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晏走到承明殿门前，没让小黄门通报，而是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往里瞧，见赫连皋还坐在龙案后面看奏折，他便轻手轻脚地从门缝挤了进去。

他以为自己动作已经很轻不会引起赫连皋的注意，但没想到他才踏进去一个脚，赫连皋就注意到了他。

赫连皋原本还以为是内侍进来添灯油，就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没想到进来的居然是燕晏，他诧异了一下，然后笑着放下手中的奏折，对鬼鬼祟祟的燕晏招了招手。

“晏晏，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外面冷不冷？”

燕晏见他已经看到了自己，也懒得装了，直接大摇大摆地跑进去，从他身后抱住他道：“我见你这么晚都没回兰池宫，就来接你回去用膳。”

赫连皋笑着握住他的手，将他揽到身前抱住，道：“朕看完这一点就跟你回去。”

燕晏便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不动了，只是无聊的时候问他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刚才来到的时候，看到兰大人和御史大夫刚回去，你们议事到这么晚吗？”

赫连皋一边看奏折一边回答道：“是，按照你说的，我们都想尽快完善科举制度，争取明年就能启用，所以这段时间会忙一些，但应该也不会忙太久，等忙完了，朕就有时间多陪陪你了。”

燕晏百无聊赖地歪在他怀里，用手抠他龙袍上的刺绣，说道：“我才不要你陪呢，又不是小孩子了，等下下个月，我就满十九岁啦！”

赫连皋轻笑：“那也比朕小得多，还是个小孩子。”

燕晏红着脸小声哼哼道：“你现在看奏折，我就不跟你计较。”

赫连皋心情很好地将剩下的奏折都看完，没跟燕晏说一声，就抱着他站了起来。

燕晏身体突然腾空，下意识就搂住赫连皋的脖子，囔囔道：“你干嘛突然站起来，想谋害亲夫吗！”

赫连皋笑着将他颠了颠，道：“朕看完了，跟你回去用膳。”

燕晏这才放松下来，窝在他怀里懒洋洋道：“太好了，总算是可以回去吃饭了，我都饿了好久。”

然后又忍不住催促道：“走快点走快点，不然回去饭菜都凉了！”

·

是夜，金陵皇宫，皇帝寝殿门窗紧闭，小太监行色匆匆地带着几个御医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走进殿内。

偌大空旷的寝殿里只点了几盏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宫人大声不敢出，就连走路都轻得像飘着一样，在夜里的宫殿里显得格外诡异。

整座宫殿被一股压抑的气氛笼罩着，好像即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龙床前的帐子放了下来，只有御医能够进出。

御医们紧张地走进去，又摇头叹气地出来，御前太监脸上的愁容也越来也深。

最后一个从里面出来的是太医令，太医令已经在宫里行医几十载了，是宫里资历最高医术也最高明的太医，宫里主子们的疑难杂症都是他看好的，老皇帝还曾经赞赏他“妙手回春”。

御前太监见他出来了，连忙上前低声询问道：“大人，陛下他……”

哪里想到太医令也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御前太监见状，无奈又沉痛地叹了一口气。

太医令低声对他说道：“公公，派人去请皇后过来准备后事吧，陛下也就这几个时辰的事了。”

那日太子闯进皇帝寝宫时，御前太监也在。所以他知道太子这会儿不在金陵，甚至可能已经出了南国，如果突然宣布皇帝驾崩，而太子不在京中，下面的几个王爷肯定会趁机对皇位出手，到时候可能会引起宫变，那想必也是皇帝最不想看到的场面。

因此，御前太监犹豫了一下。他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跟曹喜一样对皇帝忠心耿耿，哪怕皇后是皇帝的发妻，他也不太信任。

倒不是说不尊敬皇后，而是这二十年间，帝后之间的情谊已经很淡了，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形同陌路，所以他不敢保证皇后是否会尊重皇帝的意愿。

万一皇后对皇帝怀恨在心，做出对皇帝身后不利的事情来，他也担不起那个责任，也无颜再面对皇帝。

可是眼下也只有皇后能镇住场面了，不然皇帝每日都不出门，总会有嫔妃和大臣想来探望，到时候就瞒不住了。

御前太监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他本来想差使他的徒弟去一趟皇后寝宫，想了想又担心徒弟不可靠，便道：“算了，还是咱家亲自去一趟吧。”

他无意惊动其他宫的人，所以没带多少人去，只他一个，和一个帮他提灯的小太监，两人低调仓促地沿着宫道赶往栖凤宫。

栖凤宫里也熄了不少灯，往常这个时候，皇后已经就寝了，但今晚不知怎么的，她总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是前些日子太子做出的举动太过忤逆气到了她，还是因为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铜镜里的女子雍容华贵，哪怕上了年纪，也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美人。

几十年过去，她也老了，哪怕平日里保养得再好，头发也逐渐花白，脸上也满是皱纹，终究是不如后宫那些年轻貌美的嫔妃了。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年轻时是什么样的了。她嫁给皇帝五十年，当了五十年的皇后，从相敬如宾到相看两厌，也不过几十年的事情。皇帝看不惯她，却也不能废了她，等到百年之后，他们俩还要葬在一处，继续当一对怨偶。

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想和皇帝生同衾死同穴，想必皇帝也是这样想的。如果皇帝可以选择，他也许会更想让晏宴代替她躺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