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也会担心你
室内飘着淡淡的幽香,似乎是照影峰上的熏香味,纪时钰眼皮动了动,逐渐转醒。
周围的陈设熟悉至极,是自己的寝居,纪时钰面上茫然,她记得昏迷之前还在绝云城,现在回到了见神宗,是魔兽已经除去了吗?
她轻轻咳了几声,余光瞥见肩膀的伤处已经被人包扎好,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不知道师姐她们怎么样了,纪时钰刚想起身,便听见一句微冷的“别动”。
傅离染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面无表情道:“把药喝了。”
身旁人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让纪时钰有些发怵,她接过碗,乖乖喝药。
药一入口,苦涩的味道瞬间遍布味蕾,纪时钰皱了皱眉,忍着将药一饮而尽。
“师姐,那两只魔兽都除去了?”
“嗯。”不冷不热的语气。
纪时钰看了眼她的神色,“那我……”
“你已经昏迷三日了,”傅离染知道她想问什么。
“也许是我之前没跟你说清楚,藏匿在绝云城的魔兽不容小觑,级别越高,所带的魔气越能影响修士的心性,如果不慎让魔气入体,只会越陷越深,你突然返回之时可有考虑过这些”傅离染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语气不同以往,带着几分冷意。
纪时钰沉默着,她确实没想那么多,那时的她,满心满眼只有师姐的安危。
见眼前人不语,傅离染却没打算就此作罢,冷声道:“怎么不说话当时我让你先离开,你明明答应下来了,为什么又要回来?”
纪时钰垂下视线,低声答道:“我看见又有一只魔兽。”
“直接传音便是,何必回来?”傅离染盯着她,“还是说,你觉得我应付不来,想回来帮我”
纪时钰低垂着眸子,面前人冷然的语气让她不自觉地眼睫轻颤。
她当时传音了,却也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去,师姐说得对,她只是炼气期,回去压根帮不上忙,反而影响了师姐。
道理她都懂,可为什么听师姐说这些的时候,心里会这般难受。
“对不起。”纪时钰竭力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师姐是化神境,提前就觉察到另一只魔兽,根本不需要她的提醒,是她自不量力,自作主张。
心中闷闷的难受至极,纪时钰颤声道:“师姐,我知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惹你生气了。”
嘴上认错,心中却莫名的委屈,她明明只是担心师姐,不想师姐受伤,在那里硬生生挨了魔兽的一爪,没想到回来后还要挨骂。
想到这,纪时钰微别开脸,眼神黯然。
傅离染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凝眸看她,眼前人本就因受伤脸色虚弱,此刻苍白着一张脸,唇瓣微微颤抖,眼角似乎有晶莹一闪而过。
瞧见她这副模样,傅离染怔了怔,心中的气骤然消了大半,原本冷硬的语气也下意识地放缓,“怎么了?”
纪时钰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别过脸,胡乱擦了下眼角,“我没事。”
这句“我没事”更像是在逞强,傅离染蹙起眉,主动靠过去,手轻轻托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同自己对视。
纪时钰不得不转回脸,眼神却还在躲闪,嘴上找着拙劣的借口:“刚才被风吹了下,眼睛有些不舒服。”
从这个角度,傅离染清晰地瞧见了她通红的眼眶和眸底的水色,一面觉得她完全不会撒谎,一面用指腹轻柔地拭去脸庞上残存的泪。
“怎么哭了?”
