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碰了一条狗,还是一条不怎么样的狗。”
宋宁宁话音刚落,厉川身形一瞬贴近,大掌捏着她的下巴,眼中带着愤懑的怒火。
宋宁宁见此,反而开心了起来,一字一句道:“原来留下我,是还想要当我的狗啊”
厉川的心口被刺的生疼,他一时眼前都泛起了白雾,手下力道更大,宋宁宁很快吃痛起来,可她眼中没有丝毫服软认错的意思。
即便疼到生理性流下了眼泪,她还是弯着眉眼,脸上刺眼的笑,令他魂飞魄散。
他松开手,看着宋宁宁笑得弯着腰,然后看着她开心地撕起了折扇,那园林相遇时的过往,那些他带着目的的靠近,此刻皆被她一道一道,撕裂开来。
厉川压抑着自己上去阻挠的冲动。
“墨国的太子殿下想当,但我却不想要了”
“我是大周的三
公主,世上之物,只有我得到的,和我不想要的。”
“而你这条狗,我不想要了。”
宋宁宁眼眸之中再不复此前看他时的专注,那种将他视为所有物的热烈此刻全数变成了厌恶和憎恨。
他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他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靠近她,想方设法得到她的心
他本就该用数万铁骑踏平这片土地,看着她被折磨后再拯救她,然后折断她的羽翼,调教她,驯养她,让她成为离不开自己的金丝雀。
当这想法愈演愈烈时,厉川猛地惊醒,才发现,他同宋怀安本质上竟没有区别
他渴求着她收起利爪,不要再说些令他无法接受的话
可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天下之大,他为何要卑微祈求一个女人的垂怜
此刻,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身体和大脑似被这份痛苦刺激过甚,因而出现了一瞬空白和麻木。
他不再将视线落在宋宁宁身上,他恢复了贯然的冷漠神态,朝着殿外走去。
“大周公主那你便同你族人好生待着罢。”
他似乎恢复成了往日在墨国时期的自己。
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没有任何可以脱离自己预判的情形。
人心,亦是如此。
宋宁宁看着他突然抽身般的转变,不知为何,心脏也猛地瑟缩了一下。
“亡国公主,自当尝尝人间炼狱的滋味。”
门外那些侍卫得令而来,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架着宋宁宁的力度会不会太大,他们视线朝着厉川方向探去,而后者只留给他们一道冷漠的背影。
厉川就像再不关注此地发生何事般,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冷漠疏离,从现在开始,宋宁宁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只是路边草木,再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
展晖同魏娘看到宋宁宁被侍卫架着离开时,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展晖一双眼瞪得浑圆,立刻追上厉川,可后者眼中却似什么都不存在般的冷漠,展晖刚想开口,却听厉川毫无情绪地问道:“昨夜之事可安排好了?”
“是人已安置在揭谛殿中。”
“东国队伍何时到?”
“殿下,根据来信,预计就这两日了。”
厉川点了点头,让展晖下去,后者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反倒是魏娘冲破了层层阻碍,跪在了厉川面前。
看着被押着渐远的宋宁宁,她止不住哽咽求情道:“厉公子不太子殿下您大人大量,便原谅公主吧她还这般小,若说了些话惹了您恼怒,您罚奴婢就是是奴婢未劝解好殿下”
“都是奴婢的错太子殿下,求您不要罚她,她受不住的真的受不住的”
“公主此前也并非真想要将殿下您关入牢狱,不过是掩人耳目,想要奴婢带您离府您就看在公主心中有您的份上原谅她这回吧!”
“求您了,求您了!”
魏娘扑跪在他的脚边,眼中的泪水几乎打湿了小块地面,声音之中尽是哀求,她祈求着,曾经在公主府中那个人畜无害的厉川已然消失,此刻在她面前的,是有绝对权力的男人。
生死大权,皆在他一念之间。
她不自禁发着抖,在厉川沉默下,愈发感到恐惧,还有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的悲凉。
宋宁宁衣着单薄,在冷风中逐渐清醒了过来。
她起初被押着走,可她走的太慢,那些侍卫们对视了一眼后,宋宁宁只觉他们的羁押更是大力,她本赤着脚,此刻几乎被拖着离地而行,脚心很快被划伤。
她何时受过这般待遇,正要发作,全身却尽数被压制着,她心口涌出委屈,听着魏娘在远处求情的声音,她一时眼眶发酸,那些暗中的挣扎,便渐渐松懈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说的没有错,她想要让魏娘停止哀求,她不怕他的手段,可声音哽在喉间,委屈堵在那,发不出声来。
她咬着唇,眼中执拗的光更甚。
不过是折磨她罢了,本在那夜她就没想过还能继续活着,如此也好,让她知晓当初他引诱着自己踏下的果然是陷阱。
也还好,她没有深入他的诱惑,心脏之中的阵阵疼痛,不过是被欺瞒愚弄的后果罢了。
皇宫一处偏僻之所,还未靠近,便已经有阴风吹过。
她脸色更白,这处地方她曾听说过,那些犯错的妃子还有宫里做错事的下人,几乎没有活着走出此地的。
曾经在宫内传着一道秘闻,进了这里的人,**损毁,灵魂化作怨气,然后被恶鬼吞噬殆尽,恶鬼在这巷子里盘旋不灭,直到这片宫墙湮灭,否则永无止境。
宋宁宁被吓得惨白了脸。
却不知人间炼狱的风貌,才刚刚开始呈现在她面前。
被扔去阴暗的牢狱,干草铺陈的地面下有不知名的生物迅速爬过。
宋宁宁反射性退缩至了牢房一角,等那些叽喳的东西复又安静下来后,她才回过了神,开始打量这阴冷之地。
她蜷缩着,双臂环绕在自己身侧。
好冷。
牢狱里的空间不大,只有一座狭窄的石台,周围都是一片死寂,她被独立关在此,隔着木质栅栏,还是可以清楚的看清隔壁牢中罪人们以一种蜷缩和颓靡的样子随意横陈着。
宋宁宁压下心中恐惧,朝那处打量,她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一些人的侧目,有人坐起了身,直直朝她看去。
那人本是一脸麻木的样子,在看到宋宁宁的那刻,却突然激动了起来。
他猛地朝她的方向爬过去,隔着木质栅栏向她伸出手。
宋宁宁被这般变故吓得猛地朝后退,白皙的肌肤差点被那人碰到。
眼前人的脸上满是溃烂的血痂,他一双眼中尽是浑浊,宋宁宁压下嗓子里的尖叫,看着他直直伸向自己的手臂上,也尽是凹陷的**,有一些还带着血肉残渣,冒着黄水的脓液发出阵阵恶臭。
宋宁宁忍不住,扶着石床干呕起来。
她浑身上下似乎都被爬满了小虫,头皮发麻,身子也止不住颤抖起来,愈演愈烈。
“皇妹皇妹是我啊我是你二皇兄啊宁儿你不记得我了么?”
