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列昂孤身突袭敌营将他救回。
虽然列昂在救回埃文后毫不留情地将后者送上军事法庭,让他为自己的冒进与死去的士兵付出了深刻而惨痛的代价,但埃文总归是苟延残喘地捡回了一条命, 没有死在帝国军的战俘营里。
凭着神教近些年疯狂投入战场的精神力炸弹,埃文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自己进了帝国军战俘营, 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下场。
埃文别扭地不愿承认自己对这个出身平民的雌虫的深深感激与隐秘钦佩,但却再也没有给列昂找过任何麻烦,他和他的家族甚至隐隐成为铁面裁判官立足于神教中的助力。
如果深渊裁判长退位换任,他也许会站在列昂这边。
列昂这次接到教皇调令前往南线战场,主要目的是给乌拉诺斯家族的爱德华收拾残局, 在乌拉诺斯全线溃逃后,整个珊瑚星系都被帝国军如入无人之境般收入囊中,列昂的任务就是守住珊瑚星系后的所有教廷领土。
此时南线战场的帝国军正是士气大涨的时候,列昂也听闻过那位号称冥河之子的雌虫的传奇逸事, 但他依旧平静沉默地接受调令,顺从地前往南线战场去为他人收拾残局。
他没有其他选择。
骑士长背后是方檀家族与枢机骑士团,天使长背后是传达神谕的恩基家族与无数信徒, 但列昂背后什么也没有,这一点在他当初选择进入神教时便已经心知肚明。
不论走到哪里,他始终只是一块称手的顽石, 打败敌人是他唯一的价值,至于这块石头会不会受损破裂,没有人会在意。
拒绝承认自己是专门前来为他送行的埃文,此刻正抱臂斜靠在舱门上傲慢地告诉他,自己的家族在教廷还算说得上话,如果列昂真的不愿意接手南线这块烫手山芋,他可以帮助列昂。
戴着金属面罩的裁判官思考了片刻,摇头拒绝了埃文的好意。
埃文被拒绝后也不再坚持,转而问起对方曾经和自己讲述的一个充满遗憾与悲伤的故事。
“你真的一次也没去看那个雄虫吗?”埃文突然小声地问。
列昂定定地站在原地,无法形容的苦涩与悲伤第无数次席卷而上,他轻轻垂下眼睫,短促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啊。”被列昂某次濒死之际说出的故事深深吸引、甚至为之辗转反侧的年轻雌虫没忍住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到底为什么啊?就算一点也不喜欢他,你去看他一眼又会怎么样呢?他肯定一直都在等着你去看他啊,可是你真的一次也没去。”
明知阿缇琉丝在等他,一直都在等他,但他就是一次也没去。
列昂已经无法记起自己当初的心情,他既回答不了埃文的问题,也面对不了自己的内心。
深深沉浸在当初那个故事里的埃文仍在喋喋不休:“你说他是全世界最好的雄虫,那么,那么就算你要亲他,要做点其他事情,他也不会拒绝你对吧?哪怕只是为了拥有一个雄虫,你也应该去找他。”
列昂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那么做,他不会……他不会接受‘瑕疵’。”
前世为了挽救他而缔结荣誉婚姻的阿缇琉丝,其实早已放弃了这段感情,早已明白他们不可能拥有美好结局。
在无数次濒死之际,在他已经望见冥河湍急水流的刹那,列昂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然后便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悖论怪圈。
你说你爱他,但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他、不理解他。
难怪阿缇琉丝在面对列昂的自我剖陈时只觉得荒诞可悲,连他都觉得自己苍白可笑。
在提示起飞时间的舰内广播响起时,列昂最后看了一眼满脸苦大仇深的埃文,在面罩下扯出一个说不出情绪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这个故事是假的。”
“我就说嘛!”得知自己被骗了的埃文反倒表现得高兴了不少,象征性地对列昂龇牙咧嘴地挥了挥拳头,然后摸着自己的下巴煞有其事地说,“谁会拒绝这个雄虫啊?!我才不信你能忍住不去看他!编故事也不知道编得真一点,就算是为了哄自己也得做个真实点的梦吧?”
这确实只是一个梦。
列昂在心里对自己轻轻说到。
一个他明知早该醒来却仍旧强撑着不肯睁眼的梦。
…
“这次打算在首都星呆多久?”
玛尔斯看着端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阿缇琉丝,微微侧头示意对方随意坐下。
阿缇琉丝思考了片刻后,如实回答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第七集团军群针对黎明前哨的突破行动刚有进展,我打算尽快回到东线。”
“佐伊应该还留在那里?”玛尔斯大帝随意地问了一嘴,“他这几年过得还可以么?”
