郦黎重新坐下,用一副天真无邪的口吻说道,“大家伙也不必担忧,朕相信霍州牧不是那种人。”

“兖州牧和他的矛盾,朕从前有所听闻,霍琮是朕亲自任命的州牧,兖州牧不但不认对方的身份,还时常口出狂言,实在欺人太甚!换个人当州牧,朕看也是不错的嘛。”

“这这……荒谬至极!”

这下别说何兑了,全朝堂的大臣都炸了锅。

“陛下,国家大事,万万不可如此儿戏啊!”

“此人所图甚大!必须立即派兵除之!”

“徐州如今的兵力究竟有多少?竟能在短短数日间攻克兖州……”

“诸位别忘了,”郦黎拔高声音,压下大臣们乱糟糟的议论,“霍琮还是朕任命的大都督呢。”

大臣们瞪着龙椅上的陛下,发现陛下居然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似乎很为那贼子高兴。

岂有此理!

“陛下,”有人苦口婆心地劝道,“您才是大景的国君啊,霍琮这么做,就是把您的颜面踩在脚底下!”

他就差没上去抓着郦黎的肩膀来回摇晃了——陛下你是不是昏头了?这是谋逆啊!

郦黎揉了揉鼻子,视线漂移:“有吗?朕不觉得。”

大臣们:“…………”

完蛋了啊!

何兑再一次站了出来,痛心疾首道:“陛下,难不成您要坐视霍琮坐大,直到他和通王一样,率军打到青城门外才醒悟吗?到时候,可没有第二个——”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上次来救驾的人也是霍琮,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可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郦黎叹了一口气,忧伤道:“诸位爱卿的心情,朕也能体谅。可霍爱卿他,现在就已经在城外了啊。”

大臣们:?!!

穆玄瞪圆了眼睛:“什么?那姓霍的小子真准备篡位吗!老夫揍死他!”

“那倒不是。”郦黎说。

他简单把霍琮想要护送钱财借道兖州、却被兖州牧拒绝进而导致了一系列事件的前因后果简单讲了一遍,末了,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喜庆洋洋道:“各位明白了吧?霍爱卿对朕一片真心,他打下兖州,都是为了朕啊!”

狗屁!!

大臣们在心里破口大骂。

根本没人相信郦黎说的这个理由,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霍琮出兵后为了扯大旗随便找的借口。

不过付出了些钱财,就成功将一州之地收入囊中,这笔买卖,简直不要太合算!

“陛下——”

何兑忍无可忍地第三次站了出来,想要骂醒他家英明神武但一遇到霍琮就昏头的陛下,然而郦黎已经率先站起了身:“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各位,随朕再去一次青城门吧!”

“迎接朕的大将军,凯旋归来!”

虽然郦黎说得十分慷慨激昂,但下面的大臣们就差骂街了——

陛下,这姓霍的打的可是您的地盘啊!求求您清醒一点!

郦黎才管不了那么多呢,他一马当先,急匆匆地大步迈出殿外,心情雀跃无比。

哈哈哈哈,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和霍琮站在一起了!

青城门外。

今日天气并不算好,天空中雾霭沉沉,积云蔽日,城内百姓似乎也察觉到了暴雨将至,许多铺子都提前收了摊,街道上,处处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倏忽一阵狂风卷地,城头的大景军旗迎风招展。

巡逻的士兵握紧手中兵刃,神情紧绷地盯着下方窜动的人头。

霍琮命手下兵士最后一遍清点物资,待清点完毕后,随他在城外空地上等候陛下传召。

“主公,”副官等得无聊,骑着马凑过来询问,“咱们为啥要把最后一车的箱子全都用红绸绑上啊?您是打算进城娶亲用吗?”

霍琮瞥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哦。”

副官老实退回了原位。

一声号角声从城头传来,霍琮攥紧手中缰绳,肃容以待,其余人等也不敢再随意说话,近千人的队伍霎时鸦雀无声。

狂风呼啸中,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

一抹清瘦修长的墨色身影,出现在人群的最前方。

郦黎带着满朝文武,站在城门口,遥遥望向不远处骑在马上的霍琮。

“…狂悖无礼,无君无父……”

“在陛下面前,竟然都不下马……”

身后传来压抑愤怒的窃窃私语,但郦黎满眼只看到狂风沙尘中,一身红袍银甲、头戴金冠,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

他情不自禁地朝对方露出一抹灿烂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乌云下闪闪发光的一双星星。

“这就是皇帝?”霍琮身后一位将领压低声音说道,“长得比我弟还面嫩呢。”

“闭嘴,这可是陛下!”

