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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见他衣衫有些不整,眼下也泛起淡淡的青黑,薛宝钗就明白这人最近当真是忙得不行了。但都这样了,他还亲自过来,更是让人又惊讶又贴心。

“姑娘放心,”江知渺喝了盏茶润润喉咙,才开口解释,“宴会一事,是给西戎人下的套。”

“你这个呆子!这事怎么能就这么说出来!”

薛宝钗大惊,赶忙三两步跑到外头左右看顾,见只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守着才放心。

一转眼,就见江知渺放了茶盏,笑眯眯地看他。

江知渺:“以姑娘的能力,这消息若是传出去了,那只能是这院里花草树木都成精长嘴了。”

“少给我戴高帽,”薛宝钗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江知渺一句话,她就揣测得差不多了,“难怪那日端嘉公主说有人给她献了个奇策的时候怎么看着我笑,原来是你。”

贾母猜测这宴会是要选女孩代替公主和亲,西戎人自然也会这么想。

他们和景朝皇帝扯官员皮这么久,可不是冲着迎个假公主回去的。

大景这边越是有狸猫换太子的意思,他们就越是要咬紧牙,一口咬定只要皇家嫡公主和亲。

“这宴会说来还是贵妃娘娘一手促成的,嫡公主,自然就轮不到她的女儿。”江知渺笑笑,这么一来,甄贵妃算是和太子有些撕破脸了。

“东宫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薛宝钗摇摇头,“只怕还有后手。”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拿捏住甄贵妃母女呢。

甄贵妃这人圆滑,能在宫里盛宠多年不倒,就是其他几位有子有宠的妃子也跃不过她去,哪是这么容易被逮到小辫子的。

那就只有八公主了,但八公主身边一直有女使牢牢看着,行事是出格了些,说到大错处……

薛宝钗心底忽然一震,下意识扯住江知渺的袖子,“八公主的侍读宋氏在宫里自尽,据说留下了封遗书一直没找到。”

江知渺神色一顿,“好,我明白了。”

若是这遗书真在太子手里,上面也真的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难怪这几日见着,太子

似乎不担心甄贵妃母女不从。

“别担心,”见薛宝钗神色还是有些凝重,江知渺柔声安慰,“他们斗他们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和亲这事,还说不准呢。”

也是甄贵妃神来一笔搞了这么场宴会,不然他和萧慎还要费心去搭戏台子呢。

第27章 斗诗魁首

许是为了在西戎面前展示大景的雄厚财力,今年的万寿节办得十分盛大。

景康帝年纪大了,越发地好面子。生怕被人说他为了庆祝自己的生日大搞排场,铺张浪费,对外一口咬定此次狩猎是为了黎民社稷祈福,为表亲民,沿途不许锦障拦路,只设了禁军守着。

林黛玉坐在马车里,悄悄地掀开一个小角看外面。

所见乌压压一片人,都老老实实地被禁军拦在官道外,踮着脚尖往里头看。

有些机灵的小商贾背着筐子,里面装上些冰镇的酸梅汤,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用竹筒装了卖给别人。

那些有名有姓的大商家则不这样,都搭了棚子设了桌椅,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天气炎热,能有这么一处躲凉的地方很是让人向往,一眼望去,家家都是爆满的。

薛家的摊子也有,比起别家他家掌柜心思更巧些,用大桶装了凉茶摆在外头,不拘买不买东西,路过都能喝上一碗,免得被晒得中暑。

“好热闹啊……”林黛玉又好奇又神往,往日在扬州城时,她偶尔还能出门逛逛庙会什么的,到京城来后竟是少得出门。

像今日这般热闹又生机勃勃的场面,几年里才能见一回。

“也是陛下恩德,准许百姓们同沐盛事,”薛宝钗半倚在一旁笑着看她,“不过也就这一时了,到了午间接驾的时候只怕就不让看了。”

马车转了个弯,越靠近猎场,两旁围着的禁军越多,百姓几乎不见了踪影。

“到底是盛宴易散……”林黛玉放下帘子叹了口气。

女眷们休息的庭院和楼阁在后山,往前是皇家的行宫,眼下只需要重新修缮就好。

一座一座的小院子错落在山上,种满了各色的花朵,盛夏正是好时节,柳是翠的水是碧的,靠近些就觉得凉快。

屋子够住,路却只有一条。贾家一行人在路边等了片刻,待那些宗室女眷们进去后,就到她们了。

“林姑娘,”马车旁传来丫鬟清脆的唤声,不一会雪雁半压着帘子回话,“小姐,是老祖宗派人来送了件青狐肷来,说山上风大,让小姐遮着些别着了凉。”

“那就那么娇贵了。”林黛玉嗔了一句,嘴角却是笑着的,又行了半路,总算是到了落脚的院子。

贾家的姑娘们和薛林二人都跟着贾母住同一个院子,隔壁住的是史王两家。

午间就要接驾,女眷出行,各家还要忙着收拾布置,纵是史湘云多想长了翅膀飞过来,也被老老实实地按住了。

而贾宝玉贾琏这些男子,则跟着两位老爷住在前山。

一直忙了大早上,到了午时本该是接驾的时候了,景康帝却迟迟未至。一直迟了大半个时辰,才见金黄的依仪仗高高地举着,簇着圣驾过来。

又是拜又是跪,还要祭拜天地等等,一行女眷被繁琐的礼仪折腾得够呛,好在皇家还算体贴,宴会设在了第二日晚间。

休息了一晚上,白日里一早,山上就热闹起来了。史湘云终于飞过来,扯着林黛玉的袖子不松手,“林姐姐,我听说前头设了诗会,不拘男女只写了诗挂上去,由几个大儒来判呢。”

“隔壁几家的姐姐妹妹们都去了,咱们也去看看吧。”

“去吧去吧。”

贾母年纪大了不爱动弹,就是到了山里也只是懒洋洋地待在院子里和几家老夫人打马吊,听史湘云这么一说也笑着挥挥手,“凤丫头你带她们去,机会难得,别拘在这。”

“老祖宗最好了!”史湘云一下眉眼飞扬,林黛玉好笑地点点她鼻尖,“往日里让妹妹作诗只怕不见得这么积极。”