感受到眼前人微凉的指腹和轻柔的安抚,纪时钰呼吸一滞,不自觉地望进了那双清寒的眸子,往日的冷淡在此刻尽数褪去,只余下星星点点的柔和。
师姐的指尖带着一抹凉意,抚过自己的脸庞时,是罕见的温柔。
半晌,纪时钰反应过来,迅速移开了目光,身子往后仰了仰,拉开彼此的距离。
脸上隐隐发热,她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避开眼前人的视线。
傅离染看着她视线回避的模样,不由轻叹,唤了句“师妹”。
纪时钰应声抬眸,瞧见这人眼底的几分无奈。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可是,我也会担心你啊。”
她多数时候是淡漠疏离的,很少说这种直白的话,所有的情绪也不甚鲜明,可此时,她毫不避讳地向自己袒露心中真实的想法,让人得以窥见隐匿其中的情绪。
同她对视的那刻,纪时钰只觉呼吸一窒,心跳在此刻陡然失序。
*
几个时辰后。
“谢师姐,你别走来走去了。”纪时钰看着不停在面前晃悠的人,难得有些头疼。
谢无诀带来了一些疗伤的药草,说是来探望她,谁知一进寝居便问一堆问题,还到处晃。
谢无诀睨着她,毫不客气道:“你说你怎么这般大胆炼气期还敢去硬抗魔兽的攻击。”
“我已经筑基初期了。”纪时钰弱弱地顶了句嘴,师姐离开之后她内视灵府,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竟然突破到筑基期。
闻言,谢无诀眼神诧异,随即笑道:“突破了那你这下挨得值。”
她指了指桌上的几包药草,“你明日便能下床活动,刚才我跟你说了熬药的方法,别忘了喝药。”
纪时钰顺着看向桌上的药草,心念一动,问:“剩下的熬成药会不会很苦”
她记得那碗药的苦涩,如果还是这样,她要提前准备好饴糖。
“苦”谢无诀疑惑地皱了皱眉,而后把药方递到她面前,指着上面道,“你自己看,其中的药材没有味苦的,熬成的药怎么可能会苦”
纪时钰一愣,下意识道:“那早上的那碗药怎么会……”
听到这,谢无诀瞬间明白了,意味不明地笑道:“那碗药是傅离染熬的,为何那么苦你自己去问问你的好师姐。”
想来师姐是故意这么做,就为了让她长长记性,纪时钰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扬唇笑了笑。
旁边的谢无诀像见了鬼似的盯着她,这人的反应实在是出乎意料,被捉弄了还笑得出来。
她敛去心中的不解,问:“等你伤好了,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山”
纪时钰摇摇头,她刚筑基,需要多加修炼稳下修为。
谢无诀撇了撇嘴,“你现在和傅离染一样无趣,山下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你们这次去绝云城肯定只顾着除祟,傅离染没带你去街上逛过吧”
她语气肯定,似乎笃定了傅离染不可能这么做,纪时钰淡淡一笑,反驳:“谢师姐,这点你说错了,师姐特意带我去绝云城的街上逛过。”
谢无诀一顿,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
按她这些年对傅离染的了解,傅离染一心修炼,不喜喧闹,从来不会去那些繁华之地,更别说带着旁人一起去。
不过,谢无诀突然想到两人回来时,傅离染紧紧将纪时钰护在怀中的模样,这么些年来,她也从没见傅离染抱过谁。
傅离染屡次破例,真的只是因为她是师出同门的师妹吗?谢无诀略带深意地看了纪时钰一眼,半晌不语。
肩膀处依旧隐隐作痛,纪时钰闭了闭眼,眉目间多了一丝倦色。
见状,谢无诀不再多言,只道:“罢了,这几日我要下山,如果你想一起的话就给我传音,正好傅离染不在,也没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忽然捂住嘴,止住话语。
但为时已晚,纪时钰察觉到不对劲,打起精神问:“师姐她不在照影峰”
明明师姐几个时辰前才来过,纪时钰目光疑惑,望向谢无诀,等着她的回答。
果真是多言多败,谢无诀暗自懊悔,糊弄道:“没什么,傅离染很好,你安心养伤,我想起落月峰上还有事,先走了哈。”
闻言,纪时钰更是怀疑,瞧着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样子,纪时钰作势要起身下床,“谢师姐,你说清楚。”
谢无诀拿她没办法,心知事情已经暴露,只能停住脚步,一字一句如实道来:“魔气催化了你体内的蛇毒,傅离染等不下去,直接前往谪乌山寻找溯阳果了。”
“她特意让我瞒着你。”
纪时钰先是愣了愣,而后敛下眼帘低声道:“告诉我也无妨,我现下受伤了,肯定没办法跟着她去。”
谢无诀觑着她,觉得她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莫名地好笑,“你担心她做什么,傅离染的修为在宗中数一数二,就算去谪乌山,也顶多受点伤。”
“而且,”谢无诀悠悠走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去了又帮不到她。”
旁边的人动作不算轻柔,一下子便把她的发饰弄乱了,纪时钰皱着眉躲开她的触碰,“我知道,我不去。”
闻言,谢无诀满意地点点头,放下心来,笑道:“这才对,我回落月峰了。”下一刻,她召出灵器,转瞬之间便出了寝屋。
纪时钰整理了下头发,躺回床榻。她想起之前师姐每次摸头时总是动作轻柔的,和谢无诀压根不一样。
师姐带给她的感觉也和旁人不同,温柔又让她无比眷恋,她对宗中其她师姐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感受。
这是……为什么呢?