听闻此言,宋宁宁瞳孔一震,她缓缓抬头,看向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人。
“宁儿,过去是二哥错了我也悔不当初,可皇室就是如此,若不是宋怀安为了皇位不择手段,我们也绝不会是如此下场”
“还是妹妹聪慧,没被这大染缸浸染,变得如我们这般狰狞。”
“如今国破了,这般境地我也认了,好妹妹,宋怀安呢,他死了没有?”
二皇兄带着急切,提起那人,咬牙切齿起来,那本就狰狞的面孔此刻更是犹如恶鬼般的形容。
宋宁宁微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道:“他逃了”
那人猛地抓住木栅栏,狠狠道:“怎么让他逃了?所有皇族都被关在这儿了,怎么独他逃了?”
那人猛地冲向门栏,对着守卫的狱卒,声嘶力竭道:“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为何抓不住那贱人?快杀了那贱人,我要让那贱人生不如死!”
他如野兽般嘶吼着,很快,一道女子身影靠近了他,将他抱在怀中。
他这般的疯魔样子,才终于稍稍安静了些许。
“阿姐阿姐那贱人罪该万死阿姐”
二皇子在那女人怀中哭泣,后者轻拍着他的脊背,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了一脸呆滞的宋宁宁。
那女人的脸也是千疮百孔,脓疱愈合后的血痂密密麻麻,她的手背之上,也是那些令人作呕的**。
可她的眼神却在看向宋宁宁时温柔了起来。
可温柔之中,还带着一股渗人的寒。
“宁儿你终于也来了啊。”
第77章
朗朗读书声萦绕耳边,供皇家儿女读书的学堂,此刻夫子正细细查看着所有人的功课。
看到一篇文章,他摆了摆手,众人停止了念书的声音,他看向其中最具有政治天赋的那位皇子,缓缓问道:
“二皇子,你来说说你这文中所述,何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少年人摇头晃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平缓的江水可以助舟前行,但同样的水,若急流波涛,那么行舟颠簸,甚至覆没。江水若民,皇室为舟,民心稳而江山固,民心失则江山倒,故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好!二哥哥说得真好!”
一道娇嫩的声音出现,柔软多汁似的将人的心几乎甜化。
二皇子脸上笑意更加,一旁的三皇子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小公主水嫩的脸颊,惹得小公主嘟着嘴,气呼呼握着拳要揍他。
二皇子和三皇子不由都笑出了声,独一人坐在角落,不发一语,只偶尔的眸光
会不自觉看向那娇小玲珑的身影。
“小妹该去同大妹妹二妹妹学琴棋书画,怎得整日在这儿?”
小公主眨巴着眼,矮小的身子学着夫子般走着老练的路,坐到了大皇子的身边。
她古灵精怪的模仿夫子的语调:“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秉烛之明。①”
“夫子说了,只要有好学之心,便是好的,学什么有什么所谓嘛!”
那有模有样的动作,惹得所有人乐开了怀。
即便总是阴沉着脸的大皇子,此刻,也微微弯了眉眼。
那是和硕日光下,最令人动容的画面。
可很快黑暗降临,混合着血污腥臭的画面在眼前铺陈开来。
小公主被迫看着自己兄长姐姐的各种丑态。
浪荡、奢靡、淫/乱,纯白世界几乎一夜破碎,那个她曾经甜甜喊着哥哥的人,一刀一刀,划破了她的整个世界。
耳边响起男人尖锐的叫声,像是被刺痛心脏的野兽,发狂着怒吼。
“啊啊啊啊!!”
“给我!阿姐!逍遥散,阿姐,快给我药散!”