说罢,还是拢了披风,一行人谈笑着往前头去。

薛宝钗本还有些好奇这不拘男女的诗社要怎么结,夏狩大事,又都是些公子小姐们,若是闹出什么丑闻,皇家也算是颜面扫地了。

到了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巧心思,前后山交界处盖起了两座小楼,中间是一片宽阔的竹林。

男子们在外面那座小楼,女眷在后头,有专门的侍者,作了诗以后交给他们送到竹林小亭处,若是好的,小亭里白发苍苍的大儒就会抄了挂在林梢上。

挂得最高众人都能看见的那首,就是今日的诗魁。

“有意思。”一众姐姐妹妹里,论起诗赋,林黛玉是当之无愧的楚翘,她坐到小窗前,取了纸笔认真地等着竹林里胡子花白的大儒宣布题目。

“宝姐姐不参加吗?”史湘云也备了纸笔,转过身只见薛宝钗坐在竹椅上,身姿秀雅,神色淡淡地看着远处的青山。

“这山上空气好,倒是把我骨头都养懒了,”薛宝钗回神笑笑,起身朝外头走去,“你们玩吧,我去下头走走。”

正说着,下首的大儒看看竹林,抚着胡子笑笑,“这山上竹子长得倒是好,今日的第一比就请各位在一炷香之内,以‘竹’为题作诗一首吧。”

薛宝钗已经到了下头,除了前头被圈起来挂诗的,后面还有一整片绵延开的翠竹林,隐约有水声传来,她顺着声音过去,在河边青石旁坐下,不一会就有一片接一片的叶子掉在腿上。

太多太密了,若是真这么掉,这满林的竹子怕都是光杆司令了。

“这是女眷待的地方,”薛宝钗捻起一片竹叶好笑,“江大人好没规矩。”

“我没规矩姑娘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江知渺笑笑,从后面绕过来,“怎么样,这山上可还待得习惯。”

“都好,”薛宝钗笑笑,“天家的地方,哪里有不好的呢。”

“那就好,我们前头睡的是帐篷,昨儿个风大,吹得乌拉拉的响,还四处漏风,只差没冻死。”

江知渺捻了片叶子,吹到她身上,“你别说,那些西戎人都可抗冻了,别人冻得脸都红了就他跟没事人一样。”

“这样也好,晚宴的时候是要穿汉服的,比不上他们大袍子暖和,可别把人冻坏了。”

薛宝钗心有灵犀地一笑,“毕竟是面圣,讲究多着呢。西戎那边不常穿汉服,哪里懂里头的门道。”

江知渺就知道她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并肩在竹林里慢悠悠地闲逛起来。

这边是闲情逸致,外头却无端起了股硝烟味。

“看得我怪紧张的,”史湘云半倚在迎春身上,神色紧张地看着桌前提笔疾书的林黛玉,“另一位不知道是什么人,竟能和林姐姐斗得不分伯仲。”

诗会到现在,已经是第三轮了。前两轮里林黛玉和另一位各得一魁首,这第三轮便是一分高下的时候。

那大儒也忧愁,捧着两人的诗是左看也喜欢右看也爱,点谁当魁首都不好,只得把两首都挂上去让众人评判,一番比较下来,又是平局。

只好再加试一场,这场便像是正经科举了,大儒一连出了五题,同样要求在一炷香之内作出来,既比诗情,又比捷才。

其他公子小姐们都已经识趣地停了笔,只留他们两位斗诗。全如史湘云等人一般,又紧张又期待。

“好了!”林黛玉两颊绯红,顾盼间颇有种神采飞扬的感觉。

她急匆匆起身,不等雪雁来拿,自个快走到屋门处,把折子递给侍从。

那侍从匆匆而去,折子放到大儒手里,就见另一名侍从也穿过竹林而来,把折子递上。

“今儿倒是遇到这么一对奇才了,”大儒抚着胡子朝着小书童笑,“诗做得都好,就连时间都差不多。”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分出个状元榜眼来。”那书童也笑,大儒开了两个折子细细地看了半响,笑出来,“巧了,这次是能分了。”

说罢,他亲

自提笔抄录了诗词,楼高的绢纸被竹竿挑起挂上,在最高的那竿修竹上垂落。

人人都能看得清那上面斗大的墨字。

“谁的,谁的?”

史湘云早按耐不住了,拉着探春挤到窗前探首,也不需要她们这般瞪大眼睛了,本次诗会的奖品,由刘庸刘大儒提供的古砚台已经被送到她们屋外了。

“恭喜小姐了。”侍女笑得唇角弯弯,随着砚台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压得好好的帖子。

“这是……”林黛玉一愣,取了那帖子细看,原是刘大儒亲自下了帖子邀诗魁前去一叙。

刘庸是本朝极负盛名的大家了,年轻的时候是景康帝的老师,到了晚年广收学生,桃李满天下,著作等身。

是以,才会以一介白身的身份来赴万寿宴,无人敢不敬。

这般人物相邀,自然没什么好犹豫的,林黛玉回屋和凤姐几个长辈说了一声,就整理了钗裙,郑重前去。

侍女一直引着往北走,竹林后头就是一栋独立的小楼,专门划给刘庸歇脚的地方。

“晚辈姑苏林氏女拜见刘老先生。”

堂前摆了个蒲团,林黛玉敛了衣裙,庄重拜下。

“老夫就说那能做出那般灵秀的诗词的,果然是个丫头,”刘庸笑呵呵地让人扶她起来,善意地打量了好几眼,“姑苏林家,林如海是你什么人啊?”