第25章 蓦地同那双眼眸对视
过了几日,纪时钰喝过药后伤势几近痊愈,她不敢懈怠,去桃林中练剑稳固修为。
凌厉的剑气迸发而出,引得数朵桃花纷纷落下,纪时钰往木剑中注入灵力,有意控制下,地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剑痕。
筑基期确实不一样,比起之前,她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灵力,灵府中灵气的转化也比以前要快上数倍。
过完一遍剑法,神清气爽,纪时钰收起木剑,正准备回寝居,突然,斜后方响起一道破空声。
她立即闪身躲开,垂眸看去,刚才站着的地面出现一道剑痕。
“看来你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了。”
纪时钰闻声看去,不远处,南宫仪悠悠走近,姜汐昼不在的时候,她的脸上又带着那股倨傲之色。
纪时钰对她没有任何好感,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你应该听说过宗中的四峰比试吧?”南宫仪掀了掀眼皮,虽是问她却是一种肯定的语气。
纪时钰不语,她自然听过,四年后各峰之间便会进行比试,以此选定下一次的主峰。
“我知道,怎么了?”纪时钰看向她,语气淡淡。
南宫仪勾起唇,并不算温和地一笑,“上次确实是我不对,不该用别的手段。”
听到这话,纪时钰不免诧异,按南宫仪的性格,不肯服软,也绝不可能主动道歉。
此刻面前人的态度,让她很难不怀疑,这人又存着别的心思和手段。
纪时钰半晌没应声,南宫仪瞥了她一眼,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一字一顿道:“你放心,四年后的各峰比试,我会光明正大的,凭着实力赢你。”
说着,她拿出铁剑,像是随手挥出一剑,剑风接触到周遭的桃树,立即在树身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看到了吗?”毫不掩饰的得意语气。
纪时钰皱起眉,抚了抚树身的深痕,却道:“你不应该在桃树上留下剑痕。”
南宫仪意外的同时又有些无语,怒道:“你看清楚了,我现在是筑基后期,比你整整高两个小境界,赢你只会是轻而易举的事。”
纪时钰不理她的挑衅,应付着“嗯”了声。
眼前人的反应并未如自己所料那般,南宫仪眯了眯眸子,重重地冷哼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纪时钰才开始认真考虑四峰比试的事。
南宫仪特意过来,加上刚才那番话,显然是向自己下战书。
还有四年的时间,不多不少,自入门之时南宫仪的修为便比她高几个小境界,如今她修为提升缓慢,若是到时她们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那就糟糕了。
纪时钰微微叹息,其实这次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忽然突破,仔细想来,两次修为的明显提升,都是在性命危在旦夕,极有可能沾上魔气的时候。
她敛眸思忖,若真如自己所想,进入璇天境试炼对她来说无疑是提升修为最快的方式。
但师姐说过让她不要再去璇天境,如果师姐回来后发现她又偷偷去了,那……
纪时钰立即摇了摇头,打消这个念头。
天色渐暗,她收起剑,踏上回寝居的那条蜿蜒幽径,小径两旁种着不知名的花草,散发出淡淡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粗略算来,师姐离开宗门已有五日,纪时钰心中担忧,却无可奈何。这五日她生怕影响师姐,忍着没传音,现在也不知师姐的情况究竟如何。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寝居门前,她进屋放置好木剑,拿了身换洗的衣物,便往暖泉的方向行去。
今日连着练了几个时辰剑,虽用过清洁术,她依旧觉得有些难受,正好暖泉也有疗伤养气的功效,便去暖泉中泡一泡。
不到片刻,纪时钰来到暖泉旁,犹记初次到这里时,她好奇泉水为何能一直保持暖意,后来才发现是因为水底放置了一圈暖石,散发热意。
窸窣的轻微动静后,她慢慢沉入泉水中,暖意瞬间遍布四肢百骸,一整日的疲惫似乎在此刻得到了缓解。
水汽蒸腾而起,似一层薄雾,拢在暖泉周遭,纪时钰揉了揉眉心,一抹倦色爬上眼皮,让她无意识地闭上了眼。
意识昏昏沉沉,恍惚之间,眼前出现了一座殿宇,身体似乎不受控制般,主动迈出步伐走了进去。
一进这座殿宇,浓重的魔气如潮水般扑面而来,让人窒息,纪时钰不清楚此刻身处何处,魔气带来的窒息感迫使她张开嘴,大口呼吸着。
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步伐又往前迈了几步,她难以看清周围的景象,却能感觉到似乎有无数团黑影围绕着她转悠。
