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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春 韩七酒 54471 字 1天前

第51章 ‘奇怪’关系

唐斯有起床气,每天早上醒来都得楞上会儿,今天也不例外,惺忪着一双睡眼,迷迷糊糊地盯着天花板,盯着盯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小腹里面怎么那么疼呢?好像有东西坠着坠着往下掉,忽然一个激灵——不会是?

她猛地从床上爬起身,鞋都顾不上穿。

盛宁刚把早饭做好端出来,就看见唐斯光着脚,咚咚咚地踩着地上,跟阵风似的冲进卫生间,她跟过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斯斯你怎么了?”

果然是唐斯来例假了,她坐在马桶上,一脸懊恼,本来就心烦现在更烦了,她冲了水,过去把门打开,跟盛宁说——

“我来例假了你家床单也被我弄脏了。卫生巾在哪儿?给我拿一片吧。”

盛宁走进去,打开镜柜从里面把东西拿出来,转头问她——

“卫生棉条可以吗?我只有这个。”

唐斯看着盛宁递来的卫生棉条,莫名的红了下脸。

“你要是用不惯,我现在出去买。”

“别一大早的别麻烦了。”

唐斯接过卫生棉条,见盛宁还站在自己面前,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把——

“还不出去。”

盛宁脸也有些尴尬,一扭身这才出去。

这会儿,唐斯盯着手里的卫生棉条又愣了好一会儿才拆了包装,把手伸向下面异物感入侵,让她有种怪怪的体验,也不是没用过这东西,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觉得怪?

等唐斯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见盛宁在卧室里撤床单,手指捏的那块,正好是自己弄脏的地方。

“哎!我自己来!”

唐斯跑过去就要抢,被盛宁躲开。

盛宁低头看向她光着的脚,说道:“把鞋穿上,干净内裤在床头,去换了吧。”

然后人便出了卧室。

唐斯换完内裤,穿好鞋,再去找她的时候,就看见盛宁正在水龙头底下清洗着自己弄脏的那块血渍。

她一点都不嫌弃,手指在上面一搓,细密的沫子就挤了出来,红色印迹顿时便从床单上被搓揉了下来。

盛宁把简单清洗完的床单放进洗衣机,又朝唐斯伸手,要去拿她换下来的内裤。

唐斯哪还好意思,急忙闪过身——

“别别别这个我自己来就行”

“生理期不要碰凉水,会肚子疼。”

“哪有那么娇气啊?我又不是纸糊的,得了得了你快出去吧,不是还要上班嘛,别迟到了。”

说完,唐斯就把盛宁赶出卫生间,还把门也顺带关上了。

自打她迎来少女时代之后,这东西就没再让别人帮着洗过。唐斯脸上一阵阵的发烫,有点害羞也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无措。

卫生棉条垂在外面的线绳让她也不好受,异物感还在身体里延续。

盛宁站在外面,看着光洁的地板,怎么那么喜欢光脚呢?这样的话要不干脆就铺地毯吧。

见她半天没出来,盛宁又去敲门——

“斯斯,你好了吗?”

“好了好了”唐斯关了水龙头,又把内裤拧干,蜷成一小团握在手心里。

门打开的时候,盛宁已经走了,坐餐桌前着等唐斯吃早饭。

唐斯去到阳台把内裤晾好,这才磨磨蹭蹭的又过去。

她一落座,就被递来了杯水,手一摸热的,喝一口温度适中,还有股甜甜的味,在她的舌尖化开。

“蜂蜜水啊?”

“嗯,我本来想给你煮杯姜糖水的,但我怕你一大早起来不适应姜味,所以就临时改了蜂蜜水。”

“等会儿吃完饭,你再去睡一会儿,生理期第一天要好好休息。”

盛宁说着又摸了摸她的头。

唐斯愣了下,这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好像自己是头一回来例假似的。

吃过了饭,唐斯便又被盛宁拉着手回了卧室。

唐斯躺在床上,看着盛宁为她忙前忙后,又是拿热水袋给她敷在肚子上,怕她闷又把小说放在她的枕边,过一会儿又去把投影的位置调好把遥控器也放在她旁边,转身还去拿了些薯片零食,最后用保温杯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唐斯鼻子尖闻到了姜味。

做完这些,盛宁也还是没走,人来到床边,俯身又替唐斯盖好了被子。

唐斯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姑娘,虽然每次生理期她都会痛经,可也还没到需要人哄着的程度。现在这样让她有种自己是洋娃娃的感觉,而盛宁似乎在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看着盛宁坐在床边,一会儿摸摸自己的头发,一忽儿捏捏自己的脸,唐斯不觉得享受,只觉得有些煎熬,姜淑怡的脸在她脑子里一遍遍的闪过,祖孙俩人的眼睛长得很像,令唐斯总在某个瞬间有些失神。

忽然,唐斯拍了一下盛宁勾着自己头发的手——

“把我当小孩了?”

“你不是吗?”盛宁扬起嘴角,浅浅的宠溺。

“当然不是,我只是比你小一点,可我不是小孩。”

唐斯不愿意盛宁把自己当孩子,她心里藏着那件大事,如果盛宁把自己当成孩子,那自己要怎么开口跟她说呢?

八成会认为自己是在胡闹吧。

经过了昨天的那场痛哭,夜里又抱着盛宁睡了一觉,唐斯想通了一些事情,或许应该和盛宁好好谈谈,这是上一代人的纠葛,和她们并没有直接关系,就像林伊说的那样,不管是自己还是盛宁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们不该作为这段感情的牺牲品,这对她们来说太不公平。

盛宁的手从被子里探进去,贴在唐斯的小腹上轻轻地揉着,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唐斯十分受用,要是换做之前,唐斯铁定会挤进盛宁的怀里,像八爪鱼似的挂在她身上撒一撒娇,给彼此间增添些情趣,可惜现在外婆跟姜淑怡的事情卡在唐斯心里,搅得她左右不安,实在生不出来别的心思。

“盛宁”

“嗯?”

“我”

唐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手机铃声打断。是盛宁的手机,她一边接电话,一边揉着唐斯小腹的手也还是没停。

电话是诊所打过来的,说是临时来了几个病患,人有点多,问盛宁可以不可以提早过来。

盛宁有点犹豫,倒是唐斯听见了这话,赶忙把她的手从自己的小腹上拿出去,小声跟她说——

“你去上班吧,我真没事儿。”

“我只是来个例假又不是生了什么重病,真不至于”

见唐斯这么说,盛宁才跟电话那头的人答应。

唐斯瞬间松了口气得亏是她们离得近,自己听见了,这要是没听见恐怕盛宁今天都能不去上班。

等挂断电话,盛宁才又问道——

“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唐斯又是一怔,摇摇头——

“没什么。”

这人这样欲言又止,盛宁大概能猜到她要跟自己说什么,应该是关于昨天反常的原因,可现在她又不肯说了,但盛宁也没有再多问。

盛宁知道唐斯并不是像看上去的那样大大咧咧,她也有她自己的细腻之处。

或许是应该把速度放慢,她们才谈恋爱没多久,还有很多地方都还需要了解,但盛宁并不担心,只要她们彼此都有长久下去的心,剩下的事情慢慢磨合,总会迎刃而解。

这会儿盛宁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上班,临到门口又折回来,在唐斯的额头上亲了下,给了她一个再见吻。

唐斯的反应像是慢一拍,等盛宁都走了,听见客厅传来门板关上的咔哒声,她才回过神儿。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子,空气里还有盛宁好闻的味道顿时又冒出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盛宁养在家中的金丝雀。

她不能说这种感觉不好,但也不能说有多好。

因为她既不是金丝雀,也不是小娇妻。

唐斯小腹那块坠疼的厉害,她根本就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儿,听见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林伊打过来。

林伊就像一颗定心丸,让唐斯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平复了许多。

唐斯一到酒店,林伊便给了她一个拥抱——

“斯斯,你还好吗?”

唐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是心里很堵很闷,时不时就会冲上一股酸涩的苦味,让她没法自我消解。

“跟我说说,好吗?”林伊拉着唐斯坐在床边。

此时,窗外日光明媚,分明是晴朗,却总能阴郁盘绕。

唐斯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叹出——

“我来例假了,弄到她床单上,她帮我洗的她还想帮我洗内裤,不过我没让。”

“又是蜂蜜水又是姜糖水,还拿热水袋给我敷肚子,压箱底的小说都翻出来给我解闷,我看了有两本都是童话故事,她还把投影也调好遥控器放在我枕头边,又拎了一堆薯片零食,最夸张的是她还想请假在家陪我”

林伊脑子里有画面,点点头——

“盛宁很贴心。”

“这跟贴心是两码事儿,你不觉得她把我小孩了吗?”

“怎么说?”林伊问她。

唐斯两手环抱在胸前,忽然人就认真了起来——

“她很温柔也很贴心,这些我都承认,而且我也很喜欢,可是这不代表她就能把我当小孩看,我们是恋人,所有的温情照顾也应该是基于这个准则之上,我希望我们之前不管是精神还是关系,都应该是平等状态,因为只有平等了我们才能交流。”

“如果,她把我当成孩子来看待,那我们之间怎么沟通?别说我想告诉她老人之间的事情,哪怕就是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我都没法说,她把我当孩子,就会生出包容,她会想——我不成熟,我孩子气,所以她包容我的无理取闹,一次两次可以这样,三次四次呢?我的需求和表达得不到理解,那我们就看不到真实的对方,明明是想要获得共同幸福,结果却变成原谅你的无能为力。”

“从本质上来说,这就是一种不平等。”

林伊看着唐斯一脸的严肃认真,抿了抿嘴角,好半天儿才开口说话——

“斯斯,我先声明,我没有绝对没有要为盛宁说话的意思,我只是站在一个很中立的位置就事论事”

“我觉得你现在是有点抵触情绪的状态,你因为你外婆的事情,对盛宁在潜意识里产生了抵触,其实你仔细想想,盛宁做的这些真的是把你当孩子吗?如果没有外婆的事,你还会这样觉得吗?”

“虽然我和王瑜最后结束的很难堪,但是我必须也得告诉你,就盛宁做的这些,王瑜也为我做过,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单纯的想对恋人好罢了。”

“而且你扪心自问,你讨厌吗?”

“我”

唐斯说不出口了,她被林伊说中了,她不讨厌,要是真的讨厌今天就不会萌生出想要挂在盛宁身上撒娇的想法了。

“我是不是又混蛋了?她对我那么好我却那样想她。”

“你没有混蛋,你只是钻了牛角尖,你外婆是你的至亲,她奶奶抛弃你外婆是事实,斯斯在我看来你做的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好了,要换成是我在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我就炸了,哪还能安稳的在她家吃完那顿饭,更别说还跟她回家去住。”

“你说的这是我吗?我这么懂事呢?你不知道,我今天看着她为我忙前忙后的样子我当下的反应竟然是,宁可她对我坏一点,这样就算我想发脾气,我也能有个借口,可她偏偏就那么好。”

唐斯笑了下,眼睛里有些泛苦。

“其实,我今天差点儿就想跟她说了,刚好那阵儿她诊所打电话来过,等她把电话挂了,我就又说不出口了”

她嗐了一声——

“我也是个没胆的,我看着她那样儿吧我我就”

唐斯曲着手指,骨节在心口顶了顶

这地方它难受。

“斯斯,我特别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总说盛宁好,但你又差吗?你那么善良,那么不愿意去伤害别人,你要是真想没事找事的乱发脾气,哪还用的着理由啊?你见过哪个想要无理取闹的人找借口的?还不是顺着自己想发就发了。”

林伊俯过身,把唐斯顶着心口的手拉过来,用力握住——

“斯斯,你要是问听我的意见,我觉得这事儿不该先和盛宁说,你应该先问问你外婆。”

唐斯肩膀一僵,连忙把手从林伊手里抽出来。

“问我外婆?那怎么行?她会受不了的!”

“可这件事你外婆才是当事人,你这趟来也是为了替她了结心愿,现在姜淑怡找到了,难道你不该跟你外婆说吗?”

“斯斯,我们先把主观情感收敛一下,我们得从客观事实来看待,事实就是两个老人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段感情,后来一方选择了婚姻,一方选择继续当初的誓言,假如排除年代问题,放在今天这就是一场有始无终的爱情,斯斯,我知道我不该说这话,可这就是现实,即便是在今天我们也不敢保证谁能跟谁厮守一辈子,你自己也说过的岁月漫长”

林伊说到这儿就停下了,但她知道自己没说完的话,唐斯应该能明白。

高雅而理想的爱情谈何容易,复杂的人性和艰难的世俗,也不是谁都能坚守。

守住了一辈子孤苦。

守不住却也不能指责。

“斯斯,你们两家没有宿仇,你们也不是宿敌,你应该问问你外婆的意思,如果她还想知道这时候你再跟盛宁把话说开也来得及,可如果你外婆不想,你也应该尊重她的意思。”

唐斯沉默了,但却开始认真思考林伊的话两种相反的声音种在她脑子里盘际,它们先是争论,然后开始争吵,最后双方交战,以至于唐斯不得不心绞起来,她被拉扯的痛苦。

人可以没有道德吗?

誓言可以被违背吗?

道德没有实体,人生来就有原罪。

誓言可以违背,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要把你弄得粉身碎骨。

“你让我想想,我”

唐斯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在刺耳的作响起来。

“是盛宁?”林伊见唐斯皱眉。

“不是,是我妈。”

唐斯这会儿脑子乱的厉害,不太想接唐柳颐的电话,她不想在这时候还要跟她妈吵架,但凡唐柳颐在这事情上表现的柔情一些,唐斯也不至于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你不接吗?”

“不想接,一接就要吵。”

要按照以往,唐柳颐一个电话打不通,肯定就没有第二个,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二连三响个不停。

“斯斯接电话吧,跟你妈妈好好说,不会吵的。”林伊劝她。

唐斯被吵的心烦意乱,实在没了办法,拿起手机刚一接通,还没等她呛声,就听唐柳颐在那边大喊起来——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外婆病危了!!”

唐斯猛地站起来,脸色瞬间煞白,后脊梁骨像被利刃刺穿。

林伊急忙握住唐斯的手——

“斯斯!别慌别慌!”

电话还没有挂断,唐柳颐把手机放在唐瑾耳边——“妈是斯斯”

唐瑾睁了睁眼,嘴角微微颤动,发出羸弱的声音——

“斯斯啊我是外婆”

“你回来吧把外婆的东西都带回来吧”

“外婆”唐斯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找不到也不要紧,你把东西都给外婆带回来”

“都带回来”

唐瑾太虚弱,说完这些人就没有力气了。

唐柳颐重又拿起电话——

“唐斯,你听见了吧?”

“我不管你现在在哪?我也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还是唐家的人,你就马上给我回来!别再管那些虚无缥缈的假东西了!!!”

“我给你订了最近一趟的航班,你现在就去机场!!”

说完,唐柳颐就把电话挂断。

她快步又折回icu病房,坐在唐瑾的床边,拉过唐瑾的手,用自己的手心紧紧的包裹住唐瑾——

“妈斯斯马上就回来了,您放心那些东西她都会给您带回来。”

“您不要担心。”

唐瑾的手指动了动。

“妈您要什么?”

