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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要名利,不要权势。

这些对于一个曾经一心求死的雌虫而言,又有什么吸引力。

他只要阿缇琉丝。

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突然抽离,夏盖也从脑海里的对话抽身,他睁开眼睛,看到阿缇琉丝抚摸着脖颈间的祖母绿项链,对自己露出一个纯洁至极的笑容:

“喜欢绿色。”

第76章 我不可能爱你 今生:弟弟登场

“要奖励。”

“?别得寸进尺。”

“喜欢哥哥。”

“……”

“爱哥哥。”

“……”

“我爱你。”

“……知道了。”

“哥哥喜欢我吗?哥哥有一点点爱我吗?”

“没有。”

好无情啊。

然而正是这种无情, 使得斯堤吉安更加迷恋这个和自己有着深刻血缘关系的雄虫。

熟练地抹除一切端口痕迹,叶菲烈尼将指间极其微小的信号卡再次插回宝石戒指中,然后郑重地戴在左手中指上。

这枚信号卡蕴含上亿条时刻变换地址的虚拟端口, 每一条端口都截取自真虫用户, 但只有其中一条会在特定时间由叶菲烈尼亲自操作。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联系斯堤吉安, 不过距离他联系上后者也仅仅只有一个月。

从教皇用遣返乌拉诺斯威胁他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信号卡来自接手了芬尼尔所有情报网的佐伊中尉,五年前佐伊和阿缇琉丝一同进入神教看望他时,前者给了他这枚信号卡,后者则给了他这枚宝石戒指。

叶菲烈尼出于谨慎起见, 此前从未动用过信号卡,却在听闻首都星多起连环爆炸案后彻底坐不住。

而这种不安, 在教皇要求他训练精神力后达到顶峰。

此刻,叶菲烈尼整个人都浸入浴池温热的泉水中,只露出一双血红如宝石的眼眸,脑后茂密银白的发丝漂浮在水面上,苍白的脸颊因热气氤氲而显出一抹近似狂热的赤红。

浴池中的黯淡光线如一点鬼灯, 照出水池中央一张秀致到极点的桃花面。

这鬼气逼人的一幕,艳到令人心生战栗,幸而不曾有虫族踏足此地。

全身放松地沉浸在沐浴中,叶菲烈尼的思绪也随之放空,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刚刚还在与自己通讯的斯堤吉安——

斯堤吉安回到首都星时正逢爆炸案频发之际,出身幽灵部队的强大雌虫选择暗中潜伏,没有叶菲烈尼的进一步指示, 他不会主动采取任何行动。

无论谁死在神教的恐袭中都和他没关系。

从军多年的斯堤吉安漠然想到。

直到他发现神教开始对芬尼尔动手。

短暂的踌躇不决后,斯堤吉安选择将这一消息告诉哥哥,他知道名为佐伊的雄虫是叶菲烈尼无比重要的挚友。

如果自己隐瞒了这件事, 如果佐伊真的死于神教恐袭,那么哥哥绝对会一辈子恨他。

不出他所料,叶菲烈尼得知消息后,要求他立刻前往芬尼尔保护佐伊。

千辛万苦潜伏进芬尼尔城堡的斯堤吉安,诧异地发现此地早已人去楼空,整座城堡里都找不到一个喘气的虫族。

如果没有完成哥哥的任务,他简直不敢想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哥哥,在被叶菲烈尼主动联系的那一刻,斯堤吉安就已经想好三年抱俩,所以当他看到巡游器里空荡荡的画面时,顿感天都塌了。

十一岁就被强行丢进特种部队,杀虫不眨眼的冥河之子刹那眼眶一热。

他急得如热锅蚂蚁,和自己的部下连夜找遍整个首都星,终于发现佐伊已经在尼普顿庄园安稳落地,甚至在庞大的花园玻璃房里晒起日光浴。

俨然一副背后有虫、大摇大摆的挑衅模样。

好好好。

斯堤吉安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企图潜入尼普顿的神教虫族身上,他在庄园外守株待兔的一个月,杀了少说也有十几个深渊裁判官。