“命格怪异,适合……魔气。”嘶哑的声音先是一道,而后变为无数道,重叠在一起。
纪时钰模模糊糊地听见这几个字,命格怪异暂且不论,适合……魔气是什么意思?
不待她深思,那些重叠的声音愈来愈大,像是贴在她的耳边,纪时钰忽觉一阵晕眩,而后是剧烈的头痛。
她无暇思考其它,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但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般,将她死死地钉在原地。
她尝试着捂住耳朵,也是徒劳的,那些声音仿佛是从她的体内冒出来的,贯彻灵府,直达内心深处。
正当她痛苦不已时,周遭的魔气忽然动了,先是丝丝缕缕的,紧接着是如浪潮般一股脑涌进体内。
察觉到这怪异的变化,纪时钰心中慌乱不已,奇怪的是,身体不像从前那般排斥魔气的入侵,反而主动接纳,涌进的魔气一寸寸地摧毁清正的灵气,彻底同这副身躯融为一体。
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她修习正道术法,应当对魔气下意识地排斥才是,灵府怎么会放任魔气融进其中。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不对劲,纪时钰拼命地挣扎,想要转身逃离此地,突然,熟悉至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清冷:
“师妹。”
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纪时钰恍然惊醒,透过薄薄的升腾水汽,她蓦地同那双冷淡的眸子对视。
第26章 为何对我这么好?
淡色的月光倾泻而下,似乎同周遭的水雾融为一体,平添了几分朦胧感。
纪时钰背靠着石壁,惊出一身冷汗,刚才那种跗骨之蛆的感觉犹在耳边,她缓了缓,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入梦了。
“师妹”隔着薄薄的水雾,傅离染瞧见里面影绰的身形,顿在原地,没有上前。
再度听见这句呼唤,纪时钰愣了愣,望向那边,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师姐垂着眼眸,似乎在刻意地回避着。
原来那道声音不是她的幻听,师姐从谪乌山回来了,纪时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好想到师姐面前,问问师姐是否受伤,在谪乌山的情况如何。
她几欲起身,蓦地想到自己此刻处在暖泉中,衣衫褪尽,纪时钰重新没入泉水中,就这样应了声“嗯”。
“你的脸色很差,不舒服吗?”傅离染依旧垂着目光,却不离开。
“我没事,我……”纪时钰顿了顿,忽然觉得两人这样一个在暖泉中,一个在旁边说话莫名的怪异,她想上岸穿好衣物,但碍于傅离染在,又有些许犹豫。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适,傅离染出声道:“我有事跟你说,等会来我房间一趟。”语毕,她当即转身离开。
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纪时钰立即从暖泉中出来,随意掐了个诀烘干水汽,穿戴好衣物后便向寝屋走去。
或许是今日太累了,那时才会无意识地睡去,纪时钰凝眉思索,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依旧让她心悸,魔气不断涌入的那瞬间像是被人扼住了命脉。
她心念稍动,凝起灵力,流淌在指尖的淡蓝色灵力昭示着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她所使出的灵力依旧是正道的本源之气。
难道是她想多了
纪时钰微微皱眉,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寝屋门前,她回过神,轻轻敲了敲傅离染的房门,而后走进。
烛光摇曳,眼前人的面容比方才透过水雾看到的要清晰数倍,也正是因此,纪时钰才发现她的脸色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
她缓步走近,轻声问:“师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傅离染看向她,没说过,而是在掌心间聚气,送到她身侧烘干那半湿的发尾。
纪时钰摸了摸,方才急匆匆地过来,并没察觉到发梢还湿着。
傅离染淡淡开口,语气与往日一般无二,听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你刚才睡着了?”