唐柳颐俯身凑到唐瑾面前,忽然脸颊一热,是唐瑾的手

唐瑾睁开眼,轻轻抚过唐柳颐的脸。

“我的女儿。”

唐柳颐落下眼泪——

“妈妈”

“不要哭不要哭”

烈日将人间大地炙烤地瑟瑟发抖。

电话挂断,两人一刻钟都没有耽搁,收拾好东西,赶紧打车去机场。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只有外婆的那些信跟那张照片。

这林伊一路上都没有松开过唐斯的手,她能感觉到唐斯在发抖。

林伊心里特别难过,她吃过唐瑾包的饺子,听过唐瑾在公园的读书角里讲古典名著,她还记得和林伊逃课被发现的时候,也是唐瑾替她们说情,才让她们免了一顿打。那么好的老人现在就这样走到生命垂危的尽头。林伊也哭,抱着唐斯一起流泪。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林伊对唐斯说。

唐斯却摇了摇头,她反握住林伊的手:“你和况厘才在一起,现在突然跟我回去算什么事,你留在这儿,好好享受恋爱,我没事儿的。”

唐斯抬起胳膊在眼睛上揩了把,她把手从林伊的手里抽出来——

“我真的没事儿,我外婆她我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这件事是我答应外婆替她做的,其实我应该高兴才对,毕竟我没有空手而归。”

“斯斯”

“我妈总说我不懂爱,不知道责任和义务,我不能让她真的小瞧我,我现在回去就是去负责和义务。”

“林伊,你看你你哭什么呢,我又不是不来了。”

“你说的对,这事儿我外婆才是当事人,我得把这些都告诉她,不管她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她都应该知道,要不然这辈子就过得太苦了”

“人都得有个盼头不是,我外婆等了一辈子,也该她盼到了。”

唐斯坚定又坚韧,从前欢脱热闹的姑娘,好像一下就成熟,说到责任与义务,也能勇敢负担。

林伊送唐斯到安检口。

她拥抱唐斯,用友情给予她力量和温暖。

友谊是不会遗忘的,它比爱情更胜一筹。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会比一个好朋友再可贵的了。

唐斯一直在流泪,直到她走进安检口,回头望去的时候,和林伊目光对视的那一刻,突然就爆发了,*两个人放声大哭。

万尺高空的碧海蓝天,对应着生来软弱并易遭受诸多苦难人类而言,眼泪是最慈悲的关怀,它的背后是一颗仁慈的心。

——

唐斯落地京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唐瑾从昨天开始病危,先后进了两次抢救室,命悬一线。

这会儿唐斯趴在病床边,一遍遍地摸着唐瑾的手,这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手了,在唐斯的记忆里这双手很有力量,在她还小的时候,总是能把自己高高的举起,后来就算唐瑾的年纪大了,这双手也依然十分有力量,每次在唐斯难过的时候,总能给她抚慰。

可现在却瘦的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了。

“怎么会这样?之前视频的时候都还是好好的”唐斯哽咽道。

“你跟我出来一下。”唐柳颐没有回答她。

现下,母女俩站在过道的窗户底下。

唐柳颐看着唐斯红肿的眼睛,掏了张纸巾递过去——

“擦擦吧。”

随即又说道——

“老太太早就吃不下饭了,就靠营养针续着,她不让告诉你,每回你发视频过来,她都是硬撑着的。”

“我知道她在等什么”

唐柳颐这些日子早就停了所有工作,每天不分昼夜的守着唐瑾,有好几次唐瑾迷迷糊糊的时候,嘴里念的都是姜淑怡的名字。

“我知道我在你眼里不仅是个很差劲的母亲,还是一个没良心的女儿,可我也有我的苦衷”

“什么苦衷?”唐斯问她,“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有苦衷?可你让我怎么理解你?”

唐柳颐忽的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唐斯——

“唐斯,你以为只有你在乎吗?你以为我的心就是石头做的吗?里面躺的人是你的外婆,可她更是我妈!”

“我实话告诉你,二十年前我就去过安岛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你教教我你要是我你该怎么办?我——”

“你去过安岛?”唐斯震惊了,她怎么想都没想到唐柳颐竟然去找过人。

唐柳颐在眼睛上捂了把——

“老太太有心愿,我不能看着她抱憾终身,所以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阻拦过你,可我早就跟你提示过了”

唐斯终于明白,为什么唐柳颐的做法会那么矛盾了,一面不拦自己,一面又不停地朝自己泼冷水,原来是这样。

“现在好了,等老太太醒了,你去跟她说吧,正好让她彻底死心。”

话说完,唐柳颐转身就要走,却被唐斯叫住——

“妈”

“你又要干什么?”

唐斯走到唐柳颐的面前。

她第一次看见唐柳颐哭,第一次看见她流这么多眼泪。

“妈你不要哭”

唐柳颐要强惯了,哪怕是在至亲面前,她不愿意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

“你有话就说,你要是没法跟老太太开口,也不要紧我去说,反正我这个恶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

“我找到姜淑怡了。”

空气顷刻安静下来,四周像是凝固一样。

“你说什么?”

“我说我找到姜淑怡了。”

“但是她已经去世了。”

这个事情很长,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说的清楚,唐斯把手机拿出来,才发现还没有开机,等她把手机开机的时候,就看见盛宁的发过来的微信——

「斯斯,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斯斯,你在哪儿?」

“妈,你等一下,我回个消息。”

唐斯赶忙给盛宁回消息——

「我回京北了」

「我家人出了点事」

刚把消息回过去,护工就从病房里跑了出来,唐瑾又一次陷入昏迷,被送进了抢救室。

从晚上八点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唐瑾才又从抢救室被送出来。

医生说,她的求生欲望很顽强。

唐斯明白,她外婆这是还有心愿未了。

唐柳颐也憔悴了不少,整人瘦了一大圈,这两天连着三次抢救,不断下发的病危通知书,老太太浑身插满的管子,呼吸机不分日夜的运作,每一样都让她也心力交瘁。

“妈你去睡会儿吧。”

“外婆这儿,我陪着就行。”

唐柳颐这才又想起来刚刚唐斯说找到姜淑怡的事儿——

“你”

“妈,你先去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再跟您说。”

唐柳颐也确实太累了,没再多问,但她也没有回家,就坐在病房的椅子上,趴在唐瑾的床边睡了过去,睡着的时候,手还紧紧地握唐瑾的手。

唐斯看的心里难受你以为她铁石心肠,实际上却比谁都柔软。

她们不是不懂爱,只是都不会表达爱。

这会儿,唐斯又把手机拿出来,也不见盛宁再回消息,等她把app再打开的时候,脑袋就懵了下——

糟了。

刚刚的消息只发过去了前一条,后一条没发过去。

盛宁肯定收到了,她得怎么想自己,连说都不说一声,就回家了。

这成什么?这不成睡完就跑的渣女了?

唐斯下意识就想给盛宁打电话,可她回国了,这号码打不通。

她稍微往远处走了走,给盛宁发去视频。

唐斯听着视频拨过去的声音,心有点慌,这一切都发生的太急了,她实在是没能顾得上。

接啊快接啊

她刚在心里念叨完,视频就接通了。

“盛宁!”

盛宁把手机立在书桌上,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地垂着眼,这个角度不太好,有点偏唐斯只能看见盛宁右边的脸。

“我家人出了点事生病住院,我就先回京北了,飞机上不能开机,我落地之后又一直在忙,刚刚我给你发的消息,后一条没发过去。”

盛宁在视频里动也不动,像信号卡顿住一样。

“盛宁你在听吗?”

“在听。”

盛宁这才说话,声音很平淡,反应也很平静——

“我知道了。”

“盛宁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跟你保证我肯定还会再过去的。”

“我没有生气,你照顾好家里人,也好顾好自己。”

“早点休息,我也休息了。”

视频一挂断,盛宁便往后仰去,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她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滑稽。

唐斯不见了,自己连去哪找都不知道。

找了她一下午才发现,自己对她在国内的手机号、地址、家庭一无所知。

她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

第52章 两只湿雁

盛宁在书房待了很长时间,反复的看着唐斯给她的发的那条消息——「我回京北了」

她们是恋人,身心都交予对方,可实际上呢?唐斯从来都没有和自己交代过什么,她的家在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以及她对她们的未来是什么想法?唐斯从来都没有跟自己说过,也没有做过任何承诺。

刚收到消息的时候,盛宁的确有生气,可现在她不气了,只是觉得心里疼,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扎出了一道豁口,疼就是从那豁口里渗出来的。

一整晚,盛宁都没睡,她想着自己对于未来的计划,计划里的每一处都有唐斯,或许她错了自己的计划兴许在唐斯那里,什么都不算。

但盛宁也有想不通的地方,如果什么都不算?那唐斯为什么要和自己回家吃饭呢?她不信唐斯是那种睡完就跑的骗子,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盛宁又想到唐斯吃饭那天的反常,今天早上的欲言又止她皱紧眉头,在混乱中寻找理智,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天盛宁照常上班,中午和况厘吃饭的时候,林伊也来了。

尽管盛宁这时候情绪已经恢复如常,但一夜没睡的疲惫还是让她看起来状态很差。

况厘吃的很快,吃完就出去了,站在餐厅外面的屋檐下,又回头朝里面看了眼,她觉得林伊应该是有话要和盛宁说。

果不其然,况厘刚一走,林伊就把筷子放下了,她看着盛宁面无表情的样子,这人的眉头从刚刚吃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松开了,哪怕盛宁什么都没说,林伊也猜得出她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唐斯这次走得很急,没有跟你说,但是她家人住院是真的,她外婆病危了”

见盛宁不说话,林伊便继续说——

“我和唐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看着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可实际上她的心思比谁都细,一旦认真起来那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一条道儿走到黑。”

盛宁垂着眼,叉子在盘子里磕了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忽然她就抬起了头。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林伊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心底便松了口气,毫不避讳地说:“我还以为你会说些难听的话。”

盛宁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想知道原因,还是那句话无论什么事情,她相信只要双方愿意沟通,都是可以解决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这个我没有办法跟你说。”林伊摇了摇头“但是我能跟你保证,斯斯对你是认真的,盛宁你一定要相信她,等她回来,她肯定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说完这些,林伊就走了。

等盛宁再出来的时候,只有况厘还在外面。

两人的目光对视一下,况厘就笑了——

“难受了?”

“怕人家不要你了?”

“无聊。”

盛宁懒得理她。

被怼了况厘也不恼,反倒觉得高兴,为盛宁高兴,这么多年的朋友突然间就卸掉了那身坚硬冰冷的盔甲,终于肯离开她的那座孤岛上岸了。

况厘快步追上盛宁,一把揽住她的肩膀——

“你知道吗?我总算是看见一个有情绪的你。”

“你在说什么?”盛宁不懂。

“有血有肉,不再抗拒情感,不再漠然疏离。”

“恭喜你,盛仙女,你下凡了。”

——

熵增是宇宙运行的法则,没有人能阻止它的生长。

但爱的意志却始终凌驾于宇宙的造物。

唐瑾经过抢救,又一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她的意志顽强的大于宇宙,她在和时间抗衡,在和死神赛跑。

狭长的医院走廊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唐斯和唐柳颐站在病房门口,不时便朝里望去。

“我本来都没抱希望了,或许是天意吧就这样让我找到了”

“妈”唐斯把手轻轻地覆在门板上“您说外婆会恨她吗?我要是说了外婆她会不会受不了啊?”

唐柳颐沉默的听完这些,眼神越发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你外婆这辈子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姜”唐柳颐顿了下,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你去说吧,我相信你外婆能扛得住。”

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总得有个归宿吧?

唐柳颐想着,想着唐瑾这辈子受的那些磨难,那些苦楚,那些数不清又道不出痛苦,都是因为这个姜淑怡这个人。

老太太不信因果,也不信命,就这么凭着自己的力量艰难行走。

这个社会给女性上的枷锁一层又一层,对女性的规训也是层层叠加,更何况唐瑾的爱情发生在70年代,不会被唾沫淹死,也会淹没在时代的洪流里,连渣都不剩。

是该有个结果了,哪怕这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可人生就是这样,哪怕输,也要全盘接受。

命运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病房里唐瑾已经醒了,她听见门板被推开的声音,偏过头看了眼。

唐斯走了进去,反手轻轻地将门阖上。

她避开唐瑾的目光,但却也看见了唐瑾在自己进来的时候,朝自己身后望的那一眼,唐斯知道她外婆在看什么,她想看自己的身后有没有姜淑怡。

唐斯也不明白,自己这一趟去的究竟有没有意义,自己是找到了姜淑怡,但却没办法把人带回来,也没办法给外婆一个好消息。

她慢慢吞吞地走到病床前,苦着一张,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头的脸。

倒是唐瑾对着唐斯笑了笑,那笑容里是饱经世事沧桑后的云淡风轻,看的唐斯心里又难过起来。

“外婆我”

“没事儿,不要紧的,我都想开了。”

四十年的漫长岁月,与其说她忘不了姜淑怡,不如说思念姜淑怡早已成为了她的习惯。

“把东西都给外婆带回来了吧?”

“带回来了。”

“那就行了。”

“外婆——”

“怎么了?”

唐斯深吸了口气,又在手上很掐一把,借着那股疼劲儿来给自己壮胆。

“我找到姜淑怡了。”

“你说什么?”

“我找到她了,但是但是她、她已经不在了。”

唐斯低着头不敢看唐瑾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像个恶人,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她把一个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老人的最后一丝信念都掏空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句谎话,说姜淑怡还活着,只是行动不便不能跟自己过来,然后再仿造上一封信件,让外婆不抱任何遗憾的走完生命的最后旅程。

可唐斯做不出来因为这样太卑劣了,她不能在最后的时刻,还用谎言来欺骗外婆,如果外婆要给姜淑怡打电话怎么办?又或者要跟她视频见面又怎么办?难道自己还要再去找人来假扮姜淑怡吗?外婆肯定会一眼就看穿的。

到那时候,外婆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配合这场戏,她会在脸上笑,然后在心里流泪。

谎言是短期的收益,长期的失意。

当滤镜破碎之时,便会原形反噬。

忽然,唐斯听到唐瑾叹了声气,她以为外婆哭了,可抬头看去的时候,唐瑾的反应却十分平静。

“外婆您”

“我猜到了,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

那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动荡年代,一家七八个孩子,就算大人不吃不喝,也还是要挨饿。

唐瑾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姜淑怡时候的样子,面黄肌瘦,单薄羸弱,她是家里的老大,有点东西都要先紧着弟弟妹妹,但就算人都瘦成皮包骨却也丝毫不妨碍她的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让唐瑾只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

唐斯把复原的老照片拿出来,又把姜淑怡老年之后的照片也拿出来——

“外婆,您看”

唐瑾手撑在床就要坐起来,唐斯急忙把床摇起来,又拿过老花镜给她戴上。

“没变她没变”

唐瑾的手在两张照片上颤颤微微地抚摸,她不止一次想过姜淑怡老了以后的样子,她想就算皱纹会布满她的眼角,皮肤会松弛下垂,头发会花白稀疏,但有一样唐瑾确信不会变,眼睛姜淑怡的眼睛不会变的。

“她太瘦了怎么还是这么瘦呢?”

姜淑怡在给她的写的信里,说过日子在慢慢变好。

“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唐瑾问道。

“十年前,应该是她六十四岁那年。”

“是生病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

“六十四岁六十四岁”

“太早了,太早了”

唐瑾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眼泪就流了出来。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就在祖孙两人说话的时候,病房外面来了不速之客。

方向军这几天人不知道跑哪去了,招呼也没打一声,现在又这样突然出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老太太病危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准备准备啊。”

“你自己跑的不见人影,怪我不给打电话?”唐柳颐冷着眼“你要准备什么?”

“我”

“我母亲转危为安,你很失望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是吗?”

唐柳颐知道方向军打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惦记着老太太的钱,他们是夫妻,有很多事都被利益捆绑。

方向军是吃软饭的,早就没有什么男子气概,于他而言只要能拿到钱,就算让他给唐柳颐下跪磕头也没有问题。

他刚想再说什么,目光一撇就看见了病房里的唐斯,瞬间一愣,忽然想到什么——

“斯斯回来了?她她一个人回来的?”

“你觉得呢?”唐柳颐打量着他。

唐瑾的事方向军多少也知道一点,但这事儿在他眼里十分不堪,他认为同性恋可不是光彩的事儿,他也不知道是吃了豹子胆了,还是精神错乱,竟然会认为唐柳颐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

忽然压低了声音——

“柳颐这时候你可不能犯傻,公司的股票形势紧张,要是要是有负面消息传出去,一定会大跌的!”

“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你得以大局为重啊。”

唐柳颐默不做声,抬手朝方向军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等两人走的离病房远了些。

唐柳颐对他说——

“方向军,你给我滚。”

病房里的唐瑾和唐斯对这些一无所知。

这会儿,唐瑾的情绪平复下来,她把照片小心翼翼的装进信封,塞进自己的枕头下面,她想好了到时候就把这些和她的骨灰一块烧了,都混在一起。

“外婆,您不恨她吗?”