当然,一向神龙不见首尾的幽灵部队,这次也好好隐瞒了所有踪迹。

神教只会以为是尼普顿那群大蜘蛛干的。

杀完虫后神清气爽的斯堤吉安,屁颠屁颠地来找哥哥领赏,提前几个小时就眼巴巴地守着终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和虚拟端口的聊天框。

三年抱俩,还有机会。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叶菲烈尼第一次联系他时,郑重无比的警告。

叶菲烈尼仅剩的良心让他一开始就对弟弟坦白了一切。

阴郁秀美的雄虫在看到光屏里那张狂热的面孔时,在看到那象征着乌拉诺斯的血统、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白发红瞳时,冷笑着强调:

我不可能爱你,因为,我再说一遍,我所谓的爱意味着精神虐待和绝对优势。我一辈子都无法想象还能有与此不同的爱。你要我爱你,就是自愿把虐待你的权力交给我。

叶菲烈尼以为自己已经把话彻底说绝,所以他等待着斯堤吉安拒绝自己的求援。

拒绝为家族繁衍后代的雄虫,对于乌拉诺斯而言就是毫无价值,他不认为斯堤吉安可以摆脱这种想法。

然而听到这一切后,戴着骷髅面罩的斯堤吉安更加炽热地凝视着自己的兄长。

他几乎是战栗着说:

“哥哥刚刚说……爱我,一辈子?”

没救了。

叶菲烈尼猛地从浴池中起身,神色阴沉、咬牙切齿,因不愉快的回忆而懒得再继续泡澡。

他随意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披散着湿漉漉的雪白长发,面色不虞地走回卧室,全然不顾自己赤裸的上身被路过神侍撞见的可能性。

疯子一旦遇到比自己还要疯狂的人,往往会气急败坏。

作为一个早已被恨意扭曲、始终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叶菲烈尼从未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性——

斯堤吉安似乎是真的爱他。

不以繁衍为目的,不以价值而衡量。

也许这种爱带有乌拉诺斯刻意培养的成分,也许这种爱过于偏执且禁忌,但这确确实实是爱。

是雌虫对雄虫的爱,也是弟弟对哥哥的爱。

前世叶菲烈尼直到自戕身亡,都未曾思考过斯堤吉安的情感,他只是利用这个对自己予取予求的雌虫和他所掌握的幽灵军团,疯狂地发动一场又一场战争。

在后世口中,叶菲烈尼被称为末世教皇,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真正大权在握的教皇,即便在位仅仅两年;也被称为血衣主教,因为直接或间接死于他之手的虫族,其鲜血完全可以染遍无数件他的教袍。

在叶菲烈尼死后,安葬了他的斯堤吉安,绝望地跳进他的坟墓,用他当初自杀的那把脉冲枪,毫无留恋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然而命运最终回溯,如既定的拼图被彻底打碎,无数的人与事都回到一切还未尘埃落定的时候,在他们无所知觉之时,所有人都拥有了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故事有了改写的可能性。

直到身上落了件轻飘飘的纱袍,叶菲烈尼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教皇寝宫所在的黄金走廊,他抬首去看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骑士长:

“不怕被你的主人看到?”

叶菲烈尼的身高仅比雄虫平均身高多出一点,极其接近一米八却始终差了一厘米,雅利洛却足足有一米九几,从他的视角可以将叶菲烈尼此刻的模样尽收眼底。

潮湿凌乱的长发、雪腻修长的身躯、秾艳阴暗的神情。

像腐烂落叶里攀藤而生的一朵食人花,带着潮湿腥甜的香。

“圣父不在寝宫。”雅利洛言简意赅地解释,“深渊裁判所迎来新的裁判官,需要圣父亲自考察。”

“看来那位新裁判官身份不简单?”叶菲烈尼压抑着对面前雌虫的反胃,勉强和雅利洛多说了几句话。

他的套话技巧简陋到甚至无法被称为套话,仅仅是雅利洛懒得对他隐瞒,枢机骑士长很愿意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扮演好虫。

“那个雌虫来自第九军团,他必须抹除原来的身份才能进入裁判所。圣父亲自考察,就是想知道他的实力与忠诚,值不值得神教费心。”

“那他有的受了。”叶菲烈尼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向恶魔证明忠诚,只怕得把心脏挖出来吧。不过——”

他轻佻地抬手点在骑士长的胸口上,力度越来越大,直至将胸肌摁出小小的凹坑。感受着指尖柔韧饱满的触感,拥有着血色瞳孔的雄虫恶劣地问:

“以你们的生命力,就算挖出心脏,短时间内好像也死不了?”