“嗯,”纪时钰温声回答,“我没事的,就是无意中睡着做了个梦。”
她脸色如常,似乎方才的异样只是做了噩梦,傅离染不再继续问,说起另一件事:“我……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
纪时钰心头一紧,语气不乏焦急:“为什么?师姐,你受伤了吗?”
傅离染摇头,却并未说明缘由,只道:“我把要修炼的术法、剑道书籍放在你房间了,我闭关的时日里,你不可懈怠,要勤加修炼。”
这些不用说纪时钰也清楚,她此刻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师姐,你受的伤重吗?”
眼前人在这些事上异常执着,傅离染抿了抿唇,“小伤而已。”
听见她承认受伤,纪时钰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语气轻颤:“那你……要闭关多久?”
瞥见她紧张不已的样子,傅离染淡淡一笑,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道:“不会太久的。”
纪时钰垂下视线,她早就听说谪乌山是阴气怨气汇聚之地,师姐原本不用去那,原本也不会受伤,都是为了帮她拿到溯阳果。
酸涩的情绪在心间蔓延,从小到大,除了娘亲,没有人对她这般好,娘亲去世后没人愿意听她说话,但初见傅离染之时,这人便会静静地听着自己诉说,自拜入见神宗后,也是眼前的人一直帮助她。
纪时钰又凑近了些,凝视着面前人,问:“师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指尖攥住桌沿,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紧张又期待地等着傅离染的回答,虽然她自己也不清楚在紧张什么。
但很快,眼前人微微启唇,她听见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因为你是我的师妹。”
傅离染面色自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
纪时钰低低一笑,这个回答她并不意外,只是她偶尔会想,如果当时没有拜进照影峰,她是不是就和师姐不会再有交集了。
说到拜进照影峰,纪时钰沉吟片刻,复而看向她,“那我没拜进照影峰时,你为什么赠剑于我”
这个疑惑在她的心中盘旋已久,收到木剑的时候只觉得欢喜,未曾多想,但后面的时日里她总是觉得不对,师姐在宗中出了名的淡漠,为何会三番两次地帮自己,又为何愿意顶着众议收自己进照影峰
傅离染默然片刻,却道:“你当时从未问过这些。”
“可我现在想知道。”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傅离染目光微凝,半晌,淡声道:“溯阳果我已经交给苏峰主了,她会炼出丹药,到时你记得服用。”
完全不相干的话题,纪时钰微微一愣,师姐在回避她的问题,为什么?
