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钱给有鱼弄了些符——虽然后者也在腹诽,姓郑的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符——总之他现今在旁的生灵眼里,的确是偏向女性的骨架、相貌、声音以及装扮,遂道:“有劳了。”
江肃华已然出了轿子,环珮叮当,嫁衣上的绿色丝线折出青光。
有鱼引着她顺势往前,不由觉得这凤冠有些高。
那渔家女却是惊呼道:“哎哟,新娘子的脚不能落地啦!”
有鱼心道这又不是尸体,为什么要避讳这些,麻烦,皱眉时已然有傀儡哆哆嗦嗦过来,背起了新妇。
那船不大,踩上去时晃悠了两下,却没有水珠溅起。
傀儡不敢多待,放下人便跑了。
他们面对面小心坐下,有鱼偏偏腿,仔细没有挨着对方。
那渔家女深吸一口气,撑杆使力,破音喊道:“吉时已到,新娘上轿喽!”
尖声尖气,唱得跟要上吊似的。
傀儡们在岸边砸吧着嘴巴子,咔咔咔地告别。
周遭依旧有雾,两岸景致看不太真切,任何事物的边缘都毛毛躁躁的,盯久了眼睛还挺疼。
有鱼收回视线,正巧船转过个弯,有东西探手扶了他一把,才将将稳住身形。
“……”他低声向对面那位说,“谢谢。”
盖头流苏轻晃。
这船看着挺平稳,实际上却有些颠簸。
是的,颠簸。
不是在水行浪的感觉,倒像是船底源源不断地碾过些什么东西。
不过他们正通过百十来长的狭口,两侧石壁泛白高耸,往上收束成一线天,不怎么能见着身侧河面。
“不能看河里哟,小姑娘。”那渔家女见状提醒道,“河里有吃人的家伙呢。”
有鱼心道敢情你不吃人似的,只好致笑略过她,借着望向远处,余光落在水面上。
他的目力变好了些——那片水面略有泛黑,油亮亮的,成堆耸动着,让人联想到塘里成吨的芝麻粒鱼苗。
未几,小舟穿过狭口,河道变得更为开阔,偏凉白雾里遥遥显出一座城池的影子来。
那渔家女闲聊似的说:“我们这里好久没来新人了诶。”
有鱼腹诽昨天不是刚进一位么,面上略显紧张地道:“我们大抵走错了路,不知……这是哪里?”
那渔家女咯咯笑道:“既入此间,便别想这么多啦,这里很好呢。”
如果不是渡水,有鱼真觉得这话术是在诱拐他们行桥。
小舟又走过两刻种,那渔家女撑杆靠岸道:“上去吧,小姑娘,记得入城的路还得背着新妇走咧。”
有鱼应好,错身时向新娘子低声道过失礼,率先上岸,背对着船沿半蹲下来。
不多时,衣料窸窸窣窣——那人探过手来,盖头流苏堆在他颈后,有些冰。
一对手臂搭过他肩膀,在前虚虚拢着,在他握拳以手腕捞过对方双腿起身时,眼前袖口里却滑出来一只银钏,叮铃。
有鱼心念微动,二话没说撂了膝弯,单手拉开这对手臂,回身半掀起盖头,果不其然,道:“怎么……是你?”
邰秋旻打着胭脂——也不知道是谁打的,细细亮亮两团酡红,跟打纸人的手法似的,很是扎眼——闻言半撩起眼皮,恹恹地问:“是我,你不高兴么?”
那不明真相的渔家女在后头拊掌笑道:“这是替嫁哟,还是私奔哟。”
有鱼实在不想被伪物调侃,太诡异了,赶忙把那厮打横抱起来,先跑再说。
“这种路需得背着走,”邰秋旻单手扶着凤冠,说,“不然走不出去,会一直打转。”
有鱼第二次绕到下船点那棵大榕树时,见渔家女已走,遂把他放下来,问:“江肃华呢?”
“我对你开口关心他人这点很是难过。”离之最近的榕树气根慢腾腾移过来,半支起盖头,邰秋旻说,“你要我在这儿讲么?”
有鱼微微偏头,示意他废话少说。
邰秋旻道:“被我顺手扔进来了,她想找人,那就自己慢慢找好咯。”
“你扔哪儿了?”有鱼低声骂他,“真行,半点不安生,让你走到射程以外,偏要闯到瞄准镜里来。”
邰秋旻轻轻笑了一下,半认真半探究地问:“你是在担心我么?”
有鱼道:“你不要转移话题。”
邰秋旻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那就是在担心海苔。”
有鱼静静看了他一阵——不清楚这里有没有太阳,总之目前没有日光,天幕青黑,大抵傍晚时分,但城门挂着灯笼,对方半张脸都掩在盖头下,被扫了层红光,跟脂粉一搭,艳生生的。
他说:“你很介意我把你和海苔相同看待么?”
榕树气根呲溜缩回去了,盖头落下来,流苏轻晃,邰秋旻道:“怎么会呢,只有多愁善感的人类才会纠结是否为移情。”
有鱼掀起盖头一角,偏头去寻他的眼睛:“那你在闹什么别扭,从水寨开始。”
软滑绢料从手指溜走——邰秋旻退开半步,端端正正立着,正经道:“宵禁后入不了城哦。”
有鱼背过身去,弯腰屈膝,双手撑着膝盖,没好气道:“你又知道了。”
“嗯哼,一般这种整城陷落的罅隙,属于瘟疫或是战事屠戮,城门外大多是送骨道,晚间易起尸。”邰秋旻歪过脑袋,偷偷挑起盖头一角,笑说,“不过,你当真要背我?”
“你有什么意见?”有鱼微微转脸。
邰秋旻提起裙摆,两步跳上他的背,说:“岂敢岂敢,不过担心你要半路趴地上哦。”
这些白雾帷幕似的,从中分散开来,城楼雄伟,距此不过三百来米。
有鱼不以为意,把过他腿弯,稳稳当当地走出第一步,神色微变,顿过半秒,不信邪地迈了第二步,膝盖曲了一下,不由咬牙道:“邰秋旻……你吃了多少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