骑士长金黄的瞳孔定定看着叶菲烈尼,平静漠然到仿佛眼前的雄虫并未说出冒犯之语,也并未作出轻佻举动。

他今天没有穿戴盔甲,仅保留了颊上冰冷的雕花面甲,但全身上下露出来的依旧只有那双眼眸。

叶菲烈尼冷淡回望,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讥讽笑意。

下一刻,冷寂如雪原冰川的骑士长骤然将他按在玫瑰窗上,猛地倾身俯来,力度野蛮急促到叶菲烈尼完全来不及反应。

隔着一层漆黑的金属面甲,雅利洛俯首吻上那双总是吐出恶语的柔软唇瓣。

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彩色玻璃窗,直到唇上传来冷硬的金属触感,他才猝然意识到骑士长做了什么。

随后而来的,是停在半空中的一巴掌。

叶菲烈尼在巴掌落下的前一刻想起那层面甲的存在,于是僵硬地收手。

这一巴掌下去,疼的还不知道是谁。

骑士长看着气急败坏到极点的叶菲烈尼,藏在面甲之下的的唇角慢条斯理地勾起,他抬起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抚上面甲接触叶菲烈尼嘴唇的部分,极尽暧昧地摩挲后,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而让叶菲烈尼如此忍辱负重的佐伊,此刻正悠闲地躺在尼普顿庄园,和身旁同样惬意躺着的卢卡斯随意闲聊着。

“我怎么记得谢默司是让你保护我,不是让你放假啊?”佐伊看不得有虫和自己一样悠闲。

“都一样,都一样。”卢卡斯企图混淆视听,“我都快一年没放过假,摸摸鱼怎么了。军长只是没说出口而已,其实心里还是很体恤我们的。”

佐伊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劳模。”

卢卡斯摊开双臂、微微点头,做了一个谦逊接受的动作。

“不过咱俩的好日子要到头了。”正低头查看终端的佐伊叹了口气,他惆怅地看向花园外,“你的上级和我的上级,估计马上就要一起来了。”

这段革命友情,他会记在心里的。

佐伊朝卢卡斯挥了挥手里不存在的小帕子,提前以示道别。

但他道别的对象不是卢卡斯,而是尼普顿庄园全年恒温恒光的庞大花园和玻璃房。

“看来他在这里过得不错。”

降落首都星后,阿缇琉丝第一时间回了趟提丰城堡,紧接着便是马不停蹄地前往尼普顿,直到确认完毕佐伊的安全,他才彻底放下心。

“你在这里也能过得不错。”身旁优雅高大的雌虫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所以,要不要住过来?”

阿缇琉丝闻言挑眉看他,同样半真半假地说:“看你诚意。”

谢默司顿时来了兴致:“请指示。”

嘴上说着要考验他诚意的美丽雄虫,佯装沉思着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带着一点盈盈笑意地回首望他:“自己想。”

“嗯?一点提示也没有?”英俊温和的雌虫苦恼地假意示弱。

“一点提示也没有。”阿缇琉丝郑重点头强调。

然后他就被追上来的大蜘蛛抱了个满怀。

很正常啊,他蛮不讲理地为自己不抵抗的行为找借口,大蜘蛛有八条腿,跑不过也很正常。

第77章 深渊裁判官 今生:谈谈恋爱,虐虐虫渣……

得知佐伊这段时间在尼普顿度过的安然生活后, 阿缇琉丝索性放慢步伐,欣赏起沿途的景色。

以大公府为中心成轴对称的白橡林几乎成为这个庄园的象征,高大、权威、极尽庄重与肃然。

而当这座巍峨雄伟的建筑遥遥出现在视野中, 阿缇琉丝才恍然想起, 自己身边的雌虫不仅是上将, 还是继承了尼普顿世袭头衔的符腾堡大公。

斯堤克斯帝国的贵族头衔共分六等,包括大公、公爵、伯爵、子爵、瑟琳爵与骑士。

其中公爵的头衔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近代以来几乎不再出现,大公的继承人通常被授予伯爵头衔。