唐斯看着唐瑾还是把那些东西像宝贝一样仔细收着。

“她结了婚,有孩子有孙子她”

“她跟我说要结婚的时候,我是怪过她,可我从来都没恨过她,我们那个年代不一样,一个女人只靠自己生活太艰难了,我和她书信来往了三年,从二十一岁到她二十四岁,她从没跟我说过她吃得苦,但是我知道她肯定也很难,后来我就想通了,结了婚也好,我不在她身边,有个人能照顾好她,我也愿意。”

唐瑾摸了摸唐斯的脸,又说——

“至于,我不结婚,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是想了她一辈子,可我不后悔。”

唐斯觉得自己太狭隘了,她的心胸跟外婆比起来连一颗芝麻粒都不如。

她捏了捏手指,垂下头又抬起来,声音在嘴里吞吞吐吐——

“外婆我还有件事想跟说。”

“什么事?”

“我我”唐斯手在脸上捂了把,把心一横豁出去了“姜淑怡她有个孙女,我跟她谈恋爱了。”

说都说了,唐斯干脆就都说完得了,她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从和盛宁认识一直到两个人在一起确定关系,通通都告诉了唐瑾。

“我追的她,第一眼看见她,我就觉得她特别漂亮,然后我就忘不掉了,厚脸皮的缠着人家,您不知道她有多难追,简直油盐不进,我是费了好大一番苦心,才让她和我在一起的,真的外婆,追她追的我累坏了~”

唐瑾被唐斯给逗笑——

“你呀,跟我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我是您的孙女,不跟您一样,跟谁一样呀。”

“这事你妈妈知道吗?”

“不知道,没敢说。”出柜时候挨得巴掌唐斯还记着呢,可疼了,她虽然胆子大,可怕疼也是真的。

唐瑾拍拍她手——

“斯斯啊,你要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认定她了,那你就找个时间把她带来京北,趁着外婆还能帮你抗,咱们把你妈搞定。”

这话说的,让唐斯心里又泛起酸来——

“您说什么呢,您肯定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您再护护我,护个十年二十年好不好?”

这时候,唐柳颐进来了,瞧唐斯窝在唐瑾怀里皱了下眉头——

“别闹你外婆,让外婆好好休息。”

唐瑾笑了笑,一下一下摸着唐斯的头——

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

医生说,唐瑾最多还剩半个月。

医学技术再发达,终究也不可能违背自然。

“你还要去?”唐柳颐又被唐斯给气到了“安岛是有什么东西勾着你的魂了吗?”

“是,就是勾我魂了!反正我跟外婆说过了,外婆已经答应我了。”唐斯已经订好了机票,现在就要走“要不您就把我腿打断,不然我非去不可!”

唐柳颐被唐斯气的肝疼,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生了个犟种呢?

“行行行,你去你去,我不拦你,你有你外婆撑腰,我的话你就当耳旁风!”

唐斯都走出门了,忽然又折返回来,直挺挺的站在唐柳颐面前,眼睛瞪地滚圆。

“你你干什——”

话没说完,唐柳颐被唐斯用力抱住,把她胳膊都勒疼了。

“妈!别生气,气生多了伤肝儿!”

“肝可只有一颗,您的女儿我,也只有一个。”

“我走了。”

唐斯一溜烟地就蹿没影儿。

这会儿都坐上车了,小心肝儿还扑通扑通跳。

“奇怪了,吵架的时候我都没这么大动静?抱她一下你紧张什么?!”

唐柳颐也没好到哪去,一扭头,就看见唐瑾在病床上和她笑,莫名其妙的就脸红起来——

“这丫头手劲儿也太大。”

“妈,您喝水吧,我去给您倒杯水。”

说完,也一溜烟跑了。

唐瑾笑意更甚——

母女俩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个样儿。

——

月亮是夜晚的伤口,旁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叫做木星。

唐斯换过登机牌,过了安检口,在休息区的时候,一直站在落地窗边,她想见盛宁是真,但她更想把盛宁带回去让唐瑾见一面,哪怕是见不到姜淑怡,能见到姜淑怡的孙女也好啊,这是唐斯的私心。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凌晨六点,她飞回去的急,飞回来更急,一整夜红眼航班,座椅硬的像铁皮,位置小的连腿都伸不直,飞机停了她刚站起来,浑身的骨头都咔咔响一圈。

她打了车直奔着盛宁家,她觉得自己特别热,心也跳的特别快,有点像升降机急速下坠,又在撞向的地面的前一秒轰的一下又升高。

唐斯真心是一秒都不能再等了,这几天她被这些事憋得都快要四分五裂,她不是那种能憋得住事儿的姑娘,有话直说是她的一贯风格,这次实属突破底线。

到了房门口,大拇指头往门锁上一摁,门就开了。

唐斯快步进去,她想按照盛宁的作息,这个点也应该起了,果然,刚把门阖上,盛宁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她看着盛宁头发披在肩上,比之前长了点,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眼圈却泛着青。

盛宁也看着她,风尘仆仆的,长袖都还没脱下来,羽绒服挂在胳膊上,出了一头汗,鬓角的头发都被打湿了。

“你醒了?那正好,我我有话跟你说。”唐斯口干舌燥,跑去冰箱拿了瓶冰水,气都不带喘一口,咕嘟咕嘟大半瓶灌进肚子里。

喝完水解了渴,唐斯舒服多了,手背把嘴角溢出来水擦掉,便又走到盛宁面前,目光笔直地看向她,对准她的眼睛——

“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情,可能会让你有些匪夷所思,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外婆和你奶奶,两人年轻的时候好过。”

盛宁蹙了蹙眉,但没说话。

“你懂不懂什么是好过?”

“就是这个,就是谈恋爱,像咱们这样。”

唐斯跟她比划,左右两只手的大拇指竖起来,头碰头地捣了捣。

“是不是觉得挺震惊的?我的心情跟你一样,这几天我都快被这事儿给弄疯了。”

唐斯只顾着自己说,全然没注意到盛宁的反应,等说完了,见这人还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她怕别是太震惊给她吓着了,刚想伸手去拉盛宁,可手还没碰到她,就被盛宁躲开了。

“所以呢?你现在回来是想干什么?”

“我”

盛宁觉得自己心里被扎开的豁口又大了,连着胸骨都隐隐作疼。

她的眼神特别平静,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就是扫过唐斯的那一眼里面有凌厉的光。

“说啊,你这次回来要什么?”

“还是说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有目的,就为你外婆对吗?”

“那你又从什么时候知道姜淑怡是我奶奶?第一次见面吗?”

“你胡说什么!”唐斯被她眼里的那抹凌厉堵了心,她还生气?她凭什么生气?这事归根到底,也是她奶奶先不仗义的。

“我跟你谈恋爱之前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事儿!”

“还有,跟我板什么脸?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你要是这样那咱们索性说清楚。”

唐斯仰起头,一瞬不瞬的盯着盛宁——

“两个老人年轻时候在一起,后来你奶奶举家到了安岛,两人书信往来了三年,结果你奶奶说结婚就结婚了,不仅把我外婆寄去的信退回,还断了联系,你奶奶有丈夫有孩子,儿女孙辈都双全,我外婆呢?守着你奶奶的照片,守着你奶奶的那些信,就这么过了一辈子,没结婚没孩子!现在还得了癌症,我为什么那么着急回去?就是因为我外婆病危了!”

说完,唐斯又拍了拍脑门儿——

“对,你肯定得问,要是我外婆没结婚没孩子,我是哪来的对吧?我告诉你我是哪来的,我妈是我外婆从孤儿院抱的!”

“她一辈子连个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没有,就因为不结婚被父母赶出门,她这辈子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你奶奶呢,你奶奶一家人亲亲热热的享受合家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外婆?”

“你还生气?我还气不打一处来呢!”

盛宁眼神越来越冷,绷紧地下颌,满脸都是糟糕的坏情绪,可她还是忍着没有打断唐斯,听她把话都说完了。

“你说完了?”

“说完了!”

盛宁深吸了口气,吐出来的时候呼吸都发颤,也是被气到了,目光深深的望向唐斯——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结了婚,日子就都会幸福美满?”

“有丈夫有子女,这辈子就过得值得?”

“唐斯,你要是这样想的话,那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干什么呢?我们不可能有孩子的。”

唐斯楞住了。

盛宁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

“你冷静一下吧,好好想想你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你一口一个抛弃,你又了解姜淑怡多少?”

“我去上班了。”

人走了。

空荡荡的屋子,就剩下唐斯一个人。

她这会儿彻底清醒过来了,手捂在嘴上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混账话啊?

唐斯不是有意那样说的,她这几天太乱了,情绪一直被压着,火急火燎的连语言都没组织好,就想跟盛宁把话说开,她是憋疯了结果又被这人那一句‘有目的的接近她’,一下就让唐斯炸了锅。

外婆这些年的遭的罪,这些年苦守的孤独,还有她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病

唐斯脑子压根盛不下这些东西,一时间就口不择言起来。再加上盛宁这人的性格和脾气都太好了,她们自打在一起之后,不管自己怎么使小性子,她都没生过气,今天还是头一次针尖对麦芒的跟自己顶起来。

乱透了也糟透了

唐斯开了门追出去,她想跟盛宁道个歉,可盛宁早走了。

这会儿她站在路上,看着过往车流,突然间就难受起来,眨了眨眼睛有点想哭。

手机响了,看到林伊发的消息——

「怎么样了?回来了吗?」

「回来了。」

「好好跟盛宁聊聊,一切都会好的。」

林伊附上一个抱抱的表情。

唐斯看着更难受了。

她没再回盛宁那儿,而是打车去了酒店,现在林伊住在况厘那儿,但这酒店唐斯还没退,之前盛宁一直想让她彻底搬过去,唐斯是准备搬的,但临时却出了两个老人的事情,唐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说起来这一点她也不对,她给自己留的后路太多了。

不过唐斯现在不这么想了。

她把自己的东西全收进行李箱,去到楼下办了退房。

再出来的时候,她站在太阳底下,眼往天际,巨大的火球滚烫炙热,明亮耀眼的就像女人心

诊所里,盛宁偏头痛犯了,脑子里全是唐斯说的那些混账话。

真行,有点能耐全发在自己这儿了。

盛宁吃了两颗布洛芬都还不管用,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这样子刚巧被路过的况厘看见,拍拍她——

“吵架了?”

盛宁瞥她一眼。

“你别这么看我?你俩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林伊嘴特别严,一个字都没跟我透露,当然我也不会问。”

况厘不八卦,也从不打探朋友的隐私,再说了谁还没点自己的难言之隐呢。

“是你自己的样子,告诉我的。”

“我什么样子?”

“苦大仇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和对象吵架了。”

况厘拿出手机,又挑了挑眉——

“我给你支招?”

话落,盛宁的手机就震了一下,她拿起一看,立马锁屏,是款露骨的女女情趣用品。

“你你有毛病啊你?”

“这款是真不错。”况厘笑道:“试试吧,对付别人不一定,对付你家那位,保管奏效。”

盛宁没话说了。

因为不用况厘觉得,盛宁自己都觉得唐斯一定爱不释手。

对的,爱不释‘手’

夕阳在天际沉落出一抹红云,几经热风,流云飞走。

盛宁下班开车回家,电梯甫一开,她才走到拐角处,就看见家门口旁边地上横倒放了只行李箱,行李箱上坐了个姑娘。

唐斯蜷着腿,看样子是困到不行了,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这一天盛宁跟唐斯都没有联系过彼此,盛宁甚至以为,唐斯可能又要失联了,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守在自己家门口。

盛宁一边往里走,一边忍不住皱起眉头。

唐斯身上就穿着吊带热裤,现在天都黑透了,过道空荡荡就她一个,真要来个坏人把她掳走了,她连喊救命都没机会。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心,才能把她的豹子胆收一收?*

盛宁都走到门口了,唐斯也还在打瞌睡,她抬脚在行李箱上踢了下,唐斯猛地一激灵这才把眼睁开,抬头朝盛宁看去。

唐斯眨巴着一双小狗眼,打瞌睡打的两只眼睛湿漉漉泛着光,小小的人坐在行礼箱上,还蜷着腿,肩膀也缩着。

哪还有早上跟自己吵架时候的霸道模样了?乖得极像只猫。

这场面怎么讲又可爱又搞笑,让盛宁忍不住竟在心里笑了下。

两人彼此目光对视,但都不说话。

唐斯抱着腿的胳膊又紧了紧——

你别老看我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盛宁看得出来她想让自己先开口哄,但盛宁偏不,心里也倔着,不是说自己把她当小孩吗?那这回就让你做大人。

终于,唐斯耐不住了,率先打破沉默,嘴里像含块糖似的嗫嚅撒娇——

“你总算回来了,我快困死了那个红眼航班好难受,我一整个晚上根本就没法睡。”

“旁边的人还一直打呼噜,可响可响了”

“不是让你录指纹了吗?困了进屋睡啊。”盛宁的眼落在她的膝盖上。

“那那我怎么知道你删没删我指纹?万一删了多尴尬”

“那不是还有密码吗,密码你不是也知道?一样能开。”

“那那我也不知道你改没改密码呀万一要改了多伤人呢?”

“再说了,女主人都不在,我自己打开门进去,多冒昧呀?”

胡说八道。

又是改密码又是删指纹?亏她能编的出口。

都忘了今天早上怎么进来的?那指纹锁是谁开的?

盛宁偏过头,刚挪了下脚尖,唐斯倏地就从箱子上站起来,胳膊勾住盛宁的脖子,两脚往前一跳,人就挂在了盛宁身上,像个八爪鱼。

“放手。”

“就不。”

“下去,不然我松手了。”盛宁吓唬她。

“你松你松,大不了就让我摔个屁股蹲!摔坏尾椎骨”

“唐斯你是赖皮吗?”

盛宁嘴上这样说,可手却把人抱的紧,掌心托着她的臀,手臂的肌肉用力绷紧,就怕摔了她。

唐斯把脸埋进盛宁的颈窝,一句话都不说,脑袋热烘烘的拱着气。

“盛宁对不起,我为我早上说的话道歉。”

“也为我前几天的突然离开,没考虑到你的感受道歉”

“我知道错了,我愿意为这次的错误补偿,补一个诚恳的歉意,偿一个行为的代价,别生气了好不好?”

热气喷洒在盛宁脖侧,唐斯嘴一张一合翕动轻拂过侧脖颈的皮肤,阵阵发麻,酥痒。

苏着盛宁的神经,痒着心脏。

她腾出一只手先把门打开,然后把地上箱子拎进去,最后才抱着唐斯进了门。

唐斯被盛宁轻轻地放在沙发上,目光再对视的时候,盛宁的冷清不见了,眼底满是柔光那个一直都对自己温柔备至的人,又回来了。

谁谈恋爱不吵架呢?

吵架就吵了,只要和好就行,再等下回的时候,你退一步,我也退一步,把那些不好的坏毛病小脾气全像摘韭菜似的那么摘掉。

爱是软弱的时刻,不是彼此的施予,而是彼此的参加。

爱是两个小圆,变成一个大的圆。

两人吃过晚饭,早早地就上床睡觉。

唐斯哪儿也不去,有点怕盛宁赶她,不让她睡床,抢先在盛宁前面洗澡,洗完就跑到床上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像个堡垒。

盛宁没赶她,也没不让她睡床,这种一吵架就要分房睡的形式,她不喜欢,因为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还有很大概率加深矛盾。

窸窸窣窣的人在旁边不消停。

唐斯一会儿一会儿乱动,侧过身眼睛落在盛宁的脸上。

“你睡了吗?”

“睡着了吗?”

“盛宁”

唐斯声音小小,一声接一声。

“睡了。”盛宁回她。

“骗人,睡了还能跟我说话?”

唐斯往她那边挪了挪,碰到盛宁的胳膊——

“我睡不着,我下午的时候在箱子上睡了一觉,我现在真的一点都睡不着”

“盛宁你跟我说说话嘛~”

唐斯娇滴滴的小嗓门,一直在盛宁耳朵边打转,她本来这两天入睡就困难,现在更没了。

又是窸窣一下,盛宁怀里就挤进来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唐斯钻了进来。

“你——嗯!”

“想我了吗?”

唐斯故意蹭了两下,盛宁就烫起来。

她们自从住在一起后,几乎每天都有,只有这两天,她们才空下。

以至于现在才贴一起,唐斯都不需要怎么使坏,那种滋味就从身体里蔓延开来,滑滑的湿\黏

唐斯俯下身去,勾了几下,软着声音问——

“盛宁这是什么?”