宋宁宁猛地睁开眼,梦中光景不复,她蜷缩在石台一角,不知睡了多久了,此刻耳边响起令人胆颤的尖叫。
她熟悉那个声音,她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大皇姐怀中的二哥,此刻像是一只发狂的兽,一条搁浅的鱼,翻腾着,挣扎着,似乎只有这般剧烈的动作才能缓解他分毫的痛苦。
他的声音太大了,发狂着吼叫,可狱卒们却纹丝未动,他们早已司空见惯了这些罪人们若牲畜般苦苦挣扎。
因他这般嚎叫着,很快,其他牢房中也有这般难耐的声音响起。
他们毫无尊严地祈求外头人给他们一点点的药散,他们跪地磕头,昔日辉煌的身份再也不复,他们已将自己当成了牲畜,没有一丝人的样子。
二皇子宋怀武被长姐宋茹静制止在怀中,可很快,她的力气耗尽,宋怀安便发狂地奔向一处阴影。
宋宁宁此刻才看到,那处阴影中,有一道单薄的身影,她盘腿而坐,一副入定的模样。
此刻,看见发狂而至的宋怀武,她微微睁开了眼,眼中蕴含着悲悯,还有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解脱。
她并不意外,也不害怕,只默默撩开了衣袖,上头布满干涸的血痕伤口,而更多的,是被啃咬下来的,再无法愈合的残缺。
而宋怀武,眼中露出渴望,在她默许下,猛的啃咬了上去,汲取着血肉里的腥甜,来抑制住他几乎无法呼吸的狂躁。
宋宁宁被这一幕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那人是大周二公主宋希悠,她们已多年未见,如今再次见到,万未想到竟是如今这般的情景。
宋宁宁突然懂了,厉川说的亡国公主的含义。
这一切本该是她承受的,痛苦、绝望、疼痛,可现在,她们泾渭分明的相隔开来,她看着曾经熟识的人,在痛苦的绝望中缓缓枯萎,即便他们肮脏混乱,可此时此刻,宋宁宁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悲痛。
泪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痛苦,几乎遮掩住了她的所有视线,只不停地划过脸颊,灼烫着,让她知晓自己竟还活着。
宋怀武疯狂的撕咬,他逐渐觉得不够,从手臂愈发往上,烛火微光之下,二皇姐的脸色几乎是死人般的白。
可她一动不动,即便冷汗早已打湿衣裳,宋茹静想要阻止宋怀武继续下去,可已经发了狂的人,听不进任何声音。
宋宁宁忍不住,她踉跄着奔至木栏边,沙哑着哽咽着:“二哥哥不要继续了二哥哥”
他们也曾是她回忆之中的光,在无数次绝望到无法呼吸的夜晚,梦回幼时的画面,依旧能让她感受到曾经获得过的幸福。
宋怀武有那么一瞬的怔愣,但很快,一只手抚在了他的发顶,那是宋希悠带着颤抖的手。
“助我解脱吧,此生罪孽,贫尼已经还清了。”
她无悲无喜的声音落下,宋怀武带着血的利齿,狠厉咬上了她的脖颈。
那溅射出的血液,一瞬沾染到了宋宁宁的脸上,她僵立原地,而宋希悠的视线却直直落在她的身上,直至眼中光芒消散,她才终是倒地不起。
宋宁宁几乎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宋怀武压制住了狂躁,他停下疯狂,疲惫地随意躺下,就躺在刚刚被他咬死的亲人身边。
过了一会儿,狱卒进了来,拖走了那具宋宁宁熟悉又陌生的尸体。
就像拖走一只牲口,扫走一处没有任何作用的垃圾。
宋宁宁颓然呆立在原地,她转身,翻江倒海的胃中空空如也,可她依旧在死命的呕吐,几乎吐出了所有的胆汁。
野兽吃人
原来人也可以吃人
“三妹,你可知她口中的罪孽,是什么?”
宋茹静轻抚着宋怀武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而她靠在狱墙上,此刻,正侧着头,朝着宋宁宁幽幽地看了过来。
刚刚发生的一切在宋茹静眼中,早已习以为常,面对生死,她已经十分的淡然。
可此刻,看向宋宁宁,她眼中升起了一丝情绪。
“你什么都不知道,宋怀安手里沾满了罪恶,却唯独对你,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二妹曾对宋怀安产生过异样的感情,你知晓的,大周皇室总是这般,喜欢上自己血脉相连之人,这是病,可惜无药可解。”
“她帮助宋怀安铲除异己,最后甚至不惜对我们下手,不然你以为这些脏病,是怎么传到宫中的?”
“宋怀安自小不爱说话,消沉阴郁,胸无大志,他本可以独自一人在角落腐烂的都是因为你”
“三妹你的出生改变了他是你你让他不择手段要登上那个位置是你让他心狠手辣将我们所有人都拖入了地狱”
宋宁宁只觉彻骨的寒冷从地狱传来,从她的足心到小腿,到腰腹,那股阴冷的寒缓缓而上,她摇头,疯狂摇头。
“别别说了”
宋茹静的眼神中带着阴寒,这么些年,她被病痛折磨的不人不鬼,而眼前这位姿容依旧绝色的好妹妹,在大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成了所有人艳羡的三公主。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了,可是看着宋宁宁,看着她依旧干净纯白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升起了恶意。
这番恶意吞噬她的理智,嫉妒生出的恶之花,在此刻,尽情绽放。
“哈哈哈三妹妹,你怎么还是这般脆弱啊好姑母还保护着你么?不对吧,我怎么记得,她也死了?”
“是了也是因为你啊我的好妹妹宋怀安逼死了她,也是因为她护着你啊,她还妄想用自己的死换取父皇的愧疚之心”
“可最该死的”
“从来都是你。”
恶意达到极致,毁灭便也悄然来临。
“不不是的我”宋宁宁颤抖着,声音也愈发的小了。
宋茹静的声音带着凄厉,她朝着宋宁宁的方向挪动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是令人胆寒的恨与怨。
“宋宁宁,你最该死啊!”
烛火微光扑朔,宋宁宁只觉眼前人尤若厉鬼般朝她靠近。
她那肮脏的,带着血痂、脓水、凹凸不平的掌心,一瞬穿过木栏,握上了宋宁宁的手腕。
她的眼中带着死水深潭,看着宋宁宁,似要将宋宁宁的神魂给拖拽下去。
“你得到了一切,这
么久了,也该够了吧?”
“好妹妹,三弟也死了,死前一身的浓疮根本止不住,脓水和血水一起,最后只剩一副干瘪的皮对了,他死前还苦苦哀求着想要再见你一面。”
宋茹静笑了起来,甚至语调中还带着些诡异的顽皮:“你猜,发生了什么?”
“宋怀安命人将他一把火烧了,那时候啊,他还有一口气呢。”
“三妹你觉得呢?你觉得姐姐说的对不对呢?”
“是不是,你最该死呀?”