而世俗贵族体系中的骑士,与神教中的骑士有共通点却不完全一样。

神教中的普通骑士相当于此处所谓的骑士, 但枢机骑士则要尊贵得多,枢机骑士长更是足以媲美大公的神教三大选帝侯之一。

最为特殊的则是大公头衔, 在帝国建立之初,所有选帝侯共同签署的福音圣书便明确规定,大公头衔只能由选帝侯族长通过世袭取得,包括大帝、教皇在内的任何虫族都无权封授。

大公世袭的规矩是被塞缪尔大帝打破的,他亲手斩杀神教三侯后, 改写了福音圣书,将“世袭”二字从中删除,被他抬为选帝侯的三个家族,由此取得了神教的大公头衔。

因此帝国史上任何一个时期, 包括神教选帝侯在内的各种意义上的大公,其人数从来不曾超过九个,只少不多。

前世阿缇琉丝曾将某个家族抬为选帝侯, 勒托家族被替换出局的同时,属于这个家族的大公头衔也随之转移。

帝国境内所有未曾被封授给其他贵族的土地,在法理上都属于大帝, 但实际上这些星球中的大部分,其永久使用权都在民众与行政厅手中。

而首都星上选帝侯府邸所立之地,便视同为其封地的一部分,即便他们的封地实际上往往分散在各大星系之中。

若世俗选帝侯全都分散在各自封地之中,那么势必造成大帝在首都星的孤立无援。

因此为了避免神教独大、勤王不及,所有选帝侯府邸都建立在首都星,这种制度自屠神之战后由塞缪尔大帝推行。

事实证明,这种制度有利有弊,前世诸神黄昏中,正是因为各大选帝侯齐聚首都星,帝国才得以在叶菲烈尼的持续进攻中保住这颗心脏,然而同样是因为这一点,除中央星系外的各大星系变得脆弱起来。

阿缇琉丝此刻正漫步其中的尼普顿庄园,就可以被理解为谢默司的封地,虽然他的封地实际上远在帝国北部星系群,名为符腾堡星系。

根据尼普顿的传统,这个家族的虫族在死后,应该被葬进位于符腾堡星系的家族陵墓中。

因为那里是先祖安眠之地,也是尼普顿兴起之地,他们深信强者死后长眠的躯体会为家族带来荫庇。

然而谢默司是第一个没有被葬在家族陵墓中的族长。

他不在意先祖后辈,不在意荫庇福泽,他只想在生命的最后,再看一眼自己永远年轻的挚爱,然后安然躺在阿缇琉丝的棺椁旁。

谢默司早已做好无论阿摩年轻还是苍老都会永远深爱他的准备,早已将不离不弃的誓言在心中重复万遍,可那个雄虫却永远停留在了年轻的35岁。

对于虫族两百多年的寿命而言,35岁是多么年轻,漫长的一生才刚刚起步而已。

“军长也会走神么?”阿缇琉丝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谢默司不露声色地温柔笑看他,示意他再重复一遍被自己遗漏的话语。

谢默司极其稀少的走神令年轻雄虫大感纳罕,他如同发现什么新奇好玩的事物,反倒将自己的问题抛诸脑后,问起对方那刻所想之事。

对于他难得的兴致,谢默司当然选择顺从,但却巧妙地替换了内容——

“阿摩还记得,盖亚宫花园的蔷薇花架么?”

如一个人无数次错过盛大月相般遗憾,谢默司极其细微地轻叹一声,随后他微微俯首,温柔捧住阿缇琉丝的双颊,而就当后者以为他会就此吻上时,他却止步于此。

他只是用额头去触碰阿缇琉丝的额头。

被他爱怜捧于掌中的脸颊,已经褪去初见时一点雪桃般的柔润,变得线条深刻、凛冽俊美,是令无数虫族为之倾倒的绝色容光。

可他此刻所目睹到的、所触碰到的,是对方血肉之下、骨骼之间那跨越了两世的灵魂。

谢默司是一个内核极其稳定强大的雌虫,他早已不再内耗,来到自我悦纳、随心所欲的心理阶段,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质疑过自己。

“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听出阿摩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直到那么多年后,才来到你身边。

