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他生灵的警民关系更为纯粹直接些——打服就行,偶尔有一两位头铁差评者,全成了酆都新鬼。
“联会的首要宗旨并非惩恶扬善,也不是捍卫正义,而是维系各种族势力平衡及关系稳定,说得难听点就是粉饰太平。”
各族没有太强的社会性,没有人类本位思想,没有统一善恶观。
一般来讲,小打小闹——例如不小心弄死了某个人,在绝大多数猎人看来,这是正常的丛林狩猎行为,或者因果循环天命使然。
除非造成重大社会影响,或有非人界暴露隐患,而不得不立案出警。
方恕生体质特殊,从小都在撞邪和摇人的路上反复横跳,既无法完全干预,又不能回归正常。
家人没法理解体谅,联会难以换位相待。
无形的高墙横亘在人与非人之间,而他左右俱无归属,是生活在墙壁里的怪物,是惯常一惊一乍的神经病,是一种区别于异端的“异端”。
“有段时间我很混乱,甚至受不了,想过干脆一了百了,如果不是总有一只大白狗救我……嗳说远了这不重要……”
“虽然作为一名普通人,应该很感激这种太平。”
“毕竟社会问题越发令人焦头烂额,如果告诉他们律法之外还有规则,不算健康的生存环境居然当得上一声象牙塔,那真是半点盼头都没有了,不说死亡率和犯罪率,连非法宗教组织数量都会飙升。”
“但我作为一名不算正常的普通人,的确不是很能适应。”
方恕生捏瘪了易拉罐,隔空往垃圾桶一投:“前段时间不是报道过明枫大厦有职工跳楼未遂吗?”
有鱼在车载收音机里听过一耳朵,有点印象,随口附和:“有隐情么?”
方恕生看他一眼,有些醺醺然地说:“噢……你是比我还新的外地人……可能不知道,这地方十多年来出了好几起命案,查出来全是自杀。”
有鱼觉着他情绪不太对,按住了他拿酒的手:“工作压力过大吧。”
方恕生沉默少顷,冷不丁说:“我今天面试的就是这家药械公司,他们急招。”
“什么?!”
“别担心,如果情况正常,我就顺势辞掉联会的外线工作,那事真的忒烦。如果不正常,也算绩效一件……当然,前提是后天的三面我能顺利通过。”方恕生搓了搓脸,眼神迷蒙间有些发灰,喃喃,“没办法,人总要屈服于现实,我没有我笔下的角色那般无所不能,正常社会和联会总要选一个,虽然到头来可能……”
露易丝正好竖着尾巴蹭过来,打断了他的丧话。
“乖噢我们露露。”他抱起猫咪rua了一阵,歪头,“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世界发展至今,人类是怎么在明面上混成食物链顶端的,明明早期那么容易被灭种。那些妖啊魔啊,如果不是和酆都一样存在单独位面的话,很难理解它们居然能耐着性子和人类谈条件,还没有联合抢地盘。”
有鱼捏了捏猫爪,说:“可能不屑抢吧。”
方恕生煞有介事地点头:“说不定我们正在被什么规则圈养着,还没到出栏时间而已。”
有鱼惊讶于文字工作者的悲观程度及脑洞范畴,直接拿筷子给人怼了段玉米。
当晚方恕生意外地有些颓然,闷头灌了好几罐啤酒。
有鱼不敢给醉鬼洗澡,只简单给人擦了个背,搬回床上,盖好肚皮,顺手轻轻拍了拍。
方醉鬼眯眼看过空调温度,呢喃着:“今天制冷效果挺好……”边翻身卷了薄被,滚进里侧。
有鱼替人关门时,正好瞧见露露跳上床,于床尾蜷出个猫猫圈。
他熬完中药,收拾过药渣和垃圾,洗漱完毕,推门而入时嗅到卧室里有股很淡的水腥气。
可能不止卧室,只不过其他房间味道太杂,被盖住了。
有鱼不动声色,权当没有察觉,上床、抖被子、关灯、躺平、闭眼睡觉……一气呵成。
半小时后,靠近大床那侧的窗帘末端动了一下——有黑须似的物质虬结着,从床底慢慢探出来,不小心挨上了布料。
佯装熟睡的有鱼呼吸频率未变,扬手甩出螺帽将顶灯打开,正好瞧见那团边缘毛躁的泥影嗖地缩回床底。
有鱼对此感到一丝好笑,并指敲敲席面,说:“都看见了,藏什么藏。”
方恕生的醉话点醒了他,他和这只异端并不算不死不休的关系,大抵只是思维方式有异,造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原来你躲在床底下啊,堂堂什么罅隙区域官,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么?”有鱼发现自己在挤兑秋旻方面居然有一种无师自通的逗弄和刻薄,“还大半夜翻窗户,你是爬山虎成的精么?”
灯光开始闪烁。
“我今天才换的灯泡。”有鱼企图以一张扑克脸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边抛着螺帽边说,“我对你没兴趣,俗话说人死债消,上辈子的事和我没关系,你找错对象了。”
虽然他也不记得上辈子有什么事,以梦推理总归不算好事,毕竟他看见秋旻总是心口难受。
“对你怎么出来的,出来要干什么,也不感兴趣。听穗穗的意思,你应该死了很多年,我当你闷得太久变成了神经病,行为不大正常,不跟你计较。”
有鱼吹了吹螺帽,以圆孔对望顶灯光线,轻声说:“你也不想被联会盯上吧,他们不太讲道理呢。毕竟好不容易才出来,世界之大,发展之快,你不想看看现在是什么样子么?”
那影子闻言又往里缩了缩,连边缘都看不见了。
有异样感一闪而过,但有鱼喝过药,精力不济,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表面大度内里敷衍地总结道:“总之,我就当没见过你。”
螺帽再次击中开关,咚咚咚满地乱弹,他捞过被子盖住肚脐,留下一句:“晚安。”
又二十分钟,月光出云入户,地板颜色渐深。
有东西蛇一般自床底游出,湿漉漉盘绕成圈,蛇头抻高显出个瘦长人影——
白衣青裙,鬈发赤脚。
蓬发后有瞳孔略微竖起,死死钉在有鱼右脚上,虹膜窜过一线绿光。
那脚后跟的伤口已然结痂,有鱼嫌麻烦,没有贴创可贴。
它就这么盯着,半晌,怯生生又难耐贪婪地往前迈过一步。
粘腻水痕浸过螺帽,指骨森白,探向了脚踝矿脉般的青筋。
与此同时,客厅里,海苔停止舔毛,尾巴一甩,轻轻跳出了太空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