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董卓废立天子的消息传到豫州。
百姓大多不知董卓是何许人,对刚即位不到半年就被废黜的少年皇帝刘辩也没有任何深刻的印象。但他们大多都意识到:这天还得继续变,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不好过。
经过两天的疗养,戏志才的身体状况有所改善。得知此事,荀彧心中稍舒,可一想到京中的云涌,他眉宇紧锁,始终无法开颜。
陈群知他心绪不佳,多次找他倾谈。二人聊起如今的局势,提到颍川潜在的危殆。
“颍川居于四战之地。如今五方动荡,战事频起,一旦兵戈相见,颍川必将首当其冲。”
想到那一日遍洒城外的血迹,那一根绷在荀彧心中,名为紧迫感的弦便被拉得更紧。绝大多数的危险并非源于巧合,而是有先兆的必然。
叛军跑到许县城外劫掠,就是代表灾难即将逼近的信号。
陈群对此深以为然。他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那天的险情,但仅仅凭着事后听到的只言片语,就足够惊心动魄。
哪怕荀彧只说了半句,陈群也能立即领会他的言外之意。
——颍川不可久留,应当及时避祸。
想到父亲这几日与他的夜谈,陈群几度斟酌,衡量着字句,向荀彧问道:
“文若是否已经定好迁居之地?”
“河南郡[1]多山地,人迹罕至,可当暂避之所。”
听到荀彧的回复,陈群在心中道了一句,果然。
他没有对此展开说明,但荀彧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主动开口。
“长文可是有话要与我说?你我二人相识多年,可未曾见你似今日这般讳饰。”
陈群道:“并非如此,只是我心中……尚未完全做出决断。”
“此话何解?”
见老友眼中俱是关切,陈群不再迟疑,将自己的烦扰和盘托出。
“我父亲大约会被传召入京。他在临走前……嘱咐我去陈国小住一些时日。”
荀彧明白这小住并非字面上的意思:“你们要去陈国避祸,就此迁徙定居?”
“我父亲有过这个念头,但还未作出最后的决定。此次只是让我打着亲戚来往的名义去陈国走一走,暂避城中的乱象。至于旁的,还需从长计议。”
荀彧想到陈国那支威名赫赫的弩兵,与近两年安置流民的善举,道:“若黄豫州在,保州内五年安定,迁往陈国,倒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前些日子收到消息,宫中有意调遣黄豫州进京。以调令的驰速,怕是就在这两日。”
不管颍川郡也好,陈国也罢,都是豫州境内的治郡/封国。两者皆位于空旷的平原地区,归豫州管辖。
如今的豫州牧黄琬,平定州内山贼之乱,于治州一事上有大功,被朝廷封为关内侯。
陈王虽为宗室王侯,又把封地焊得如铁桶一般,可实际说起来,陈国只有一个郡的大小,归属于豫州,还要受本州州牧的掣肘。
不管上面是给豫州换了一个野心勃勃,还是软弱无能的州牧,都会给豫州境内的所有郡县、封国带来不安定的影响。
陈国再强,也只强在那一方寸之地,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心驰援整个豫州?
何况豫州地势平阔,缺乏山险,又位于腹中要害之地,势必会被各路割据者争抢,战火绵延不尽。
留在地势平坦、位于腹地的颍川,和前往隔壁同样地势平坦、位于腹地的陈国,能有多大的区别?
一支强劲的弩队,守得了一城,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
除非——
“若陈王有开拓之心,不偏安一隅,兴许能够守得一方。”
但,陈群和荀彧都知道,要做到这点也绝非易事。
如今中央已从内部溃散,外部力量蠢蠢欲动,四面八方都有眼睛盯着豫州的土地,只求分茅列土、问鼎于周。不管是致力于匡扶汉室的士人,还是心怀野心的枭雄,都不知凡几。
自古以来,皆是“夺一地者有之,得天下者寥寥”,大多数人都只是历史长河中再渺小不过的一粒尘埃,转瞬即逝。
而一个王朝末期的宗室,又有几个,能成汉光武帝之大业?
……
刘昀不知道自家已成为荀、陈二人的话题中心,正在大汉朝的城池内逛街。
按照原定的打算,他们大概会在许县住上十天左右。如今临近归期,刘昀带着妹妹去许县的“市肆”——也就是汉朝的市集所在地,选一选本地的土仪。
妹妹刘仪在卖首饰的邸店认真挑选。刘昀对饰品一物实在不感兴趣,便将大部分侍卫留在二楼,自己带了高顺一人到隔壁的邸舍逛逛。
东侧第一间邸舍卖的是陶器,做工和质感都较为寻常,但胜在造型新颖,别有一番意趣。
刘昀正漫不经心地挑选着小摆件,倏然,眼角余光捕捉到一片鬼鬼祟祟的人影。
凭借多年习武练弩的眼力,稍稍定睛,刘昀便看清了那人的真实相貌。正是在陈家那位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远亲,总喜欢和陈群家别苗头的陈闸。
陈闸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仍猫着腰,自以为隐蔽地在各个邸舍转移身影,假装挑选货物。
刘昀隐约猜到陈闸偷摸跟随的目的,心中略感无言,便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挑了几个尚算有趣的陶制器皿,结完账,就打算快步离开。
陈闸见他走出了数丈,着急不已,连忙疾追,却被一柄带鞘的短刀横在身前,截住去路。
“你是什么人!”高顺不善地盯着陈闸,目中充满警惕。他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见过。
陈闸此人平日喜欢胡搅蛮缠,却是十足的欺软怕硬。见高顺身形高大、肌肉硬实,英朗的眉目间带着凶煞之气,一看就很不好惹,他顿时软了腿,哆嗦着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