盛宁呼吸一滞,眼尾的水汽裹着她,仿佛一团月中朦胧,入口地带开始崩塌。

阝臽进去撤出来

再打破再重塑解构到体无完肤

最后让她泥泞,像两只淋雨的湿雁

第53章 同性之爱

皎洁的明月被云雾隐去,细密的雨丝从云间滴落,落在枝繁叶茂的树丛中,落入繁盛的绿草间,泥土的潮湿腥味就这么四散开来。

听着窗外的雨滴地敲打声,窗内的屋子里低声细语。

唐斯太会撩拨人心的技巧,轻轻地一下,就能让盛宁混乱失控。

这会儿,唐斯拉过盛宁的胳膊枕在脑袋底下,下巴抵在盛宁的肩窝,嘴唇一下一下在盛宁的皮肤上啄着,像是小猫似的蹭过心尖,柔软,浓情。

两人躺在一张被子里,被子拱成一条,横盖在她们的肚子上,空调冷风幽幽的吹过,把皮肤上毛孔吐出来的水汽,吹润的舒爽轻盈。

性作为爱的表达仪式,符合了爱的要求。

她们从极端的隐蔽走向极端的敞开。

唐斯又亲了亲盛宁的肩头,感受到湿润——

“累吗?”

盛宁睁开眼,扭头看向她。

“不累。”

“不累那再来?”

“”

唐斯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喜欢逗盛宁,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自己说的那些调情的荤话总能让她露出无措的神情。

盛宁听出来这人在逗她,但也没有恼,她把脸贴过去,也在唐斯的额头上亲了下,细软的发丝触碰到她的嘴角,勾她的有些痒。

“我不累,我很舒服。”

唐斯有些诧异,她没想到盛宁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以往自己每次问她舒不舒服的时候,她总是闭口不谈。

她被盛宁的变化,引出了好奇心,身体往上抬了抬,稍稍用力地撑起头,在黑暗中看向她的眼睛——

“你困吗?要是不困,咱们聊聊天。”

“你想聊什么?”

“随便聊聊”

唐斯说的是真的,她不晓得是不是刚刚盛宁的表现太好了让自己太满意,还是今天晚上的气氛太美妙,又或是这几天压在心底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但不管是哪一个,都令唐斯有种释放的畅快。

“我们不聊别的,就聊聊彼此。”

身体的谷欠望得到满足,极度刺激过后,让精神沉淀下来,时间都慢下来脚步,慵懒松弛惬意在大脑里来回切换。

今晚不想那些沉重,只想你我。

“你说你以前会去偷看女孩子跳舞?所以那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喜欢女孩子吗?”唐斯问她。

“差不多吧,可能不怎么明确,但是我有感觉。”

“什么感觉?”

“”

“你说嘛~我又不会生气。”唐斯把手伸向盛宁的心口,掌心贴在上面“这里会跳吗?”

“这里就算不偷看女孩子跳舞也会跳的。”

盛宁一本正经的回答惹得唐斯又忍不住发笑。

“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只是觉得女孩子很美好。”盛宁实话实话,她是一个向来都明确清晰的人,如果没有确定自己的性取向,她是不会承认的“虽然我知道自己喜欢女孩,但是我却从来没想过要和谁发生过什么?我总觉得爱情离我很遥远,两个人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容易,我对感情没有那么强烈的信任感。”

“看出来了。”唐斯俯下身,用自己的温度包住盛宁“你要是没这种想法,我也不能追你那么久,还被你拒之门外那么多次。”

“那你是不知道,我对你的渴望就像一针鸡血打进我体内,赤裸裸、明晃晃的”

唐斯难得有这么感性的时刻,美人鱼的鳞片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盛宁听着她的声音,忽然就抱住了她,很轻的在她身上捋了捋,有很轻的碰了下她的耳朵,“对不起”

“瞎说什么?”唐斯拿肩膀顶了下她“得亏你难追,你要是真那么好追,让我一下就得手了,兴许咱们俩也没有现在了。”

唐斯对于自己的劣根性再清楚不过,或许也不是她的劣根性,而是人的本性,未经付出就轻易得到东西,即便再珍贵也逃不掉被遗忘的命运。

要没有自己的死缠烂打,没有盛宁的一再拒绝,感情里少了那一趟三五波折,她们就也不会想要去悉心经营,更不会想要筹划未来。把感情用物质衡量虽然庸俗掉价,可现实就是这样,明珠一旦人人都有,那就不再价值连城。

“反正,你现在睡在我的身边,再难追也值了。”

唐斯抬起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

“跟你比起来,我感觉自己太不单纯了。”

“怎么说?”

“因为我没办法像你那样思虑周全,我每次都是头脑发热,喜欢谁当下来了感觉就立马要在一起,我不会考虑那么多,我觉得吧有些事情考虑的多了,决心就没了,决心一没了,冲动就没了,你真要我想好一切,八成我也就没感觉了。”

“我这性子挺胡闹的。”

唐斯的声音黯淡下来,她现在的感觉有点像幼儿园小班的孩子,做了一堆错事儿,站在墙角罚站,然后跟大人们掰着小手指头承认自己哪哪不好。

“我做事鲁莽,经常愣头愣脑又毛手毛脚,好好的事情被我一掺和大概率就乱七八糟了,可我也不想啊我每次都是奔着好地方去的,谁知道这路上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我就一脚跺进泥坑里了,不仅我自己弄得一身脏,还把别人也溅了满身泥”

“傻乎乎的来,傻乎乎的去,我妈就老说我做事缺心眼儿,对策都还没想好,就先一头扎过去了。”

“盛宁和我这样的女孩谈恋爱,让你挺累心的吧?”

这就像个坦白局,唐斯把自己身上不好的坏毛病坏习惯全都讲给盛宁听。可落在盛宁的耳朵里,却又是另外一种意思,她不认为这是唐斯的坏毛病,反倒有种真实的感觉。

好的恋人就像一面镜子,在唐斯身上盛宁看见自己未被发现的那部分自我。

“傻点也挺好的。”

“什么?”

“你要不傻,咱们兴许也没有现在了。”

盛宁学着唐斯说话。

“我承认我没遇见过你这样性格的女孩,在某些时候我也承认你让我挺头疼的,你那么热闹,又那么喜欢新鲜,我怕自己太闷,让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兴趣”

盛宁话音顿了下,手指贴在唐斯的眼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

“斯斯,我很封闭。”

“那你为什么封闭?”

“”

“是觉得同性这条路太难走吗?两个女人携手一生,老实讲我也还没见过呢。”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这样令人满怀希望的话,总是被用在异性身上,而对同性兴许也有,但大多都是面子工程,大家逢场作戏一番,说说漂亮话,谁也不得罪,至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恐怕真要说出来就不好听了。

“我觉得现实很残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很残酷,每个人好像都有一套自己的道德法律,动不动就以自己的那套法律来给别人做审判,可他们又不上帝,又有什么权利来审判别人呢?”

“我每次看见那些把自己当上帝的人,都恨不得拿石头砸他们。”

唐斯话说到这儿停住,手碰了碰盛宁——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会觉得两个女人很难吗?”

“你相信就算这世道再难,也还有人愿意相信爱,愿意相信就算是同性,就算没有祝福,也能走下去?”

“斯斯,你想说什么?”

“我信。”唐斯坚定又确认,“我信,就算是同性,就算得不到别人的祝福,只要两个人都有心,就一定能走下去,只是走的形式不同罢了。”

“在一起相守是一种形式,分开彼此思念也是一种形式,就算是死了只要生前的信念还在,那就也不算悲剧。”

唐斯把自己靠在盛宁的怀里,鼻息间呼吸轻吐——

“我知道有些事情说的简单,做起来很难,我也知道社会在进步,可对同性方面却还是处处碰钉子,但我不怕,我反倒觉得这样很好,碰了那些钉子,是会让人疼,但更会让我勇敢,会让我每次一想起来被它扎疼的钻心,就对自己的这份感情更加坚定,它会锤炼我的勇气,铸造我的坚韧,会让我对我自己更加热爱。”

“盛宁每个人都有阴暗面,都有想要自我封闭的时候,但你早晚得打开不是吗?”

“睡吧。”

当彼此愿意分享自己的那些未曾袒露过的另一面,爱情的信号便确认无疑。

而爱,是有瘾的。

——

昨天两个人闹得挺晚,又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以至于今天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

可她们谁都没觉得疲惫,反倒觉得心里一直绷的那根儿弦松了点。

唐斯转过身,手摸着旁边已经空了位置,思索片刻便从床上起身,她没穿自己的睡裙,从衣柜里拿了件盛宁平常只在家里穿的衬衫套上,她比盛宁矮了半个头,那衬衫并不合身,下摆长了小半截儿,遮搭住了她的大腿根儿。

她趿着鞋走出卧室,盛宁正在卫生间洗漱,刚低下头接水冲着脸上的洗面奶,忽然腰间一紧,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便贴上了她的背。

“今天不上班吗?”

“请假了。”

“哦。”

唐斯把脸埋在她背上贴了会儿,昨晚的交心局起了作用,让之前吵架惹出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只是还有点事情,需要她们再来一场交心局。

盛宁洗完脸,转过身,她看着唐斯,小姑娘睡得不错,黑眼圈全没了,巴掌大的小脸又水又润——

“你先洗漱,我去做早餐,有什么事等我们吃完早餐再说。”

“好。”唐斯不急,她也学着盛宁慢慢来。

唐斯一边洗漱,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厨房里传来开火声,目光一怔,就出了神儿。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盛宁的早餐也做好了,简简单单的咖啡三明治,却莫名让人感到心安。

这会儿吃完早餐,两人对面对的坐着,空气里没有昨晚旖旎的气氛,彼此的神色又严肃起来。

该说的话始终要说,总是避免那些看似尖锐的问题,表面上好像可以维持和平,但这不过是粉饰太平的一种假象,缺乏透明度和坦诚的真实与理解,最终只会走向更大的争端,与其被动行进,不如开诚布公。

唐斯想,她们连彼此的劣根性都可以交底,那应该也没有什么再可以避讳的了。

“我们谈谈吧。”唐斯认真道:“我外婆和你奶奶的事,总要说清楚的,不光是为了两个老人,也是为了我们,你也不想这件事一直横亘在我们中间,想不起来的时候你好我好,想起来的时候就变成了根儿刺,谁也不舒服,你说呢?”

盛宁点了点头,认可唐斯的话。

她知道昨天晚上的交心,或许是临时发起的,但唐斯最终的想法,应该也是为了她们今天要谈的这件事做铺垫。

先打破她们的僵局,再去打破两个老人的僵局。

“在我们谈之前,我想先和你说说我奶奶的故事。”

姜淑怡。

——

那些年过得太难了,难到在很多时刻,姜淑怡都以为自己会突然就死掉。

可事实证明,人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尤其是在那些艰难时刻。

年成不好,每户分的粮食根本就不够一家人吃,姜家的孩子又多,姜父为了生计四处想办法给人做活,那时候也没有钱,能给点吃的就行,姜母身体也不好,照顾全家人的重担就落在姜淑怡头上。

姜淑怡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她省下自己的口粮,给母亲,给弟弟妹妹,自己饿了就忍着,实在饿的不行,就跑去河边舀水喝,她把自己喝的都快要涨吐出来,但水怎么可能管饱?她就算是把这条河都喝干,也无济于事。

那天,姜淑怡饿到几乎虚脱,又跑去河边喝水,七月暑气正热,她一个人蹲在河边,不停地往里喝水,手舀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她就把身子俯下去,趴在河面上喝,忽然两眼一昏,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在醒来的时候,人便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

姜淑怡吓得浑身发抖,她以为自己是遇见了歹人那个年代一个姑娘的清白比命还重要,她们可以没有命,但绝对不能没有清白。

就在姜淑怡冒出想要寻死念头的时候,屋子里的门开了,有人进来了。

她急忙闭上眼睛,手在被子里紧紧地攥着拳头,那人的步子很轻,但姜淑怡还是听见了,那人在往床边走。

姜淑怡浑身都在打抖发颤,她想自己不能白死,她要把这个污她清白的人一起死。

就在那人走到床边的时候,刚低下身要去看姜淑怡之际,姜淑怡腾地就从床上跳起来,一把将那人推翻在地。

“啊——”唐瑾没有防备,猛地仰头栽过去,后背重重地跌在地上,头也狠撞了下。

姜淑怡愣住了这声音怎么是个女的?

“你是男还是女?”

唐瑾那时候留着短发,又成天穿着一身长衫,乍一看的确像个男孩的模样,可再细瞧就发现不是了,她的眉眼柔和,干净清秀,明眼人一看就是个女孩子。

“我当然是女的。”唐瑾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揉着头跟背,一边拍着自己衣服上的土,她看姜淑怡紧张又诧异的样子,当下就明白原因“我剪短发是因为我夏天头上生了包,我妈怕加重才给我剪了头发,至于我这长衫嘛,是我哥哥的,他穿着小了,就给我穿了。”

那个年代短衣少食,随随便便一样东西都不扔,唐瑾家中没有姐妹,只有哥哥弟弟,哥哥穿小了就给她,等她再穿小了就给弟弟。

“倒是你,我好心救你一命,你不说感谢就算了,怎么一醒来就打人呢?”

“你救了我?”姜淑怡就记得自己在河边喝水,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唐瑾走过来,瞧着姜淑怡,“你饿昏过去了,栽倒在河里了,得亏我路过那儿,要不然你就没命了。”

原来是这样,自己没被歹人撸去。

姜淑怡这才松懈了心情,可心情一松懈,肚子的那劲儿就又起来了,刚还力气大的能把人推翻在地,现在就又手软脚软的连站都站不稳。

“哎——”唐瑾见状刚忙去扶她“你快躺着吧,等我一下——”

说完唐瑾就把跑出去了,等她再回来的时候,两只手缩在袖子里,一只拿了块大饼,一只握了个鸡蛋。

“快吃吧。”

姜淑怡犹豫了。

“哎呀!你就吃吧!”唐瑾往她怀里一塞,人就往椅子上坐下。

姜淑怡已经饿到不行了,怀里食物的味道不住地往她鼻子里钻,再顾不上其他,大口吃了起来。

等吃完了,肚子里不再那么饿了,她才又不好意思——

“我我帮你干活”姜淑怡和唐瑾说。

“不用。”唐瑾笑了笑“我妈妈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是帮我积德呢。”

“你这话说的,那你还得感谢我。”

“不然呢。”

两个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了

姜淑怡以为唐瑾只是她生命中一个过客,可谁能想到就这样纠缠在了一起。

唐瑾忘不了姜淑怡,在救她之前,她就见过她,虽然只一眼,可这一眼却看见了她的心里。

那会儿她们并不懂什么叫同性恋,当时还没有那么时兴的叫法,但两人骨子里的产生出来的情愫,却叫她们明白什么是感情。

这感情跟以往的感情都不一样,见不到了想,见到了还是想,光看着不行,得把手握在一起,得并肩坐在一起,得一块去照相馆拍张照片,哪怕这又要花掉唐瑾攒了好久的钱。

可即便是这样,她们却谁也不敢说破,两个女人怎么可能?

她们就这样一天天的相处,有时候在河边,有时候在街上,有时候唐瑾还会跑去姜淑怡的家里,她也没有做什么别的,就是想和她多待上一会儿,哪怕不说话,只在旁边看着她也好。

“你长得真好看。”唐瑾的目光离不开姜淑怡“眼睛最好看。”

“你要是把头发留长些,你也好看。”

姜淑怡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大概是因为那天妈妈看见她们走在一起,误会唐瑾是个男孩子了。

“我要是就不留呢?”唐瑾知道这事儿,年轻人的脾气总是没法压制“我要是一辈子就这样呢?”

“你”

“我就留短发,就穿长衫!我自己的样子,我自己还不能做主了!”

“你要是嫌我,你就直说,别用这样的借口。”

唐瑾跑了,姜淑怡在后面叫她,她都没回头。

连着两天,唐瑾都没再去找过姜淑怡,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有情人的心想着同一样的事。

终于,都熬不住了。

两人又在当初的相识的河边见了面。

那天,雨来的很急,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乌云蔽日。

唐瑾拉着姜淑怡躲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洞里。

姜淑怡被雨淋湿打湿了衣服,布料紧贴在身上,瘦弱的少女身姿尽显无疑,唐瑾看直了眼。

“淑怡!!”