“佐伊托我向您转达,如果能把腓特烈调回南线,他会十分感激您。”阿缇琉丝流露出一丝笑意,平静的语气也变得活跃了一点,“腓特烈少将经常对佐伊担心过度,这点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个甜蜜的烦恼。”
玛尔斯点了点头,看向阿缇琉丝的视线逐渐变得平和,那双深灰色的瞳孔流露出一种绵长平静的疲惫感:“已经做出的决策往往经不起再度推敲,但也许是年纪上来了,我最近总是不可避免地重新审视以前作出的决定。有些决定现在看来依旧令我满意,但这总归是少数,更多的还是遗憾与质疑,即便当时的条件与环境注定我只能作出那样的决定。”
他平静地注视着阿缇琉丝,语气温和地说:“兰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也许不会后悔,但总会感到遗憾。”
年轻沉静的雄虫坦然地对玛尔斯对视,那双与兰因如出一辙的漆黑瞳孔始终坚定执着,而正是这种坚定不移,让玛尔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面前的雄虫与好友存在着深刻的不同。
结合了兰因与罗萨蒂亚特质的阿缇琉丝,已经走在了自己的道路上。
他明白玛尔斯想要说什么,也明白这个冷酷强硬的长辈并不需要安慰,对方只是需要某种确认,确认他与雄父已经没有隔阂。
从少年君主开始,在盖亚宫的腥风血雨中行走了几十年的玛尔斯大帝,最终向自己的继任者确认的却是与好友有关的问题。
他以自己所习惯的、迂回到甚至略显冰冷的语句,向阿缇琉丝传达了兰因当初的苦衷。
阿缇琉丝回复道:“我知道的。我并不会为您和雄父作出的决定而感到怨恨,就像您所说的,当时的条件与环境注定只能作出那样的选择。”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后真诚地继续说道:“我曾听说过一种说法,当对现在不满时必定会想起过去,虽然过去未必更好。如果您对现实感到疲惫,也许可以去想想未来,我认为未来是比现在和过去都更为美好的存在,即便我无法肯定地说未来会发生什么。”
姿态随意地坐在国王桌后玛尔斯懒得隐藏自己身上的疲惫感,所以他并不惊讶阿缇琉丝对此有所察觉,他轻巧而低沉地叹了一口气,对阿缇琉丝劝解的话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进去。
他很快便提起另一个话题:“听说谢默司求婚失败了?和我说说吧——你认为他还有待改进的地方,或者说你对他不满意的地方。”
完全没想到话题转了一圈最终来到自己和谢默司身上,阿缇琉丝几乎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就本能地谨慎回道:
“……我认为现在不是进入一段深刻关系的最好时机,战场上会发生什么意外都不足为奇,在充满不确定性因素的情况下,我和谢默司元帅或许都需要再仔细考虑一下。”
在阿缇琉丝的认知中,婚姻是一种恒久绵长的羁绊,并非两人在亲朋好友的注视下走过一道花门那么简单,所以他总是倾向于考虑更多、思索更多,他想要胜券在握、万无一失的稳定局面。
听到这个滴水不漏又略显官方的回答后,玛尔斯慢条斯理地说:“在我们那个年代,促成一桩婚姻的因素只有两个——仔细的考虑与冲动的勇气,看来你缺乏的是后者。”
玛尔斯的评价十分客观,但从某种角度而言又显得十分不公正。
阿缇琉丝确实不再冲动,但这并非因为他缺乏冲动的勇气,而是因为某个雌虫给了他仔细考虑的机会与可能,他不再需要带着同归于尽式的冲动去完成任何事情,他已经有了仔细思考、认清内心的时间。
所以他也不再需要像前世那般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第137章 求婚失败后 今生:老谢成功劝服自己……
从盖亚宫离去后, 阿缇琉丝没有急着回提丰城堡,而是先来到统战部大厦查看第七集团军群总部建设情况。
在过去三年中临时成立的第七集团军群总部和首都星统战部位于同一座大厦内,鉴于第七集团军群的主力部队和总司令常年作战于前线, 工作于这座大厦内的虫族基本都是负责情报通信类工作的非战斗职。
在确认核心部门已经建设完善后, 阿缇琉丝给正从珊瑚星赶回的副官发去了几条讯息, 提出了几个在他看来仍需完善的小问题。
他思考了片刻后,以一句轻描淡写的称赞作为结尾。
他说夏盖是令他感到自豪的优秀副官。
发完这条讯息后,阿缇琉丝没有再关注终端,而是来到位于大厦顶层的统战部。
某个不久前刚被拒绝的雌虫正很有骨气地安然坐在统战部总办公室里,没有在阿缇琉丝回到首都星的第一时间就有所行动。
“少将的飞行器选择了前往盖亚宫的航道线……应该是因为玛尔斯大帝的召见。”卢卡斯从手持光屏上抬起头, 从外观来看手持光屏只有一枚小巧的金属握柄,开机后握柄一侧会投出一块虚拟屏幕, 所有实体元件都集中在实体握柄中。
手持光屏和便携式终端的差别在于信息计算处理能力,前者基本可以满足所有专业化办公要求,后者则主要用于日常娱乐通讯。
站在窗前的元帅平静地听着卢卡斯的汇报,沉默地抿着一支烟,没有说话。
他或许在期待阿缇琉丝回到首都星后第一时间就前往这里。
卢卡斯眼观鼻鼻观心地端正站在原地, 坐立难安地忍受了一会顶头上司的沉默后,抬眼看看对方唇间没有点燃的香烟,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枚暗银色的复古打火机,干脆利落地递到老大面前。
随着极其轻微的“嚓——”声, 砂轮摩擦之下一丛蓬勃明艳的细小火苗猝然跃动,卢卡斯举着打火机用眼神询问谢默司。
跳动不已的火焰让谢默司军装胸口部位的金属编花折射出一抹暗芒,面容英俊冷淡的元帅蹙眉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火苗, 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唇间香烟揉乱折进透明烟灰缸,抬眼示意下属将打火机拿远点。
卢卡斯老老实实地缩回去,百无聊赖地在心里复盘起上司失败的求婚。
哪个正常雌虫会在和雄虫打视频电话的时候突然求婚!