宋宁宁只觉自己被拖曳进了一滩污泥沼泽,她越是挣扎,反而陷得越深。
她突然觉得长姐说的很有道理。
她的存在,似乎才是一切祸端的根源。
现在因为她,大周也亡了,因为她,所有人都要死了,因为她,那些曾经所有幸福,被活生生地撕碎在了眼前
都是因为她啊
眼前的视线被水雾升起而遮挡,那只带着血痂、浓水、凹凸不平的掌心从手腕往上,渐渐抚摸上了她纤细的脖颈,然后猛地用力,遏制住了宋宁宁的呼吸。
宋宁宁可以挣脱逃走的,可这一刻,她相信了宋茹静的话,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没有自己,母亲或许早就跟着父亲去了,她不用忍受在哥哥身下承欢的痛苦;
没有自己,二皇兄如今说不定成了大周的皇帝,总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没有自己,大皇兄可能封地为王,皇姐姐们或可觅得良缘,好像没有自己,所有人都可以过得很好。
她渐渐闭上了眼,感受着烈火在胸腔内灼烧,脑中泛起了白色的光亮,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终于可以停止,那些晦暗混乱的一切,终于
可临死之前,为什么脑中却浮现出了他的脸。
是他在林间,着一身白衣,手握折扇时的,她最是喜欢的模样。
还生出了幻觉
眼前人那张熟悉的脸,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懊悔,他的双唇开合着,焦急着呼唤她,眼下似乎还划过水痕,有苦涩滋味在舌尖炸开。
他似哀求着什么,可宋宁宁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白衣锦袍的上位者,此刻正跪伏于牢狱一角,顾不上其他所有,他紧张地看着怀中之人,再无往昔半点的云淡风轻。
是他错了。
大错特错。
第78章
极致混乱的黑暗,有无数看不见的手拉扯着她。
似乎想要撕碎她的灵魂,她瑟缩在一角,低垂着头,环抱着自己。
好冷,真的好冷。
她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
若是一早死掉的就是她,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像如今这般的发展了?
心脏好疼,如果生来就是一个错误,那现在她就修正掉这个错误好了。
宋宁宁高热不醒,嘴里胡言乱语着。
厉川已经喂了她汤药,可太医神色严峻,查看脉象后,摇了摇头。
“殿下,已经三个时辰了,若是高热依旧退不了,就算以后人醒了,恐怕也废了”
不过在里头待了一个时辰
他都不敢想,若再晚上几分,会是什么后果
他从未生过这般的害怕恐惧,看到她那般模样,他脑中生了一片死寂,若她死了,那他的存在似乎也没了意义。
厉川一张脸上早已是惨白,他握着宋宁宁的柔荑,沙哑着声音:“要怎么做?”
“此番看来,她恐怕是困在心结之中,一切也都只能看她自己能否想通了。”
这是墨国来的医者,他也是厉川一直以来委以重任的医者,此刻,看着自家殿下这般失魂落魄懊悔万分的模样,他了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须,对着厉川道:“殿下,同她说说话吧,她能听得到。”
很快,殿内,只余两人,厉川坐在榻边,小心替宋宁宁擦拭着额角上的冷汗。
他俯身,听着她的呓语。
“对不起母亲是我”
“是我的错”
“是我该死”
“我真该死”
听着她喃喃自语,厉川只觉心如刀割。
那些混账,将自己的错误强加在她的身上,用这般的歪理来击碎她本就敏感的神经
她有什么错呢?
有错的,都是如他这般的,贪心之辈。
厉川脸色更是一丝血色都要褪尽,他握着她的手,放至唇边,虔诚地亲吻着她的手背,一字一句道:“你不是错误,阿宁,你怎么会是错误”
“你是我古井无波生命里的光,你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厉川缓缓说着,抚摸着她的脸颊。
“若你母亲还在,她定是不愿看你这般的。”
你母亲那般爱你,可以用生命来让景仁帝重新审视皇族的糜烂,她怎么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变成如今这般的样子?
“阿宁,不要为别人的错误负疚,不要辜负你母亲对你的爱。”
“阿宁,你不是还要找小荷么?已经找到小荷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宋宁宁在黑暗之中,周围嘈杂的声音不断,她闭上了眼,准备任由黑暗将她吞噬的时候,周围的阴冷消散,她似乎被包裹在一个灼烫的怀抱,迅速将她已经冰冷的躯体焐热。
“小荷”
宋宁宁眼珠在转动,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着话。
对还有小荷,小荷怎么了?
她有没有被这场变故影响,她会不会在担心自己,她会不会傻傻地跑回来找她了?
小荷到底怎么了,宋宁宁认真听着,可那声音一点也不真切,听得她心火都升起来了。
就在她认真聆听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宁你怨我骗你也好,什么都好,我都认了只要你醒来,随你责罚,你想怎么样都好。”
厉川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抱着滚烫的人,懊悔和爱意止不住的涌出。
“我喜欢你,爱你,早在很多年以前,我的心便已经被你俘虏了”
“可怎么办?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被你看穿,我怕我揭露心意便会被你弃如敝履,我骗你瞒你,不是为了害你,而是想要靠近你,让你在意我,爱上我”
他吻上她的发顶,额头,眼角下的小痣,鼻尖,唇瓣。
“就算是当条狗也好,只要你醒来,什么都好”
他忍不住道:“不要抛下我,阿宁我爱你”
一双漆黑的,还带着些茫然的眸子,在厉川离开她唇瓣的时候,直直对上了他的眼。
脑中瞬间空白,随之而来的狂喜充斥厉川整个人。
他忍不住,又是吻了上去,舌尖却是一痛。
宋宁宁大力咬了他一口,厉川一愣,甜腥味瞬间充斥他的口腔,可他只呆呆笑着,直到宋宁宁绵软无力的给了他一巴掌。
“吵死了。”
厉川微微偏过了头,生怕这是幻觉般,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这才发现,宋宁宁眼角通红得很,果然,后者咬着下唇,眼泪一瞬流了下来。
“你凶我,打我,关我你滚开”
厉川手足无措,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颊送:“你打我,好不好?”