“你别——”

唐瑾被姜淑怡推开,霎时就红了眼,丧气的垂头——

“以后咱们别再见面了吧”

“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姜淑怡也红了眼,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见不得唐瑾难过。

两人沉默片刻,雨却越下雨大,越下越密,天都下白了。

之前一直丧着头的唐瑾,忽然又抬起头来,她看向姜淑怡——

“你怎么哭了?”

“你让我们不要见面了”

“不然呢?见了面又能怎么样?总见面又能怎么样?”

“淑怡你不懂你”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不懂呢?”

姜淑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她只知道她不想和唐瑾分开。

两人彼此看着,心意仿佛瞬间互通。

唐瑾就这样亲了姜淑怡。

姜淑怡就这样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

在那个天都下白了的小洞里,她们有了对方的初次。

唐瑾像是膜拜一座神像似的膜拜着姜淑怡。

她不会,可在这过程中却又会了凭着本能,凭着爱意,凭着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她做了那事,对姜淑怡做了那事儿。

她们都以为会出血,但根本就没有血。

姜淑怡慌了

“我我没有过,你是我的第一个。”

“我知道。”

唐瑾怎么能不知道呢,姜淑怡全程都在抖,她比自己更不会。

直到很多年以后,时代进步了,她们才明白,为什么那次没有出血,因为身体已经发育完全,因为温柔,因为没有粗暴的对待,处子之血根本就是一场父权制度下的无稽之谈。

如果时间能永远定格在那天就好了,那样的话幸福就永远不会终结。

思想封闭的年代,资源短缺的年代,传统观念深入人心的年代。

两个女人想要相守一辈子简直就是妄想。

她们似乎都有预感那一天会来临,可谁都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来临。

那天夜里,姜父把一家睡熟的老小叫醒。

姜淑怡不知道父亲要把他们带去哪里,她以为只是去个临近的小村,于是他们坐上了船,她们走了水路,又走了陆路,走完陆路又走水路走了好久,最后上了一条船。

那船又挤又小,满满地挤了一群人,姜淑怡连动一下手的位置都没有了。

夜那么深,天际无边,船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她也不晓得自己在那条船上待了多久,可等那条船靠岸的时候,世界变了样。

不再是她熟悉的样子了,没有门前的那条扎脚的石子路,也没有天天充饥的那条河。

那里的风永远都是热,那里的太阳就算沉入地平线,也不会有清爽的凉意,那里没有春秋冬,只有雨季和旱季,那里的人和他们有着一样的黄皮肤黑眼睛,却说着听不懂的话。

姜淑怡终于清醒过来,她在另一片遥远的土地上,可她还没有跟唐瑾告别,她们刚开始的爱情就这样分隔天涯。

谁都不知道姜淑怡为什么哭的撕心裂肺,为什么大病一场,又为什么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

她的爱情不能说出口,她的爱情没有人能懂。

她很痛苦,但日子还要继续过,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痛就为你停留,它只会一圈一圈地转着,直到将你的心血全部耗尽。

后来,姜淑怡想了些办法,托了很多人,她把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和她那仅有的一点点首饰,全都变卖了,就为了能把信件送回她来的那个世界。

上天总是残忍,可它又偶尔会展露温情的一面。

没人知道这些信是通过什么渠道寄过去,但的确寄到了唐瑾那里。

她们就这样通过书信开始来往。

姜淑怡在后来的那些年里,支撑她继续前行的就是这些书信,这些书信是她最后岁月里唯一让她快乐的时光了

姜家在安岛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利,姜父带来的钱被人骗了精光,姜母知道后急血攻心,连大夫都没来得及找就撒手人寰,姜家的弟弟妹妹还年幼,历史又一遍重演,生活的重担再一次落在姜淑怡肩上,但却比之前更甚,因为她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那个年代不管在哪里,家里的女儿似乎都要承担这样的义务,如果日子过不下去,那就把自己嫁出去,换一份彩礼,还少一张嘴吃饭。

姜淑怡有一张好看的脸,姜母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都会,虽然轮到姜淑怡的时候,家道中落,但姜母却没有放任自流,她把自己会的那些东西都交给了姜淑怡,她对姜淑怡说过不止一次,以后一定会好的。

好,姜母是不可能再看见了。

坏,却全砸在了姜淑怡头上。

“爸我不嫁,我可以出去挣钱的”

“你怎么挣?你一个姑娘家你怎么挣?!”

“你就嫁了吧,那家人在当地是个富户,你嫁过去咱们家就都有活路了!”

“你要肯在人家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就答应!你妈也不会死!”

“爸,钱是你被人骗没的——”

“混账东西!”

姜父扬手打了姜淑怡一巴掌,恶狠狠地看着她。

“我是你老子!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我让你嫁你就给我嫁!”

大概是姜淑怡的样子太决绝,姜父竟然有一刻心慌起来,不是因为打她,而是怕她因为不愿意嫁人做出寻短见的事,姜淑怡是他唯一的活路了,他不能放过。

姜父立马又变了脸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淑怡,爸爸求求你了”

“你就嫁了吧你的弟弟妹妹还小你忍心让他们饿死街头吗?”

“你再想想你妈妈,你真的想让咱们全家人都去死吗?你到时候在阴曹地府见到你妈妈,你有脸对她吗?”

姜淑怡妥协了。

她的妥协那样稀松平常,就像吃饭喝水,即便她撕心裂肺,因为在那个年代里,这不是妥协,这是作为女儿甚至是女人的荣誉。

姜淑怡不想要这份荣誉,可她逃不掉。

「瑾儿,我要结婚了」

「是我对不起你」

「我」

那封信写了划、划了写,不知被眼泪打湿了多少次,才终于写完

敲锣打鼓,凤冠霞帔。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盛怀安,这个男人就这样走进了姜淑怡的生命里,姜淑怡从此再也没有命运可言,或许她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从来都不在她手里。

姜淑怡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意,信寄出去之后,再也没有收到过回信,唐瑾是恨自己的吧,所以她们才会失去联系。

她不知道,如果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同样苦难,那这里和那里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受同样的罪罢了。

姜淑怡在结婚后的每一天都在思念唐瑾,这种痛苦,把她快要逼疯了,逼到她竟然会想要求盛怀安放过他。

盛怀安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不仅不会放过他,还往她身上又重重地捅了无数刀。

唐瑾回信了,回了很多信,但每一封姜淑怡都没有收到,因为它们都在盛怀安手里。

“我真没想到,原来你是个变/态,你爸爸把你说的天上一样好,说你纯洁,说你美丽,说你干净的一尘不染,结果呢?你却是个烂\货!!”

盛怀安狰狞着面孔,他没有打姜淑怡,但却比杀了她还要恶劣,他把那些信每一封都拆出来,一页一页的砸在姜淑怡的脸上,每砸一下就骂她一句烂货。

“你爸爸是靠卖女儿过活的低等人!*”

“你妈妈是个烂短命鬼!”

“你弟弟妹妹也都是烂低等人的种!”

“你!你是最大不知廉耻的肮脏货!”

姜淑怡的自尊被盛怀安像蝼蚁一样碾在脚下,他把一个女人贬低到了极致,他指着姜淑怡——

“我不会打你,你这种女人会脏了我的手。”

盛怀安把鞋子脱下来,挂在姜淑怡脖子上——

“这是你应得的!”

姜淑怡不在乎被盛怀安羞辱,她只想让他放自己走——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就让我走吧”

“放你走,让你那个和女人双宿双飞吗”

“姜淑怡,你做梦吧!”

盛怀安不放姜淑怡走,但姜淑有腿,她可以自己跑,可她忘了这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她根本跑不掉。

她被盛怀安囚禁在阁楼里,在佣人送饭过来的时候,她趁机冲出去,想也不想就从三楼的窗户跳下去,她没想寻死,她只是想跑,可她摔断了腿,别说跑,她连站起来都不行。

盛怀安把她抓回来,他没有打她,他让佣人动手。

姜淑怡被打的伤痕累累,血染红了她的裤子,顺着裤腿溜了出来。

她怀孕了。

佣人们不敢再动手,可盛怀安却不让他们停,要他们继续打。

他完全就是个魔鬼,他狠狠地捏住姜淑怡的下巴——

“是你害死的!你记住!”

“这辈子你都别想跑了,你让我受了这么大的侮辱,我却不嫌弃你,我不仅不嫌弃你,我还要和你生很多孩子,来洗清你骨子里低等血脉!这辈子你别想跑出去!”

这就是姜淑怡的婚姻。

她的伤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后来的姜淑怡没再跑了,却也心死了,她总是自言自语的对着空气说话,总是在喝东西的时候,要放很多糖,但她根本就不喜甜。

唐瑾喜甜,她把自己当成唐瑾活着。

这可能是她唯一能活下去的理由。

不是因为孩子,不是因为为母则刚,而是唐瑾。

她按照记忆里唐瑾的习惯呼吸、活着

盛宁说完这些,唐斯整个人呆住了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外婆会说‘太早了,姜淑怡去世的太早了’。

一个人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下,怎么可能长寿?

“你现在还会觉得她过得好吗?”盛宁抽了两张纸递给唐斯,“你说你觉得我在封闭自己,这就是原因,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盛怀安的暴行从来不避讳晚辈,他的一言一行,就这样折磨着盛家的所有女人。

“所以,你跟我说你外婆和你奶奶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惊讶,因为我都知道。”盛宁在懂事以后,曾经冲过去护过姜淑怡,可是没用,她除了能陪着一起挨打,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老东西!”

唐斯脱口而出,说完才想起这个‘老东西’是盛宁的爷爷。

“我我不是”

“没事,骂吧,他的确是个老东西。”

“我奶奶很苦这辈子都过得很苦,盛怀安不正常,他是个心理变态,他想控制所有人,包括我。”

盛宁捏了捏手指,缓缓地吐了口气——

“我是不是从来都没和你讲过我家的事,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爸爸很早就在外面有女人了,因为我妈妈在生我的时候伤了身体,不能再生孩子了,可他想要个儿子,后来等我再长大一点,就也知道了这件事,再后来他没生得了儿子,他瘫了,我想这是报应吧,他那么喜欢找女人那么想要生儿子,结果他却瘫了,哪也去不了只能躺在床上。”

“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很高兴,后来,我就跟盛家断绝了关系。”

盛宁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事,好像这些都和她无关,她只是在叙述别人的事。

“斯斯,你知道吗?任何事情都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所有发生的那些都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漫长,我能说的也只是我看到的,我没看到的或许更残忍。”

唐斯震惊了,眼圈湿红。

“我的成长环境吓到了你了吗?”盛宁俯过身,把她的眼泪擦去,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我有阴暗面,我对它很了解,我不轻易相信爱情,也不敢随便放纵感情,一点波澜都会让我受不了,所以我才那么爱做计划,我想我不能掌控别的,至少我能掌控我自己。”

盛宁抚过唐斯的鬓角,把她散落的碎发捋向耳后。

唐斯很心疼盛宁,心疼她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竟然没有长歪也没有变坏,不仅如此,她还成为了一个这么好的人。

可唐斯更心疼姜淑怡,心疼这个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唐斯不停地擦着眼泪,但根本就擦不完,这个老人跟她的外婆一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在她的心里占据了重要位置,她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但关于她唐斯却不得不生出一种共情来。

这或许就是女性的相通之处,同为女性,她没办法让自己的情感置身事外。

“我是不是不该一次跟你说这么多,应该慢慢的告诉你。”盛宁叹了声气“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难受呢?”

“你早该说了,心里憋了这么多事,脑子是要坏掉的。”

唐斯喘了口气,把盛宁的手从脸上拉下来,紧紧握住——

“你那个狗东西爷爷真是个老混蛋!他凭什么控制所有人?他是皇帝吗?皇帝压榨百姓,也会被掀翻的!”

“盛宁我我”

“什么?”

有个大胆的想法在唐斯脑子里冒出来,她目光不错地望着盛宁——

“你奶奶是骨灰入葬吗?”

盛宁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一下就猜到唐斯在想什么了,猛地抽出手去——

“你疯了你!”

“你想都不要想!”

“我不同意,别说我,小姑也不会同意。”

第54章 阴暗

别说盛宁,就是唐斯自己也被这个大胆又狂妄,甚至不切实际的想法惊到,可她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爷爷折磨了你奶奶一辈子,活着的时候不放过她,死了也还不放过,你奶奶连姓都被她改了,现在还要继续被他囚禁,你口口声声说你爱你奶奶,你就是这样爱的?你忍心她连死了灵魂都还不能安生吗?”

“所以,为了让我奶奶安生,你就要掘她的坟吗?”盛宁觉得唐斯简直不可理喻“你也知道她一辈子过得痛苦,死了你还要让她连个安息地都没有吗?”

“安息地?盛家的祖坟是安息地吗?”唐斯反驳道:“你有没有问过你奶奶她愿意躺在里面吗?人的灵魂得不到安息,就像活人没有家一样,对你来说家是什么?一个房子,一张可以睡觉的床?里面有几个和你有血缘关系但却冷漠至极的子孙,再加上一个冷酷残忍的暴君丈夫,这就是家了吗?这算什么家?”

盛宁被唐斯的理论震惊,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这不是家,可是

“你说话啊?你也没办法否认对吧?”唐斯摇了摇头,“因为你也知道那不是家,家不一定需要多富丽堂皇,多奢华显贵,哪怕它只有巴掌大,哪怕全家人在里面转身都会碰头也不要紧,因为家应该是温暖的,家人应该是体贴的,家里应该充满爱和关怀,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奶奶,但我知道,你奶奶想要的家肯定不是这样的,因为没有人会想要一个没有爱的家。”

唐斯咬了咬嘴角,继续说道:“盛宁老人那么苦,你都是看在眼里的,你逃出来了解脱了,可以自由自在过你想要的生活,而你奶奶还要继续忍受折磨?你真的忍心吗?让你奶奶获得自由不好吗?”

“什么是自由?”盛宁目光凌厉起来“把我奶奶的坟掘了,把她的骨灰带回京北,让她和你外婆在一起,这就是自由了吗?”

“难道不是?两个人苦了一辈子,就算是那么苦了,也都还惦念对方,她们难道不该有个好结局吗?”

“唐斯——”盛宁厉声打断她“不要再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认同你。”

“盛宁!你自私!”

“你没资格说我,你也没有无私到哪里去。”

盛宁就起身回了书房,一整天都没再出来过。

两个人再一次闹僵了。

这件事就像一个罗生门,甚至比罗生门还要复杂,罗生门是混乱模糊的,仅凭几方口述,让事实真相被彻底掩埋,而老人们的事情却是再清楚不过,血淋淋活生生的就摆在她们面前,可这里面却又掺杂无数的人性——道德、伦理、传统、世俗。

唐斯知道即便自己的提议是正确,但对盛宁来说她在情感上不能接受,也没有错。

如果外婆没有病危,她也许可以柔和的跟盛宁去谈论这件事,慢慢疏通她情感上的结节,她相信也有把握盛宁会同意,可现在唐斯没有那么多时间,外婆的生命只剩下半个月,她必须要在外婆的生命结束之前,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娜拉出走之后也该有个结局了

夜幕降临,大地仍旧被烘烤的炙热。

唐斯走到书房门口,抬手在门板上轻轻地敲了敲。

“进。”隔着门板,里面的人说了声。

唐斯这才旋开门柄,走了进去。

盛宁什么也没干,就坐在书桌前,一室通亮,明亮的光线,把她的脸映照的黯淡无光。

她看了眼唐斯,没有讲话。

“我们不要吵架,也不要争论,我们就事论事可以吗?”唐斯率先打破沉默。

“如果你还是想要跟我说白天你的那个想法,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难道你不想让你奶奶解脱吗?”

“解脱也不是你说的那样解脱,我是恨盛怀安,也恨那个家,但这不同。”

“有什么不同?”

“唐斯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你会同意吗?”