“正是家父。”久不闻这个名字,林黛玉一时间红了眼眶。

刘庸面上百感交集,长叹一声,“那就是了,我记得如海膝下只有一女,名唤黛玉是吧。”

“你父亲当年求学的时候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他那个徒儿,也是我启蒙的。这么算来,老夫与你家倒是有缘。”

还有这么一段,林黛玉有些惊诧,但细想却也合理。

无论是林如海还是江知渺,往年都是家学渊源高门大户里出来的。

江禹山与郡主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珍之爱之,虽只是西席,但请名门大儒也并非不可。

正说着,就见小院里进来一个人,着青衫,面如桃花,不知江知渺是谁。

“妹妹?”江知渺在这见着她,也是一愣。侍从飞快凑到他耳边,三两句解释清楚。

“这倒是巧了,”江知渺心思一动,走到刘庸身边拿起折子细看,“妹妹这诗,倒是写得远胜男子。”

“那是,”刘庸有些得意地一扬眉,“也就这样的好诗,才让老夫起了惜才之心,想唤人来见见。”

“若是男子……”刘庸没说后头的话,林黛玉却已经心有灵犀了,心跳得飞快。

“女儿又如何,”江知渺轻笑一声,“正是因为妹妹是女儿,不似那些大家公子专门请了名师教导却还能写出这般佳作,才更为可贵啊。”

“老师年纪大了,反倒信了外头那些迂腐之言不成。”

“…………”

刘庸一时间心潮起伏,他看看江知渺,又仔细取了折子细细琢磨着上头诗词,半晌才看向林黛玉,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老妻少时曾是一方才女,老夫与她把臂相交,未被世俗所扰,如今老了,反倒如这老木一般越发沉腐了。”

刘庸叹了口气,“林丫头,不知你父亲可为你请了师父?老夫虽年长,却也忝有几分盛名,若是你愿意,便拜入老夫门下如何?”

“小女体弱,除幼时得拜一西席先生外,都是从父亲读书,未曾正式拜得老师。”

林黛玉答到,面色有些犹豫,“老先生大才,能随先生学习是小女的福分。但到底世俗偏见伤人,只怕先生门下的师兄们不愿。”

“这有什么,”刘庸大笑一声,“活到我这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那些嫌弃你这个师妹的可谓是白辜负了老夫的教导,不如不认的好。”

刘庸这话都说出来了,可见心诚。

林黛玉早年在拜读今世大家文章的时候就对他仰慕已久,如今能拜入门下,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当下在蒲团上跪好,恭敬敬茶。

“好好好!”刘庸过了心底那道坎后,看她是越看越满意,亲自起身搀人起来。

“等到万寿节后老夫亲自修书与你家里长辈商量拜师礼的事情,”刘庸笑着拍拍她肩膀,“好丫头,去休息吧。”

“弟子告退。”

见刘庸面有疲色,林黛玉和江知渺齐齐行礼退出小院。

“恭喜妹妹了,”江知渺笑得眉眼弯弯,“让老师知道了,只怕恨不得飞到京城来。”

“兄长……”林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激动,面颊飞红,“今日还要多谢兄长出言相助。”

她看得明白,刘庸见她是个女孩的时候就有些遗憾,若不是江知渺的那番话,刘庸未必愿意收她做女弟子。

而有这么一个老师,对林黛玉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一家人何必谈谢,更何况,若不是妹妹才学摆在那,我就是说破天去也没用。”

“前头就是分界了,妹妹回去吧,代我向老太君问好。”

江知渺笑笑,在前后山分界处顿了脚,看着蒋嬷嬷亲自带了人接她回去。

天地君亲师,有师徒这个名分在,就是日后他和林如海出了意外去了,贾家那些起了歪心思的人也别想动林黛玉的东西。

这将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保障。

第28章 迷路惊险

到了午间,刘庸要收林黛玉为徒的事就传开了。

他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一时间不仅官家小姐们议论纷纷,男子那头更是两极分化。

有赞叹刘庸有教无类的,有有骂林黛玉不守妇德败坏风气的,但见了林黛玉在诗社上的诗后,众人一时间哑口无言。

景康帝听说了这事,派人取了诗来看,倒是笑着赞叹一声才女。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有时候有才名也有有才名的妙处,就和男子考科举,有了才名后考官也得考虑考虑不录取的影响一个理。

因着这事,贾家一行人整个早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特别是探春听闻那些诋毁林黛玉的人听见皇帝夸赞后一个个呆若木鸡面色铁青,更是笑得畅快。

到了午间便是狩猎的时候了,禁军围了大半片山林,一声令下,有意参加的公子哥们纷纷牵黄擎苍地冲进去,一时间惊得鸟雀飞扬。

女眷们也都到前山来,坐在架了屏风的高台上远远地看热闹。有好事的设了赌局,押谁能夺得陛下用来做彩头的那架长弓,一时间热闹异常。

王熙凤那日被平儿点醒之后,也拉了贾琏讨论一番迎春的婚事。

小夫妻两个说来说去,贾琏到底心底有数,知道靠自己这无官无职的难给妹妹找个好夫婿,还是出面请贾母帮忙相看。

贾母本来想多留几个孙女几年,但是看看早早定下好亲事的薛宝钗,一时间也觉得有些道理。

她是世事洞明的,一眼就看出贾家眼下是要日落西山的了,与其拖着,倒不如趁现在还有几分体面的时候定下,大不了商量着晚些出嫁就是。

是以,今日迎春被她带在身边,迎春容貌美丽,温柔妥帖,短时间也看不出有些怯懦的性子,倒是极讨老夫人们喜欢。

惜春冷眼看着,只觉得二姐姐像是被摆在货架上一样。她不爱看这场面,只找了个角落缩着画画,这皇家猎场如此好的风光,不画下来倒是可惜了。

姐姐妹妹都各有事情,林黛玉也被好奇的贵女们团团围住,史湘云和薛宝钗陪在她身边,一行人探讨诗词。

这么一来,探春反倒成落单的那一个了。

山间鸟雀惊起,她干脆就下了高台往山林里去,本只想围着边缘走走,才走两步就见一头皮毛发亮的鹿站在树林底下,见到人叫了一声就跑了。

探春下意识去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身已不见披甲的禁军和宫娥。

“有人吗?有人吗?”

树林里安安静静,探春心底着急,又怕彻底迷了方向不敢乱走,只找了片空旷的地方站着,拔高声音焦急地喊。

“有人在吗——”

几声下去,却一点回音都没有。只听得见远处不时传来猛兽的嘶吼,探春心底明白自己这是不小心进了猎场了,一时间心底更加慌乱,喊也不敢喊了,生怕引起猛兽的注

意。

“没事的……”她找了棵树躲着,强撑着安慰自己,眼眶通红,“家里人都还在台上,等晚些还不见人,一定会派人来找的。”

只是要等到何时?

探春第一次后悔自己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哪里都敢乱走。若是像迎春一样安安分分地待在贾母身边,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正胡思乱想着,嗖地一声破空声传来,一只包着铁的箭直直地扎在树干上,木屑四溅开来。

“啊!”