甚至不知从哪拿出了宋宁宁之前的那根大红鞭子。
重新塞回了她的手中。
“阿宁别气了罚我吧。”
宋宁宁握着那物,一种久违的安全感终于重新回到身上。
可宋宁宁心口中的委屈却更是涌上,那些黑暗之中生出的可怖的画面似乎还在她的眼前,她几乎就要踏入,此刻,重获光亮,她止不住后怕和恐惧。
厉川抱着她,不敢用力过大,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她哭泣时的抽动。
可愈演愈烈,厉川抚着她的背,突然道:“主人别气了,好不好?”
似有一股酥麻的电流从宋宁宁的背脊传开,她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
心口那股情绪就这般消散殆尽。
她抬眸看着眼前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看着他滑动的喉结,压着心口升起的莫名慌乱,推开他,重新躺了下去。
厉川见此,替她将被子掖好,赶紧叫了太医进来。
几番查探,确认高热正逐渐下降后,又开了副药,便离开了。
厉川那颗高悬的心便也终于落地。
魏娘进来查看,双眸通红,但此刻也不敢太过显露情绪,怕又惹得宋宁宁无法好生休息。
再之后,宋宁宁又睡了过去,厉川一步都不敢离开,将所有政事全部移到了公主寝殿。
渴了,他亲自喂水,药凉好了,他也亲自服侍。
可宋宁宁并不待见他,第一次倒水她吐了,说不是山泉水。
第二次倒水,又说容器不是她喜欢的,直接推洒了出去。
她就细细观察着厉川,看他什么时候恢复原形,看他能伪装多久。
可厉川却一点脾气都没有,除了喝药这件事上,厉川有些强硬以外,其他要求,他都满足了。
等宋宁宁再次醒来,魏娘过来送宫膳。
她肚子很饿,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吃东西。
一想到那手臂上的那些残缺,还有凹凸不平的脓包肉/洞,她胃中又开始了翻江倒海。
脑中又升起了隐痛,她虚弱躺着,颓然无力。
“我来喂她。”
宋宁宁背转过身去,不想理他。
他在外殿办公,宋宁宁一直能听到形形色色的人进来向他汇报事情的声音,觉得烦闷,既然那么忙,干嘛还要一直守着她?
他说的那些话,她才不要信呢,又是想要蒙她的话术,什么多年前,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宋宁宁嘟着嘴,自己都没发觉此前厌恶憎恨的情绪,不知何时都淡化消失了。
魏娘答应后便退了下去。
厉川端着菜饭走过来,刚刚靠近,宋宁宁抽过枕头便向他砸去。
“滚开。”
即便厉川反应敏捷,手中的汤菜还是有一点洒出。
他摇着头,将那碗盏放回了桌上,然后叫人取了新的枕头,亲自重新放在了宋宁宁的榻上。
他温柔着声音道:“阿宁不吃饱饭,之后要怎么惩罚我?”
“力气不够,都打不疼了。”
宋宁宁只觉心口鬼火直冒,她猛地转过身,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
“我、不、吃!”
厉川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对着宋宁宁缓缓道:“还说等你好了带你去见小荷”
“看来还要等上一阵子了。”
宋宁宁眉头一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威胁我?”
身体没有力气,又堪堪要倒了下去。
厉川立刻上前扶起她,手掌中的灼烫,让宋宁宁生了些紧张。
“阿川只是想要阿宁吃些东西,身体好了,小荷见到你才不会担心,对不对?”
两人靠得很近,厉川声音之中只有温柔,循循善诱,宋宁宁轻咬着下唇思索了起来。
她的确肚子空空,她的确很饿,可
她看到那些饭菜,就觉得恶心,那些肉
似也看出宋宁宁有些苍白的脸色,他也想到了什么,坐在她身边缓缓道:“不然我让厨子做些素食,煮碗清汤面,多少吃些?”
宋宁宁看着他,突然道:“我要你做。”
“我要看着你做。”
“不是你做的,我不吃。”
宋宁宁松口,厉川倒也是松了口气。
“好。”
可宋宁宁身子虚弱,她又非要亲自看着厉川做饭,殿里便又忙前忙后搬来了一堆东西,迅速搭建了一个小的灶台,厉川在一旁有模有样的和面。
但仔细看去,手法生涩,一旁站着的御厨一个劲地擦着额间生出的冷汗,一边指导,一边告罪。
宋宁宁就靠在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忙碌。
厉川时不时投以温柔眼神,宋宁宁本看着好戏的笑就立刻收了回去,撇过头,不去看他。
等他重新将精力视线放回桌上的那些食材后,宋宁宁又忍不住朝他看过去。
白衣胜雪,他总是知晓自己喜欢什么。
一举一动,谦和儒雅,不过眼中不再是淡漠,看向自己的时候,是浓郁到要溢出的温柔。
墙上又重新挂上了他送给自己的那些画,破损的扇子被另一把他亲手提了字的新扇替代,静静躺在她的榻边的矮几上,等着她的临幸欣赏。
宋宁宁将头埋进枕头里。
心脏似乎又活蹦乱跳了起来。
一条黏人的狗罢了。
可心底深处,缓缓涌上的热流,令她耳垂都染上了些红。
第79章
日落西沉,公主宫殿内此刻一派祥和之意。
没有荤腥,只一碗简单的清汤素面,上头漂浮着鲜甜葱花,明明不是什么出众之品,但宋宁宁的肠胃终是不再翻滚。
好香,她觉得自己从未吃过这么香的面食。
可能是饿狠了,此刻一旦打开了胃口,更是觉得饥肠辘辘了起来。
看着她一口一口吃下,厉川眼神之中的柔和更甚。
“如何?”