虽然整个尼普顿家族最值钱的东西——族长权戒早就被谢默司放进阿缇琉丝的手心, 但最起码也得有个走过场的仪式……
严格意义上来说,整个过程草率戏剧到甚至不能被称为求婚,据卢卡斯听到的小道消息传闻,自家长官和阿缇琉丝少将打视频的时候以为对方那头没人,于是在聊完星星和月亮后十分自然地问对方要不要和自己结婚,结果少将错愕之下还没来得及回复,便被怒火高涨的夏盖上校从旁窜出强行挂断通讯。
是的,少将的副官一直就在旁边。
卢卡斯认为这个小道消息应该是真假掺半,前面是假,后面为真。
老大肯定知道夏盖就在阿缇琉丝少将身边,但应该不知道除了夏盖,佐伊等虫也在旁边暗中观察。
于是统战部总指挥官元帅先生求婚失败的消息在七大集团军群中不胫而走,沸沸扬扬到连身居盖亚宫的玛尔斯大帝都有所听闻,驻军翡翠星系的罗萨蒂亚元帅更是特地打来通讯贴脸嘲讽。
故事的版本也越传越离奇,甚至传出元帅仗势逼婚,上校为爱怒闯珊瑚星。
反正卢卡斯是搞不懂老大到底是怎么想的。
越是亲眼目睹谢默司对阿缇琉丝的态度,卢卡斯越是不能理解前者为何会不经任何铺垫地对后者说出“要不要和我结婚”这种话。
他不相信谢默司傲慢到认为阿缇琉丝一定会答应自己,所以才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问出那个问题。
他的长官确实有着深入骨髓的傲慢本性,但是唯独在阿缇琉丝少将面前,谢默司升不起一点傲慢之心。
那个雄虫让他战无不胜的长官失去了胜券在握的自信。
卢卡斯叹了一口气。
沉默站在窗前的谢默司反倒神色平静,他看着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面无表情的脸上偶尔可以窥见一点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在无数个变幻不定的念头后,谢默司终于认输般叹了口气,温声对下属说自己要去一趟盖亚宫。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一个小时,而光站在这里是得不到任何结果的。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追着阿缇琉丝跑。
谢默司极轻地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披上军服外套,一边扣着金属纽扣一边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不再纠结于某些细枝末节后他反倒彻底想通。
办公室的漆黑厚重的门被猝然敲响。
敲门的人显然既有耐心又有礼貌,力度适中地敲了两下后便暂停,似乎在等门内的人给出反应。
短暂又漫长的五秒过去后,门外的人再次轻轻敲了两下门,这次似乎带着一点疑惑。
元帅先生的表情骤然变得空白,急促向外迈动的长腿也死死定在原地,如同神话中被水蛇目光石化定格的塑像,只有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睛流露出无数复杂又难辨的情绪。
卢卡斯条件反射地看了眼上司,终于按耐不住,在对方有所表示之前便噔噔噔地跑去开门,背对着谢默司对门外端正站着的雄虫比了个割喉吐舌的表情,示意自己已经受尽折磨。
阿缇琉丝越过卢卡斯看了眼办公室内神色不明的元帅先生,轻笑一声后挑眉示意卢卡斯撤离战场。
他对如蒙大赦的可怜副官比了个“交给我”的手势。
恨不得脚底抹油的卢卡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十分上道地替两人关上门并嘱咐其他人短时间内不要靠近元帅办公室。
阿缇琉丝:……
他深呼吸了一下,维持着轻笑的表情,对面前死死盯着自己的元帅先生微微歪头张开手臂。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示意对方抱一下就突然演变成被扣着腰亲吻,但镇定冷静的雄虫少将接受良好地仰起头,心中思忖着自己的嘴唇好像有点破皮?
被猝然涌来的舌尖强硬叩开齿列,强烈袭来的甜蜜窒息令阿缇琉丝有些头脑发昏,他攀附着高大雌虫腰背的双手也下意识地向上握去,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攥住对方的后颈以此要求暂停。
但他最终只是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对方打理得层次分明的金棕色短发,将拒绝的话语艰难咽下。
亲爱的元帅先生短时间内可能不太希望听到第二次拒绝。
几分钟过去,谢默司终于停下针对怀里雄虫的唇舌掠夺,他扣住对方腰部的手向上伸去,轻柔却坚定地扶住那张每次凝视时都会令他屏住呼吸的脸蛋,迫使阿缇琉丝与自己对视。
但是阿缇琉丝却没有感受到腰部束缚的松开。
他无法低头向下看,于是困惑地伸手探向自己腰间,猝不及防之下猛地摸到一种坚实粗糙的奇妙触感,他下意识地略微用力按压了一下,包裹着发达肌肉的外骨骼充斥着微妙的弹性,像紧绷到极致的饱满水球,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中蓬勃跳动的血肉。
直到被迫坐在谢默司的步足上,阿缇琉丝才恍然意识到缠在他腰部的与挤在他身下的都是君王蛛发达修长的步足。
出于生理结构限制,人形状态下的蜘蛛种雌虫无法解放全部步足,他们通常会选择释放擅长冲刺攀爬、极具爆发力的第四步足,以便作战或撤退。
但谢默司此刻释放的是负责快速转向与抓握猎物的第二步足。
身为典型的游猎类蜘蛛,君王蛛的第二步足一向有死亡之矛的称号,它们狰狞、发达、冰冷、毫不留情,一旦握住猎物便绝不会松开。
阿缇琉丝亲身体会到了这种溺水窒息般密不透风的抓握。
他短促地轻喘了一下,毫不躲避地与大蜘蛛对视,犹豫片刻后抬手轻轻拍了下大蜘蛛温柔笑着的面庞:“放松点。”
第138章 狡辩 今生:真正的信心其实一无所有
元帅先生依旧没有收回自己的步足, 但却听话地放松了一点,至少阿缇琉丝所感受到的不再是紧密缠绕的窒息感。
他毫不躲避地与谢默司对视,坦然而沉静地望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睛, 在温暖柔和的光线下, 这双眼睛再度变得剔透浅淡, 如同两枚可以被他握于掌心的轻巧宝石,虽然呈现出略显沉重的银灰色,但阿缇琉丝知道自己可以轻易握住它们。
谢默司沉默地再度靠近,扶住阿缇琉丝脸蛋的双手放了下去,松松地搭在对方腰间, 扶着对方坐在自己的步足上。
阿缇琉丝为身下新奇的“椅子”而挑了挑眉,君王蛛粗壮结实的步足触感奇妙, 他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坐在谢默司的血肉上。
“好了,让我们聊聊吧。”阿缇琉丝摸了摸谢默司的眼睛,在感受到长睫轻微的颤抖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关于元帅先生现在的心情,或许我可以‘狡辩’一下?”