副官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抬头望向霍琮的背影:“主公,接下来怎么办?”

陛下都亲率文武百官来迎接了,他们居然都不下马,难不成,主公真打算今天就篡位?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霍琮:“你们下马。”

他自己则骑着马向前,在一群大臣如临大敌的目光中,来到了距离郦黎只有七步之遥的位置。

“大胆!”

何兑骂道:“霍家小儿,陛下在此,岂容你放肆?还不快滚下来向陛下请罪?”

“哦?”霍琮高高在上地睨了他一眼,“这位大人,请问我何罪之有?”

“你——”

“若你说的是我未向陛下行礼,”霍琮轻蔑一笑,忽然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利落地垂首半跪在郦黎身前,“臣霍琮,一路从徐州护宝而来,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郦黎绷着脸,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咳,那个,霍爱卿,快快请起!”

他用双手扶起霍琮。

方才被满朝文武当面怒视呵斥都没变过脸色的霍琮,却在起身时顿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晦涩不明。

——因为郦黎故意在扶他时掐了掐霍琮的胳膊。

大庭广众之下搞这种小动作,郦黎显然一点也不担心,还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霍琮一眼,故意伸出手,拍了拍霍琮的胸甲:“朕的大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朕在宫中为你设下宴席接风洗尘,不知爱卿可否赏光?”

霍琮丢给他一个“等回去后你好自为之”的眼神,垂眸道:“陛下邀约,臣自然从命。”

“好,”郦黎不顾身边人异样的眼神,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挽上了霍琮的胳膊,“朕与霍将军神交已久,正好把臂同游——来人啊,备马车!回宫!”

霍琮僵硬了一秒,还是点了头。

这下就算是再迟钝的大臣,也看出不对来了。

陛下这态度……

是不是太亲昵了点?

别是大景祖传的好男风又犯病了吧!

何兑作为老臣,想起前几任皇帝为了男宠干出的一系列荒唐事儿,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他正准备咬牙拼死上谏,郦黎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霍琮钻进了马车,还丢下一句话:“外面那些人,也叫他们进来吧,叫邵钱来带着人把钱财都清点一下!”

不等大臣们回过神来,马车就已经一溜烟地上路了。

“这,这是闹那一出啊?”

高尚实在看不懂,压低声音询问陆舫:“我记得咱们上次见面那会儿,霍州牧好像不是这副性子吧?今天怎么这么大胆?”

陆舫笑了笑:“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就对了,”陆舫说,“你只要知道,陛下和霍大人今天搞这一出,是给谁看的就行了。”

高尚还是不明白:“那……给谁看的?”

“不是你我,也不是在场诸位大臣们,”陆舫意味深长地说,“是这天下之外、对朝廷不满或是想要投机倒把的地方豪强。沉疴旧疾还需猛药,看来陛下还没忘记我当初说的那番话。”

“什么话?”高尚一头雾水。

但陆舫只是抬头望着天空中越聚越多的乌云,恍若喃喃自语地说道:“也不知地方、边防、黄龙教,这三大顽疾,陛下究竟想先从哪一方下手呢?”

第070章第70章

“哎呀,穿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你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皇室马车出行吧?”

郦黎心情好极了,美滋滋地拍了拍霍琮的大腿,豪爽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了!霍大将军,有什么获奖感言想说吗?”

他还特意单手握拳,装作话筒递到霍琮嘴边。

“感想就是……”

霍琮垂下头,看着郦黎亮闪闪的眼睛,按住了他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背,指尖揉了揉郦黎凸起的腕骨,薄唇微动:“承蒙陛下垂怜,可若是臣想要的更多,不知陛下,可还给得起吗?”