这算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这般精细的饭食,儿时同父皇前往山林围猎,那时也不过随意果腹,就算使用炊具也最多不过是切烤野味。
又是做给自己心仪之人,厉川看着她,眼中还是不自觉露出些许期待之色。
宋宁宁最后喝了些汤,胃里被温暖的汤水激活,热气便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舒服的微眯了眯眼,听到厉川询问,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他。
一只乖狗等着主人的赞美奖赏。
宋宁宁放下筷著,旁边伺候的依莲赶紧递过巾帕,她擦了擦嘴,看向一旁垂首躬身,神色紧张的御厨:“你教的不错。”
一道眼神闻言也扫了过来,那御厨只觉后脊一瞬有些发毛,他赶紧摆手,恭敬道:“奴才没做什么,都是殿下聪慧,一点即通”
他是前大周就被招进了宫中的厨子,这改朝换代后,他本是颤颤巍巍着,想着墨国来人肯定会血洗皇宫,他本已抱着死到临头的绝望,可谁知,因他身份干净,做菜还不错,竟问他要不要继续留下。
其他同僚害怕,选择离开,可他实在有些动心,只因他孑然一身,这月例还比此前更高,他便答应留了下来。
可谁知,好日子还没过几日,就被拉扯入了今日局面。
他自然是听说过宋宁宁的恶名,也听说过一些墨国太子同她之间的一些纠葛。
在知晓如今墨国太子没有杀她,只将她囚在宫中时,他还以为这前朝公主定是会被太子折磨殆尽的。
可今日看来…自己恐怕完全想错了,这太子困着前朝三公主,根本不是要折腾她,小心翼翼伺候的样子,分明就是在乎至极。
此番自己被三公主赞扬,他感受着厉川带着寒凉的视线,擦着额间已经要滴落的冷汗,实在受不住,跪地道:
“太子殿下十分认真,这般用心程度绝非奴才可比拟的,望公主能体会太子殿下一番心意…
宋宁宁看到他这副胆小如鼠的样子就烦,正要发作,厉川已经开口道:“好了,你下去吧。”
御厨连连谢恩,然后迅速撤离。
殿里其他人也尽数退了下去。
碗碟收回,宋宁宁靠在软垫上,声音有些冷:“我要见小荷。”
“等你身体养好了,就带你去。”
宋宁宁眉头一蹙,看向他时,很是不满。
还说她要怎么样便怎么样,根本就是个骗子。
厉川靠近了些,声音柔和:“阿宁也不想小荷担心吧?”
宋宁宁轻哼了一声,对厉川下了逐客令。
“我要睡了,你滚吧。”
厉川眸光微动,殿内烛光摇曳,他的视线却比烛光更亮更热,直直落在宋宁宁的身上。
宋宁宁转过头去,本不想看他的,可他那视线实在灼人,她心脏莫名猛地一跳,又鬼使神差地看向了他。
明明将自己弄成如今模样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之人,可宋宁宁此刻却似乎没有办法将所有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他眼神之中带着些受伤,神色泛着疲乏,此刻,竟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可怜。
“阿宁不想知道,宋茹静如何了?”
宋宁宁脸色微微一白,想起她那双泛着寒带着恨的眼神,她下意识蜷缩起身子,环住了自己的双腿。
厉川见此,实在未能忍住,拉过她,将她抱在了怀中。
宋宁宁作势要挣扎,可抱着自己的怀抱实在温暖,耳边还响起他低沉的声音:“主人别推开,好么?”
又是这样
宋宁宁的动作一顿,她侧眸看他,后者神色在烛火微光下实在很乖,是她一直想要的,那种听话的乖觉。
心间又升起了酥麻,她忍不住道:“等我好了,我会狠狠罚你,我会把你绑起来,狠狠鞭挞你。”
她带着几分凶恶,厉川忍着眼中笑意,压低声音道:“嗯主人想做什么都行。”
一瞬的火热烧灼上她的耳垂,明明是要惩罚他,为什么又被他带偏了?
她脑中不合时宜的回忆起了那晚的画面,她压着他,看着他极致时额间滴落的滚烫汗水,感受着他灼烫再也控制不住的喷发。
她情动难耐,脑中迸发的白光将她带入一场从未去过的仙境,那时候的他,也是乖顺的,乖乖被她占有,乖乖被她侵/犯。
但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同。
那时他中了药,动弹不得。
可现在,他自愿了,乖顺着眉眼,告诉自己,想要怎么对他都可以。
她只觉身体又黏腻了起来。
她压着身体不对劲的反应,冷声道:“她如何了?”
厉川敛着眉眼,怀中佳人在烛火微光下脸色泛着些许的红,他眸中有笑意划过。
不过很快,他正了神色,沉声回复道:“她割喉自尽了。”
宋宁宁浑身一抖,接着便有些支撑不住般,彻底倒在了他的怀中。
“二二哥哥呢?”
厉川眸光微暗,他缓缓道:“她自尽前,先杀了他。”
宋宁宁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那种灵魂似乎被剥离开,但又与**相连的微妙感,让她有种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但又还活着的诡异痛苦。
其实她多少也猜到了
那般痛苦的活着,或许死了,才是更好的结果。
她想,宋茹静恐怕想要杀死他们所有人,让他们尽快结束这一场痛苦的人生吧。
宋宁宁突然蹙眉,不对
“割喉?”
“是第一天入狱她便摔破了碗盏,藏了一块碎片。”
宋宁宁看向厉川的眼中露出不解,她眼中升起疑惑,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哀伤。
“为什么她明明可以用那碎片也割破我的喉咙,为什么她为什么没有”
她那时眼中的寒冷,刺得宋宁宁浑身冰凉,她掐着自己时,明明有机会直接将那碎片划过自己的脖颈,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这么做?
她杀死二哥哥时想的是什么?
她割开自己喉咙时,又是什么样的念头在她脑中?
厉川轻抚着她有些颤抖的脊背,他缓缓道:“她或许是忘了亦或许她并非真的那般恨你,想要杀你”
他怀中的傻姑娘永远不会相信,幼时的她,真的如精灵一般,明媚、开朗、善良,带着些许的狡黠,他想,同她生活在一起过的人,恐怕都无法厌恨上她吧。
就算生命给予了他们那么多的苦难,但内心深处,或许对宋宁宁,都保留着了一份真挚之情,也说不一定呢?