“啊, 不用‘狡辩’,也不用解释。”谢默司顺着雄虫的力度轻轻闭上双眼,他藏在眼皮之下的眼球因对方的抚摸而极度不自然地转动了一下,身为高等级雌虫他其实并不习惯将眼睛这种脆弱的部位放在别人手下, 但此刻轻柔抚摸着他双眼的人是阿缇琉丝。
从神情看去与以往别无二致的年长雌虫依旧温柔平静,他似乎并不在意没有得到回复的‘求婚’,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并不需要解释与安慰。
婚姻只是一种表达爱意的仪式。
它只是一个仪式,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它既不能将阿缇琉丝绑在自己身边,也无法让对方永远幸福。
谢默司平静地对自己说。
他抓握着阿缇琉丝腰部的第二步足再度无法抑制地收紧了一瞬。
可是我想让他永远幸福。
无法就此收住的思绪在谢默司脑中疯狂涨起,他回想起这三年中出自统战部的无数指令, 它们带走了无数虫族的生命也带来帝国胜利的曙光,他从不回首自己做过的任何决策,可是当面对这个决意并且注定要成为英雄的雄虫时,他总是无法遏制地反复思考与对方有关的一切。
他并非动摇于任何与生死有关的事物,而是焦虑于无法掌控的未来。
像目送着一轮圆月逐渐升起,他知道它会散发出怎样的光辉,也知道它为了这光辉会付出一切,但他不知道它会不会有坠入夜幕的那刻。
他又怎么才能让这个雄虫永远幸福呢?
他没有说话,沉默而安静地抱着阿缇琉丝。
轻柔游走在他眼睛上的手指停顿了片刻,在一片黑暗中,他听到阿缇琉丝冷淡而柔软的声音,如同夜幕雪原中的泠泠雪光:
“可是我想解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有所犹疑、有所顾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面对的并非一片坦途,其中种种艰难险阻足以让最强大的勇士失去信心,我曾看过无法尽数的尸骸堆遍前线,被教廷击中的星舰瞬间汽化形成碎片云,死在这个过程里的虫族更是无法计数。”
“我会想朱庇特是否真的注视着我们,祂为何会让如此残酷的事情上演千万遍,而在这种犹疑之中,我发现真正的信心其实一无所有。”
“没有任何神明或者虫族许诺给我们胜利,我们没有必胜的担保,亦不去想失败的结果,在真正的信心前面,其实是一片空旷,除了希望什么也没有。”
他感受到阿缇琉丝的手指来到自己的耳边,像在说悄悄话般虚虚笼住,对方清浅柔和的呼吸也洒在自己的耳廓上,阿缇琉丝微微踮脚凑近了对他说:
“我们只有一直一直走下去的希望而已,这种希望并非某种柔软的情绪,而是紧咬牙关、不顾一切地放手一搏。可是你知道吗,每当我可以依偎在你身边时,就再也提不起这种坚硬到不顾一切的情绪,我会想:就这样疲惫而放松地在他身边睡上一觉,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谢默司听到自己的心脏猝然迸发出无法抵挡亦无法隐藏的猛烈跳动,这急促跳动于他胸腔内的器官在此刻竟完全不听他的指挥,一门心思地为自己怀里的雄虫摇旗呐喊,仿佛阿缇琉丝才是它的主人一般。
阿缇琉丝确实是它的主人。
谢默司如同无计可施般叹了一口气,而后猛地睁开双眼,在度过长时间的黑暗后骤然接受明亮光线,他的瞳孔本能地迅速缩小,但却执拗地坚持着凝视阿缇琉丝。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犹豫与冲动来源于什么。
既然这轮圆月仍旧好好地呆在天空,那么他自然会恐惧于它的落下,而前世那个不顾一切的谢默司正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担心的对象才能始终坚定不移。
前世的谢默司坚定冷酷到不会再有任何犹豫恐惧,因为能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雄虫早已长眠地下,留给他的只有墓碑上阿缇琉丝那永远年轻的面容而已。
在愈来愈猛烈迅速的心跳声中,谢默司终于承认自己并不平静,终于承认自己流露出了软弱与恐惧,过去几十年所有的修养与磨砺都丢盔弃甲于阿缇琉丝亲口承认的情愫。
他看着阿缇琉丝漆黑的眼睛,突然想起名为黑蝶贝的贝壳,这种贝壳颜色漆黑却闪透着奇异绚烂的色彩,在阳光之下可以窥见其中螺纹般复杂的色泽纹路,也只有在此时,那些被它们外表所迷惑的人们才会发现原来它们并不是纯黑的。
原来它们会迸发出如此美丽又璀璨的光辉。
他微微低头,专注地凝视着对自己露出沉静微笑的雄虫,突然感觉到眼眶中涌起无法抑制的酸涩热流,然而雌虫对自身肌肉的强大控制力又让他成功将其压下,他若无其事地对阿缇琉丝温柔说道:
“我爱你,永不停止且绝无尽头。但如果这爱会让你感到软弱,那么等上一时半会也无关紧要,而在等待的过程里,我会尽力消除那些令你犹疑的事物。”
他说得温柔而缓慢,低沉绵长的语调却不再有丝毫动摇,他想自己已经找到绝不再有所动摇的秘诀。
看着阿缇琉丝,只要看着阿缇琉丝,他就不会再有所彷徨。
世界是覆盖着无边雪色的荒原,所有结伴行走在其中的人们都彼此依偎着升起篝火,它们渺小零星到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但所有围着篝火的人都能看到冰雪消融下汩汩流淌的生机。
