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1 / 2)

第71章 又逢君(1)

顾易来这里, 原本是为了使坏的。

这贺兰香雪不是好东西,他思来想去,不能让对方这么轻易得偿所愿。他得去阻挠, 破坏,从中作梗。

总之贺兰香雪想做的,他偏不让她做;贺兰香雪不想做的, 他就偏要做。

原本贺兰香雪想要的只有霜星子, 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搭头, 见他称恙不肯来, 也没当回事。于是他换了精灵躯体,一大早就来到这片树林,静静等着看戏。

方才在囚犯里认出兰危, 已经足够他震惊了, 后面见兰危有钥匙开枷锁,他更是没事往泉水里丢个石头,引贺兰香雪的军队注意。

见到三次金箭的时候,他心都提兰危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主角光环能保命。

本以为已经够精彩了, 却没想到,这场戏比他想象的更加热闹。

现在竟还唱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敢打赌, 含笑指的被骗不是自己跳崖诈死, 而是自己赌咒发誓说没见过神书。

她这会儿肯定只想抓自己回去搜魂。

要让她们见到自己, 兰危的现在下场就是他的榜样。

霜星子道:“小徒不在这里, 劳宗主费心了。小徒秉性正直, 若有得罪, 也是自保, 宗主不必与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含笑见他明显已经受了内伤, 此时隔这么远与自己说话, 声音还如此平缓清晰,心下暗暗钦佩,故意气他道:“道长可真护短,可我们两个曾经一路同行,亲密无间,他说的那些花言巧语……唉!不管如何,我总要见见他,问问他这个小坏蛋,那样骗我,良心有没有痛。”

秦鬼面大吃一惊:“花宗主伶牙俐齿,素来只有你骗别人的的份,没想到也能给这小骗子骗到……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物降一物!”

含笑笑盈盈道:“是啊!我被他降住啦!见不到这小骗子,吃饭喝茶,都没滋味了呢!”

兰危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全程不发一言,许老伯用胳膊碰碰他:“这女子说胡话呢,想要给公子同门泼脏水。哈哈,不要上当!”

兰危缓缓收回目光,良久才道:“与我无关。”

许老伯闻言一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看破不说破。

……

霜星子早已从树下出来,此时正一掌拍开巨大树干,准备将受伤的吕不同拉出来。

忽然,一根手指长的银针飞至眼前,幸好他反应极快,银针轻细,他面门立即逼出强劲灵力,将银针阻拦在离自己面庞一拳外的位置,随后轻轻发力,将银针推远,刺进旁边一颗松树上。

霜星子知道魔修不讲道义,但没料到她一上来就会发毒针暗算,一双并不算大的眼睛怒气隐现,看向发针的秦鬼面的位置。

含笑轻飘飘道:“老秦,这是我相好的师父,你下手真狠,也不肯卖小妹一个薄面。”

秦鬼面见暗算不中,笑呵呵背起手:“试试道长修为,果然好俊功夫,是秦某班门弄斧了!”

贺兰香雪已为眼前情形头疼万分,总算她性格深沉,还能沉得住气,面不改色道:“三位远道而来,当真是稀客,不知道三位齐至虞国,所为何事?钟离教主又在何处?不妨请他出来,咱们几十年未曾见过啦,正好到天香皇城喝喝茶,叙叙旧。”

秦鬼面:“就怕贺兰夫人设下的是鸿门宴,咱们可不敢轻易去吃。”

含笑直言不讳:“夫人想打听教主动向,不妨直说,我自然会告诉你呀!教主比我们还先到虞国,不过他嫌这事无聊,全交给我们办啦。想来也是,这一地残兵剩将,难道还真用教主出手么?”

阴三癸不耐烦道:“何必废话?通通杀了。”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看来没有和谈可能。

贺兰香雪不动声色:“通通杀了,以贵宗的本事,恐怕也不容易。凡事总有解决方法,何必非要两败俱伤?”

含笑抬起下颌道:“是啊,凡事若肯退步,总有转圜余地,世上的事也不非得打打杀杀。可夫人当年屠杀魏陵满门时,为何又没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呢?——据我所知,夫人当时肚子还怀着魏大人的孩子,也不知道你生下来没有,这个孩子真是可怜!一出世就见不到父亲。他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母亲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这种耸人听闻的密辛,一说出口,现场立即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唯独散修这边回过神来,大声道:“好哇,果然如此,贺兰香雪,看你如今还如何抵赖?!”

贺兰游本一直陪在母亲身侧,这会儿第一个上前,伸手怒斥道:“一派胡言,魔门邪修含血喷人,居心真是歹毒!”

秦鬼面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与不是,你不如亲口问问她自己!”

贺兰由看向母亲:“娘,你快和他们解释解释……”

贺兰香雪沉默一会儿,缓缓笑了:“怎么?难道贵宗今日这么大阵仗,便是为了审判我十多年前的一桩风流旧事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散修这边群情激奋:“对她来说,这便是小事一桩么?”

“这么多年,她恐怕一刻也未曾有过悔改之心!”

“可怜魏大人君子皎皎,当年竟爱上此等毒妇!”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他们站的方位,正好在顾易趴的那棵大树下。

顾易一听这话,便觉不妙。

这些人真能拉仇恨,可千万不要连累了自己。

他正想换个安全点的位置,最好过去看看自己师父,没想到刚一飞起,果然,远处射来一支箭矢。

“我警告你们,少给我胡言乱语!”

贺兰游不忍见母亲被如此羞辱,夺过神武弓便一箭射来,箭矢从壁水貐身侧擦过,壁水貐今天吃足了这箭的苦头,以为也是冲自己来的,狠狠一巴掌,便将箭拍歪。

顾易刚刚飞起,便见金箭直射自己而来,正想翻身躲过,箭尖已经刺穿他薄如蝉翼的翅膀。

疼痛虽不明显,但他下意识便想将受伤的翅膀收起来。

翅膀一收,整个人笔直从树上掉了下去。

“……”

他从天而降,旁人尚未看清这个绿油油的东西是个什么,他便已落进了一个冰冷且并不柔软的怀抱。

抬起头,面前是兰危白皙的下颌。

兰危也低头看他。

他想不到世上的事还有这么巧的,呛了一下,忙挣扎要起身,一伸手又按到了兰危的伤处。

兰危闷哼了一声。

顾易收回手:“不好意思。”

兰危看着他的眼睛:“无妨。”

顾易伸出手:“别误会,我没跟踪你。”

兰危轻轻道:“受伤了?”