探春被吓得失声尖叫,猛地收回扶在树上的手,一转身就见一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少年骑着马,一手持箭,从草丛里钻出来。

“啧,”蒙骆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怎么是个人,我还说有鹿呢。”

话虽这样说,他却半点没有收手的意思,反倒从身后箭筒里抽出一根箭,对着探春又拉开了弓。

“你,你!”

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探春哪里见过这架势,那少年本就身形高大,又骑在马上满不在意地笑着,欲放不放地,好像要像射穿树干一样射穿她的脑袋!

她不敢移开时间,泪水顺着通红的眼眶牵线一样流下来。

“没意思,”蒙骆瘪了瘪嘴,没好气地把手一松,那箭嗖地就扎进探春脚边,“这样就被吓哭了,果然百无一用是女人,特别是你们景国的女人,菟丝子一样,真没出息。”

没被箭指着脑袋,探春一时间也松了口气,她一时间心底直冒火,咬着牙一抹眼泪,恶狠狠地朝蒙骆厉声呵斥,“你不就投胎时比我幸运了些,今儿才有资格在这拿箭吓唬我!”

“若是下辈子我也做个男儿,哪里会给你这般小人为非作歹的机会!”

“大放厥词!”蒙骆没想到这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敢骂他,一时冷笑出声,反手就要抽箭,“好啊,我看你这辈子是活够了!本公子现在就送你去超生!”

“你来啊!”探春越发显出玫瑰花一样带刺的性子,她一双俊眼带火,直直地朝蒙骆昂起脑袋露出脖颈来。

“你往这射!我倒要看看你这西戎蛮子有几分气魄,敢在我大景皇家猎场里杀官家小姐!”

“你今儿杀了我,明日我们大景的军队就要荡平你们西戎!还和亲,我呸!瘌□□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的东西!”

“你!”蒙骆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一时间气急败坏,但那句官家小姐也像箭一样直射到他心里去。

他再仔细一看面前这姑娘,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初时只觉得好样貌,眼下细看才发觉无论是她头上的钗环、身上穿着的衣裳都不似满山的宫婢,是勋贵之家才能穿得起的。

更何况那临危不惧还敢骂上两句的气度,也不是落魄小官家里能养出来的。

“你是哪家的小姐?”蒙骆一时间犹豫了,撑着弓的指尖不知道该放该松。

这贵小姐一下就说出他心底的顾忌,到底是身在大景,皇帝的地盘,射杀一个宫婢还可以说是无心之失,但杀了官家小姐,那可不是闹着玩得了。

不说和亲,只怕大景是要动真格和他们打起来。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探春见他犹豫,马上摆出越发气焰嚣张的态度来,她看得明白,这时候越是显得身份贵重有底气,这贼人反倒越不敢动手。

多亏前些日子宝姐姐拉着她们一块收集西戎的风俗,这才让探春一眼就认出那汉服打扮的少年脖颈上戴着的天珠。

“官家小姐,呵。”

日头开始有些西落,远处狩猎的声音也小了起来,蒙骆慢慢地放下箭,冷笑一声,“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官家小姐今儿个怎么走出这猎场。”

“也不知道若是死在老虎豹子嘴里,你们大景皇帝会不会替你收尸!”

说罢,他双腿一夹,一人一马消失在草丛中。

直到彻底看不见人了,探春才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若是那西戎蛮子再狠一点,只怕她今儿就要没命了!

好在是哄走了那贼人,保住了性命,只是泪眼婆娑间看着四周如出一辙的山林,探春越发感到绝望。

“姑娘方才好气魄,眼下怎么哭了起来。”一道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

探春被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去,一个长相俊秀,穿着官袍的年轻官员站在后面,也持着箭,箭尖对着蒙骆原先在的地方。

“在下翰林院编修谢淮安,”见她愣住谢淮安放下箭往前几步,先用帕子垫在掌中,才向探春伸出手。

“方才在下听见动静过来,就见那蛮子持箭对着姑娘,怕惊着他失手放箭伤了姑娘,这才躲在暗处。”

世家培养人多是文武双全的,谢淮安虽以文才出名,却也是会武的。

他一直戒备地持着箭,若是蒙骆当真失心疯松了指,也能把那箭射偏,救下那小姐。

倒不想不用他出手,这小姐自个就把蒙骆给骂走了。

当真不一般。

“多,多谢大人。”

过度惊吓之后,探春也确实有些脚软站不起来,她看了看那帕子,又见谢淮安颇为守礼地微侧着头,才下定决心把手伸出去,借力站了起来。

不对蒙骆说自己身份是怕荣国府吓不住他,但面对大景的官员,还是个看着就像好人的官员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虽说她前头一直靠着贾家会派人搜山来安慰自己,但探春明白,若是真到那个地步,自己的名声也毁干净了。

“小女出身荣国府,不慎追着鹿进了猎场,一时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探春低垂下眼,“还请大人帮忙传个消息。”

“原是如此,”谢淮安笑笑,“今日陛下有赏,一个个都奔着猛兽去了,禁军也紧着那头,这里都是是兔子什么的,倒是没有人来。”

蒙骆也是因为第一次来皇家猎场,不知道情况才会误来此处的。

“倒让小姐受惊了,”谢淮安抬眼望了望天色,“时辰不早了,待会就要开宴,一来一去的怕是来不及了。”

“小姐若是不介意,我送小姐回去。”

“……也好。”探春心头一紧,一咬牙答应下来。事情都到这地步了,再怎么不合规矩,也比搜山闹得满山皆知的好。

谢淮安来狩猎,自然是骑着马的,被他留在后头草丛里。

他转身去牵了马来,依旧用帕子隔着,小心翼翼地扶探春上了马,自己牵着缰绳走在前头。

他这人心细,也明白探春心底的顾忌,一路上颇为警醒,躲开陆陆续续打猎回来的队伍,只往暗处走。

走到后头,见四周景色越来越熟悉,探春心底松了口气。

再往前就太显眼了,谢淮安停了马,搀着她下来,“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就是了,男女有别,在下就不送小姐了。”

“放心,我远远地持着箭,就是有蛇什么的也伤不了小姐。”

“多谢大人。”

探春感激地朝他行了个礼,理了理自己的发鬓衣裳,又折了枝路边开着的丁香花在手里,才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谢淮安爬到树上,远远地看着她被几个神色匆匆的丫鬟发现接走了,才松了口气,牵着马重新回到猎场深处,换了个方向出来。

***

“你个死丫头,吓死我了!”