谢默司只有眼前的雄虫这一丛篝火而已。
阿缇琉丝没有拆穿元帅先生眼眶中刹那的通红,他微笑看着对方迅速收紧眼轮匝肌,将眼睑与眼球紧密贴合,那些酸涩脆弱的热流便暂时无法流出而只能堆积着等待干涸,如同替深灰色的虹膜镀上一层晶亮的银光。
他能够察觉到谢默司的焦虑与恐惧,自然也能够察觉到那混杂在悸动狂喜中的复杂酸涩。
这些如海中冰山般沉浮不定的情绪,正是对于“存在”的蓬勃而又狂热的证明。
他和谢默司,以及此刻奔走于深空星海中的无数虫族,就是存在于这样一个残酷而又温情的世界上,动摇是不可避免的,绝望也总是如影随形。
尽管他的大部分同僚在漫无尽头的战争面前仍旧表现得乐观淡定,但阿缇琉丝曾无数次撞见过深夜中痛苦压抑的隐忍吞泣,无论是杀死敌军亦或被敌军杀死,死在这场战争里的虫族最终都会成为他们此后经久不散的心病。
通过星舰舰桥的透明钢观察窗可以清晰看到毁灭于战役中的星舰机甲残骸,也许只需数十年,也许需要百万年,但最终它们都会形成尘埃云,舰桥在非战时会呈现开放式结构,很多军官都喜欢站在这里沉默地凝视窗外。
除了夏盖。
只有夏盖从不曾在此停留。
阿缇琉丝在这里遇到过无数同僚,瓦伦丁、路易斯、安德烈、卡西安……甚至是佐伊。
但是他一次也没遇到过夏盖。
冷漠寡言的副官是如此意志坚定,仿佛从未有过片刻迷茫与不安,那些死于他手中的敌军与死于他面前的友军都不足以令他停下脚步投去一眼。
副官不畏惧深夜自然也不追寻天光,驱使他前进的并非恐惧或希望,而是他生命里永恒且唯一的旗帜。
他早已做好为这旗帜奔赴地狱的准备,又因这旗帜生出投身天堂的渴望,那么一切犹豫恐惧都变得渺小若尘埃。
第139章 幸运与命运 今生:他所拥有的只有命运……
即便元帅先生再怎么依依不舍, 阿缇琉丝仍旧得回一趟提丰城堡。
虽然罗萨蒂亚驻军的翡翠星系同样位于东部星域,但在过去三年紧张急促的战事中阿缇琉丝和兰因一次都没有见过面,前者偶尔还会回一次首都星, 兰因却是的的确确三年未曾踏足这里。
对于兰因大公而言, 离开提丰城堡在外漫游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实际上在他精神力受损之前,他经常待在自己的封地而非首都星。
但自从阿缇琉丝出生以后,兰因就不怎么离开首都星,封地中大部分事务也交给了厄喀德那的眷属族,提丰城堡开始占据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
兰因本人对此倒谈不上不满或遗憾, 因为在青年时期他早已看过无数只存在于其他星球的奇观,宇宙的波澜壮阔与瑰丽奇妙已经保存在他的大脑中, 他看过太多陌生的人与物以至于不会再为错过他们而感到遗憾。
时隔三年再度回到提丰城堡,兰因的主要目的还是与自己的虫崽见上一面。
罗萨蒂亚元帅则依旧留驻翡翠星系。
投身军旅数十年的雌虫对未来有着十分乐观的估计,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和虫崽会在潘多拉星会面——当教廷被彻底攻破,第二集团军群与第七集团军群将在圣兰加城堡会师。
他乐观的精神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兰因大公。
虽然兰因从不吝啬于在阿缇琉丝面前为罗萨蒂亚树立光辉形象, 但也很少如此坦诚地谈及罗萨蒂亚对自己的影响。
他若有所思地对自己的虫崽说:“你的雌父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军官,虽然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个事实,但亲眼所见后仍旧会感到震撼。你和佐伊——你们则更加勇敢,我为你们感到自豪。”
兰因停顿了一下, 接着继续对阿缇琉丝说道:“有时候我会希望你不要那么勇敢,但你的勇敢属于你自己,即便我是你的雄父, 也不能对此多加干预。我只是——”
兰因长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此刻正坐在提丰城堡的花园里,虽然他们缺席了这座偌大花园的三年, 但其中蓬勃盛放的花束却并不在意,仍旧自顾自地迎风舒展,管家先生和侍从们将它们照料得很好。
东线是主战场,翡翠星系的战火也绵延不断地烧了三年,帝国和教廷在此爆发了无数场战役,双方报废的星舰机甲彼此纠缠着形成庞大宏伟的碎片云,甚至成为翡翠星系中最危险的航行区域。
诸神黄昏在帝国疆域内形成了无数个类似的危险物质带,即便战争结束,这些危险航行区也会给各大星域之间的通行运输造成不小困扰。
被罗萨蒂亚保护得很好的兰因大公只能从卫星影像中看到这些扁平环状结构,那时他所想的是,他的阿摩会亲身穿梭在这些持续反射着星光的冰冷残骸带里,他觉得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虽然看上去瑰丽又宏伟,但它们确实是坟场。
阿缇琉丝一边听着兰因的话,一边随手从花丛里摘了一朵幽紫绚烂的玫瑰,这种被称为海洋之歌的花朵原本生长在塔希琴星球,因为幼年的阿缇琉丝喜欢,它们便不辞辛苦地跋涉数个星系来到提丰城堡中。