顾易心想,你都这样了你问我?反正我死不了。

他摇头:“没。擦伤了下翅膀。不算事。”

兰危本来也是坐着的姿势,顾易说完,滚到一旁地上去,又爬起来。

刚摔下来时,脚还崴一下。

他一瘸一拐躲到旁边的树后面去,靠着树坐下。

这场面真可怕,他得躲起来。

贺兰游还在生气,朝兰危放话:“别以为我不认识你,管好你们的嘴,否则下次必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兰危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兰游见他如此无视自己,愈发生气,向贺兰香雪告状:“娘。此人真是……”

贺兰香雪伸出手,示意儿子停下。

“贵宗至此,难道真是为十八年前这桩旧事而来?”

含笑不置可否,状若随意:“只是好奇,想问夫人一句,是否问心有愧?”

贺兰香雪嗤笑一声:“事情做便做了,愧疚何用?懊悔何用?难道我挤两滴眼泪,他们便能死而复生?我对不起魏陵是真,就算要算账,九泉之下,自有他跟我算。”

她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这事关你们屁事,一说出口,更如火上浇油,不少人又试图冲上前唾骂贺兰香雪,却被官兵拦下,双方推搡不停。

连对付壁水貐的修士,这会儿都面露茫然,不知该继续顽抗,还是怎样。

魔修自然乐于见到眼前场景,趁机一声令下,不少魔修入场,试图接近壁水貐。

顾易看着看着,又从树后钻了出来。

不能让贺兰香雪如愿,更不能让魔修如愿……

可他今天真身不便下场,精灵的身躯,又什么都做不了。

不对,还有一件事能做。

“你怎么样了?”他轻轻溜到兰危身边,侧头看着他,眼里的关切非常真实。

兰危:“嗯?”

顾易:“看我做什么?我可没有和你套近乎,我说正事呢……上次说的话先放一边。你觉得你能不能抢救一下?”

兰危:“还好。暂时死不了。”

“那我和你商量个事。”顾易将头探到他耳朵边,轻轻道,“我帮你疗伤,你帮我个忙……别怕,帮完就两清,我不缠着你。”

“好。”

顾易本以为还要劝上两句,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话到喉咙口了又止住:“……你不问是什么事?”

兰危:“你说。”

然后补充道:“都可以。”

顾易心想,这事毕竟两全其美,他伤成这样,若不尽早恢复,等会儿说不定还出什么茬子。

当机立断,他捡起旁边一把刀往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

绿色汁液漫开,他怕浪费,连忙将手腕送到兰危嘴边:“快快,割太狠了,别浪费了。……愣着干嘛?你赶紧喝啊。”

兰危捏住他的手臂,语气冷到极点:“这就是你说的疗伤?”

“啊?那不然呢?别的方法哪有这么快的?你别磨磨蹭蹭,我总不至于割了自己来害你……”

兰危放下他的手腕:“我不喝。”

顾易不可置信:“哥,我割都割了,你说不喝就不喝?!”

兰危抿起薄薄的唇,他想起了,监狱里那个精灵说的话。

“你知不知道……”

顾易打断道:“有事以后再说,磨磨蹭蹭的,我看不起你。”

兰危握住了他的手,压下:“我不喝人血。”

顾易:“是精灵血!我不是人!哪有人血绿色的!”

兰危:“总之……”

顾易冷笑:“你不恢复,等会的贺兰游和耿浩要动手,你就只有任由这个人傻子揍你了。”

顾易补充:“还有这些散修,也得全部抓回去继续蹲大牢,永不见天日。”

“还有我,耿浩万一认出我是当初剃他头发的……”

兰危捏紧了他的腕骨。

顾易抬起细瘦的腕骨:“反正就算你不喝,现在也割了,要是你想让我血白流,让我们都被抓回去,却什么都不做,那你就……”

兰危:“……”

顾易见此路不通,又换了个说法:“……我知道喝血挺恶心,但我真有急事,你刚才明明答应,现在出尔反尔,真的很过分!!”

兰危:“好。”

他低下头看着顾易手腕上往下流淌着的绿色汁液,睫毛颤了一下:“仅此一次。”

然后低下头。

唇很软,但是压在伤口上时,还是有一点疼。

舌头下意识舔过伤口,温热的触感,让顾易大脑有些发麻,忍不住一缩。

有点尴尬。

他控制住想要抽回手臂的冲动,强迫自己将脑袋放空,心里默念:别去想,别去想,狗在舔,狗在舔……不知道过了多久,兰危的嘴唇才离开他的手腕。

手腕还有一点湿意。

兰危拿出手帕,给他伤口擦干净,然后用手帕包上。

“你想要我做什么?”

顾易盯着场上情形,如今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急,先看看再说。”

兰危:“你……”

顾易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又骗了他,拍了拍他的肩头,心虚笑道:“这事可急可缓……现在先缓缓,你再运功恢复下吧。”

兰危看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又将视线转移到他的侧脸上,他带着面具,但眼神很清澈,睫毛很长,每次眨眼,像一只蝴蝶飞过。

顾易正聚精会神看着场上战况,准备找机会煽风点火,等事态越来越混乱,才有他们浑水摸鱼的机会。

发觉兰危看着自己,他瞟了一眼,马上收回目光:“别看我,乖,认真打坐……否则等会打不过那群傻逼。”

兰危果然听话,乖乖回过头去打起坐来。

喝了精灵的血,他原来需要疗养许久的内伤,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还很虚弱,虽然可以动手,但实力大概只剩下四五成。

他果然乖乖闭上眼睛,开始运转《日月行》为自己恢复。

顾易继续盯着壁水貐。

其余的人还在打嘴仗。

含笑诧异道:“枉你们自诩名门正道,所作所为,和咱们瑤山的魔修分明也不相上下,你自己屠杀情夫满门,难道还喊得出什么除魔歼邪,正义凛然的口号来吗?”

贺兰夫人被人故意当众竭丑,甚至依旧云淡风轻:“嗯,那又怎么样呢?”

含笑笑盈盈道:“不怎么样。只是和夫人谈论谈论,既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以大权独揽、逐鹿天下,那么咱们魔修,又有什么理由,只能销声匿迹、龟缩在西北一隅呢?”

贺兰香雪这才明白她们的来意,终于变了脸色:“你们?!”

秦鬼面哈哈笑道:“咱们百年未在中原活动,只是不想,难道你们当真觉得,是我们不敢了??”

第72章 定鸳盟(1)

贺兰香雪今日既丢了面子, 又丢了里子,所幸现场大多是自己人。但是毕竟人多口杂,想要像以前一样保密, 自然不可能。

她本想着待她日后所图成功,必定不可能有人有胆子非议她,没想到这些魔修竟看穿了她的心思, 甚至也露出想要进军中原的意图。

贺兰游既恨魔修胆大包天, 又恼怒他们害她娘当众出丑, 想要上前挑战对方, 又心知肚明自己打不过,未战便怯了几分,忍不住拉住贺兰香雪道:“娘……”

贺兰香雪脑子里却还在想另一桩事:这些魔修既然是来阻拦自己的, 又为何又去攻击壁水貐?难道他们不知道, 杀了壁水貐,正是在帮她?还是准备等壁水貐死后,再向现场的人动手?为何不干脆等他们先杀了壁水貐,再来捡漏?