“阿宁,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宋宁宁只觉悲伤若海浪拍过,将她狠狠裹挟进入了其中。
她想起幼时皇姐总是牵起她小小的手,永远将她护在身后,曾告诉她:你是大周的公主,你想要的,姐姐都会帮你得到。
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回忆逐渐淡去,但她的悲伤却愈发浓郁,她埋在厉川怀中,任由自己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裳。
心底深处,那股滔天的恨意席卷而来。
“我要杀了宋怀安”
“厉川我要杀了他!”
她哽咽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帮帮我好不好?”
厉川只觉心脏被她的话语狠狠揉捏成团,他紧抱着她:“好”
“只要阿宁想要,我都会帮阿宁得到。”
北进路上,宋怀安在轿椅中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动作太大,他耳根被扯得生疼,他没忍住抚上了被纱布包裹之地,眼前却浮现出宋宁宁最后看向他时的,那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恨意。
他眼色黯了黯,浓郁的黑更深了起来。
恨他?
他渐渐笑了起来,有多恨他,便会有多想他。
想来,他的好妹妹此刻,也正如自己想念她一般的想念着自己。
恨他又如何呢?
都希求她的爱,都希求她的青睐,都希求她的靠近,可有什么用呢?
他们都那么被动,只有自己,只有自己一直主动的靠近她,主动将那些障碍全数扫清,只有他最爱她,为了她可以与整个世界为敌。
他触碰着缺失的地方,即便被她伤害至此,那股恼人的恨意却也不过几天便消散无踪。
他是真的爱她啊为什么她的好妹妹无法理解和共情他的爱呢?
马蹄声靠近,谢鸿朗在马车旁低低汇报着。
“好!一定要将她带来,若是成了,重重有赏,重重有赏!”
宋怀安带着些癫狂的神色,月色透过马车的窗帘,让他看起来更显阴森。
“她会明白的,这世上的人,只有我最爱她。”
“只有我,愿意为她杀尽天下人”
谢鸿朗垂着首,缓缓道:“殿下前面不远处便是微臣朋友的一处私院,不妨先做调整,再图大事,也正好等着国都来信。”
“好!谢卿,待本殿夺回大周,你便是大周国第一大臣!”
“本殿要封你为相!”
狂妄的声音在寂静之夜响起,夹杂着令人胆颤的笑声。
“微臣,多谢殿下!”
说罢,谢鸿朗恭敬的退了下去。
月色凉薄,洒在一众心事重重的队伍之上。
谢鸿朗打马归队,眼中却划过一道极致的凉,再看向僵直背影的裴玉时,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第80章
休养了两日,宋宁宁有些恍然。
这番待遇,同她在公主府也没什么两样,各种细节这宫里人都掌握的十分清楚,想来是将公主府里的人尽数带了回来。
宋宁宁也发现了,厉川处理起事情来的一贯风格便是‘一网打尽’,就连处理她的生活起居也是如此。
她睫毛微颤,撩开被子,便要准备下地。
厉川听着里头的声音,放下手里文书,立刻进了来。
“醒了,昨夜可睡得好?”
宋宁宁脸上有些烧,前夜她哭着哭着竟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竟被他抱在怀中,当即她便将他踢了下去,昨夜睡前便严厉禁止他的靠近了。
可晚上却辗转反侧不得入眠,魏娘进来替她掖了几次被角,最后一次,是他过了来,宋宁宁觉得不爽,但突然想到他是自己的狗,为什么不能陪着自己睡?
想通这点,她立刻拉着他的袖子,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乖乖的进了被窝,还乖乖将自己抱着。
宋宁宁压下又乱跳的心脏,安安稳稳睡着了。
今日醒来已是午时,此刻他衣冠齐整神清气爽地问她,宋宁宁竟一时有些语塞。
好一会儿,
她才道:“不如小荷陪着睡舒服。”
厉川眉尖轻挑,眼中划过一丝微光,但很快,那神色便已被他尽数掩去。
“想吃什么,我来做。”
说罢,他半跪在床榻前,眼神认真,炙热大掌握着宋宁宁纤细赤足,细细替她穿着鞋袜。
宋宁宁咽了咽口水,也不是没人这般伺候过她,可厉川这般模样,实在秀色可餐,让她忍不住想要将他绑起来。
然后红着眼眶看着她,求着她。
不行不行,宋宁宁收回视线,还有一件正事。
宋宁宁收回双足,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厉川:“带我去见小荷。”
“先吃些东西?”
厉川仰着头看她,眼中笑意微升。
宋宁宁凑到他身前,俯身,捏着他下巴道:“你又忘了乖狗不应该做什么?”
厉川忍着被她轻触之地的阵阵酥麻,眼中升起乖顺:“好,阿川不替阿宁做决定。”
“叫主人。”
厉川拉过她的手,轻轻在手背吻了吻:“嗯主人。”
宋宁宁条件反射般抽回了手,火烧般的灼烫让她耳垂泛红,她轻咬着下唇,任由心中波涛将她灵魂浸没,全身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麻,令她分不清这是难受还是舒爽。
厉川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拿过厚实的外氅,披在宋宁宁的身上,然后拉着她,朝着殿外走去。
“小荷就在宫中?”
“是,姨母此刻正在同她说话,想来也应该快要聊完了。”
宋宁宁轻轻蹙起了眉:“你的姨母?”
“东国现在的太后,厉婉柔。”
宋宁宁更是困惑,她一边随着他的步伐朝前走,一边问道:“东国同墨国,到底是什么关系?”
东国未被墨国吞并的理由,难不成是因为皇室是血脉相连之人?
这般想着,宋宁宁也便问了出来。
“正如你所言,不过东国此前混乱,我们帮姨母坐稳了那位置,她自然也知晓墨国实力,投桃报李,虽未明面结盟,但我们已是一体。”
“所以我能轻易以东国身份来此,他们也会配合我的一切指令。”
厉川说罢,宋宁宁眼中的疑惑却更多。
“所以东国皇室随太后姓,是因为要同墨国扯上联系?”
“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呢,厉川,你究竟叫什么?”