傅离染没管她的反应,直接道:“天色已晚,你回房休息罢。”
纪时钰动了动唇,最终没再揪着那个问题不放,低低应了声“好”。
回到寝屋后,她躺在床榻上,外头的几缕月色透过窗沿,星星点点洒在屋内,纪时钰望着月光,心中逐渐漫上几分失落。
她不明白师姐为何不愿告诉她真实原因,但能肯定的是,师姐不会害她。
纪时钰轻轻叹了声气,多想无益,她闭上眼*,缓缓入睡。
翌日清晨。
瑰丽的霞光漫染天际,古朴的钟声响起,照影峰的学徒开始新一日的修行。
纪时钰一早便站在傅离染房间前,她犹豫片刻,轻轻敲了敲门。
半晌,里面没人回应,纪时钰手放在木门上,稍稍一推,门便开了。
她没进去,站在门口也能看出房内空无一人,看来师姐已经去闭关了。
见状,纪时钰重新关好门,向试炼场走去,她原本打算问问师姐四峰比试的事,现下师姐已然闭关,她只能去问云烬迟。
云烬迟任照影峰的教习师姐数年,对于各峰比试的情况定然很清楚,这般想着,纪时钰很快来到试炼场,正好瞧见云烬迟在指导其她学徒剑术。
她们用的均是玄铁剑,相较于木剑,玄铁剑更需要掌握好力度,不然容易误伤。
纪时钰待在旁边看着她们练剑,片刻后,认出她们所练的是“流云十一剑”的后几招。
当初她依照剑法书只练会了三剑,正好此时观摩学习一下。
剑气凌厉,招式流畅整齐,显然是练得熟练于心,纪时钰认真地盯着一招一式,她进宗时便听人说照影峰的实力强于其余三峰,现下在照影峰修炼一段时日,她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峰上的各位师姐无一不刻苦修炼,而且不论天资高低,修为深浅,云师姐都会耐心地一一指点,不似其它峰那般,只关注天资聪颖的学徒。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们逐一演示了剩下的剑招,云烬迟凝眉看着,稍一点头。
“纪师妹,你在这待了有一会,是有什么事吗?”云烬迟扭头望向她,语气温和。
纪时钰走近,扬唇笑了笑,“云师姐,我想问一下有关四峰比试的事。”
得知她的意图,云烬迟点头“哦”了声,随即道:“离下次各峰比试还有四年,作为照影峰今年新收的学徒,到时你得上场,确实该开始担心了。”
“云师姐别打趣我了,”纪时钰有些无奈,顿了顿,迟疑地问,“修炼到何等境界才能有九成胜算呢?”
云烬迟沉吟片刻:“说是四峰比试,其实未名峰和落月峰的整体实力远远不及我们,主峰的位置,是星沉峰在和我们竞争。”
听完这话,纪时钰微微点头,星沉峰的实力也不容小觑,特别是姜汐昼接管峰上所有事务后,似乎将星沉峰上下都整顿了一遍。
云烬迟又道:“照影峰连续几年都不曾收学徒,因此前几年我们和星沉峰并未正式比过,主峰的位置也一直未定,但这次……”
她摸了摸下巴,继续道:“但这次姜汐昼一定会抓住机会让星沉峰胜出,而且,南宫仪自小在南宫家学习术法,无论是在剑道还是在灵力的控制上都有基础,纪师妹,你至少要与她境界持平才行。”
这么说,只有达到结丹期才有一定的胜算,纪时钰沉思半晌,应道:“嗯,我明白了。”
云烬迟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不用担心,傅师姐闭关前给你留下了各类古籍吧,练好上面的剑招就行,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闻言,纪时钰心中一暖,恰好旁边的一名学徒过来向云烬迟讨教问题,她不便再打扰,轻声示意后就离开了。
回到寝屋,桌上摆着一大摞古籍,纪时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是新的剑法书。
翻开第一页,她开始静心修炼。
第27章 因为你
天色将明,寒风中裹着一抹血气,逐渐蔓延开来。
“噌”地一声,利剑抽出,带出几分凛冽冷意,女子眼神沉静,指尖抹去下颌的鲜血。
“时钰。”玉遂安找到了她,瞥见那抹血色,问:“你没受伤吧?”