“先不说你提的这个要求合不合理?能实践的可行度有多少,但就论你的立场都站不住脚,你不过是站在你外婆的立场上,你的情感既不公平也不公正。”

盛宁的态度坚决,根本就不给唐斯说话的机会,手指门——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麻烦你出去。”

“你现在不冷静,等你冷静我们再谈。”

“我很冷静,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就算找我说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会同意。”

“请你出去。”

唐斯都转过身了,忽然又转回来——

“我们是不是没办法好好说话?”

“这是你造成的。”

盛宁一改平常讲道理的样子,现在的她蛮横霸道,谁的话都听不见去,她又回到了她的孤岛上,又开始封闭自己。

“好。”

唐斯嘭的一声把门摔上。

她去到厨房,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瓶红酒出来,她拿开瓶器打开酒塞,拎着酒就又去了书房。

这次没在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唐斯的表情也好不到,目光有那么一点发狠,视线对上盛宁眼睛的时候,后槽牙也紧咬起来,右边的脸颊硬邦邦地绷着,她身上还穿着盛宁的那件衬衫,领口大敞着,衣摆下面是两条光溜溜的细长腿,她踢掉脚上的拖鞋,猛地往前一冲,脚后跟踩地的声音,整个屋子都被震的咚咚响,活像个侵门入户的女土匪。

“你干什么?”

盛宁刚想站起来,就被唐斯摁住肩膀一把压了回去。

“你成天哪来那么大气性?你以为就你有脾气吗?”

唐斯说着话,人跨坐在盛宁的腿上。

“你别胡闹——”

“你给我下去。”

盛宁想推开她,现在唐斯这样子看起来挺疯的。

“不能好好说话是吧?”

唐斯一把打掉盛宁的手,对这人的话充耳不闻,脸往旁边一偏,拎起手里的红酒,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她没咽,含在嘴里,恶狠狠地瞪着盛宁,手绕到盛宁的脑后,捏住她的脖颈,一面扣向自己,一面俯身贴去。

唐斯的嘴盖住盛宁的嘴,舌尖撬开她的牙关,把嘴里的酒给她渡了过去。

酒从两人的唇间溢出,淅淅沥沥的流了满身。

“能不能好说话?”

“你有毛病是不是?”

“是你逼的!”

唐斯仰头又喝了一大口,这回掌心扣在盛宁的后脑勺,力道比先前还要大。

盛宁挣着胳膊,却被她咬了一口舌尖,顿时吃疼,就又被她灌了一口。

“你能不能好好话说?”唐斯揪住她的领子问她。

见盛宁不回答,唐斯狠点几下头“行,那咱们就喝到你肯好好说话为止。”

唐斯的力气大到出奇,她才不管盛宁愿不愿意呢,只要盛宁挣扎,她就拿手指甲掐她,怼着肉皮,就照着一个地方掐。

盛宁本来就不能喝,连续被唐斯这样灌了四五口,脸色逐渐泛红,脑子也开始晕乎起来。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唐斯一副誓不罢休的表情,心想我治不了别人,我还治不了你了?

都是什么臭毛病,平时那么讲道理,一到关键时刻就犯浑呢?

盛宁终于认输了,低下头去,米白色的衣服湿了一大片酒渍,简直没法看。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样逼我有意思吗?”

总算是能好好说话了。

唐斯把手里的酒瓶放到地上,恶狠狠地眼神没有,凶猛的动作也没了,整个人瞬间柔和下来,她捧住盛宁的脸,把这人嘴角旁边的红酒擦去——

“我知道我现在不管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我是为了我外婆,那我们先把这事儿放一放。”

“你跟我回京北吧,我把我们的事告诉我外婆了,她说想见你。”

“”盛宁呆住。

“你别这个表情好不好?你不是也把我们的事儿也告诉你妈和你小姑了吗?我外婆快不行了,她想见见孙女以后人生的伴侣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你外婆不知道我是姜淑怡的孙女?”

“知道啊。”

“那你还告诉你外婆?!”

“不是你是谁的孙女和我们谈恋爱有关系吗?别说你是姜淑怡的孙女,就算不是我也得说啊。”

唐斯真闹不懂这人的脑回路,老人是老人,她们是她们,合着自己为这个还得东遮西掩?

“你不愿意见我外婆?”

盛宁完全懵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身份太尴尬了。

“我懂了所以你之前都是骗我的?”

唐斯在她肩上捶了一把——

“还说要和我以后都在一起还这样那样的计划,你糊弄鬼呢?!”

“你现在连我家里人都不敢见!你根本就没想过跟我一直在一起!”

唐斯根本就在胡搅蛮缠,她捏准了盛宁的软肋,这人吃软不吃硬。

果然,盛宁上了她套,主动把脖子伸过去,钻进了唐斯的绳圈里。

她看着唐斯一脸受委屈的模样,兔子一样的眼睛在眼眶里湿漉漉地打转,让盛宁觉得自己好像真被她说成了个骗子,带着唐斯见了家长,又未雨绸缪的做了那么多计划,现在人家动真格的了,自己反倒退缩,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我没不想见你家里人,你自己跑回京北,连说都没跟我说一声,就算那样我也只是难过,我都没想过和你吵架,我知道吵架伤感情。”

“翻旧账是吧?”唐斯又捶了她一下。

“我没有。”

唐斯瞧着盛宁,心想自己不去当演员真是太可惜,这演技还不得拿个大满贯?不过她再转念一想,兴许不是自己演技好,是盛宁这人心太软,只要自己一和她露委屈,她准就低头了。这也就是她,要换别人,恐怕也没那么好使儿。

盛宁挺香的,身上味道真好闻,脸也长得漂亮,让你忍不住就想喜欢,唐斯心念微动,想把自己往她怀里靠,想着就去做了。

“斯斯别”

“怎么了?不能抱?”唐斯不乐意。

“不是,衣服脏了。”

“脏就脏了,又脏不死人。”

唐斯不理她,要治她洁癖的毛病,软软的贴在她怀里,手勾住这人的脖颈,下巴也抵在她的肩上。

她这一套怀柔政策,用的恰到好处。唐斯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姑娘,小心思小手段一般姑娘该有的那些弯弯绕绕她都有,只是看她想不想拿出来。

但她没觉得这样不好,两个人在一起总不能永远都硬着吧?什么时候都想着让对方妥协?你是头上张犄角了还是怎么了?一直占上风的爱情,它不可能也不正常。该软就软该哄就哄,才是相处之道。

唐斯拿下巴在盛宁在肩膀上磕了磕——

“你害怕见我外婆啊?”

她感觉到盛宁僵了一下,于是又说——

“你要真怕,也不该怕我外婆,你该怕我妈,我妈可凶了。”

盛宁又僵了一下,明显又当真。

唐斯特想笑,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呢?得亏是在自己手里,要是在别人手里,这还不得被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呢。

“你别怕,我外婆会压着我妈的。”

唐斯跟她讲自己家的食物链,自己怕唐柳颐,唐柳颐怕她外婆,她外婆呢又是跟自己一波的,这样一算,自己也是半只脚在金字塔尖儿。

“我外婆人特别好,特和蔼可亲,她想见你也不是因为你是姜淑怡的孙女,她是为了我们好,我外婆想在她走之前把咱俩的事定下来,这样以后我妈就没法发作了。”

提起唐瑾,唐斯又难过起来,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方面发展,可她唐瑾的生命却走到了末尾,唐斯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可为什么偏偏挑在这样的时候,要是一切都糟糕,死了就当解脱,可日子那么好

她眨了眨眼睛,湿湿的有泪。

“斯斯”

“盛宁,你跟我回去吧,见见我外婆,你别害怕,她真的特别好,真的我不骗你。”

“我知道,我跟你回去。”

盛宁从头到尾都没怕过,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像一个情绪黑洞,长期都是空缺状态,突然间就被填满了,她没经历过,她需要时间去消化

盛宁跟诊所请了假,和况厘打过招呼,第二天就和唐斯坐上了飞去京北的航班。

一路上两个人都挺沉默的,彼此各有心思,但都不说出来。

盛宁想该怎么和唐瑾介绍自己的身份呢?是姜淑怡的孙女还是唐斯的女朋友?

这两个身份看似好像不同,但其实是一样的,可身份背后赋予的意义却又是天差地别。

唐瑾会说些什么呢?会问自己关于姜淑怡的事情吗?而自己又该怎么说呢?照实说,万一她要是有和唐斯一样的想法又怎么办?不照实说?恐怕也不行,奶奶已经不在了,自己作为亲人,是她唯一真实的出口。

各种的想法在盛宁的脑子里交战,可是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因此烦乱,相反,她心里竟然涌出激动,她要去见的老人,不仅是自己女朋友的外婆,更是自己奶奶思念了一辈子的青春爱人,仿佛某种使命感在命运的入口/交替。

唐斯呢,她想把盛宁带回去让外婆见见是真的,因为只要外婆拍了板,她妈就算再不同意也得同意。反过来她想让盛宁见外婆也是真的,与其自己口舌费尽,不如让盛宁亲眼看,兴许就改主意了呢?那话怎么说的,这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现在唐斯就要做那个把路走出来的人。

飞机落地已经是半夜了,早过了探视的时间,唐斯就先带着盛宁回了家。

“愣着干嘛?进来了啊。”唐斯见盛宁站在电梯门口不动身。

“要不我还是去酒店住吧。”

“去酒店干嘛?”唐斯看她一副温吞的样子,大概猜到原因,“怕见我妈?”

“你没提前说,我突然造访不好。”盛宁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不正式。

“没什么不好的,我不和我妈住一起,我一个人住。”

唐斯拉过盛宁的胳膊就把人拽进了电梯。

房子平数不小,当初唐柳颐买的时候就挑的是大户型,那会儿唐斯才刚上高中,哪家小孩高中就有房的?她就有,拿了钥匙没少跟林伊在这里造,也算是一个自由独立的空间。

都进了屋了见盛宁还站在,唐斯又拉了她一把——

“不习惯?”

说不上来,就是挺突然,盛宁以为她们该先见家长,然后才回家,顺序反过来,让她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你赶快习惯习惯吧,往后这也是你家了。”

唐斯边说边把外套脱下来丢在沙发上,跑去了卧室。

盛宁环顾四周,把唐斯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捡起来挂到衣架上,扭头又听见卧室亮起的灯光以及里面拖鞋窸窣的脚步声

不真实,像做梦。

坐了那么时间的飞机,身体早就累了,简单吃点东西,洗过澡后便睡下了。

唐斯窝在盛宁怀里,抱着她——

“紧张吗?”

“有点吧。”

“别紧张,你见到我外婆就知道了,我有预感她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万一你妈妈不喜欢我呢?”

唐斯乐了——

“我当你什么都不怕呢,这还没见我妈,就先担心上了?”

手在她胸口拍拍捋捋——

“我喜欢你,我外婆喜欢你,我妈说的不算。”

唐斯打了个哈欠,盛宁就也把眼睛闭上了,搂紧了她。

睡吧

翌日一早,唐斯就领着盛宁去了医院。

好巧不巧跟唐柳颐撞个正着。

唐柳颐早知道安岛肯定有什么东西勾了唐斯的魂,说她她还不承认,瞧瞧这就自己送上门了。

“妈”唐斯叫了声。

盛宁紧跟在旁边叫了声——

“阿姨好。”

唐柳颐只瞥了一眼唐斯,就把目光转到了盛宁脸上,她是做生意,最擅长的就是看人,眼睛里像是装了一把尺,目光不错地来回打量,颇为审视。

盛宁被这目光看的有些发毛,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呢,唐斯就出手了,往前一步,插在两人中间,挡住了唐柳颐的视线——

“您看什么呢?”

“外婆醒了吗?”

“看看不行啊?”

唐柳颐懒得搭理她——

“醒了。”

话落,唐斯立马拉起盛宁的说就进了病房,唐柳颐则皱了皱眉,什么都没再说。

病房里,唐瑾床被摇起,一看见盛宁先是愣了下,随即便湿了眼。

一双早已昏花的眼眸,愈加婆娑。

“你就是是淑怡的”

“是,我是她的孙女。”盛宁站在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的应声。

“像真像”唐瑾抬起胳膊,冲她挥了挥。

盛宁急忙便俯下身。

她的手被老人拉住,发着抖的用力握着。

“你奶奶她过得好吗?”

盛宁感受到老人的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发自内心的激动,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没有人问过姜淑怡过得怎么样?好不好?盛宁喉咙一紧,竟然有些说不出口,扭头又朝唐斯看去,唐斯也不好受。

姜淑怡过得好不好?

这么一句简单的问题,难倒了两个人。

好半天儿,盛宁才开口回答——

“我奶奶她她一直都在想着您,一直到她去世之前,她都想着您。”

“当初她嫁人,也是没有办法,我外曾祖父到安岛之后被人骗光了钱,全家人活不下去,我奶奶不想嫁人的,她是为了家里人,实在没办法了”

“我知道,我没怪过她,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可以有那么多选择,那时候的女人没的选,她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是家里的老大,什么难都落在她身上,扛不住也得扛。”

“她是得病去世的吗?”唐瑾又问道。

“是。”

姜淑怡患的是肝癌,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这个病发展到晚期每天都会疼,一疼起来浑身都像刀割斧砍,可姜淑怡连止疼药都没有吃过,每天照旧生活,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忍过来的,都觉得是老太太年轻时候吃苦太多,所以才这么能忍痛,可盛宁觉得不是疼成那样怎么可能没感觉,之所以能忍是姜淑怡根本就不想活了,她在用这种方式加速完结自己的生命。

唐瑾没有再多问,只是很长时间拉着盛宁的手不松开,她说盛宁的眼睛最像姜淑怡。

“像你奶奶的眼睛好,她的眼睛亮,眼睛亮的人心肠都好。”

唐斯有点受不了了,比起撕心裂肺的痛哭一场,这种过尽千帆的平静才更让人痛苦。

“我我肚子,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唐斯就赶忙跑了,人刚出了病房门,眼泪就掉出来,鼻尖红红的,下巴还一抽一抽。

唐柳颐还在外面站着呢,见她这样,掏出纸巾递去——

“刚不还跟我瞪眼吗?现在怎么就哭了?”

话落,也朝病房里看了眼,不由得叹声气。

“这世界可真小,这都能让你们碰着。”

唐斯擦了眼睛,把纸巾团在手里,再看向唐柳颐的时候,眼神就有点发虚。

“您都知道了?”

“不然呢?我要不知道我能让你带她进去见老太太?”

“你可真行,不声不响干了这么大一桩事。”

“您别这样行吗?”

“我跟她是自由恋爱,再说再说我认识她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她是姜淑怡的孙女,我们都好了一阵儿了,我都去她家吃饭了,我才知道的。”

“什么?你都去过人家家吃饭了?!”

唐斯一怔,心里直骂自己笨,怎么把什么都撂了呢!

“唐斯,你真是这个。”唐柳颐气到没话说,冲她竖起大拇指。

这会儿唐柳颐走了,唐斯才又回病房里去。

气氛没刚才那么凝重了,唐斯一只脚刚迈进去,就听见唐瑾说话,她问盛宁——

“喜欢我们家斯斯?斯斯都和我说了,你跟她在一块了。”

盛宁在旁边点点头:“喜欢。”

“你比我们斯斯大吧?大几岁啊?”

“五岁。”

“五岁不算大,正正好,我看出来了你比我们斯斯贴心,一个就是个会照顾人的,斯斯呢就是看着挺孩子气,但是心肠好心地善良,真遇到什么事,她也拎得清。”

唐瑾跟一般老人没分别,遇到小辈把对象带回来见家长话匣子都关不住了。

做什么的?平常工作忙不忙?家人都好吗?他们知道你喜欢女孩子吗?斯斯有时候会使点小性子,你别和她计较,哄两句她就好了,这孩子识哄。

盛宁一样一样的回话,又有礼貌又有耐心,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挺惹眼,就是脸红太害羞。

唐瑾觉得盛宁好,看哪都好。她跟唐斯说——以后不许欺负人家。

这就把盛宁当自己人了。

说了那么多话,唐瑾的精力也耗的差不多,现下输上液,人就又昏沉起来。

唐斯和盛宁没多留,让老人好好休息。

等离开医院,唐斯才拉了拉盛宁的手——

“怎么样?我就说我外婆人很好,肯定喜欢你,我没说错吧。”

盛宁反握住她的手,把人拉进怀里——

“是,外婆很好。”

“斯斯,你的家庭很幸福。”

晚上,还是唐柳颐陪床,她不放心别人,要不亲自守着老太太,她也休息的不安宁。

唐柳颐投了把热毛巾给唐瑾擦脸,刚擦完,就听见唐瑾问她——

“你觉得盛宁这孩子怎么样?”