贺兰游还在向娘亲祈求:“这些魔修一派胡言乱语, 故意毁坏正道修士的名声。娘你赶快出手,将这些人通通赶走。”

贺兰香雪知道这个儿子被自己养得太好, 不像自己当年, 什么都要靠自己去算、去抢。他生来应有尽有, 富贵乡里长大, 除了依靠自己, 还能有什么用?

她叹了口气, 无视了儿子的话, 目光不自觉地, 又投到了兰危身上。

“口出狂言, 真当我正道无人?能任由你们胡作非为?”一旁,雪千里已冷冷接过秦鬼面的话。

她因玄青与钟离非的恩怨,与魔门素来是仇恨最深的,加上性情刚毅寡合,一旦认定的事,便一条道路走到黑,从来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必要之时,哪怕以身殉道,也是在所不惜的,更别提在意别人的性命,所以哪怕目盲,面对魔修,也不肯退让半分。

阴三癸同样语气冷漠阴寒:“你一个瞎子说这种话,才是口出狂言!”

雪千里立即足尖一点飞过去:“杀你,闭着眼睛都可以。”

两人当即动上了手,场面愈发混乱,含笑与秦鬼面却毫不在意,后者幸灾乐祸道:“老三,你看你,没事挑衅圣女做什么?教主能惹的人,你也能惹么?”

阴三癸自然不敌,很快便落下风,却在打斗之中,发现了一个熟人也在这里,好生惊喜,也不再恋战,径自向兰危飞去,伸手一抓,便抓上兰危肩头。

兰危虽然闭目打坐,但已察觉到逼近的危险,更别提还有精灵大声提醒。

他伸手一拦,格开阴三癸的手,呼吸之间,两人便已交手数下,阴三癸阴森森道:“今日你插翅难逃,乖乖跟我回去。”

兰危却非昔日之兰危,说话之间,他已睁开眼睛,这下招式愈发激烈,阴三癸知道雪千里瞬移便至,心中着急,见怎么也拿不下兰危,目光便转向一旁的精灵。

对上他目光的顾易:“?”

他反应极快,就在对方抓过来时,立即扬起翅膀,准备飞走。

却没想到翅膀漏风,一下没飞起来,下一刻已被阴三癸抓住翅根,他恼道:“你打他就打他,抓我做什么??!!”

阴三癸:“拿你逼他就范。”

顾易正想嗤笑:“你真是想多了……”

便见兰危淡淡:“放下他,我跟你走。”

顾易错愕回头:“????”

他今天吃错药了??

阴三癸计划得逞,正要用顾易交换兰危,下一刻,雪千里自远处发来三枚冰棱,直刺向兰危。

他既不能松开顾易,又不能让兰危死在眼前,直接抓着顾易的翅膀,便飞上去单手打开冰棱。

然后,就这样一直抓着顾易,一只手与雪千里对战。

他生死一线,自然也不会在意手上顾易的死活,时不时便将他抓来挡一挡刀,顾易第一次给人当活盾牌,气得银牙咬碎,原来天底下还有比兰危更可恶的狗东西。

他可以将身躯变小,但是命门被拿住,再小也没办法脱离控制,反而给对方省力,只能变作不大不小的样子,全神贯注躲开雪千里的攻击。

兰危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冷声向阴三癸催促道:你先将他放下。”

阴三癸也觉得左支右绌,拿着顾易确实麻烦,但却不可能这样轻易放走,正好飞到了含笑面前,伸手一扔,将顾易扔向含笑。

顾易本想趁机飞走,一道白绫却立即缠来,已将他绑得严严实实。

含笑抓着他,只觉十分稀奇,上下打量一道,笑道:“你是什么东西?这么有意思?怎么还带一个面具?来,我瞧瞧你什么模样。”

说罢伸手便来揭他的面具,顾易连忙偏头:“我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只是个精灵而已。我毁容了丑得吓人,美女姐姐别看免得吓到自己。”

含笑果真停住了手:“你说话倒有意思,不过毁容有什么要紧,这可吓不到我。”

说罢继续伸手过来。

“等下。”

兰危跟着飞上来,落在另一片树梢上。

“我同你交换他,你将他放了。”

含笑审视的看了他一番,笑道:“好啊,不过……我偏要先见见他长什么模样。”

顾易正时候正对着兰危,忍不住将目光向兰危投去,心想他怎么突然转了性,见他向自己望来,顿觉心虚,害怕地躲开了目光——等含笑揭了面具,他是骗子的事又添一笔铁证。

他眼神闪躲不停,十分慌乱,含笑正要将面具揭下时,又听兰危急道:“等等……他不能给你看。”

含笑诧异:“哦?”

兰危认真道:“他尚未成亲,面具只能在新婚之夜才能摘下。”

顾易不可思议地看向兰危:你小子也学会骗人了。

含笑越发诧异:“它不是精灵么?要与谁成亲?”

兰危面不改色:“我。”

顾易睁开了眼睛,且瞪得像铜铃:你可真能编,我怎么不知道?

兰危顶着他的目光:“我两鸳盟已定,只待成亲,现下他是我未婚妻子。请宗主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荒唐!什么未婚妻子!它如今是男是女,尚且未定,你就想与它成亲?”

贺兰香雪不知何时已向此处走来,听完这话,含笑尚未开口,她已忍不住出言呵斥。

兰危自然不会理会她:“恐怕与夫人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你们两不愧是兄弟,当真如出一辙,一般荒唐!我本以为你与游儿不同,没想到你……”

这话不仅让兰危愣了,赶过来的贺兰游与耿浩等人,同样愣住。

只有顾易心中惊叹:“!!!”

剧情竟然走得这么快,贺兰香雪,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儿子实在太不争气,才这么着急就想认回兰危!

这样一个给贺兰香雪添堵的机会,他怎么舍得错过,忙不迭:“谁说我没有性别,我有啊,我是男人!”

语气十足骄傲。

贺兰香雪更觉眩晕:“兰危!你!”

兰危冷声道:“怎样?”

顾易跟着嘲讽:“什么你你我我,和你很熟么?别人家事也管,我和兰危哥哥情投意合,我是男是女他都不介意,你以为你住大海边就能管那么宽么?”