浓密扇睫下,那双漆黑的眼眸就像是漩涡,能将人的理智、乃至神魂,都一起吸入其中。

郦黎呆呆地看着霍琮那张深邃俊脸,过了好几秒,突然慢慢脸红了,一言不发地缩到了车厢角落里。

霍琮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马车内空间不大,郦黎就算再躲也躲不到哪去,想着接下来还要上朝,他便没有再为难这孩子,只与郦黎五指相扣,静静等待着马车驶入皇城。

霍琮这次带来的宝贝,不仅有之前他搜刮土匪的财宝,还有兖州牧多年积攒下来的钱财,足足装了百十来个大木箱子。

其中一个箱子的重量,就连两个正值壮年的大汉都抬得气喘吁吁。

邵钱看着这些箱子的目光,让郦黎怀疑他面前好像站着一位绝世美人,还是下一秒就会扑上去求婚的那种。

“好,好啊!”

高尚也高兴得红光满面,这可是解了京城的燃眉之急啊!

这段时间,工部又是修城墙又是修路,还成天研究什么劳什子火药,在郊外到处炸东西搞破坏;前不久,陛下去季家村时还让他立下了军令状,说从今往后,京畿一带不得再有流民无家可归,无田可种;邵钱又三天两头带着下面人上门打秋风……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样不要钱?

高尚这个户部尚书,愁的是头发一把把掉。

他终于明白陆舫为啥不来户部也不去吏部了,躲清闲呢这是!

要不是霍琮及时支援,户部怕是满朝文武下个月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这会儿高尚可不得看霍琮跟看再生父母似的。

除了他和邵钱以外,其他憋着一股子气想要狠狠参上霍琮一本的朝臣们,在看到一箱箱抬进殿内、金灿灿黄澄澄的金银财宝后,也都没了声响。

这还能怎么参?

说不定他们之后的俸禄,都是人家掏钱!

郦黎见大臣们都不说话了,高高兴兴地给霍琮赐了座,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霍琮从头夸到脚、从里夸到外:

“霍将军一表人才,英武非凡……有举世罕见之帅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路途辛苦,听闻将军母亲也在京中,特赐府邸一座,御制宝剑一柄,西域弯刀一件……”

最后郦黎送的实在太多,就连霍琮都不得不低头咳嗽做掩饰,提醒他差不多就行了:“多谢陛下,臣不胜惶恐。”

“……还有,从今往后霍将军可配剑上殿,坐马车入宫,”郦黎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下了,“今晚宫中设宴,不如霍将军就留宿宫中吧?与朕一同欣赏新排的话剧。”

“臣遵命。”

“陛下,”下面孙恕突然站出来,朝着郦黎和霍琮分别一拱手,“臣有件事想要询问霍州牧。”

郦黎没有立刻吱声,而是先看向了霍琮。

在场所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的大臣,心中都不约而同地一咯噔——

陛下方才无论给霍琮赏赐了多少东西、给予了多少特权,都没有这个动作代表的含义更让他们觉得胆寒。

孙恕当然也看到了。

他之所以站出来,就是因为陛下今日的种种表现,令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或许,从始至终,手段高超的那位都不是陛下。

他近来总觉得,陛下背后,还有一个叫他摸不透的影子。

严弥当权期间,孙恕也曾在他府上,与还未登基的陛下见过一面。

那时的陛下虽称不上呆傻,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株生长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野草,安静得完全不像是个正常少年。

严弥说什么,他做什么,几乎没有自己的主见,哪像现在这样,大权在握,说一不二?

孙恕还曾听严弥得意洋洋地提起过,说就连他的手下对陛下呵斥,陛下也从不反抗。

“我也请了大夫来调理,但几位大夫都说,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没法治。”严弥随口说的一句话,被孙恕一直牢牢记在心中,“似乎与难产有关。”

既然是先天不足的毛病,为何突然治好了?

又为何霍琮一来,陛下又变回了当日那个对他人言听计从的模样?

孙恕细思极恐,因此尽管知道这样会惹得陛下不开心,他还是站了出来——因为这个猜测必须要得到证实,否则他与那位的合作,可就……

“孙尚书不妨直言。”

霍琮虽然是第一次正式上朝,但却丝毫不露惧色,脊背挺直、大马金刀地坐在御赐的座位上,腰侧别着一把足有半人高的长剑,距离上首的郦黎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那张年轻英朗的脸庞,在这一刻,却让所有大臣们不敢小觑。

谁知道,这位会不会是下一个严弥?