宋宁宁看着他,眼中的探究之意浓郁,厉川将人拉至宫廷墙巷一角,屏退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众宫人。
他压低着声音,认真道:“这件事,我从未骗你,我随母姓,单名一个川,字永煊。”
宋宁宁被他困在臂膀之间,他好高,她不得不仰着头,甚至还不自觉垫起了些脚尖。
“为什么?你是墨国太子,为何随母姓,难不成你们国家以女子为尊?”
厉川看她认真思索的样子实在可爱,粉润双唇一开一合,他强忍着一探蜜唇的冲动,解释道:
“我上头本还有两个哥哥,但没有一个活过满月,生下我后,他们提心吊胆,请了相国寺闭关多年的大师出山,大师一见他,便说父皇命中无子。”
见宋宁宁眼中困惑更甚,他继续道:“大师找了破解之法,让孩子随母姓,成年之前不得以皇子身份行事,养在宫外不得声张。”
“因此,他们将我藏得极深,也是等我成年后才渐渐出现在大家眼前,我以永煊二字示人,反倒极少人知晓我的真名了。”
厉川说的认真,宋宁宁自然也认真听着。
这般对话,宋宁宁却觉得自己消化了许久,她垂下头,想问他是何时开始准备这一切的,可话到嘴边,她突然有些不敢问了。
脑中一晃而过的画面,她记不太真切了,她要回去自己好生想想。
厉川抚了抚她眼角小痣,实在没忍住,轻轻吻了上去。
宋宁宁本还在思考,见他如此,脑中又是一瞬空白,有些恼怒,一巴掌便打了过去。
也不去看厉川神色,她推开他的怀抱,带着些羞恼,朝着一处走去。
走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她转过身,厉川眼中含着似笑非笑:“阿宁走错了,这边。”
不过是被狗舔了一口罢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宋宁宁重新沉住了气,眼神示意他带路
皇宫东南角,一间华贵宫殿之中,此刻,气氛有些僵持。
小荷面对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而门口,此刻是夜瞳一步不离的守着。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也不会跟你走。”
小荷消化着刚刚她听到的信息,此刻一张脸上难得显现出一些情绪——不愿。
“为什么?小荷,本宫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派人从每一个国、每一座城、每一所村落的找,只为那么一丝的希望,本宫都从未想过放弃。”
“现如今,好不容易我们母女可以团聚,小荷,你为何不愿意让为娘补偿你,疼爱你呢?”
眼前人是东国的太后,她自然知晓那是东国至高无上的人。
她也未想到这具身体的原生家庭这般的有实力,若她不是其他世界过来的,此刻说不准就动心了,可她毕竟不是眼前这华贵妇人的孩子,就连此刻听着她诉说对自己的思念愧疚,都生了极大的不配得感。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一时只能沉默以对,这般行为,反倒是激得厉婉柔更是心疼。
“本宫知你害怕这么些年,受了这么多苦,被人卖入宫中,给别人当丫鬟,不知受了多少罪”
“你是我的女儿,是东国皇帝的亲妹妹,那些人怎么敢这般对你怎么敢”
厉婉柔声音之中带着酸楚痛苦,当年宫廷之争,她的信任错付,令她的孩子成为了敌人报复的工具,成了敌人毁灭她神魂的武器。
可她不甘心,她知晓若自己输在这场没有硝烟战争中,那等着她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她连寻找孩子,弥补错误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一步一步,借用可以支撑自己的一切资源,最终她赢了,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人,是她。
她用巾帕擦干眼泪,继续道:“为娘知晓你不会这般轻易信任本宫可小荷你要给娘一个机会,至少给娘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贵妇人保养的极好,可她此刻流着泪,她靠着小荷极近,眼角的褶皱便也清楚地展露在了小荷的眼前。
她不知为何,心中的酸楚猛地升起,可她知晓这不属于自己,可看她这般模样,她又的确狠不下心的严词拒绝。
“娘”
小荷憋了半晌,叫出了声。
就是这么一声轻轻浅浅的‘娘’,却激得妇人更是红了眼,她哽咽到不能言语,一点往日临朝听政的威严也无。
小荷见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她想了想,带着些笨拙,将贵妇人抱在了怀中。
“娘我其实一切安好”
“我长大了,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想着补偿我的”
小荷话音未落,厉婉柔的声音带着些激动道:“给别人当丫鬟,当牛做马的,也叫过得好?”
“大周皇室什么样本宫难道不知?你还活着,本宫都觉得你命大!”
小荷突然想起初见宋宁宁时候的样子,那时宋宁宁疯狂的样子吓得她不轻。
可之后却渐渐发现,那不过是宋宁宁惯用的手段,她总是喜欢张牙舞爪地吓人,可若是有人经受住了她这般考验后,她会将人拖进自己画的圈。
从此,谁要欺负这圈里的人,对于宋宁宁而言就是在欺负她自己,然后竖起浑身尖刺,将属于她的圈中人护在身后。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小荷弯了弯眉眼道:“大周皇室的确不怎么样,挺恶心的,但宋宁宁不同,她和大周皇室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再有,我并不觉得自己卑微,我用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事业,去东国,我反而会变成一个废人,成为被养在金丝牢笼里的雀鸟。”
想起宋宁宁当时看着那些鸟雀时候的模
样,小荷继续道:“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娘,如果你真的想要补偿我,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小荷神采动人,并未如厉婉柔想象般那样唯唯诺诺战战兢兢。
厉婉柔看着她,一时心绪复杂至极,自己的女儿成长为这般的性格,她一时觉得心酸,一时又觉得欣慰。
她第一次从厉川手中得到消息,得到小荷画像之时,她只觉被铺天盖地的喜悦淹没,可随之而来的是担忧、惶恐,害怕她长成自己无法接受的模样。
就算自我建设了许久,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重新教导重新生长,就算小荷埋怨恼恨自己,也要将她身上的劣根给拔出。
可现在,她长大成人了。
比她想的,更好。
殿门外,有两道熟悉的身影靠近,夜瞳收回对殿内情况的注意,转身,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