贺兰香雪素来沉得住气,这会儿冷静下来:“你看看它与长辈说话的样子,有没有一点教养?你难道真喜欢这样的人么?世家贵女,大家闺秀,凤安城里应有尽有,哪个不比这个山野精灵强?你是我贺兰家的后代……”

兰危抿紧了唇,方才自贺兰香雪开口时,他便料想到事情一定不简单,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层原因。

“夫人恐怕认错人了,我……”

“你难道不是虞国长大?你以为你姓的兰是哪个兰?当年将你送走时,名字是我一笔一划刻在木牌上的。贺兰的兰。魏陵的危。”

兰危自从听见她前一句话,不知为何,心里便隐隐已有猜测,这时见真相果然如自己所想,脚下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心里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定定看着树下面容华贵的中年妇人。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因为他和养父母一点不像,任何一个人见了,都知道那对夫妻绝对生不下这样的儿子。

可他假装不知,他的养父母也从来不说,一家人心照不宣,和乐融融,父慈子孝,比真有血缘关系的家庭还要和谐。

直到他们死前,才捅破这层窗户纸,养父母说捡到他时,他躺的篮子做工精致,包裹的被子用料华贵,他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后代。还让他拿着自己的名牌和当时的被子做信物,去找自己亲生父母去。

他却只将那些东西,一起烧在了墓碑前。

既然有名牌,就不是意外丢失,他是被人抛弃的。

他不回去。

好几年过去,他早将这事忘了干净,也认定自己在天地之间孑然一身,再没有任何牵绊,现在这个眉宇之间,细看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却当真站在他面前,面容云淡风轻,似乎过去的一切都并未发生,从容道:“你之后恢复原姓,就叫贺兰危。你如今是吕道长的弟子,可以继续去玄尘山修行,若有闲暇,便回凤安来……成亲的事不必着急,娘会帮你物色好的。”

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他父亲不正是她杀死的吗?她灭了魏家满门,她对魏家,对他,难道都没有过一点歉意?是不是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一切装作没有发生,大家都默契地将这些事从脑海中抹过去?

他原本就不是过于能言善辩的人,这时因事情过于离谱,千头万绪,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只紧紧捏住手中刀柄。

他正想开口,忽然听一道声音道:“‘危’难道是什么好名字么?你取了这种名字还好意思说!谁家父母不是希望子女平平安安。你偏取一个‘危’字,恐怕根本没想过让兰危哥哥回来。现在倒好意思管起他来,好厚的脸皮!”

贺兰香雪面不改色,甚至根本不搭理顾易,只向兰危道:“你从前流落乡野,过去认识的人,决定的事,都不作数,一笔勾销。以后有我在,我会帮你找更好的人。”

“若我不需要呢?”兰危忽然开口。

“你说什么?”

兰危每个字眼都很清晰:“我说,我不需要你。”

贺兰夫人脸色有些难看,随即缓和过来,冷笑道:“你流着我的血,你的命是我给的,说不要,便能不要?”

说罢一笑,只当他是胡闹一般:“血脉亲情,不可能斩断,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认我!”

然后催促道:“跟我回去。”

兰危没有动。

贺兰香雪面露不耐,转身正要催他,顾易已经开口了:“看你年纪也不大,耳朵怎么就聋成了这样?他说了他不跟你回去,自然也不会认你!一辈子不认你又怎样?血缘很了不起么?当初是他求你生下他的么?你喂过他一口饭给他花过一分钱么?若我没记错,方才你还射箭三次准备杀死他,什么都没做,现在倒来摆的长辈的架子,对他指手画脚,你有这个资格么?!”

贺兰香雪对他忍无可忍:“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含笑自从她过来之后,看戏便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为了方便顾易发挥,还将白绫松了些许,若是长个狗耳朵,只怕已经立起来了,这会儿听见贺兰香雪的话,忍不住笑道:“人在我手里呢,能不能说话,怎么倒由你决定上啦?”

顾易松了松手臂,呼吸一畅,立即反问回去:“比起叫兰危回去,你是不是更应该解释下,当年灭门魏家的事?还有当初为什么把他送走的事?是你做了错事,应该做的是先解释,然后道歉,最后争取当事人原谅,是至于否原谅,决定权在他不在你。”

贺兰香雪看向兰危,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当年的事,我不后悔。你毕竟流着贺兰家的血,不在我身边,如今不一样长得很好?”

顾易实在忍无可忍:“你既然不后悔,又向他说这些做什么?他活得这么好,和你的血半分关系都没有,是他运气好,是他养父母好,是魏大人在天上庇佑!”

贺兰香雪终于有两分气急败坏的神色:“别的暂且不提,有我在一天,我绝不允许你娶这个精灵。”

顾易气到了她,大喜过望,脱口而出:“是吗,那我偏一定要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的发展终于迎来了一个高潮,来一起祝福这对新人原地结芬quq

第73章 血毒(1)

顾易这句话说完, 附近能听见这话的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到了他身上。

他一时卡壳,后面想说什么, 忽地忘了,被众人盯着,硬生生盯出两分腼腆来, 不过没事, 反正兰危这辈子必不会知道他是谁。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 又向兰危狂使眼色。

他说的都是假的!为了气贺兰香雪的!

这时候他们应该同仇敌忾。

兰危面对他的眼神, 竟然无动于衷,顾易急得恨不得过去敲他的脑袋。刚才骗人不是很在行?这会儿怎么卡壳了?

好一会儿,兰危似乎终于接收到他的信号, 回过头:

“我娶谁, 不用你同意。”

顾易一听这话,第一时间去看贺兰香雪,果然见她脸像吃了苍蝇一样臭,开心得恨不能现场捧腹大笑。

贺兰香雪冷冷道:“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无媒苟合, 我看你敢!”

兰危没理会她, 只看着顾易:“兰危父母双亡, 贺兰夫人请便。”

含笑看了一场好戏, 心满意足, 她打量两人一番, 无奈道:“既然如此, 那我也只好成人之美啦。小精灵, 你愿意和他一起, 去我们瑤山吗。”

事到如今,那还有拒绝的份,顾易只能小声道:“哥哥去哪我去哪……”

贺兰香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贺兰游和耿浩等人,也心情复杂地跟着跑了回去。

阴三癸打不过雪千里,这会儿颓势明显,虽然平日里经常吵架拌嘴,但一致对外的时候,也不能任由同伴给人欺负。

秦鬼面很快加入其中。

霜星子作为仅存的能与之一战的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他们带来的魔修还在试图靠近壁水貐,不过始终没有找到取血的机会。

只要再等一会儿,拦住魔修,受惊的壁水貐有机会脱战,必定头也不回地躲回泉水中。

顾易死死盯着试图靠近的那几个魔修,心中飞速计算,究竟何时让兰危出手阻拦,才能做到关键一击。

这时含笑道:“既然你们都和我一起回瑤山,那我捉谁,都是一样啦,我这有枚银针,需得种到你们的身上……你们说,种谁好?”

魔修的银针,肯定不会只是针那么简单,大概率淬了毒药,且毒性比较歹毒。

兰危道毫不犹豫:“种我。”

顾易留了个心眼,心不在焉问道:“什么针?”