听出这言外之意,被他托住脸颊的阿缇琉丝沉静地微微笑道:“既然那次没有听出,那么就再来一次吧。”

在年长英俊的雌虫的注视下,年轻美丽的雄虫转身走至白橡林的另一侧,精心修剪的树篱瞬间将他的身影遮挡,而在阿缇琉丝消失于谢默司视线的那一刻,他冷淡悦耳的声音传入后者耳中:

“春意正好,不知阁下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当初谢默司在蔷薇花架下被拒绝的邀请,如今由阿缇琉丝主动发出。

他站在白橡树间,透过一切藤蔓与荆棘,注视着那曾孤独痛苦了15年的灵魂。

如同冥冥中不可阻挡的命运,前世的阿缇琉丝死于成年礼后15年,前世的谢默司则在他死后独自坚守了15年。

但这次不会再有遗憾了。

因为曾被谢默司错过的盛大月相,正向他俯首垂眸。

冷淡、温柔、含情生辉。

足以抵挡千军的平稳手掌无法抑制地颤抖,数次濒临死亡都沉寂如渊的强大心脏在此刻开始战栗,谢默司明白了所有未曾被阿缇琉丝亲口说出的话语。

刹那间天光乍现,宇宙就此在他眼前铺陈,世界颠倒、万物倾泻。

给出了一切爱意的成熟雌虫,因这并不对等的回馈而失去一切沉稳内敛的伪装,他步履庄重地越过树篱,走向令自己猝然失色的雄虫,对阿缇琉丝遥遥张开双臂。

云淡风轻、温柔强势。

强作镇定、眼底微红。

阿缇琉丝笑着投入他的怀中,被他握住左手然后十指相扣。

自此再也不曾松开。

“阿摩之前问我的事情,可以再说一遍吗?”阿缇琉丝自己都抛之脑后的问题,却始终被谢默司放在心里。

漫长的拥抱之后,他们再次行走在尼普顿恒久温暖的日光下,阿缇琉丝想到自己的问题,一时间颇感为难。

他要问的问题,是关于列昂·阿列克的。

从伊斯墨涅回来后,阿缇琉丝便再也没有受到那个雌虫的打扰,他对此当然乐见其成,可问题是——

作为第九军团的预备副军长,列昂自月余前被谢默司调往边境征伐后,便彻底失去一切音讯。

如果列昂只是死在征伐里,那么阿缇琉丝当然不会在意,他顶多惊奇一下前世夺得诸神黄昏首捷的列昂,竟然会栽在这种战场上。

然而芬尼尔的情报显示,列昂并非战死如此简单。

要彻底消失在追踪技术如此发达的社会,阿缇琉丝不认为列昂自己可以做到。

所以他要知道,谢默司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死了没?”片刻的纠结之后,阿缇琉丝干脆利落地问道。?

谢默司确认了一下,关心着其他雌虫生死的小雄虫,其左手确实还在被自己握着。

难以形容的微妙情绪一闪而过,谢默司挑眉举起阿缇琉丝的左手,示意对方好好看看,嘴上倒是十分诚实地利落回道:“不知道。”

为了增强可信度,他补充道:“莱夫他们虽然可以重伤他,但要杀他还有难度。我也正在调查他的下落。”

作为一名优秀的上级,谢默司对属下的实力认知十分精准。?

“你还不止派了一个人?”阿缇琉丝略微诧异。

对于谢默司的手段,他隐约可以猜到,但却无意阻拦。

他说了再无瓜葛就是真的再无瓜葛,说了不在意就是真的不在意。

是真正的陌路而行。

作为跟随谢默司多年的亲信,莱夫那群雌虫里就没有心慈手软的,哪怕是对共事多年的列昂下手,也只有下手最狠的莱夫在心里默默为他点了根蜡。

然而本就重伤未愈的列昂,居然从如此之多的高级雌虫中生生杀出条血路,驾驶着星舰一头扎进茫茫宇宙中,自那以后踪迹全无。

“怎么?”谢默司眸色变得深沉,深灰色的瞳孔如剔透冰川,意味不明地温柔看着阿缇琉丝。

被他如此凝视着的小雄虫面色如常,只是无辜举了举被他死死握住的手:“好用力啊——”

“军长不会是生气了吧?”