供女眷们梳妆整理的小院里,迎春眼眶通红,一把冲过来搂住妹妹,“我在左等右等,眼看着就要开宴了也不见人回来,生怕你出了什么事,都快吓晕过去了!”

惜春、史湘云几个也都眼眶通红,上前拉着她一通打量,林黛玉眼尖,见探春裙角有处被勾了丝,更是心惊!

“这是怎么了?”紫鹃几个都被派出去屋外守着,林黛玉也不怕被人听到,赶忙焦急地问。

“我没事。”

探春见到姐妹们

,也是眼眶通红,沙哑着声音把事情粗略讲了一遍,讲到后头,史湘云气得面色通红,只恨不得啖那蒙骆的肉饮那蒙骆的血。

“好他个蛮子!匹夫!”史湘云怒骂出声,又忍不住想哭,“多亏探春姐姐机灵,若是,若是——”

她再也说不出话,只含恨到一边哭去了。

“我见丫鬟找人的时候就叹要遭,见是紫鹃她们才松了口气,”顾不得安慰,探春赶忙问,“除了咱们家里的,可有外人发现我不见了?”

“没有,你放心吧。”迎春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见她虽狼狈衣衫却不乱,这才放下心来。

“我本来都急得想去找宫人了,还是宝姐姐拦住了我,借口丢了只耳珰,让家里的四散去找。”

“也有人来问你去哪了,都被她糊弄过去了,你只记得今儿下午坐了一会,就被云夫人喊去她院子里去了,方才才回来。”

云夫人身份特殊,和她们也亲热,只要知道了定是愿意帮忙遮掩一番的。

听到没惊动宫人,探春如释重负。起身朝薛宝钗一礼,“有劳姐姐了。”

“那里的话,”薛宝钗也是如释重负,“妹妹没事就好,以后可不能再做这些险事了。”

“还有谢大人那边,”她有些犹豫,抬手摸了摸耳垂,“国公府和他家向来无甚来往,贸然送谢礼过去反倒惹人猜忌。”

“江……”薛宝钗抿抿唇,“谢大人是今科的探花郎,与他是同年。我托人去和他说一声,请江家代送谢礼过去,能把这事悄无声息地过去,就好了。”

探春知道她说得是谁,薛宝钗做事一向妥帖,这主意也是最好的了。

她心底越发感激,不多言谢,被姐妹们拥着重新换了衣裳上了妆,若无其事地回到高台上,准备随贾母等人赴宴去了。

直到坐在屏风后头远远望见西戎人进来,那蒙骆趾高气昂地走在首位。探春咬牙切齿地暗骂,只盼这西戎蛮子早死才好!

第29章 惊变蒙骆心情很不好。……

蒙骆心情很不好。

景朝皇帝的万寿宴办得很盛大,哪怕只是行宫,大殿都布置得金碧辉煌,桌上的佳肴是今日下午狩猎时猎来的猎物,味道鲜美,往来侍奉的宫娥也十分美貌。

景朝皇帝这么做许是想在西戎人面前展示一下大景的强大与繁盛,但蒙罗看在眼里,只觉得越发地垂涎这片丰饶的土地。

这般奢靡无度的皇帝都能统治好,为什么他们不能呢?

他本来打算在狩猎场上充分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好好打打景朝人的脸的,哪想到景朝人搞阴的,放出假消息,让他误以为西边那片林子有猛兽,直奔那去了。

到最后头名没拿到,还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一想到下午林子里那气焰嚣张的华服少女,蒙骆恨恨地咬紧牙齿。

好她个官家小姐勋贵女儿,等景朝一答应和亲了,他就让父王上书把那女人也作为滕妾纳过去!

刚好自己还没有王妃,到时候要到府上去,看她还怎么嚣张!

“大人,大人!”

正想着,一旁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蒙骆猛地回神,就见身侧坐着的侍从焦急地看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上方。

景康帝不知道何时注意到了这边,老迈阴沉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蒙骆身上。

“好他个蛮子!”京朝官员堆里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陛下问话竟敢不答!”

啧!蒙骆后背冒出一背的冷汗,他想着事情,竟然没注意到景朝皇帝在喊他!

“陛下恕罪!”蒙骆赶忙绕过桌案跪下请罪,“臣想午间那场狩猎一时失了神,还请陛下恕罪!”

哪怕嚣张到要请嫡公主和亲了,但西戎到底是大景的属国,大处越猖狂,小处就要越卑微,在这些礼仪方面上,还是要做得让人挑不出错才好。

“也罢,”下午那场狩猎是太子拔得了头筹,提起这事,景康帝面色缓和了许多,大度地一挥手。

“起来吧,听闻王子喜爱江南诗书已久,机会难得,朕让人排了南戏,王子可要好好看看。”

“多谢陛下!”

蒙骆松了口气,赶忙起身退回坐席,见贵人离开,殿外的戏班子也动作迅速地小跑进来,还没等开唱,就听见哐的一声脆响。

“该死!”蒙骆无声地骂了句脏话,目光直直地看向自己身上玄青色的锦袍。

为表尊重,面见大景皇帝时他们都是穿景朝衣服的,丝绸做的衣裳也不似皮毛做的那般防水,上好的春茶在上面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王子可有烫着,太医!”景康帝正好注意到了这一过程,亲切地开口询问。

“多谢陛下垂询,臣无事。”蒙骆只得又起身行礼,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侍从上,那侍从摇摇头,示意没有人动过那茶盏,是蒙骆自个心神恍惚间碰掉的。

蒙骆松了口气,只当是个意外,衣衫不整地面见皇帝不雅,他恭谨行礼,“还请陛下准许臣前去更衣。”

“去吧。”

坐在皇帝下首首位的太子恰好在这时与景康帝说了句话,景康帝收回视线,点点头。

宫人领着蒙骆前往偏殿,内务府早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提前备好了几身干净衣裳供贵人替换。

但景朝人准备的衣裳,蒙骆是不敢穿的。

他一进去就把偏殿的宫人全都赶了出去,昏昏灯火里,侍从取出一个包裹,从中取出件松花绿的衣裳抖散检查,见没异样才递给他。

“我怎么觉得这事有古怪……”蒙骆一边换着衣裳,一边慢慢拧紧了眉,“阿克勒,你可看清了,那些大景的宫人没靠近咱们这边?”