含笑轻飘飘道:“只是一枚毒针,若及时服解药,什么事都没有。一旦超出时间不解毒,难免会有一些大苦头要吃了。你们只要乖乖听话,自然不必操心解毒的事啦。”

含笑说完,笑得诚挚,美目流盼,目光灼灼,打量在两人身上:“决定好了么?到底给谁?”

“我种我种。”顾易回过神来,连忙开口。

含笑低头看他,有些诧异,“当真?”

“真,真,毒针给我就行,不必给他……他、他惧内,有我在,他半步也不敢离开,种我身上,保管有用!”

兰危低声道:“兰宁!”

顾易回话更快:“我在呢哥哥……不好意思我说漏嘴了,哥哥不惧内,哥哥只是太在意我!哥哥不会怪我吧。”

兰危不理会他,向含笑道:“放开他,我才跟你们走。”

可他越是这样说,含笑越会觉得,他在意精灵比在意自己性命更甚,打蛇打七寸,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将顾易拉到自己面前来:“既然你自告奋勇,那就选你好啦。”

说罢拿出一根毒针,刺入顾易督脉穴中。

银针入穴,顾易身上一僵,立即察觉一股寒意弥漫,半边身子都凉了,脚下一晃,险些摔下去。

随后腰上一紧,兰危已经飞过来接住了他,将他带回了地面。

他检查了顾易背上银针,想看看还能不能拔出来,含笑已经笑着松开了白绫,放心飞远了。

看来她对毒针十分有信心,针一入体,就放心离开,丝毫不担心后续。

顾易感觉有点冷,不知道是被兰危抱的,还是因为银针。

他原本所想,是必定不能让兰危落在魔修手上,否则神书流出,钟离非实力大涨,也是一大麻烦。

若是兰危中针,后续很难再有挽救办法,这个瑤山他非去不可。相反,若换成他,精灵这具躯壳经过炼化,又有强大的自愈能力,毒药再厉害,想必也不致命,所以自告奋勇承担了过来。

他这样做,倒不是为兰危着想,只是担心神书,可在兰危眼里,却是他宁愿自己中毒,也要代自己受苦,看他的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他冷得瑟瑟发抖,上下牙齿忍不住打颤,碰得“咯咯”直响。

兰危忍不住将他抱紧了一点:“冷么?”

顾易发抖:“你你你松开我,说不定好点。”

兰危修习《日月行》,身上温度本来就低,顾易浑身发寒,在他怀抱里更冷,还不如自己抱抱自己。

兰危自掌上凝聚一股灵力,从腰上输给他,灵力入体,总算暖和了一点。

他缩成一团,察觉到兰危这会儿体温开始升高,估计正是为了给自己抱的,打蛇随棍上,很自觉地扒拉在兰危身上,享受他往自己身上输送的灵力。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没那么冷了,他睁开眼睛,看向远处的壁水貐。

“你有没有觉得,那些魔修一直在靠近壁水貐?我看他们一定不安好心,唉,这小东西真可怜,被这么多人一起欺负。”

兰危低头看着他,听了这话,一阵沉默。

顾易抬起头,发丝蹭在他下巴上:“虽然它也会吃人,但是要打要杀,总要给个痛快,魔修们虽然一直试图靠近,但总不给致命一击,这兽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又惊又怕,提心吊胆,还要被人这样玩弄,难道不可怜么?”

兰危又观察了一会儿,不确定到:“他们……好像想要它的血?”

顾易简直想拍掌叫好,可惜没劲,只能虚弱赞同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样觉得!”

兰危果然陷入了沉思,魔修必定不会做无用功,废这么大力气取血,必有大用。

顾易喃喃道:“想必这时候的壁水貐已经心惊肉跳,恨不能马上找到机会,回到泉水里去躲好,唉,希望它能有这个机会。”

兰危果然上心了,认真看着打斗的局面。

散修们此刻就在不远处,他们知道兰危的身份后,心情五味杂陈,兰危既有魏大人血脉,又是贺兰香雪所生,不管怎么对他,好像都不太对。

这会儿没人管他们,倒是逃生的好机会,只是他们才刚准备溜走,又听见兰危与精灵的交谈,脚下的步子一时也迈不开了。

顾易道:“你娘——你大概不喜欢这么叫,就叫贺兰夫人吧,她也是为了杀壁水貐而来,不惜用你们这么多人当诱饵,要是今天能将壁水貐送回去,她功亏一篑,恐怕也要气死呢。”

散修一听,来了劲了:“依你看,要怎样才能把它送回去?”

“就是,现在魔修将它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哪还有办法?”

“你说得轻巧,我不信你真有办法!”

顾易笑道:“当然有办法啦……不过……那是什么?”

他看着从远处走来的一个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身影,声调一变,整个人坐直起来,目光死死钉在来人身上。

除了他,霜星子这会儿也看到那个走路有些踉跄的身形,浑身一震,仅刹那分神,已被含笑一掌拍下。

他顾不上受伤,飞回地面,上前两步,抢到来人面前:“小谢,你……”

“道长小心!!!”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极高亢的声音。

他正要去牵大徒弟的手,忽然察觉背后一凉,又有人提醒,连忙发出一枚棋子,打在背后偷袭的人身上,然后继续去牵谢忘归的手。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不要走了……你师弟也在,等会儿我就带你去见他,咱们师徒三人团聚,正好回……”

远处又传来一声:“道长!!!”

他尚未在意,牵好大徒弟的手,这才转身,可看清面前之人时,脸色刹那间纸一样白。

他面前站的,同样是谢忘归。

青面獠牙,面目全非的谢忘归。

“师父怎么知道,我们正要去找师弟?”身侧,那个面容完好的“谢忘归”忽然阴恻恻开口。

“我先将你送下去,再将他送下去……你们师徒三人,正好在下面团聚。”

他语气十分得意,话音一落,已掏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霜星子下腹。

霜星子此时听他语气,早已反应了过来:“你是……钟……”

钟渝有意炫耀轮回千面,运功将自己变成顾逸的样子,又笑问道:“师父再猜猜我是谁?我是你最喜欢的好徒弟啊!”

他倒了下去,看了会儿钟渝,又看向谢忘归,向后者伸出手:“你才是……小谢。你受苦了……”

钟渝冷冷道:“大师兄,师父向来偏袒顾逸,也是一丘之貉,你若咬他一口,便能报这些年来忍辱负重、身不由己的仇!”

第74章 血毒(2)

顾易刚才情急之下, 发出两声提醒,这时见师父依旧中了埋伏,顾不得受伤, 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跑向霜星子。

钟渝还在顶着顾逸的脸怂恿谢忘归:“你身中尸毒,明知不容于世,自己都憎恶自己, 却硬撑着一口气, 怎么也不肯就此去死, 不就是因为不甘心么??你顾及他是师弟, 顾及同门之谊,他们又何尝顾及过你??顾逸近年声名鹊起,可若是你在, 他又岂能有如今的名望??都是从你那里抢来的罢了!你身处魔窟, 你师父也不挂念你分毫,当初若是他们看了你的信,派人替你掩饰,你又岂会轻易败露??你苟延残喘, 活到现在,心底里难道不就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你舍生忘死, 为何却遭受如此不公?天底下岂还有公平正义可言?老天爷不公平, 你就自己给自己讨个公道!”