“不知道。”

“你不喜欢她?”

唐柳颐说不上来对盛宁是什么感觉,她看人准,就冲自己那跟刀似的眼神盯她,也不见盛宁有什么不好的样子,有教养也沉得住气,但论这个人唐柳颐没意见,但她是姜淑怡的孙女,唐柳颐就不能不带点偏见了。

老太太一辈子怎么苦过来的,她这个做女儿的看得清清楚楚,虽然知道姜淑怡也不容易,但她心里就是梗在这儿。

“你都有主意了,就别问我了,您要是问我,回头我说话不好听,别让您又不高兴。”

“因为斯斯喜欢女孩子?”

“她又不是第一天喜欢女孩子,我早看开了。”唐柳颐说的是真的,自打唐斯和她出柜,她打了唐斯一巴掌,她就不在再这事上计较了,而且她也后悔,当时不该那么冲动,不就是喜欢个人嘛,有什么的。

“斯斯是跟我了。”唐瑾开腔道:“你真要怪,就怪我,你该不喜欢我才是。”

“您胡说什么呀,她能和您比。”

“既然这样,以后这茬儿你就别再提了。”唐瑾把这个话头掐住,随即又问:“不是因为斯斯,那就是因为盛宁因为她是淑怡的孙女?”

唐柳颐被戳中了,不肯讲话,捏着手里的毛巾来回捏。

“你要是为这个就更没必要,我选择一个人,那是我自己的主意,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再说了我要是真嫁了人,我还能有你吗?你别跟那些俗人一样,觉得不结婚没成个家就有多孤苦似的,我敢拍着胸脯给所有人说,我这一辈自己过得比谁都好,我的女儿孙女也比她们都好!”

这番话说的唐柳颐揪心,偏过头去,她眼圈泛红,不想让老太太看见。

唐瑾握住唐柳颐的手,缓声道——

“你性子太要强,等我不在了,你和斯斯别再吵了,你那么疼她,总憋在心里干嘛,你要告诉她才行,这辈子做母女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缘”

话还没说完,唐柳颐眼泪就掉出来了,一头扎进唐瑾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妈我不想你死”

“你死了我就没妈了”

人总要生老病死,四季总要轮换交替,花谢花开。

离别与死亡的课题,我们早有准备,但却总是以为它遥遥无期,其实它就在你脚下,你的每一个脚印里,都有它驻足的身影。

——

盛宁和*唐斯天天都去看医院唐瑾。

唐瑾关于姜淑怡询问的不多,但时不时却总会问上几句,盛宁看得出来,她想知道,但心里又担心自己这个做小辈的会不舒服,所以才偶尔提上几句。

盛宁善解人意,她不让老人为难,主动跟她说姜淑怡,避开婚姻子女,只说姜淑怡的喜好跟习惯。

盛宁说,奶奶喝东西总要加糖,哪怕就是白水也要放几颗冰糖。

唐瑾怔了怔说,她不爱吃糖,爱吃糖的是我。

这是姜淑怡想念唐瑾的方式。

盛宁又说,奶奶每天都会写信,虽然寄不出去,可她没有一天停过。她总说着,等什么时候要回京北来。

姜淑怡始终都没有忘记过唐瑾,她知道自己回不来,可她就是不愿意放弃希望。

盛宁还说,奶奶时常一个发呆,有时候睡着了,做梦也会念您的名字,起先我们都不知道她念的是谁,后来奶奶才说,是她年轻时候的爱人。

唐瑾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姜淑怡竟然会这样跟盛宁说出来。不住地摇了摇头自己总说她胆子小,可现在想来,她才是胆子最大的那个,不像自己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去想去看。

这样的状态没有不好,安稳和谐还透着浓浓的温馨,可唐斯就是觉得不安,因为盛宁到现在为止。关于自己那个大胆的想法,连提都没提。

唐斯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只会让那个想法越来越远。

今天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唐斯直接了当地问了盛宁——

“你到底怎么想的?”

盛宁知道她问什么,虽然没有讲话,但态度却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硬了,最起码肯听唐斯好好说了。

“你不会是到现在还觉得你奶奶应该躺在盛家祖坟里吧?然后等着你爷爷百年之后,两人再一起合葬?”

“你有没有问过你奶奶的想法?你觉得你奶奶真的愿意被埋在那吗?活着的时候半般折磨,死了还是继续这件事是没有头了吗?”

“你奶奶就不能真正的自由一次吗?”

盛宁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你能不能说句话?不要我每次一问你,你就沉默,你觉得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你什么都不说,我就能猜到?!”唐斯心里着急,语气也跟着急。

盛宁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不再沉默,开口说了话——

“斯斯,你也为人子女的,你该了解这种事情的严重程度,也该明白我的难处。”

“你外婆很好,光是和她这几天的交谈,我都能感受到她对我奶奶的爱,如果我奶奶还活着,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离开那个家,可我奶奶已经去世了把一个已经入土的人再从安息地里挖出来,这种事情有悖人伦。”

“人伦?什么叫人伦?像你爷爷那样对待自己的妻子,那就叫人伦了?”

唐斯觉得这话太可笑,一个侮辱自己的妻子甚至是虐待,这竟然叫人伦?滑天下之大稽!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再说什么?你不能因为他们是异性,领了个所谓的破证书,有个狗屁法律的认可,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在我看来,真正有悖人伦的是你爷爷!”

“有些话,我真的不想说,但是我觉得要是我还忍着,就太对不起你奶奶了,盛宁——”

唐斯拽住盛宁的胳膊,让她看着自己——

“你真的爱你奶奶吗?或者说你真的有自己说的那么爱她吗?”

“你说她去世了,所以你没办法,那她活着时候呢?你瞎了吗?你亲眼看着她受了那么多苦,明明知道她这辈子过得有多艰难,可你现在却用一句人死了的话来跟我说,你知道你这行为叫什么?你这叫替受害者去原谅那些施害者!你有什么权利?你有什么资格?!!”

“我没有原谅他!”

“可你什么都不敢做!你只会逃!”

唐斯瞪着眼睛,眼圈不自觉的泛红——

“我问你,如果不是我来安岛找人,你会去找吗?”

“”

“你不会,你可能连这个想法都没有过,你只会伤感,只会憎恨,只会想要远远地离开那个家?可你受到的伤害有你奶奶重吗?你没有,你连你奶奶十分一的伤害都没有。”

“你的生长环境不好,所以你悲观,你封闭自己,你觉得只要自己远离一切就可能避免伤害,但是你又没有彻底摒弃俗世的决心,所以才拧巴,你才会做所有事去瞻前顾后,才总是不停地去做计划。”

“可这些你并不是为你奶奶,你是为你自己。”

盛宁被唐斯说到无地自容,她的阴暗面,她的隐藏地,她的所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全被唐斯赤裸裸的揭穿了。

“斯斯我的家庭造就我的性格,我知道这不是理由,成年人早该脱离,可是我没办法,我也不想悲观,但我就是欠缺勇气,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力量。”

“你是觉得我的生长环境很好,对吗?”唐斯问她。

“是,你总说你妈妈很凶,你们总是吵架,但我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的感情比谁都深。”

“不会表达跟没有爱,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

唐斯明白了,大概像盛宁这样性格的人,如果没有亲眼所见,恐怕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我的生长环境”唐斯拉开车门,冲着盛宁扬了扬下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生长环境,等看了咱们在讨论这个你说的这个问题。”

空气中充斥着太多的假东西,要不就装瞎看不见,要不就去打破它。

唐斯选择第二种。

车子一路飞驰,窗外的风景迅速倒退,一颗颗笔直的树干显出停顿的身影,仿佛牢笼,而她们在冲破牢笼的路上。

唐斯把车开到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停下,她跟保安招手,那保安让她登记,登记完之后,才让她们进去。

“我十五岁那年,来过这里一次,我只来过一次,按道理我早该忘了这条路,可是我偏偏记得比谁都清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唐斯手指向面前的那栋楼,对着中央反光的玻璃眯了眯眼——

“因为我爸住在这里,不过不是和我妈是和另一个女人。”

盛宁表情怔住,这在她的意料之外。

“可能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找女人吧,有几个臭钱的要找,没有钱吃软饭的也要找,剩下没找的大概心里也有这个想法。”

唐斯还记得自己八岁那年,她跑进父母的卧室,看见了两张床,在她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她一直都以为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直到她懂事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不对。

“妈妈,你们为什么要分床睡?”

“都是这样的。”

“可是林伊的父母就没有。”

“斯斯,每个家庭是不一样的。”

唐斯似懂非懂,不一样,那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不一样呢?

这问题一直困扰着唐斯,直到十五岁那年,她才获得了答案。

那天她在放学路上,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方向军搂着另外一女人,他们逛街吃饭,无比亲昵,女人漂亮娇小,不时还会在方向军脸上亲一下。

唐斯长大了,不再是八岁那个只懂一点事的小孩,还能被大人的话糊弄过去,一男一女这样的行为,意味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她偷偷的跟在方向军和那个女人后面,一路跟着,两人手里提着蛋糕,直到这个小区的时候,女人停了下来,她跟方向军说——“向军,十四周年快乐,今天咱们就在家里庆祝吧。”

方向军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就像一记闷棍打在唐斯头上。她不信,方向军那么疼自己,还对唐柳颐那样关怀备至,对外婆也是忙里忙外的照顾,怎么可能在外面养女人?

唐斯打电话给唐柳颐——

“妈,爸爸去哪儿了?”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没怎么,我就是看到一个特别像他的人。”

“你看错了,他出差了。”

撒谎!唐柳颐在撒谎,方向军根本就没工作!

电话挂断后,唐斯也没走,她就站在小区门口,眼怔怔地看着他们进去,直到天黑透了,方向军也没有从里面出来。

如今,又是在这个地方,真讽刺。

唐斯看着盛宁说——

“盛宁你知道吗?我当年十五岁,她们提着那个蛋糕是要庆祝十四周年,意味着是什么?意味着我刚满一岁,方向军就出轨了。

唐斯觉得很残忍,她理想中的东西破碎了,可她连找人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她买了一张大巴票,那是她一次离家出走,所有人都急坏了。

唐斯在海边吹了一整夜的风,等到第二天天亮,才又买了回家的车票。

“我妈快气死了,问我去哪了?可我就是不告诉她。”唐斯摁了下电梯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她吗?”

“为什么?”

“因为她也和我说假话,她一直骗我,我是孩子没错,但大人骗小孩就对吗?”

“还有方向军,急的嘴上都起泡了,但我觉得他特别恶心。”

“因为这事,我被我妈关在家里整整一个礼拜。”

电梯门开了。

唐斯走出去,停在一扇棕色的房门前,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电视的声音。

她想象这那个画面,他们一定是边吃饭边看电视,时不时还会互相讨论剧情。

“我也是第一次来方向军家。”唐斯抬手就去敲门。

盛宁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想拦住唐斯,可惜已经晚了,里面的人传来脚步声,就这么打开了门。

女人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紧跟着方向军的声音响起——

“老婆,是谁啊?”

唐斯高扬着脖子,她像一只盛气凌人的孔雀,可实际上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她往前走,女人自动往后退。

唐斯走进屋子里,直勾勾的望向方向军,一桌子的家常饭菜,温馨刺眼。

“在吃饭啊?”

“斯斯你你怎么来了?”方向军慌了。

唐斯笑了笑,径直走过去,大理石的餐桌特别沉,但她想再沉也不会沉过这些年自己的心碎。

她伸出手,死死地扣住桌沿,猛地用力,咚的一声,餐桌就被她掀翻,碗碟摔的稀碎,饭菜汤汁也撒了一地。

从她进来,到掀翻桌子,再到离开。

方向军跟那个女人,都没敢说过一句话。

“慢慢吃,珍惜还能坐在这吃饭的机会。”

唐斯说完,转身就走,她像个义薄云天的女侠,做了一桩惩奸除恶大快人心的好事。

离开了小区,唐斯跟盛宁重新坐回车里。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被冲上头顶的气血涨得通红,嘴唇却煞白到没有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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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是不是特别勇敢,可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斯斯”

“我真的没事,我早该来掀这个桌子了,可我当时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唐斯笑着,眼泪就掉出来——

“盛宁,你跟我说过,任何事情都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所有发生的那些都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残忍,你觉得我热烈是因为有好的原生家庭,那只是我经历的早,也接受的早,我十五岁的时候平等的痛恨厌恶他们所有人,宁可维持这样虚伪的生活,也不离婚。我从家里搬出来去和外婆住,外婆看出我的异常,也是她劝我,她说:‘即使唐柳颐是我的女儿、是你母亲,但我们要尊重她的选择。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有权利选择跟他们和不和解’,那一刻我豁然开朗,我尊重母亲的选择,但同时也不对方向军出轨的事和解。”

“再到我大一点,二十多岁,我发现我开始理解我妈妈,我们都被现在所谓的独立女性误导,偷换概念,女性真正的独立并不是切割所有,而是要学会连接和借力,我妈就是这么做的,方向军对内能够把我跟外婆照顾的很好,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外也避免了这个社会对职场女性的偏见,无非就是给方向军点钱,反正都是给钱,但找保姆不一定有他做的这么好,反正他俩本质上跟离婚也没什么区别。我通透的那一刻觉得我妈特别牛!一下就理解她了,也懂了外婆当年劝我的话。”

“我现在也把这句话送给你,我还要多加一条——”

“盛宁勇气这东西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你做就会有,不做就永远不会有。”

唐斯握住盛宁的手,把她的掌心摊开捋平——

“我现在把勇气的选择权交给你,我没有要道德绑架你,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都是你的权利但是,勇气的选择只有一次,我请你考虑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55章 救赎

盛宁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唐斯要揭开伤疤让自己看。她想让自己知道并不是放任不管就可以自动愈合,伤疤还在那里,还在溃烂流脓,它不会因为你的视而不见就自愈,唯一能让它愈合的方式,就是揭开它,挤出脓血。

想起来在自己还小的时候,第一次看见盛怀安对姜淑怡施展的暴行,盛宁没有任何犹豫便冲出去护住姜淑怡,当下的那一刻,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她觉得自己勇敢极了,好像一下就从小孩变成了大人。

可自己真的变成了大人吗?这种行为真的叫勇敢吗?在她尚未成熟的年岁,以幼稚的心态来看或许是勇敢,可如今她走出稚嫩,步入成熟,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勇敢,而是另一种降低负罪的一种方式。

为姜淑怡挨几个拳头和姜淑怡所承受的痛苦,变成了相辅相成的事情,就好像构成某种交易,只要盛宁挨了打,就等同于她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她就可以对姜淑怡的苦难煎熬心安理得的产生出一种已经共苦的心态。

可事实上,她只是挨了打,除此之外毫无作用。

她没有做出过任何选择,只是看着那些选项摆在眼前,似乎只要不选择就能拥有每个选项的优势,从而摒弃了劣势,这种认知,给了她尽善尽美的错觉。

盛宁越是觉得自己感同身受姜淑怡,其实内心就越是寡廉鲜耻。

自欺者终究自厌。

盛宁看着唐斯扯下自己的面具,把自己的那些阴暗露出来,眼前这个年轻姑娘闪烁的人性弧光,让她羞愧,却也让她正视自己。

或许以一己之力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但却可以改变自己。

——

安岛的炎热如旧,如果痛苦可以气温来计算,那一定是靠近赤道的距离。

日久年深的小院,棕黄色的老藤椅在天井下摇晃,刺眼的光线透过窗玻璃落进来,泛潮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苦涩。

盛嫄听着盛宁跟唐斯说完两个老人的事情,怔楞了很久,她的思绪被回忆拉扯进过往的时光中,每一寸的光阴里,都是姜淑怡的脸庞。

“小姑”

盛宁觉得盛嫄的脸色不太好,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她,碰碰她的胳膊。

“啊?”