兰因看着身边如幼时一般伸手撷花的阿缇琉丝,勾出一抹温柔而略显无奈的笑容:“怎么就真的和罗萨蒂亚一样了呢。”
怎么就真的和罗萨蒂亚一样想要成为英雄了呢。
阿缇琉丝撇了撇嘴不满地说:“我明明更像雄父。”
兰因伸手拂去对方面颊沾上的一缕发丝,最终也只能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得到兰因的认同,阿缇琉丝将自己摘下的紫玫瑰放到雄父手里,听到对方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听玛尔斯的意思,你可以开始确定赫德卫兵长的人选了,这很重要,卫兵长必须是你可以完全信任的虫族。”
“在各种因素中,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个人喜好。”兰因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虽然多有卫兵长成为大帝枕边人的例子,但这并非必须而为的事情,雄虫控制雌虫的手段并不是只有那一种,卫兵长只是你的守护者。出身、能力、经验……每一项都比你喜不喜欢那个雌虫更重要。”
阿缇琉丝明白了兰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所以——首先排除尼普顿族长,他哪有时间每时每刻跟在你身边?”兰因大公点了一下阿缇琉丝的额头,“就算他愿意,你也不会愿意。”
阿缇琉丝确实不愿意。
因为谢默司应该去做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围着他团团转。
严格意义上来说,阿缇琉丝认为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位优秀的雌虫,都不适合卫兵长的职务。
作为大帝最信任的虫族,卫兵长的职责实际上远不止警戒盖亚宫安全这一项,位于这个岗位上的虫族还是盖亚宫实际意义上的对外联络方,一切与君主有关的事务都必须经过卫兵长之手,资深政治家或许是卫兵长的真正职务。
兰因提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选。
阿缇琉丝当然有考虑过副官,但他很快便唾弃这种“自私”的想法,在全面战争的背景下,夏盖对他言听计从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等战争结束的那天,他是不是应该让对方去往自己的广阔天地?
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一路走得过于匆忙,他好像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年轻昳丽的军官陷入了沉思。
他抬头看了看日光晴朗的天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自己的雄父。
兰因将阿缇琉丝递给自己的玫瑰随手插入一只透明花瓶里,在摘去花梗上一枚即将落下的残叶后,他慢条斯理地说:“做不了决定的话,不如直接问问夏盖。”
他朝花园外的方向微微扬起下巴,留下一个笑容后便从另一个出口离去,这些年兰因越来越懒得见外人,也许是受到玛尔斯的影响,他也逐渐生出退休放松的心情。
反正已经有了优秀的继承人,何必万事亲力亲为——阿缇琉丝性格中善于偷懒的怠惰部分,或许便来源于兰因大公。
对于匆匆赶来的夏盖而言,再次踏入提丰城堡也带来或多或少的恍若隔世之感。
他仍旧记得两世以来自己第一次踏入这里时的场景,那时他莽撞而又粗鲁,不肯相信命运的眷顾竟然真的落在自己身上,抱着怀疑的态度冷着脸踏进城堡,结果差点开枪打死那条总是绕着阿缇琉丝团团转的三头犬。
后来他反倒成为除了阿缇琉丝之外,这条三头犬最亲近的人。
他记得老管家对他说的话——如果打死这条大狗的话,主人也许会再次哭鼻子,后来他知晓了阿缇琉丝幼年所豢养的那头小三头犬,也知道了对方哭鼻子的原委。
副官终于明白管家所说的“幸运”是什么意思。
但他始终认为,遇见阿缇琉丝,然后留在阿缇琉丝身边,并非幸运而是命运。
是一种对他来说无可抵挡的命运。
从前世到今生,他和阿缇琉丝都各自遇见过无数人,他们与庞大到看不见尽头的汹涌人群擦肩而过,而他与阿缇琉丝的相遇本该也是这样毫无结果,但是某一刻,就在命运降临的那一刻,他正好仰头而阿缇琉丝正好俯首,他们便在相遇的那一刻就此对视。
也许就在这一刻,阿缇琉丝想到曾死在自己怀里的小德,所以带着些许怜悯地对这个同样有着绿色眼睛的雌虫伸去指尖,他并没有想到这个雌虫以后会和自己有深刻到跨越两世都无法斩断的羁绊,他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然后伸手。
但是夏盖死死抓住了那堪称吝啬的冰凉指尖。
在夏盖最开始被丢给管家的那段时间,意气风发忙于自己事业的雄虫军官,几乎不会想起这条被自己顺手救下的野狗,除了每星期固定一次的精神力安抚,副官完全见不到自己的主人。
直到阿缇琉丝得知管家为副官安排的每一项课程后者都能做到最好,他才颇感惊奇地发现自己确实进行了一次完全成功的投资。