谢忘归披头散发, 面色铁青不辨原貌, 仅眉目依稀还有两分从前的样子, 尖锐的獠牙无比锋利, 喉间无意识发出凶悍的低吼, 似乎立即要准备择人而噬。

他听了钟渝的话, 眉目里透出显而易见的痛苦, 钟渝催促道:“你看,我刺伤了他,但又让他死不了,正是让他尝尝你吃过的苦头,你难道真要辜负我一片苦心?”

谢忘归脸庞扭曲,一时犹豫痛苦,一时面露疯狂,但总归不肯上去攻击。

霜星子沉声道:“小谢,这都是他蓄意挑拨,事实到底如何,等你清醒之后,可以自行判断……我们月白峰上上下下,从无一个人忘记你。好孩子,你不管怎么样,永远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大弟子,是咱们全峰弟子的大师兄。大家都惦记着你,你过来,让师父好好看看……”

说罢依旧朝他伸出手。

谢往归听他温言抚慰,眼神竟渐渐清明。他们师徒阔别已十年之久,平时鲜少有机会交流,思念之情于双方都炽热强盛,这时刚有机会见面,情意总是大于恨意。

钟渝见状,自怀里拿出一个铃铛,轻轻一摇,铃声响起,谢忘归眼里的清明又渐渐消失,迈着踉跄的步子,一步步走向霜星子。

“他如今再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麻痹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他们将你一个前途无量光风霁月的的弟子害成如今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人人喊打的样子,岂是说两句好话,就可以糊弄过去的?!”

谢忘归已经很难再开口说话,上前之后,停在了霜星子身前半步的距离,他盯着面前人的脸,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什么,喉间的吼叫渐渐变成了调,有几分像呜咽。

不知道是为自己如今的模样,为过往的经历,还是为师徒之情,为命运。

在钟渝的催促下,他冲霜星子龇了龇牙,往前一扑,就要咬过去,霜星子早已无法移动,即便尚有余力,也不忍心打向面前这个弟子。

——就在尖齿落下之时,忽然,一只绿色的手臂挡了过来。

顾易将手臂伸过去,随后立即将眼一闭,不敢去看……这么尖的牙齿,咬人肯定很疼。

但很快,他被人猛地一拉,拉到了一旁,兰危用刀背挡住了谢忘归,随后猛击几下,将人推出好几步。

顾易松了口气,又去扶霜星子,扶了人后,盯着手腕方才的伤口苦恼:他身中毒针,不知道血里会不会染毒,万一有毒,便不能再用血疗伤。

兰危一见便知道他要做什么,继续将他拉开,和霜星子交流之后,从他身上掏出了丹药,给他喂下。

钟渝见到兰危之后,眼神同样火热,拿出手中铃铛猛摇好几下,指挥谢忘归:“再去!咬这个人!”

顾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把人当狗使唤么?!

他眉头倒竖,上前就想拿刀去揍钟渝,一迈步子时后背一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谁也揍不了。

他深呼吸几口,暂且忍下了这口气,回去对兰危道:“咱们先走。”

说罢扶着受伤的霜星子就要离开,钟渝懒洋洋道:“站住,我让你们走了么?”

顾易气得牙痒,盘算着要等找到机会换回原身,再来新仇旧恨一起算。

钟渝一挥手,白鸥帮潜伏在远处的人都围了上来,拦住三人去路。

钟渝不怀好意:“难得见面,怎么就急着要走了?你们的人,当真不要了么?”

他摸着谢忘归被头发遮住的侧脸:“你看看,嘴上说得多动听,真要救你,却没一个人舍得。”

顾易道:“真是奇了,明明是你不放人,却说我们不救,你要做好人,将人送过来呀。”

钟渝:“你当真要?我交给你,你记得接住。”

顾易伸出手去,冷冷一笑:“你敢放他走我就敢接,就怕你装模作样,言行不一,敢说却不敢做。”

钟渝冷笑一下,让围着的人让开,将谢忘归的手臂拉着,来到顾易面前不远处:“好,你要的人。”

说罢两人猛地一推,向顾易推来。

谢忘归如今这幅模样吓人,不知道钟渝对他做了什么,面孔苍白泛青,隐隐有腐烂的质感。

顾易如今这副精灵的躯体看上去纤巧轻灵,雌雄莫辨,即便说是妙龄的少女,也有几分相似,他笃定精灵这样子只是嘴硬,真见到人只会吓得魂飞天外,所以故意推人,只为了吓他出丑。

谢往归见到生人,立即张开了牙齿,霜星子喝道:“小谢!”

顾易将身躯变小,往上一飞,下一刻,出现在谢往归面前的,已换成了兰危。

兰危拦住了谢往归,顾易回头道:“有没有绳子?”

“我有!”

霜星子向他抛来一根锁灵绳,顾易接过,向与谢往归交手的兰危道:“哥哥退后。”

兰危退开两步,顾易继续飞上去,仗着体型小身子灵巧,穿梭一会儿,便将绳子绕了几圈,正要打结,忽然,钟渝拿起铃铛,猛摇数下,谢往归眼里的红色愈来愈深,面孔愈来愈扭曲,随后竟狠狠一震,将绳子震开。

“我人给你了,偏你抓不住,这只怪你没有本事了!”

顾易一下被震飞开来,正想再回敬钟渝两句,忽然,脚下一震,他看向场中,瞳孔一震,当机立断向兰危道:“哥哥,壁水貐!”

魔修不知道结了什么阵法,三宗弟子以一个特殊的阵型围住壁水貐,口中念咒,脚下缓缓移动,三宗服色不同,此时圆形大阵之中,白黑紫三色均匀交汇,咒语念完,他们一齐咬破了指尖,一时间数百滴鲜血飞向半空,渐渐汇聚,也结成同样一个圆形的阵法。

血液汇聚的圆形不停流动,延展开来,有如蛛网,渐渐汇聚到最中心的一点。

阵成之后,猛然压向了下方的壁水貐。

壁水貐暴走了许久,这会儿已渐渐力竭,却在血阵压过来时,发疯一般挣扎,血阵像一双大手,狠狠碾压,它挣扎得依旧用力,可是幅度渐弱。

它似乎明白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喉间爆发出更悲伤的呜咽。

在场之人无不看得心惊胆战,心中也明白过来:魔修今日正是为壁水貐而来,倒不是找他们麻烦。

只是不知道他们做这些事情,到底所图为何?若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看着他们得偿所愿,日后必定还有隐患。

顾易也看出了大家这时必定有所察觉,忙朗声道:“魔修必定不安好心,壁水貐若落在他们手里,想必后患无穷。”

含笑警告他:“你身中毒针,还是少说点话为妙。”

顾易一笑,并不理会,仔细盯着场上,观察许久,一见到机会,立即指点兰危:“坎位薄弱,先杀坎位的那个魔修。”

兰危听了他的话,立即提刀上前去,含笑早守候在一旁,见他们当真有胆子忤逆自己,也觉讶然,不过短暂惊讶之后,也毫不犹豫上去阻拦。

顾易看在眼里,大为焦急,机会转瞬即逝,等魔修们补上此处空缺,下一次弱点不知道多久才会出现,眼珠一转,向远处贺兰香雪喊话道:“贺兰夫人,现在有人当着你面欺负你亲儿子啦,你难道坐视不管么?”