盛嫄这才回过神儿,平日里干练的女强人,今天格外不在状态,失神儿的眸光中还有一丝明显的脆弱。

“小姑,你还好吗?”盛宁问她。

“我没事。”

盛嫄摇摇头,接过盛宁倒来的水喝了一口,等放下水杯才走到唐斯面前,声音温婉的问道——

“你外婆还好吗?”

“不太好,她得了癌症,医生说最多还剩半个月。”

唐斯实话实说,既没有夸大也没有掺假,她不想用卖惨的方式让盛嫄同情,也不想逼迫盛嫄一定要做出抉择,在既定的事实面前,真实诚恳的表达,或许才是关于人性复杂情感的唯一正解。

“也是癌症啊”盛嫄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巧呢?”

“我母亲最后的日子是我陪着度过的,她那时候已经陷入昏迷了,每天都靠机器来维持,偶尔有清醒的时候,嘴里念叨的也是你外婆的名字。”

盛嫄深吸了口气,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可病床前的一幕幕,却在她脑子里记忆犹新。

对于这段往事,盛嫄也都是知情的,她从来不像自己的两个兄弟认为这件事有多上不了台面,相反在某种程度她也在对唐瑾,这个自己母亲思念了一辈子的爱人充满好感和期待,甚至在有些时刻,她希望唐瑾从天而降,来把姜淑怡带走,脱离苦海。

如果没有唐瑾,自己母亲可能连六十四岁都活不到,她庆幸有这么一个人,作为母亲的精神支柱。

“我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命太苦,也不知道是那个年代的女人命都苦,还是说只单单是她命苦?我外祖父就是我母亲的父亲,总是拿孝女的名义挟持她,不停地跟她灌输孝道,说这是做女儿的本分,让她忍还说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这算什么孝道呢?根本就是他作为父亲的无能,他把自己该承担的责任甩在了我母亲头上。”

“还有我父亲,和我外祖父比起来,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如果我母亲不是嫁给了他,或许这辈子即便不幸福,至少也不会死的那么早。”

盛嫄冲着唐斯笑了下——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唐斯觉得盛嫄的笑很苦如果说盛宁看到姜淑怡十分之一痛苦,那盛嫄作为女儿看到的就是全部。

“我觉得你的提议没有什么问题,盛家祖坟的确不是安息地。”

“您同意了?!”

“为什么不同意?老太太根本就不愿意在那里待,活着的时候苦了一辈子,现在去世了,也该瞑目。”

唐斯惊呆了,这就同意了?

她转头看向盛宁,满脸的难以置信,她以为这一趟会是九九八十一难的险阻,没想到真经就这样到了手,她准备的那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盛宁也诧异,但又在意料之内,因为盛嫄不止一次的说过,她不会让老爷子和奶奶合葬的。

“我母亲是骨灰入葬,当年我极力反对”盛嫄欲言又止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焚化炉是不能真的把人的骨头烧成灰烬,火化之后骨骼会碎裂成块,需要人工和机器再来粉碎,人工你懂吗?就是用榔头去敲,酥化的骨头一敲就碎,然后再把它们放入机器,最后才能研磨成你们所看见的骨灰。”

“盛家的人都是土葬,轮到我母亲就要火葬,盛怀安明明比谁都遵循祖制,可他偏偏在这件事上一意孤行,我了解他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让我的母亲粉身碎骨他太狠了,这样的人,我怎么让他和我的母亲合葬在一起?”

“这件事是为了老太太好,没什么不对的。”

盛嫄又笑了笑。

唐斯和盛宁对视一眼。

“既然您同意,那这事就没有顾虑了。”盛宁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小姑那接下来,咱们得从长计议,要怎么才能”

几人在书房讨论很久,商量出来了好几套方案,白天肯定不行,墓园每天都会有人打扫,只能在晚上,需要提前买好回京北的机票,到时候一拿到骨灰,立刻就要走。

等几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院子里打理绿植的沈秋澜也进来了,她沏了壶茶,叫大家来喝。

这件事沈秋澜没有直接参与,但却在背后默默支持——

“需要我做什么就直说,老太太对我也有恩,那些年要是没有她,可能我也撑不住。”

她们在姜淑怡活着的时候,没能来得及为她做什么,现在人去世了,这些晚到的补救,是她们唯一救赎自己的方式,但晚了就是晚了她们只能救赎自己,却不能再让姜淑怡死而复生,但这难道就没有意义了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们都不是姜淑怡。

救赎不可能消解一切,心魔会一直留存。

这是对‘晚到补救’的惩罚。

喝过了茶,唐斯和盛宁就先离开。

回去的路上,唐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她忍不住问盛宁——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小姑她为什么离婚啊?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

盛宁深吸了一口气——

“她是被盛怀安逼着结婚的,联姻,那个男人家暴。”

“什么?!”

客厅桌上的茶已经温凉了。

沈秋澜见盛嫄站在窗户前,一动不动,她在看院落里的那张老藤椅,于是走过去,拍了拍盛嫄的肩——

“难受就哭出来吧。”

盛嫄嘴里泛苦,眼睛发胀,可她就是哭不出来,大概真正让人痛苦的事情,往往都是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它只会在安静的空气里,漂浮的分子颗粒,绞断你的五脏六腑。

恍惚间,盛嫄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回到了盛怀安逼着她不让她离婚的时候

“我小姑,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很有才华,她的名声很大,上门想要和她提亲的人都快要把盛家的门槛踩破了。”盛宁把头靠在座椅上,眼皮低垂,“那年我十五岁,我小姑二十五岁,找上门来的那些人她都看不上,她心里有自己喜欢的,她那时候说过要是嫁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个人,那她宁可一辈子都独身。”

“想象总是很美好,很理想主义,可现实却很骨感。”

“我只记得我小姑大哭了一场,高烧三天不退,后来等她病好,婚讯就被盛怀安发布出去了。”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不经过你小姑同意就发布婚讯!”

“当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唐斯问道。

“盛怀安一直都这样。”

“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小姑没说过。”

“那她喜欢的那个人呢?”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我小姑结婚之后,也没再提过。”

客厅里,沈秋澜拉着盛嫄去到院落里天井下的老藤椅旁,这把藤椅是姜淑怡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物件,时常在上面一坐就是一整天。

“还见过他吗?”

“没再见过了,他当年被吓得不轻,连电话都不敢给我打,还是托别人来和我断的关系。”盛嫄把手贴在摇椅上“我曾经也想过跑,我想只要能和心里喜欢的在一起,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我也愿意,可是他那个样子让我寒心,我之所以同意结婚,不完全是被盛怀安逼得,我只是觉得如果天底下的人心都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区别?”

“你竟然是因为这个?”沈秋澜那时候劝过盛嫄很久,但她一副心死的样子,根本就听不进去“我要是早知道,说什么也要拦住你,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受到惩罚了,因为我的浅薄。”

“胡说!这怎么能叫惩罚,从头到尾你都是受伤害的。”

盛嫄结婚之后也想好好过,但老天似乎就是不肯放过她,她不想结婚逼着她结,她同意结婚了结果却遇到一个出轨家暴的。

才结婚没多久,她就被打的遍体鳞伤,那个男人很会挑地方下拳头,从来没在盛嫄的脸上留下任何伤口,要不是有次她回盛家的时候,不小心露出手臂,被姜淑怡看见,这段婚姻还伪装的和睦美满。

“到底怎么回事?!”姜淑怡跟发了疯一样,扯开盛嫄的领口,就往她身上看。

“妈——”

盛嫄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旧伤叠加新伤,有些地方还有血棱。

姜淑怡自己挨过打,她怎么都没想到历史竟然会重演在自己女儿身上。

“离婚!马上离婚!”

这种情况下结的婚,怎么可能说离就离?

那段时间全盛家的人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盛嫄被家暴的事情于他们而言无关紧要,他们怕的是盛怀安发怒,到时候不分青红皂白的殃及池鱼,连累他们。

“她是你女儿!你就算恨我,你也不能恨她!”

姜淑怡和盛怀安吵得不可开交。

“不就是被丈夫打了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你不是也被我打吗?!”

“让她嫁过去本来就是为了盛家,他作为盛家的女儿,我供她吃供她喝,让她接受上等教育,现在也该是她回报我的时候了!”

盛怀安像条毒蛇,死死地咬住盛家的女人,把毒液扎进她们的身体里,不让她们当场就身亡,而是要等毒入骨髓,让她们浑身溃烂发臭,等到完全被榨干,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再一脚踢开。

姜淑怡一反逆来顺受的怯懦,她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心态,如果盛嫄的婚离不掉,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狱!

姜淑怡不让盛嫄回去,她给报社打电话,给记者打电话,他知道盛怀安最在乎的就是面子,这种事捅出去,会让给他颜面尽失。

果然,盛怀安骂姜淑怡疯了——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你要是不让盛嫄把这个婚离掉,我就会一直这么做!我倒要看看是你捂嘴的动作快,还是我打电话的速度快!”

但真正让盛怀安松口的并不是姜淑怡要把家丑外扬,而是姜淑怡在衣服里藏的那把刀。

姜淑怡趁着有天晚上盛怀安喝了酒,没有防备的时候,把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冰凉锋利的触感,让盛怀安怕了姜淑怡不要命,他甚至有预感,如果自己再不松口,这把刀或许就不是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了,而是插/进自己的心脏里。

终于,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盛怀安松口了。

“离婚的事我不管了,但是别的事我也不会管,你有本事就自己去办。”

那几年,姜淑怡到处都在为盛嫄离婚的事情奔波,当地没有律师敢接这个案子,她就去外地找,她不相信她的女儿会跟她沦落一样的命运,就算一样,那她也要踢翻,要重新把这个命改了!

离婚官司打了十年。

耗了太多人的心血,盛嫄把婚离了,撑着姜淑怡的那口气却好像散了,她像是了结心愿,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身体忽然间就垮了。

神思一晃,盛嫄从回忆里拉出来,摇椅被她摇晃的吱呀作响——

“大嫂您说,我是不是来讨债的?”

“不要再瞎想了,妈要是知道你这样想她会伤心的。”

另一边,盛宁又长舒了口气——

“我奶奶后来身体就不行了,我小姑自责,她总觉得是她把老太太的身体熬垮的。”

“你小姑太善良了你奶奶也太善良”唐斯以为方向军出轨就已经是破坏理想主义的罪人了,没想到他的罪竟然在里面是最轻的,但罪就是罪,在伤害到别人的那一刻,没有轻重可言,都是恶行。

唐斯心疼姜淑怡,心疼盛嫄,但她更心疼盛宁她亲眼目睹了这么多,她是怎么扛过来的?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怔怔地看着,唐斯庆幸她足够封闭,否则在这个家里,她要怎么熬呢?

“后来呢?”

“后来,我奶奶就去世了,我妈一直陪着我小姑,再后来我就遇见你了。”

盛宁逃离了盛家,却被自己的心魔困住,如果不是遇见唐斯,或许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敞开心扉的时刻。

她贪恋唐斯的热情,喜欢她的勇敢,被唐斯抱住的时候,她的怀抱是可以打败所有阴郁的温度。

盛宁是下了决心想和唐斯走下去的。

逻辑的无懈可击不是救赎,情感的流动才是。

——

凌晨三点,夜空漆黑一片。

墓园的土被翻动,铁锨插进草皮,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盛嫄看着平整的坟地被挖开,先是挖开了一个小坑,紧接着变成大坑,大坑逐渐向下延伸,挖出来的土扔在旁边渐渐地堆高,最后露出被黑色沙土腐蚀了表面的骨灰盒。

她没法形容现在的情绪天很黑好像不断地往下压,阴云只在她一个人的头顶降落,肺里的氧气都好像要被抽干。

盛嫄是姜淑怡一手带大的,小尾巴似的跟在姜淑怡的屁股后面,丁点大的人钻进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亲她拿脸蹭她,叫她妈妈。

“我们小嫄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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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嫄真漂亮”

“我们小嫄是最乖的孩子”

后来的躺在病床上的姜淑怡,憔悴枯瘦,被疼痛折磨的彻夜难安。

盛嫄陪在她的床前——

“妈妈”

“不要您不要丢下我”

姜淑怡那时候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了,已经听不见盛嫄的呼唤。

姜淑怡,一个女人,一个母亲,长子未出世便夭折。年轻时有爱慕心仪的女子,却被迫拆散,不得不分隔天涯,为家人被迫结婚后,又被夫家改姓换名,父亲冷漠,丈夫恶劣,儿孙疏离。晚年最爱的东西是那把棕黄的老藤椅,最想念的是年轻时候爱慕的女子,六十四岁罹患癌症,半年后撒手人寰。

她再也没能回到故乡,也再没见到日思夜想的爱人。

她的一生从没有为自己的命运做过主。

“小姑——”盛嫄晃了一下,唐斯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我没事。”

盛嫄摇了摇头,转过脸去,脸上全是泪。

盛宁已经把骨灰盒拿出来,她把铁锨扔进那个深坑里。

“我们快走吧。”

凌晨四点,夜巡的人起来查看,最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流窜犯干起了偷盗墓碑的勾当,搞得他们守夜值班的人也没办法好好睡觉。

墓园里阴森森的透着寒气,不过他们这些在这上班的早就习以为常。

几个工作人员打着手电,一边走一边四处查看,灯光照到某一处的时候,忽然就愣住了——

“你们是谁?!”

盛嫄推了一把盛宁跟唐斯,小声说——“你们先走。*”

“哎——!”

夜巡人连忙追过去,盛嫄就把他们拦住了。

“是我,我来看看我母亲。”

夜巡人当然认识盛嫄,不过心里也有点奇怪?

“盛总,这么晚了您”

“我是下午来的,一坐就忘了时间。”盛嫄语气平静,倒是没有异样。

夜巡人就着手电的光亮,又瞧了瞧盛嫄的脸,两只眼睛通红,的确是哭过的样子。

他们在这里上班久了,对这种也司空见惯,确实也有不少人半夜过来呢,也没多想,只觉得是盛嫄想妈妈了,人之常情,不管妈死了多久做女儿的始终都想。

“没事了吧?”盛嫄问道。

“没事了,需要我们送您出去吗?”

“不用了。”

盛嫄刚一出了墓园,快脚步进了车里。

三个人立马便赶去机场。

她们在漆黑的夜色里穿行,远处的灯塔在发出闪耀的光。

到了机场,盛嫄比盛宁和唐斯还要着急,不停地催促她们快点走,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到时候老太太的墓地被挖了,一定就会有人发现,夜巡值班的人知道自己去过,肯定会告诉盛怀安,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绝对不能前功尽弃,只要她们离开安岛,盛怀安就算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无济于事。

“我们这一走,万一那个老盛你爸会不会找您麻烦啊?”唐斯嘴皮子发烫,来回倒了三下,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盛宁也有同样的担忧——

“小姑您”

“我不要紧的,他能怎么样呢?这些年我早都见惯了。”盛嫄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不瞒你说,我很早就想看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了?他不是总把自己当皇帝吗?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事儿他会气死的。”

“你们快走吧,其余的事交给我就行。”

就在唐斯跟盛宁进安检口的一瞬间,盛嫄突然又喊了一声——

“等一下!”

盛嫄快步冲过来,拿过盛宁的背包,里面装的是姜淑怡的骨灰盒。

“让我再看看妈妈”

她拉开拉链,把手伸进去,不停地抚摸着骨灰盒,眼圈霎时就红了鼻尖一下一下的抽动着。

这一离开,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就是永别。

盛嫄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孤儿以后要是再想妈妈,她也没地方能去了。

老太太这辈子受的苦太多了,安岛不是她的家,盛家也不是她的安息地。

走吧走吧以后真的自由了。

盛嫄猛地深吸了口气,把一个日记本拿出来放进来包里,随即就把手从包里抽出来,快速拉上拉链,塞回盛宁手里——

“这是老太太留下来的日记,你一起带回去。”

“你们走吧!快走吧!”

“小姑”

“快走啊!”

盛宁也红了眼,她们似乎又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

两人进到安检门里,马上都要过去了,忽然转过身,大步又跑出去。

“小姑!您跟我一起去吧!”

盛嫄愣了下——

“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这么大的事儿您都同意了,都没觉得不好,现在跟我们去,难道不是应该的?”

“我想老人家也会想让你送她走的。”

仿佛一场梦照进了现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