是的,直到前世猩红血夜,副官顶着足以摧毁整片提坦之森的冲击波将阿缇琉丝从死神手里抢回时,冷淡而美丽的雄虫才在内心彻底改变这种“投资”的看法。
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投资会像这样一本万利且毫无风险。
唯有不可抵挡的命运,既不需要考虑代价,也不需要考虑风险,因为时机一到命运自会取走它看上的东西,所以在这命运之下的任何人都不需作出考虑。
彼时因精神力使用过度而安然昏倒在驾驶舱里的阿缇琉丝,并不知道命运为他和夏盖安排了怎样的结局,浑身外骨骼碎裂殆尽仍旧坚持着将阿缇琉丝死死护在身下的副官,也并不知道自己会为此被命运取走何物。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让怀里的雄虫活下去,即便血肉融化、肺腑粉碎,他所想的也唯有这一个念头而已。
他所拥有的只有命运。
第140章 你已放弃二分之一的自由 今生:他似乎……
在朝着那个安静站在花丛旁的雄虫走去时, 夏盖很快就没有精力再去考虑关于“命运”的一切,因为他的命运就站在前方等着他。
阿缇琉丝就是他的命运。
他很快便来到对方身边,一如既往沉默而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在片刻停顿后若无其事地平静问道:“主人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阿缇琉丝原本正看着自己身前的花丛, 在副官到来后便自然地将目光转向对方, 然而当副官轻描淡写地提出这个问题后,他又很快将目光移开,短暂地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已表现出犹豫与踟蹰。
在夏盖坚定不移地接受命运时,命运却表现出了柔软的犹豫,似乎在考虑自己该给予这个雌虫什么。
不过副官从不是坐以待毙的雌虫, 即便没有得到阿缇琉丝的回应也没有关系,他在进一步的靠近后微微低头去牵长官的手:
“珊瑚星上有一种名为珊瑚鱼的共生体, 这种鱼全身透明,折射光线时就像海里的星星,但是它们一生中只有一半的时间可以自由游动,另一半时间则会因体内快速生长的珊瑚虫而逐渐沉入海底,最终变成一种剔透绚烂的美丽奇观。”
“星网上说雄虫会喜欢珊瑚鱼, 所以途径珊瑚星时,我耽搁了一点时间。”夏盖轻柔握住阿缇琉丝的手,带着对阿缇琉丝的了解肯定无比地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因为你没有亲眼见过它们。主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总是如此谨慎地不肯给出评价,那么就和我一起尝试, 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你会变得了解它。”
“所以,就让我成为你的卫兵长, 对于这一件事情,我们都同样的陌生,但是我会陪着主人去逐渐熟悉它,直到你想好该怎么做。”
副官口中的“耽搁了一点时间”,自然指的是他途径珊瑚星时从这颗星球带走了大量珊瑚鱼,然后不辞辛劳而又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带回首都星。
珊瑚鱼是一种对水质要求极高的生物,珊瑚星当地生态在经历多年战火后已经被严重摧残,夏盖带走的这批珊瑚鱼几乎是当地所有幸存者,驻军珊瑚星的斯堤吉安为此和他大打出手。
原因很简单,斯堤吉安认为自己的哥哥也会喜欢这种漂亮奇特的小东西,所以他当然不能放任这个绿眼睛雌虫把所有珊瑚鱼都带走。
副官花了点时间才成功搞定火冒三丈的冥河之子,这种类似于欺负年轻雌虫的事情在他看来没必要告诉阿缇琉丝,在帝国这批崭露头角的高级军官里,斯堤吉安的年龄是最小的,他甚至比阿缇琉丝还要小一岁。
直到亲眼看见游弋于庞大人工湖里的珊瑚鱼,阿缇琉丝才明白海底星空的真实寓意。
所有刺目强烈的光源都被关闭,只有一丛幽深渺茫的细微光线照射在湖面中央,然而正是这一点微弱冰凉的光芒令湖中透明银鱼折射出幽幽荧光。
随着这些珊瑚鱼漫无目的的游动,湖中拖曳出数不清的光痕轨迹,像无数颗星星坠落时留下的拖尾。
柔软而冰冷的黑暗微光中,阿缇琉丝俯身向水里伸手,这绚烂奇异的景象令他下意识想要去触摸水中星痕,站在他身边的副官立刻便搂住他的肩头与腰背,生怕他将自己栽进湖里。
阿缇琉丝当然不会让自己栽进湖里,对此心知肚明的夏盖却仍旧没有收回手臂,而是更紧地扶住主人。
一尾胆大的珊瑚鱼无知无觉地朝这边游来,在水下亲昵地蹭了一下阿缇琉丝的指尖,而它的动作似乎给周围鱼群带来了启发,无法尽数的鱼群簇拥而至,如同群星争相涌来。
因为它们透明的身体结构,阿缇琉丝能看到寄生于这些星星体内的珊瑚虫,他知道这些星星终有沉入海底的那天,自由游动的时间至多占据它们短暂一生的二分之一。
夏盖脱下包裹着手掌的漆黑皮革手套,将它们随意丢在池边后,取出随身携带的亚麻手巾,轻柔地为阿缇琉丝一点点擦去指尖水渍,与雄虫雪白莹润的手掌相比,夏盖的手掌同样苍白但却丝毫不见柔软,透露出皑皑白岩般的质感。