贺兰香雪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既然他决心不认我这个娘,我就算救了,他想来也不会承我的情。”

顾易“唾”了一声,尽力劝慰:“这样大的事,总要给他时间接受。他若活着,还有机会再议,万一死了,你可就再也没有你的儿子了。”

贺兰香雪缓缓道:“是啊,他若执意娶你,今日便活不成了。他若活着,虽然不能结为连理,但你总还能看看他。你想要他死,还是想要他活?”

顾易无语:“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嫁给他?”

贺兰香雪默认:“我不需要向着外人的儿子。”

顾易心想,这算什么事?就算她同意,自己这辈子也绝无可能真嫁给兰危,随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你肯出手,我绝不与他成亲,有生之年,皆是如此。如若反悔,就让我原地消失,尸骨无存。”

贺兰香雪这才满意,点了点头,伸出手,接过旁边递上的神武弓,手上发力,弓弦渐渐紧绷。

兰危意在杀阵法中的魔修,含笑虽要阻拦,却也不能伤他,所以交手许久,依旧不见分晓,两人都一心二用,听着一旁的对话,含笑笑道:“原以为是你爱精灵,没想到竟是精灵更爱你。果然你师兄说的不错,你就是善于伪装的负心汉。”

说罢“嘻嘻”一笑:“看来这个毒针,还是得种在你自己身上才有用。不过我毒针用光了,给你试一试别的。”

说罢手中一晃,指间已夹上一张红色符纸,她微微一笑,正要上前,将符纸贴下,远处,雷霆一箭,已携着风声,呼啸而来!

她身上没有利器阻拦,连忙在空中一翻,险之又险地躲过,手中白绫飘飞,却被一箭穿透,钉在了树干上,她恰好一拉,“哗啦”一声,白绫开裂,一分为二。

她收起白绫,正待再追兰危,第二箭转瞬已至!

这一箭擦着她脸颊飞过,几缕发丝飞起,便被箭刃卷起的劲风割断,缓缓飘落。她此时听见风声,明白第三箭必定紧随其后,正想再躲,底下精灵已高声道:“下一个人,杀震位!”

她忙低头一看,事发仓促,两箭实际不是两个呼吸的功夫,兰危已杀死方才坎位第一个弟子!

瑤山的大阵,自然不是那么好破解的,对敌之际,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敌人总不至于乖乖等你凑够人数、万无一失之时再来自投罗网。但凡精妙阵法,总会因地制宜,若有人数缺失,其余的人也会见机行事,补上缺漏,并不至于造成太大的纰漏。

唯一的办法就是,逐一击破,只有缺失的人数到了一个临界点,阵法才有可能彻底失去威力。

而这个血阵的目的在于捕获壁水貐,力量全集中在头顶的血网之上,所以很难再对别人造成伤害。也因此,三宗的宗主齐至,便是为了在此处护阵。

不过秦鬼面、阴三癸与雪千里正打得不可开交,三位宗主中已经只剩下含笑一个人。

她见兰危动手竟如此之快,脸色一变,不再管贺兰香雪的箭,径自向兰危飞去,伸手便要狠狠抓向他肩头,精灵忽然大喜道:“钟离教主,你怎么来啦!”

含笑一愣,抬头一看,却并无钟离非踪影,便知上了精灵的当,便不再管他,专心只向兰危抓去。

顾易故意喋喋不休,以扰乱她的思绪:“你要抓他可以,可却不能伤了他,否则我绝不放过你。你知道我是谁么?不知道就对啦,我谁也不是。不过不止我不放过你,你们钟离教主更不会放过你的!你的手往哪抓呢?但凡你抓伤一下哥哥脑子,日后他默《朝暮春秋卷》出了问题,也是你的责任!到时候钟离教主怪罪下来,你可怎么办是好?——哥哥,这次是离位!”

人数缺失,填补不及,必定会有新的缺口,只要在这个时间内,抓住新的缺口攻破,次数多了,总会有彻底无法修补的时候。

含笑在一群弟子之中追杀兰危,总是会有顾忌,只是这次两人追赶甚为激烈,贺兰香雪也无法再射箭伤人,只得亲自飞过来。

顾易知道她只是为救兰危,却故意歪曲她的意图,赞叹道:“贺兰夫人肯出手,那是再好不过啦!杀这些魔修,本就该同仇敌忾,又怎会是哥哥一个人的责任?魔修搞这样邪门的阵法,这么大的阵仗,唉,不知道葫芦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不过总归,不是对大家有好处的药。恨我手无缚鸡之力,否则的话,拼死也不会叫魔修成功活捉住壁水貐呢!”

第75章 血毒(3)

大家心里本就有这个猜测, 这时被顾易点了出来,更觉得有道理,无论如何, 魔修也不会做出什么好事,今天让他们捉住壁水貐,后果如何, 难以想象, 他们没有余力的尚还罢了, 许多受伤不重的人, 都跟着上前来,准备跟兰危一起破阵。

然而,方才他们看兰危杀人倒是容易, 这时自己砍上去, 不仅没有伤到魔修不说,反倒被他们震开。

原来这些魔修布阵之时,身上的灵力倾泻而出,等闲之人, 根本靠近不得。

百人大阵依旧运转,好在贺兰香雪一来, 便狠狠压制住了含笑, 顾易飞身向前, 继续向兰危指导, 目光却没再落在他身上。

他只看向阵法之中的壁水貐。

人数太众, 真要靠兰危一个个去杀, 不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别的修士尚不知道魔修取血成功的后果, 也不会真的拼尽全力。

他思索片刻, 不再犹豫, 直接顶着血阵,向壁水貐飞去。

来到血阵之下,压力陡增,浓郁的血腥气令他几乎喘不过气,并且胸中烦闷,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疯狂叫嚣,取代了理智。怪不得方才壁水貐又突然发狂,这血阵是想引入阵者情志紊乱,暴躁发狂,以此消耗体力。

