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知年有一点微妙的恼羞成怒,只有一点。
毕竟他听出了方恕生的脚步声,在门还没开的时候。
那种轻微的动摇,在听见对方开口关切时,顷刻变成了压向自我的沙砾。
于是他第一次没有善解人意,没有扬起笑容,没有理会写文佬偶尔矫情又别扭的心理,只不解骂道:“方恕生,你是白痴吗,写文写傻了,分过几天尸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吧,这种时候抓紧机会跑啊,瞎晃悠什么,真拿自己当屠夫啊……”
方恕生小心绕过地上的人,不理连珠炮似的屁话,只问:“你眼睛受伤了?”
“啊?啊……”其实那只是撬窗时伤到了手指,流的血还没对方衣服上所染夸张,乐知年让开一步,合拢指缝,把左眼完全捂住,“对,对……”
方恕生想要看看他的伤,边翻周身:“郑组给了一些疗愈符,我藏起来了,还好他们没搜完……”
乐知年没注意听,这些话根本不过耳,却像是没有明火的草梗,一点一点,填在了他的肋骨间。
微妙的温度嘭涨着,气流顺着骨腔蔓至全身,令他在极其轻微地发抖。
不知缘由,但他现在挺想从窗户跳下去的,或者把眼前这厮扔下去。
随便吧,他迫切地想要安静一会,这破眼珠每每使用后总会爆发莫名其妙的情绪漩涡。
方恕生已然找到了疗愈符,很高兴地探手过来。
“不用。”乐知年拂开他,略显生硬地拒绝道。
不妨两人身侧有法阵亮起,有身影跨步而出,伸手将方恕生拽到身后,毫不犹豫地抬枪,瞄准了乐知年。
后者按捺住想要放下左手的本能,单眼盯着枪口,尽量自然地说:“老大,你这东西怎么还是热的。”
江诵看清他后,视线往周遭一滑,飞快判断过情况,缓缓收枪道:“抱歉。都没事吧?”
乐知年嗯声。
方恕生摸过江诵衣服上的刀口,问:“你怎么也受伤了,本家老头还打人呢?”
江诵摇头:“回去再说,我已经申请支援了。你们怎么回事?”
“不知道,莫名其妙就被抓了,也没要赎金什么的。”方恕生感到奇怪,嘀咕,“我们身上也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东西嘛……”
与此同时,楼下长廊里。
邰秋旻突然停步,偏头看向一侧。
有鱼被他带得一停,不由问:“怎么?”
那是扇很普通的木质门,花纹粗糙,把手坏掉了,打着锁链,贴着“已报修,暂不使用”的字样。
邰秋旻抬掌贴住门扉,神情有些恍惚地说:“这是那间……没有摄像头的房间。”
有鱼却是察觉到气息,当即拽着他往反方向走:“白狼来了。”
他实在不想同江诵解释,他们是怎么跟过来又怎么拖到现在才打算施救的。
邰秋旻视线在门扉上黏了一阵才收回来,说:“你鼻子真灵,鱼类都这样么?”
“谢谢你没有挖苦我是狗。”
他们清理过所有痕迹,抄近道返回了乐正家大宅。
时值黄昏,郑钱独自坐在门前踏跺上,百无聊赖,正用龟壳摇卦。
矮矮小小的一团,脸颊肿了半拉,可怜见的,面前放张纸,绝对能哄骗来往无辜行人扫码施钱。
有鱼同邰秋旻对视一眼,上前俯身,撑着膝盖问:“郑组,怎么就你一个,顺利么?”
邰秋旻笑着补刀:“江队呢?”
郑钱叹气道:“我们来得不巧,乐正家准备办丧事,就在明天。”
藤蔓抢了铜钱,邰秋旻抛着玩,道:“乞巧节办丧事,他们挺邪哦。”
大门半开,有鱼往里看了一眼,那些人忙忙碌碌,正把红绸喜缎换成白布,问:“那你被谁揍了?”
郑钱又叹了口气,把宅内被莫名寻仇一事简单说了说。
那位江家前辈唤肃华,另一位单字瑛,原是十分要好的手帕交。
众所周知,乐家人的三十岁是个坎,过了三十年年都是坎,指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嘎了。
从今年入春开始,乐正瑛的身体就不太好了,下过好几次病危。
但本家有个偏方可供延年,或者说,有个比较邪门的路子可以偷岁。
很多小辈都不太喜欢这种,类似冲喜又折对方寿命的法子——
不论嫁娶,乐家人以新娘喜服入轿,从本家始,过阴阳道,渡无水桥,一路行至结发之人家中,便有几率得五年安稳。
当然,相应的,另一人会有不伤及旁人的大灾大祸。
瑛华二人本就没有超越友谊的感情,这是乐正家主在劝乐正瑛花重金寻人试试时,江肃华在病房外无意听见,不顾乐正瑛反对,强硬担下来的。
她准备过一段时间,选了空间缩制稳定又少用的捷径。
乐正瑛撑过礼成,却扇后不见丝毫病气,笑比珠玉华彩,盈盈动人。
就在江肃华以为此法或可成,犹为欣忭地握住对方递来的手,慢慢回出个笑时,那人靠过来,在她怀里断了气。
江肃华扶棺回乐正家,悲恸难捱时,正好撞上主堂的江郑二人,二话没说亮了刀。
江家尤为擅刀,但江诵大抵是个半血,没有遗传到这门家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