纪时钰归剑入鞘,而后摇头,“是这妖兽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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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地上的妖兽了无生息,几寸长的伤口冒着汩汩鲜血,显然是一击致命。
玉遂安随意看了眼,俯身用剑挑出妖兽的内丹,道:“此次作乱的妖兽已经悉数斩灭,任务完成了。”
“嗯。”纪时钰等着她取出内丹,视线落向天际。
这四年间她接了不少宗中任务,一般都是除祟除妖,地上这只妖兽是此次任务中实力最强的,她们追捕了数日,幸好今日寻到它的踪迹,没耽误后面的四峰比试。
玉遂安动作很快,迅速处理好了妖兽,随即召出灵剑,两人御剑赶回见神宗。
她晃了晃手中的布袋,数颗妖兽内丹撞得轻响,“这次任务的奖励是获得一次进剑阁的机会,我早就想有一把趁手的剑了。”
纪时钰垂眸看向脚下的剑,修炼至结丹期后,使用木剑已然不够,她和宗中其她学徒一样,换上了玄铁剑,师姐送的那把木剑被她仔细收起来了,而发生的这一切,她都没办法跟师姐说。
当时安慰她说不会太久,四年了也没见师姐出关,不知要等到何时。
想到这,纪时钰微微皱眉,旁边的玉遂安瞥见她的神色,笑着问:“瞧你这副模样,担心待会的各峰比试”
纪时钰看了她一眼,应道:“关乎照影峰能否成为主峰,我自然担心。”
“难不成傅师姐同你说了什么?”玉遂安不由好奇,要知道姜汐昼很早之前便给峰上所有学徒施压,为的便是赢下这次的比试。
纪时钰摇摇头,师姐在闭关前也没提过各峰比试的事,或许是对她能取得什么样的名次并不强求。
玉遂安看向她,难得认真道:“杜师姐对我一直是放养,我这四年间一直在星沉峰修习剑道,我可要提醒你,那南宫仪不知怎么突然收了性子,每日都在潜心修炼,你到时对上她要多加小心。”
纪时钰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话毕,两人暗自加快了御剑的速度,约莫半个时辰后,直接在星沉峰的试炼场落下。
其实四峰比试已经开始了,只不过此刻是比她们先进宗的师姐们在比试,后面才轮到她们。
场下聚集了各峰的学徒,高台上亦有各峰长老坐镇,纪时钰正认真地看着场上的师姐们过招,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却不见人影,下一刻声音在另一侧响起:“纪师妹。”
听见这道故意拖长的声音便知来人是谁,纪时钰平静地扭回头,道:“谢师姐。”
“谢师姐不上台比试吗?”
谢无诀在她身旁站定,不甚在意道:“落月峰没有那么多能上台比试的学徒,我上台与否,对最后的结果影响不大。”
纪时钰轻轻应了声,视线重新落回试炼台上,只见那位星沉峰学徒蓄力一招挑飞对手的剑,胜负已分,台下一阵叫好。
她微微抬眸,高台之上,姜汐昼嘴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对这场比试的结果很满意。
谢无诀察觉到她的动作,下意识以为她在寻找傅离染的身影,问:“你师姐还在闭关吗?”
“嗯。”听她问起,纪时钰又看了眼那边,代表照影峰来的是峰上的一位授课长老,她垂下眉眼,心里清楚师姐不会出现。
“闭关四年,应该不是为了疗伤,大概率是要突破。”谢无诀摸了摸下巴,推测道。
“傅离染这师姐当得真不称职,闭关这么久,让你自学那些剑术,真是……”
纪时钰皱起眉,顾不上宗中的礼节,直接打断她:“谢师姐。”
她紧抿着唇,前一秒还温和的脸色此时带了几分冷意,“师姐负责也很有耐心,对我很好,你不要胡说。”
经过几年的历练,眼前人早已褪去了刚进宗时的稚嫩懵懂,此刻抱剑站在这,整个人像一柄将要出鞘的利刃。
谢无诀打量她几眼,装作不忿道:“我时常给你带山下的新奇玩意,现下不小心说了傅离染一句坏话,你便将我对你的好忘干净了,一味地维护她。”
眉心缓缓舒展,纪时钰有些无奈,恰好轮到她比试,她以此为借口应付了谢无诀几句,而后纵身跃上比试台。
纪时钰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柄新的玄铁剑,而后看向面前的人。
南宫仪同样在定定地看着她,与她不同,南宫仪今日没有穿统一的白蓝色学徒服,而是穿了身轻便的浅紫色衣衫,袖口束起,方便比斗。
“这次我会光明正大地赢你。”南宫仪缓缓抽出剑。