它好在体型小,受的影响更小,精灵躯体纯净,也不易被暴戾嗜血的情绪操纵。

来到血阵中心,壁水貐面前,胸中越觉烦闷,几乎快要炸开,她毫不犹豫,立即扔掉手腕上的手帕,弄裂伤口,挤出鲜血,向壁水貐渡去。

虽然血里或许有毒,但死马只能当成活马医了。

壁水貐原本已经草木皆兵,又被血阵影响,狂暴异常,不停的对着顾易低吼,威胁他不要靠近,被渡鲜血的时候,甚至一巴掌将他拍飞,顾易只得从地上飞起来,继续给他疗伤。

它飞到不同的位置,壁水貐便打到不同的位置,总算他体型小,飞的快,打不着。

顾易被阵法影响,一边失血,一边闪躲,一边还时不时被拍两下,简直快吐血了,干脆一咬牙,骑着壁水貐后颈,任他如何发狂甩头,也没法把他给他甩下去,直恼得在地上打滚,顾易也不撒手。

好歹疗伤确实有效,壁水貐身上伤口渐渐愈合,挣扎的力气也变大,顾易拍了一把它脑袋:“力气这么大,留着等会儿跑路的时候跑快一点。”

壁水貐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易抱着它的脖子:“给了你这么多血,还差点被你甩出脑震荡——狗咬吕洞宾。”

壁水貐虽然还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似乎知道这个小人儿不会伤害自己,相反,给他靠近的地方,反而能止住疼痛,十分不可置信。

顾易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又道:“血一时止不住,还有哪儿受伤,别浪费了。”

说罢见它手背上还有伤口,便道:“手抬起来。”

壁水貐大约没听懂,顾易指着手指,又比划几次,壁水貐才犹犹豫豫将手背抬起。

绿光笼罩。

很快,伤口愈合。

壁水貐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立即安静下来,震惊看着顾易。

血阵依旧,它恢复了力气,便又要发狂,顾易只能狠狠抓住他头顶的角,让它别再耗费力气。它虽然震怒,但竟丝毫不往顾易身上碰。

“等下东南方向会出现缺口,到时候我说跑,你就拼命往前跑,逃进水里去,再也不出来……听懂了么?”

壁水貐不停在原地转圈,脚步重重的,以此发泄,也不知道听懂没有,顾易又耐心讲解数遍,不过依旧不知道它懂了没有,心里只想,没懂也没办法了,少不得等下再拉着它跑过去了。

兰危相继击杀外围魔修,别的修士在合作之下,往往也能伤到一两个魔修,虽然变阵及时,头顶血网依旧存在,但范围早已经小了两圈。

顾易眼睛毒,早看出来,等下东南方会第一个出现突破点,壁水貐力气恢复些许,仗着体型优势,直接冲破阻碍也不是不行。

终于,兰危手起刀落,已杀死最后一个人,时机正好!

“跑!”顾易抓着壁水貐的角,手指往东南方一指。

壁水貐竟真听懂了,大脚一迈,向东南方狠狠跑去!

壁水貐跑起来虎虎生风,顾易抱住它的角,以免被风吹跑,魔修离他们愈来愈近,靠前的人还想施法,继续阻拦壁水貐,壁水貐脚已踏在了他身上。

两脚踏过,此人胸骨粉碎,彻底断气,后面的人不敢阻拦,只得退至一旁。

等壁水貐突破重围,他们想要再追,却为时已晚。

顾易一路将他送到泉水边,这才下来,拍拍它的头:“快些回家!”

壁水貐低鸣数声,抬头蹭了蹭他,似乎不舍,亦或感激,顾易不停挥手再三催促,壁水貐总算“扑通”一声,恋恋不舍跳进了泉水中。

功德圆满!

顾易见终于完成任务,这才能停下来好好松口气,一口气尚未喘匀,忽又听见“扑通”一声,又有人跳了下去。

一身红衣,身影看起来还很熟悉。

他:“……”

他扭头向赶过来的兰危求证:“方才是谁跳了进去?”

兰危:“是方才那个变成了顾师兄模样的玄尘山叛徒。”

顾易:“……”

只听水面下,忽然传来几道摇铃声,正好来到岸边的谢忘归被铃声控制,也跟着一跃而下。

顾易:“……”

岂有此理。

他一着急,毫无犹豫,深吸口气,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忘了,自己并不会水。

旱鸭子入水,往往惊慌失措,胡乱扑腾,又不会控制呼吸,导致氧气很快耗光。好在他沉得住气,不至于恐惧慌乱,稍微能控制一下自己,但想要在水中来去自如,也是痴心妄想。

水面之下,视线模糊,他扫了一圈,才在远处看见钟渝、谢往归的身影。

他们正在缓缓靠近壁水貐,壁水貐回了老巢,如鱼得水,胆气渐壮,也不怕这两个跟上来的小东西,十分凶狠地对着两人低吼。

不过,钟渝也不会傻到自己上前送死,只是反复摇铃,催促谢忘归上前。

谢往归以极高修为中血毒,至今还能保留自我意识,大概已是今世最顶级的尸怪。魔门将他放出,本就意在观察看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后面又被钟渝遇见,钟渝一心只想要他进化完美,带着他去投靠魔门,也算大功。

如今捉壁水貐取血已成奢望,至少可以让谢往归得到它的血,他们依旧可以得到一个更加完美的尸怪。

这番思量,顾易自然也猜得到,他冲动跳水,正是为了阻止此事。

他原身修为高,可以用龟息法控制呼吸,也能略微控制自己水下行动,但是如今是精灵躯体,实在不好办……

他只能扑腾着试图向谢往归游过去,打算先阻拦他一时半会儿,再叫壁水貐躲往自己深处的巢穴,那地方没人能找得到。

但是扑腾好一会儿,也没游得动,并且肺中呼吸已然耗尽,他只得尽力再向壁水貐挥手,让它不要停留,快走,快走。

谁知他这个样子,壁水貐反而担心,不再离去。

他憋气憋得肺快爆炸,实在撑不下一点,模糊之中只却看见,壁水貐因担忧他,不跑不说,反而跑过来找他。

他急得张嘴便想要说话,没想到一大口水灌进肚子里,险些呛水,他知道自己一旦呛水,恐怕就离溺水不远了,心下更加焦急,这时候他万万不可能换回原身,否则出去以后怎么也解释不了。

他氧气耗尽,接近昏迷,就在这时,已感觉眼前的事物正在骤然缩小,大约是已经变回正常体型了。

壁水貐也知晓他是撑不住了,游得更快,想要上前接住他,忽然,一双手从背后伸来,抓住了他肩膀,将他往后掰去。

他诧异地眨眨眼睛,水面下有稀碎日光,一柱又一柱,逆光之中,他眼眸里,只有兰危近在咫尺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