“殿下,臣看清了,确实没有,”阿克勒低头沉思两秒才回话,“殿下今儿怎么了,从猎场回来就一直心神不宁的?”

“……无事,”蒙骆心底浮现猎场林中少女雪白的脖颈和燃着火一样明亮的眼睛,无意识笑笑,“怪不得父王硬要和亲,景朝这边的姑娘当真和咱们那的不一样。”

看来王府要有女人了,阿克勒心底了然,这猎场还来了许多大景的官家女眷,王子殿下许是看中哪个了。

只是就算殿下真心喜欢,那人做公主的滕妾接回去可以,替代公主和亲却不行。

老狼王的任务必须完成,这可是关系到日后吞并大景的一步重要棋子。

“行了,回去了,省得那些景朝人又叫嚣本殿下对他们皇帝不敬,”换好了衣裳,蒙骆在镜子面前打量两眼,拔腿往外走。

“对了,”他谨慎地补充一句,“你让人查查那衣裳上沾着的茶水,看看有没有什么药在上面。”

“我听说这些景朝人最喜欢玩这些小花招了。”说罢,他冷笑一声,从内裳里取出一颗解毒丸吞下。

就算有人借那茶水给他下毒,这下也万无一失了。

……

前殿里,随着西戎王子的离去,殿内交谈的声音更大了些。

几扇名贵的十二折漆面屏风后头,坐着以甄贵妃、太子妃为首的女眷们。

这般场合,薛宝钗是要随侍在九公主身侧的,她坐在萧娉月身后,亲眼看着八公主的侍从从屏风外低垂着头跑进来,主仆两人凑在一块窃窃私语,时不时看着六公主不怀好意地笑。

零星有几个词飘过来,什么“行六”“夫婿”“恨嫁”一类的。

好歹也是皇家公主,怎么尽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薛宝钗面色不变,心底却有些疑惑。

“别管她,眼皮子浅的东西。”几个未婚配公主的席位离得不远,端嘉公主也注意到那边的视线,遥遥朝薛宝钗示意一句。

她今日着公主朝服,打扮得很隆重,薛宝钗却注意到端嘉公主面前的菜肴一点没动,只有茶水没了一点。

俨然是大事发生前的心神不宁,不思饮食。

果然是今晚,薛宝钗低垂下眼,默默地等待事情发作。

江知渺口中的计谋,能不能避免公主远嫁西戎和亲的关键,就在今夜了。

前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大臣的熙攘吵闹的声音,东西翻倒在地的声音,兵器出鞘的声音……种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被景康帝暴怒的吼声压住。

“来人!给朕把这些无君无父的逆臣压住!”

“发生什么了?!”

九公主一惊,下意识握住薛宝钗的手,她大抵是知道今夜要出事的,短暂地惊慌过后便冷静下来。

八公主眼珠子滴溜一转,扯着侍从的手蹑手蹑脚地凑到屏风处偷看。

“谁出事了?”女眷们也都面面相觑,但外命妇们却不敢像八公主这般失礼,只一个劲好奇地瞥向屏风。

“尚君,”甄贵妃心底一跳,见太子妃沉默地坐在席上一句话不说,便唤来身旁的女官,“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女官领命前去,甄贵妃又不满地呵斥,“雅月,回来!”

八公主瘪瘪嘴,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还没等他回到席上,屏风忽然被低着脑袋的宫人们撤去一个角,从里头刚好可以看见大殿正中的景象。

只见那一身素白衣裳的蒙骆王子面色比鬼还白,满脸惊诧地跪在地上,被侍卫用剑牢牢地抵住脖子。

“都给朕好好看看这不忠不义之臣!”

景康帝气得面色通红,他也不起身,只阴沉着面色坐在那,一字一句间仿佛血雨腥风铺天盖地地袭来。

“这是朕的寿宴!寿宴!”

“禀陛下,”其他大臣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江知渺忽然大步向前,眼神凌厉地瞪着蒙骆一行人。

“西戎乃我大景属国,蒙骆此人并非封策的世子,按理本无资格入席参宴。”

“殿下特命其共庆,本是体恤之心,然此等贼子宵小胆敢在这般时刻着丧衣面圣,可见不臣之心早已无可压抑!还请陛下严惩!”

“还请父皇严惩!”

四皇子萧慎也快步走上前,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面上的表情像是要吃人,竟然毫不顾形象地就要去扒蒙骆衣服。

薛宝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件素白的衣裳,她知道江知渺等人要在衣裳上动手脚,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动法!

按礼制,纯白则为丧服,蒙骆此人又不是疯了,怎么会明晃晃地穿着丧服进殿来了!

“等等!”蒙骆也懵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上的衣裳,怎么也想不明白进殿时还穿着的松绿衣裳怎么就变白了!

“陛下!臣冤枉啊!”

他一咬牙,不管如何,这罪名绝不能被钉在他身上,只得奋力狡辩,“臣一向视陛下为亲父!哪里会做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萧慎已经把那袍子扒下一半了,看仇人一样死死瞪着蒙骆,“冤枉!怎么,这衣服还是谁逼你穿的不成!”

“你妈的!”

蒙骆和他撕扯在一起,死死想要抢回那件衣裳,虽不知道这件自己人准备的衣裳怎么会有问题,但绝不能被景朝人夺取了!

到那时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这萧慎好歹也是个皇子,怎么能做出当众扒人衣裳的事情!蒙骆简直想不通了,太子、三皇子、八皇子几个都不像他这样不要脸!

“怎么,还舍不得脱下这晦气东西不成!”

见他还敢反抗,萧慎更是大为火光,忍不住怒吼出声,“这是我父皇的万寿宴!你带这般晦气的东西来就算了!还不想脱!你是不是想诅咒父皇啊!”

“冤枉!臣冤枉啊!”蒙骆恨不得和他拼命,却不得不用力死死护着这衣裳,拼命地叫冤枉。

西戎的使臣们也都跪成一片,齐声叫冤。

“好了,老四,放手,”景康帝这才沉沉地开口,出声呵斥,“你是大景的皇子,如妇人一样和人撕扯做一处像什么样子!”