纪时钰不欲同她多说,直接拔剑,待旁边的教习师姐一声令下,径直持剑攻去。
见她主动出招,南宫仪有些意外,敛去其余心绪后立即还击。
两把剑相击之际,纪时钰对眼前人的实力有了大概的猜测,手腕后撤,她装作要退向另一侧的样子,南宫仪眯了眯眸子,当即挥剑截断她的退路,但她不知,这一招正中眼前人下怀。
南宫仪依旧和以前一样好胜,不会让自己轻易撤走,纪时钰面色不变,手中的剑陡然翻转,不仅没撤走,反而像灵活的蛇般贴着对面的剑往下滑去。
剑气夹杂其中,迅速逼近南宫仪的腕间。
南宫仪心中一惊,忙催动灵力,拦住了那层剑气,尽管如此,她的出招还是受到了影响。
台下星沉峰的学徒居多,此刻见南宫仪刚开始便失利,都脸色沉沉,没有出声。
周遭一片静默,慌乱之间,南宫仪往高台上瞥了眼,瞧见姜汐昼眼神冰冷,正盯着自己。
她咬了咬唇,默念法诀,灵力悉数涌入剑中,下一刻,手中长剑挥出,数道强悍的剑气朝着纪时钰翻涌袭去。
纪时钰握紧剑,侧身一一闪躲,在躲闪的之际还得接下南宫仪刺来的每一剑,分身乏术间,凌厉的剑气在衣衫处划出了道道口子。
手臂处传来轻微的刺痛,纪时钰毫不在意,修炼至结丹期后,这点伤对她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她凝起灵力,足尖轻点,手中的剑也随心而动,径直攻向南宫仪。
南宫仪瞧着她的一招一式,发现她使出的是“流云十一剑”,不由皱了皱眉。
“流云十一剑”是每个见神宗学徒要掌握的剑招,威力虽大但于她们而言太过熟悉,想通过这招制敌压根不行。
南宫仪原本带着警惕的眼神逐渐退却,她早就会了这招,熟悉到面前人还未使出下一招她便知如何躲开。
南宫仪错身躲了几下,纪时钰的每个剑招几乎都落了空,看着她依旧使出后面的剑招,南宫仪语气不屑:“我劝你还是换一招。”
语毕,她直接用出在星沉峰上学的“春风落雪”,这一招需要将所有的灵力控制在剑上,讲究一招制胜,四年间她苦练这一剑,姜汐昼也教过她很多次。
现在她便要用这一招赢下比试,南宫仪眼神一凛,汹涌的剑风忽而袭去。
纪时钰神色平静,面对汇聚的剑气,她自若地挥出最后一剑。
两股力量猛地相撞,狂风大作,地上的尘土飞扬而起,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姜汐昼一直关注着台上的动静,片刻后,其中的一股剑气迅速弱了下去,直至消退,她冷眼看着这一幕,随即面无表情地直接离席。
一旁的教习师姐用过术法后,纷扬的尘土散去,露出里面的情形。
明晃晃的剑尖指着脖颈,南宫仪狼狈地倒在地上,嘴边溢出鲜血,望向纪时钰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可能……”
“是你太轻敌了,”纪时钰平静地收起剑,“你输了。”
前半部分她使出的是所有人都熟悉的,惯用的剑招,南宫仪不知不觉中便放松了警惕,殊不知“流云十一剑”之所以威力不凡,正是因为前面一层层剑意的叠加,而且她苦心钻研几年,改变了其中几道剑式,将整体的威力再次提高,胜负是极为明显的事。
纪时钰放回玄铁剑后并没急着离开比试台,她脚步一顿,眼神环视一圈,暗了下去。
跃下比试台,谢无诀最先走过来,笑道:“不错,虽然和南宫仪境界持平,但你的剑气比她凝实很多。”
纪时钰淡淡一笑,“谢师姐过誉,险胜罢了。”
赢下比试也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谢无诀盯着她,只觉她和傅离染的性子愈来愈像,难不成师姐妹都会这样么,可落月峰上她的那两位便宜师妹一直埋头铸剑,一点也没学到她及时行乐的风格。
“谦虚什么,到底该不该夸,你去问问后面那位。”谢无诀勾起唇,往后指了指。
纪时钰一愣,顺着她的指向望去,看清站在那里的人的那一刻,心跳陡然快了几分。
她一错不错地看着,步伐下意识地往那边迈去,待离得近了,她才轻轻地唤了一声:“师姐。”
面前人的语气带了一丝颤音,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记忆中稚嫩青涩的少女长高了不少,白皙的脸庞少了从前的几分肉感,下颌线分明,刚刚经过一场比试的她并不见任何仓促狼狈,再普通不过的白蓝色学徒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她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