“那便冒犯了,”孙恕拱手道,“我想请问霍州牧的是,为何你入驻兖州,兵部却并未得到任何消息?可是州牧那边出于某种考虑,暂时压下了情报?”

孙恕的语气连质问都称不上,他甚至用的不是“攻占”,而是“入驻”,可见其对霍琮态度的小心。

但霍琮却似乎并未体谅到他的苦心,淡然道:“是我压下了消息。”

“大胆!”

何兑又双叒站了出来,遥遥指着霍琮的鼻子大骂:“你可知道,这是在瞒报军情?陛下和诸位大臣都在这里,霍琮,你此举乃是欺君!是不可饶恕的泼天大罪!”

“我并未欺君。”

霍琮抬眼看向他。

何兑:“竖子,当着陛下的面,你还竟敢狡辩?”

“陛下可以为臣作证,”霍琮说,“我与陛下,一直保持着联络,兖州之事,陛下也并非毫不知情。”

“何大人难不成以为,我霍琮胆大包天到连陛下都不放在眼中,就敢擅自做出此等举措了吗?”

“这……”

何兑一噎,望向郦黎:“陛下,霍琮所言可为真实?”

“嗯?”

正以手支颐、在上首光明正大打量霍琮侧脸的郦黎猛地反应过来,也没听见何兑和霍琮刚才才讨论什么,反正无脑站队就成了:“真的,都是真的!霍将军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孙恕隐藏在袖中的手掌攥成了拳头。

果然。

一直隐藏于陛下身后的,就是如今坐在台阶之上的年轻将军!

虽然不知道霍琮远在千里之外,是如何与陛下搭上线的,又是如何让陛下对他言听计从,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朝堂的格局,会随着对方的到来彻底改变。

兴许是孙恕的目光太过炙热,霍琮的视线一动,落在了他的身上,两人对视一眼,孙恕赶忙低头,不敢再多看这位一眼,但心中早已盘算起了该如何讨好对方、利用对方达成自己的目标。

总结下来,无非四个字,投其所好罢了。

这位霍将军如此年轻,也不知道喜不喜欢美貌侍妾?孙恕想起自己府上那些能歌善舞的歌姬舞女,决定等霍琮一离开皇宫,就找个机会登门拜访。

这边孙恕还在畅想,另一边就听霍琮开口道:“陛下,臣也有一事想要禀报。”

郦黎立马打起精神:“说吧。”

“臣这笔钱,一是为陛下,二为万民救急所用,但还有第三点,乃是臣的一点私心,万望陛下恩准。”

“是什么私心?”

“臣出身武将,虽为州牧,却时常惦念我大景军备战力,”霍琮垂头道,“尤其是,边军情况。”

“因此臣请陛下恩准,将这些钱财尽可能地留存一部分,充作边军军费!”

孙恕瞳孔一缩,死死盯着前方那道高大精悍的背影,心跳陡然加速。

郦黎笑起来,语气亲昵:“这哪里是私心?明明是霍将军的一腔拳拳报国之心才对,霍将军请坐吧,朕准了。”

“多谢陛下,”但霍琮并未第一时间坐下,仍继续说道,“臣在来京路上,一直在担心,这笔军费若是被贪官污吏侵吞,无法送达边军手中,那该如何是好。”

郦黎与他一唱一和:“对啊,那该如何是好呢?”

霍琮站起来,转身朝郦黎行礼:“臣听闻锦衣卫指挥使沈江沈大人,守正不阿,执法如山,且只遵皇令——臣相信,若是此人来负责此事,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那就这么办吧,”郦黎迫不及待地说道,“沈江。”

“臣在。”

沈江上前一步。

“你可听到了?”

“臣听到了,”沈江拱手道,“能得陛下和霍州牧信重,臣受宠若惊,必不辱使命!”