“哼!”萧慎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手,狠狠地瞪了眼蒙骆走回远处。

“冤枉?”见蒙骆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江知渺突然冷笑,“陛下,臣想问蒙骆王子两件事。”

“问。”景康帝点头。

“其一,敢问王子殿下,这衣裳是因何而换,是有人逼您换的吗?!”

江知渺冷冷地笑了声,目光讥讽,“其二,这衣裳是何人准备?若是宫里准备的,那就是内务府办事不妥,若不是,那就是殿下您的问题了。”

“我!”蒙骆哑口无言,他下意识看向阿克勒,却见阿克勒也白了脸色。

这么多人看着呢,确实是他自己先心神不宁,离席请罪时把茶盏放得靠外,又在落座时不慎用宽大的袖口掠过茶盏让其掉下来的。

这第一问他答无可答。

至于第二问……

“禀告陛下,”内务府的总管太监苦着张脸匆匆上前,“臣冤枉啊,内务府按例为贵人们都准备了衣裳,但蒙骆王子进了偏殿,连看都没看就把宫人们都撵出去了!”

“这衣裳,是他们自己带的啊!”

蒙骆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谨慎会成为自己无可狡辩的源头。

“哈,看来很明显了。”

江知渺晲他一眼,蒙骆眼睁睁地看着初见时烟与江南般柔和的年轻官员面露讥讽,那锐利的视线打过来,才让他惊觉当日感觉到的压迫与震慑不是错觉。

“西戎属臣丧服面圣,实属有不臣之心,”江知渺重重跪地,“请陛下严惩!”

“请陛下严惩——”

文武百官见势齐刷刷地跪下,声音汇成洪流,响彻整座大殿。

“请陛下严惩!!”

完了,巨大的声势里蒙骆软倒在地,面如死灰。

和亲、纳贡……一切都完了。

第30章 归还不战而胜

“你怎么做到的?”

梨香院里,几个姑娘们围坐在小亭里,好奇地看向小桌正中央的那块帕子。

云夫人和薛夫人正坐在一边品茶,闻言凑过来笑,“你们别看这料子看着没什么,为这个知渺可是结结实实苦了大半个月,每天带着一堆线头回来。”

“那段时间我还以为我养的是个女儿呢,女工做得比我还好些。”

“娘……”江知渺有些无奈地笑笑,天色渐渐黑下来,他拿起那块帕子移到暗处,随着光线变换,那颜色并不算深的绸缎化成了浓厚欲滴的松绿色。

再点起烛火,当整个小亭亮若白日的时候,布料却闪烁起银光,若是放大些,几乎成了一件素白的衣裳。

“好神奇啊。”林黛玉满脸惊奇,捡了那快帕子起来细细看,用剪刀挑开线头后才看见里面竟然密密麻麻地缝了一层交错的银线。

光照在上面的时候,银线看上去就成了一片素色。

按照礼制,无论是斩衰还是大小功,孝服都应该是麻布做成的,但京都富家子弟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养大的,哪里受得了粗糙的麻布。

“这还是前朝的手艺了,”江知渺讲,“我也是小时候在宫里听老人讲过,宫中贵人有时候要服丧,穿不得粗麻,就让绣娘取银线密密地藏在布料里。”

“灵堂灯火通明,看上去就和正常丧服差不多。”

也是前朝末年的时候,天灾人祸,礼崩乐坏,才衍生出了这么些偷懒的小把戏。落在眼下,这般做法可谓是大不孝,若是被御史知道了,少说也得惨个狗血淋头。

“原是如此,”开宴前,薛宝钗也随九公主去过偏殿,很快就意识到了关键。

“猎场行宫少有人去,而陛下出行,所用灯油烛盏都是有制式的,需从宫里运去,”她细细解释,“偏殿设的灯盏并不算多。”

实在这次万寿宴来得突然,要筹备的东西又多,内务府自然是紧着正殿和有人住的地方了。

无数盏烛台将整个大殿照得恍若白日,到了开宴时,偏殿却只点了几处,只等着随宴会进行慢慢点。

这作法算不得错,毕竟陛下有专门的暖房,会

去偏殿的多是女眷们。京城贵女大多小心谨慎,哪里会一开宴就去更衣。

等到后半宴陆续有人去了,灯盏也布置得差不多了。

只有蒙骆因为意外才提前去偏殿更衣。

“蒙骆王子谨慎,挑了间偏僻的屋子更衣,”江知渺补充,“正好内务府还没顾得上那里,他又不让宫人进去,这不巧了。”

当真是防不胜防。

薛宝钗心底唏嘘,这做衣裳的法子连薛夫人几个年纪稍长些的夫人都不知道,想来整个大景也少有人知了。

西戎那些蛮子,连妆花愁镶花绸都不知道,如何知道这个呢。

出了这么一件事情,景康帝暴怒,万寿宴自然也是早早散场了。

贾家一行人在行宫上又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各家都心有灵犀地启程回京。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江知渺知晓她们一定会好奇,才特意与云夫人一道到贾家来与她们解惑。

“好了,”云夫人笑了半响,这才起身和薛夫人告别,“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江知渺随她起来,笑容里带着些意味深长,“也就能清闲这几日了,再过些时候,京城怕是又要忙起来了。”

蒙骆孝衣面圣,还是在万寿节这般的大日子。不过一日京城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民意滔天。

他作为属国王子,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老狼王自然该做出表态。今日一早朝廷的申谕文书就已经八百里加急往西戎发去了。

想来只要几日,和亲一事便可迎刃而解。

薛宝钗起身送他,云夫人特意快了几步,留地方给他俩说悄悄话。

薛宝钗有些惊奇地笑笑,“想不到你倒是会使这些阴谋手段。”

“阳谋也好,阴谋也罢,总归管用就行,”江知渺看她,“我设计这么一场,无论是天家公主还是勋贵女儿,都不用担心远嫁和亲了,大景甚至能反过来要求西戎赔礼,这不好吗?”