因俯身蹲下的缘故,阿缇琉丝身上裁剪合体的军装瞬间在腰部产生皱痕,被金属腰扣仔细勾出的腰身因此更显紧致纤直,从后颈到后腰形成一条利落又柔软的纤长线条,竖直脊骨的上端又因舒展平直的双肩而生出一条长短适宜的横向线条,这是一具比例与线条都十分完美的躯体。
夏盖难得没有被此迷惑心神,而是再度提起前话,平静又柔软地注视着自己挚爱的雄虫。
阿缇琉丝微微抬头与他对视,在副官碧若翡翠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完整的倒影。
与阿缇琉丝冷淡却又秾丽的眼睛不同,副官虽然同是双眼皮,但他的双眼皮却并非如前者般是一条紧密依附于眼睑边缘的深刻线条,而是与睑缘有着些许距离的凹陷线条,本质上是由过高的眉骨与深邃的眼窝共同形成的褶痕。
所以不具有丝毫线条的柔软,只有阴影与光亮交界带来的冷酷坚硬。
幸而微微垂下的眼尾中和了这种残酷感,只是副官似乎知道自己偏向下三白的瞳孔会显得凶恶,所以总是懒得调整眼神,维持着自然原始的厌世脸。
在漫长而迷茫的对视中,阿缇琉丝认真仔细地思考着夏盖的提议。
前世他可以随口将卫兵长许诺给夏盖,是因为那时的他认为权力金钱对于副官而言确实是一种奖赏,可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已经明白自由的选择权才是这个世上最奢侈的礼物。
尊重对方的心意,并且让对方过上想要的生活,走上想走的道路,这才是最奢侈又最艰难的事情。
所以阿缇琉丝曾在难得心软的情况下允许副官退缩,给予对方其他选择,告诉对方你有其他路可以走。
但是副官一次又一次地表明自己真正想走的路,从来只有阿缇琉丝身边那一条而已。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阿缇琉丝抬起已经被副官擦干的手指,隔着一点空中的距离悬停在那双绿色眼睛的上方,如同洒出一点看不见的闪碎灵光,他温柔而冷淡地说:“你已经放弃了那二分之一的自由游动。”
副官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笑容,粼粼若宝石的眼眸眷恋地凝视着眼前美丽的雄虫:“不是放弃,而是放到你的手上。”
…
在教皇冕下的支持下,远在潘多拉星的叶菲烈尼成功取代死去的爱德华,成为乌拉诺斯家族的族长,他与斯堤吉安这对同源而生的兄弟,最终分别成为家族名义上的掌权者。
在叶菲烈尼成为族长的这天,他以肃清族内顽固力量的名义向教皇提出自己需要调用被称为死亡之泪的哈提魔毒,教皇难得十分有耐心地亲自教导他该怎么使用这种生物毒素。
教皇告诉叶菲烈尼,在脱离超低温冷冻的环境后,死亡之泪需要以兜虫作为载体来确保它的活性,而即便是以兜虫作为保存载体,死亡之泪也仅能存活48小时。
“所以你必须抓紧时机。”教皇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秀致雄虫轻声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过了48小时,它就只是没用的蛋白质而已。”
叶菲烈尼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进去。
救济枢机突然有些好奇地揽着教皇的脖颈问对方有没有亲自使用过死亡之泪,被这双柔软手臂禁锢住的教皇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他不需要亲自动手,这种不光彩的肮脏活自然有其他虫族完成。
所以谈起理论来堪称长篇大论的教皇,其实对哈提家族赫赫有名的魔毒也不算熟悉。
叶菲烈尼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在他低头沉思的一瞬,教皇看不到他的表情,自然也无从得知他在想什么。
仅仅片刻过去,雪发赤瞳的雄虫便再度抬头对教皇露出笑容。
自教皇第一次对叶菲烈尼有所保留地开放精神海,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似乎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变,这种改变是如此悄无声息又宏大深刻。
它足够微小,所以教皇可以对此视若无睹,但它又足够庞大,所以教皇无法完全弃之不顾。
教皇最终的做法是扶着叶菲烈尼的手,将他送上乌拉诺斯的族长之位。
他知道叶菲烈尼在进行一场持续了很多年的战争,过去他对此视若无睹、毫不在意,但现在他竟然想要扶着对方的手,让对方能够打赢这场仗。
虽然这个雄虫的生命一无所有到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但是毕竟还可以去赢取些什么。
教皇平静地想到。
他似乎在期待成为对方的救世主。
教皇冕下仍旧傲慢如初,既身处窄门,也位于这个世界的中心,他并不在意怀里雄虫的想法,即便他想成为对方的救世主,即便他此刻正在轻柔抚摸着对方雪缎般的长发。
在叶菲烈尼终于想明白自己该如何杀死教皇的这天,后者产生了帮助他命中世界十环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