孙恕的腮帮抽动了一下。

若是只有一个霍琮,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这年轻人初入官场,不晓得朝堂险恶,倒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可是再加上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沈江……

孙恕对于霍琮这笔钱倒没什么想法,这不是个小数目,他确实心动,但很清楚,自个儿也得有命拿才行。

他真正害怕的,是沈江把陈年旧账翻出来,再一路追查下去,查到一些不该查的东西。

“最后一件事,”在这场漫长的朝会结束前,郦黎说道,“今日上午,黄龙教教主应下李道长邀约,两人将于三日后午时,在城中擂台之上展开斗法比试,朕欲与霍将军一同前去观看。”

“届时胜出者,朕将亲自授予国师之位。”郦黎的视线扫过一张张面孔,身子微微前倾,还挺期待地问道,“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快提啊!这次一定要提!

可惜天不遂人愿,大臣们对国师这个干吃俸禄不干正事的职位,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

陛下开心就好。

“陛下圣明——”

郦黎颓丧地靠回龙椅上:“那好吧,既然没别的事,那就退朝吧!”

“真是,关键时刻一个个都不出声了,”散朝后,郦黎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和霍琮抱怨,“还有那个什么陆元善,他明明看到了我在给他使眼色,结果眼一翻就去看天花板去了!真把我当空气呢?”

“我以为你会让他当吏部尚书。”

“他不适合,”郦黎果断道,“他要是当吏部尚书,那朝廷都能被参他的人给掀翻了!”

“要我说啊,陆元善这人有时候真的欠欠的,朕不让他去花楼,免得染上什么乱七八糟的病,结果他就去骚扰沈江,骚扰完沈江,又把李臻请到工部去,两人一起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东西,连旁边的刑部都把状告到我这儿来了,说工部噪音太大,干扰他们办差。”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朕的工部尚书,怎么就不能让朕省点心呢?”

霍琮抿茶的动作一顿。

“‘朕的工部尚书’,”他细细品了一下这几个字,“是不是和‘朕的大将军’是一个意思?”

郦黎:“……那怎么可能呢!”

他立马站起来绕到霍琮身后,给霍琮又捶背又揉肩,笑眯眯道:“陆舫怎么能跟你比,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那可是当之无愧的No。1,最牛逼最酷帅最会打仗的霍大将军是也~”

他揉了一会儿,觉得霍琮硬邦邦的肩膀硌得他手酸,干脆耍从后面环住了霍琮的脖子,整个人都趴在霍琮身上,像一块天热融化得黏黏糊糊的年糕。

“还是说,你又吃醋了?”

他凑过去,笑意盈盈地侧头望向霍琮。

从这个角度,郦黎只能看到霍琮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墨色剑眉斜飞入鬓,隐忍的唇角微微向下,下颌线紧绷着,带着些许常年发号施令的威严,和即将冲破牢笼桎梏的炽热欲念。

一看就很好亲。

郦黎不禁畅想,若是霍琮在床上,会不会露出比他从前所见过的任何时刻,都还要性感百倍的神情?

他又不是真的十几岁少年,对那档子事,早就一清二楚了。只是上辈子单身到死,如今好不容易谈了一个,对象又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

说实话,郦黎有点儿好奇,又有点儿害怕。

但好奇还是占据了上风,所以他才会时不时地撩拨霍琮一下——偶尔看看永远冷静自持的霍琮,因为他而忍耐到青筋毕露的模样,怎么不算是一种乐趣呢?

霍琮闭了闭眼睛,放下茶杯。

“没有。”

“没有?”

郦黎一本正经地把脸贴在他滚烫的颈侧,片刻后嘴角高高扬起,小声咕哝道:“脉搏这么快,这可是欺君之罪啊,霍大将军。”

霍琮忍无可忍地伸出手,要把人拽进怀里好好收拾一下,被郦黎像条滑溜泥鳅一样躲开了。

郦黎还特别提醒道:“大婚前非礼勿动啊,某人自己说的。”

霍琮:“…………”

“喝点凉茶吧,”郦黎偷笑着抬了抬下巴,“喏,专门为你准备的,天太热了,降降火气。”

霍琮看了数秒石桌上的凉茶,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苦到极致的凉茶,被他面不改色的一口灌下肚,还硬生生灌出了一股子杀气。

“我记下了。”他盯着郦黎,一字一顿地说。

郦黎笑容僵硬了:“记……记下什么?”

霍琮笑了笑。

“凉茶很好喝。”他道。

“坐吧,咱们来聊聊三日后比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