“自然,”薛宝钗轻叹一声,“六公主也好,八公主也罢……再刚烈的手腕、再顶尖的筹谋,一旦沦为两国质子,都只有香消玉殒的份。”

太子为了和亲公主人选与甄贵妃争了又争,斗了又斗。前朝大人们也只会提出找人代替和亲,息事宁人的法子。

男人们在前线输了,男人们不敢硬气地对西戎,苦果怎么又要这些无辜的女孩子来吞呢。

薛宝钗心底有些疲累,说江知渺使得是鬼蜮伎俩上不得台面,她当初和端嘉公主献策,让戏班子唱“昭君出塞”来绝了和亲的手腕,又干净到哪里去。

她甚至更卑劣些,利用了那些满怀热血的书生们,若真是按这样做了,只怕那些人竖着进宫,横着出去了。

“不说这个了,”看她神色郁郁,江知渺转开话题,夜色黑尽,角门前的这一条小路只有他们手里的灯笼还发着光。

橘色的烛光打在他脸上,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我立了功,陛下总是要赏些的。”

“那恭喜大人升官了。”薛宝钗笑笑,诚心地祝贺他。

于情于理,论亲论疏,她都希望能走上高位的是江知渺,至少这人是心怀大志关心百姓的,比那些贪官污吏好不知多少。

“不止,”江知渺意味深长地笑笑,“下次休沐的时候还请姑娘拨冗一叙。”

他有些怅然,“我带姑娘看小时候见过的那树海棠花。”

他离京远赴江南,百般算计,千般筹谋,现在想想,在江家大院里走马斗鸡、的纨绔日子,已经过去六年了。

…………

又过三日,从西戎来的使者带来了老狼王的请罪书。

议政殿里,景康帝面色平淡,半点看不出万寿节上怒火滔天的样子,只有些得意与满足地看着手里字字卑微的折子。

“这老东西,当初上书要朕的女儿给他为继室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折子被啪地一声丢在案上,侍奉的老太监吕得功心头一跳,边上前给他捏腿边义愤填膺地骂,“西戎人这些年是越发地猖狂了!也不看看公主们都是什么神仙人物,老奴说句难听的,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这张嘴,”景康帝笑笑,舒服地眯起眼睛,“太子呢?怎么不见人。”

“殿下去奉清殿给娘娘上香去了,一同的还有端嘉公主。”提起太子,吕得功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回话。

“朕这个儿子……”景康帝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些年倒是越发糊涂了,朕记得他早年不这样的。”

“也许是朕活太久了,碍了他的眼吧……”

这话吕得功哪里敢听,赶忙重重跪下,恨不得给自己缩成一团。良久见景康帝没有再说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子殿下到底是陛下一手带大的,父子之间,哪有什么仇怨呢?”

“殿下做错了什么,陛下再教教就是了,千万别气坏了自个身子。”

吕得功从小服侍景康帝,感情深厚,这话也就他说得,但景康帝眼下却不想再听这些和缓的话语了。

“手段什么都能教,心气却是改不了的,”景康帝面沉如水,一时间看上去更是垂垂老矣,“你看这次,他和甄氏斗成那样,怎么,端嘉是他妹妹,雅月就不是了?”

“亲妹妹都不想护,朕能指望他护住底下的百姓?”

景康帝冷声开口,“我大景还没输呢就和亲,日后朕若是先老狼王去了,这天下交到他手里,只怕就要割地了。”

吕得功:“…………”

老太监心底也唏嘘,他是离景康帝最近的人,也是最了解这位千古名君的人。

哪怕皇帝现在老了做事糊涂了,吕得功也始终记得,正是这位皇帝清战乱、定四海,平三蕃,稳天下。

是真真正正挽大厦之将倾,打得老狼王俯首称臣,保住萧家祖宗基业的明君。

他当年泰山立誓,只要自己还在位一天,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求饶。多壮烈的誓言,怎么现在就没人记得了呢。

前朝吵成那样,景康帝也一直迟迟不下决定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亲吗。

那些跳来跳去的主战主和大臣,怎么只知道闹,不知道陛下苦的是该怎么样不起战事,而解决这件事情呢?

战,国库空、百姓苦,若是认了和亲,让得了一时,难到让得了一世?让西戎知道他们没底气,露了怯,只会更糟。

只怕公主死在路上,西戎的铁蹄也踏过山海关了。

景康帝不在乎多卑劣的手段,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寿宴,他只想到不动一兵一卒地解决这件事情。而科举选仕,官员考校,选的是能急皇帝所急,忧皇帝所忧的人,可不是选一堆仗势欺人只知道叫嚣的老贼!

满朝文武,竟只有那江寺丞敢提出来,敢真去做了。

三皇子、五皇子……吕得功在心底默数,这几个没站出来反对公主和亲,甚至主动来找过景康帝推出自己同胞妹妹的皇子,从这一刻,就已经出局了。

只有太子,虽做了错误的决定,但不好说,不好说。

“陛下,四皇子、八皇子倒是刚烈,那位江寺丞也是个奇的,那绣法老奴也听说,但宫里都没人有这样的手艺了,偏他能找出来。”

吕得功宫里待得久了,话也说得难免有些引人深思的意味——宫里都没有这样的绣娘,江知渺一个臣子,怎么就能找到呢。再联想江知渺特殊的身世,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好在江知渺早做了准备。

到底是万寿节,他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贸然算计到皇帝身上。

特别是江知渺清楚地知道,这位老皇帝一点都不似外头传那样,老年失德失智,反倒越发地阴翳、疑神疑鬼。

他的所有计谋都是经过景康帝点头,才敢去做的。

吕得功不知道,那绣娘,其实是江知渺借景康帝的人才找到的。

景康帝自然不会责罚他,反倒提笔沉思片刻,写下了封圣旨。

“罢了,”老皇帝目露感慨,“当年太子做错了事情,朕愧对他家。清河还在的时候,他好歹也是喊朕一声舅舅的。”

“吕得功,”景康帝眼神斜到跪在地上的老太监

身上,“你亲自去传旨,告诉他,不用进宫谢恩了,朕准他两天假,好好收拾家业吧。”

“江家出了多少年的忠臣,可不能就这么败落了。”

景康三十五年,因太子谋逆案,国公江禹山下狱身亡,江家所有家产悉数充公,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江家就此败落。

六年过去,江知渺入朝为官,同年立功,皇帝特赦,当年没收的那些家产,总算是又回到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