于是迎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强硬亲吻。

戴着军帽的高大雌虫毫无征兆地俯首,线条冷硬的双唇落在对方调侃着自己的饱满唇瓣上,如含着烟般轻吮那颗小小唇珠,极尽温柔地耳鬓厮磨着,另一只手则揽在阿缇琉丝的脖颈之后。

不容后退,不容拒绝。

局势已然明了,名为列昂·阿列克的雌虫,似乎只是一个他们为了完成亲吻而打的幌子。

这个雌虫所抱有的一切残酷爱恨,都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虫族在意。

他和阿缇琉丝之间的最后一页,对于后者而言是真的彻底翻去,即便列昂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

所有人都有了重来的机会,除了他。

真的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么,真的真的不能再看他一眼么。

真的真的很痛。

挺过了深渊裁判所无数酷刑的雌虫,睁着死寂如枯骨的冰蓝色眼睛,面无表情地戴上了象征着裁判官的金属面具。

叶菲烈尼没有说错。

对于高级雌虫而言,不论是多么残酷的肉/体痛楚,哪怕是被挖出心脏,只要得到即时治疗,都是不会死的,只会让他们建立起耐受度。

可是心脏还是好痛。

列昂如此想到。

关于失去那个雄虫的痛苦,他好像永远都没法建立起耐受。

第78章 利维坦 今生:有虫恼羞成怒了,没法排……

“小疯子已经回到首都星。”佐伊戴着墨镜躺在花丛簇拥的躺椅上, 原本偏白的肤色已经晒得有些往焦糖色发展。

“这段时间尼普顿来了不少银脊螽斯。”

按照年龄和辈分,佐伊将乌拉诺斯的虫族划分为老疯子、大疯子和小疯子,其中小疯子指的就是最年轻的斯堤吉安。

这个家族的种属是银脊螽斯, 银色的鞘翅与背甲使其虫态与名字一般华美, 他们也是雌虫中少数不被排斥虫态的虫族。

大部分普通虫族都很排斥虫态, 因为虫态往往意味着生死困境,只有无法求助任何武器时,雌虫才会选择以血肉之躯作战。

趋吉避凶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而军队里的虫族则往往比较公正,不论雄雌,都能十分淡定地面对虫态。

佐伊继续说道:“不过大疯子应该知道这件事, 前几天跟我分享小视频的时候还提了一嘴。”

“叶尼说了什么?”阿缇琉丝拂去花丛中一点不和谐的枯叶,做着这种闲然举动的雄虫, 却带着冷淡肃然的神情。

“大龄单身雄虫之间还能说什么?”佐伊诧异扬眉,同时对叶菲烈尼的性癖进行攻击,“反正我理解不了去头食用的审美。”

阿缇琉丝转身看他,没好气地往他怀里扔了一支落花:“我是说关于斯堤吉安。”

很不巧,这支落花的花蕊中卧了一只蜜蜂, 黄黑相间的毛茸茸受到惊吓后嗡嗡嗡地飞向佐伊,后者大喝一声将整朵花狠狠掷向地面,朝目睹全程后露出笑意的好友竖起中指:

“我恨你。他说不用担心,小疯子现在还没正式得到乌拉诺斯的认可, 调动不了螽斯骑兵团。”

螽斯骑兵团只听命于乌拉诺斯的族长,在如今族长之位悬空的情况下,则由长老们掌控。

在上任族长仓促离世之后, 乌拉诺斯族中经历不少血雨腥风,近年来堪堪维持稳定的局面,这种情况下谁能将叶菲烈尼带回乌拉诺斯, 谁就持有话语权。

至于斯堤吉安,他因与叶菲烈尼拥有着同一个雄父与雌父而被确定为最佳人选,但其实族中适龄雌虫并不只有他。

除了斯堤吉安,乌拉诺斯目前还有4位处于青中年时期的单身雌虫,每一个都处于繁衍的最佳状态。

这正是乌拉诺斯的保守与矛盾之处,作为已经由雌虫实际掌权的选帝侯家族,他们仍旧保留着雄虫血缘中心主义。

但这种思想也有合理之处,可以增加雄虫对于家族的认同感与依附性。

姓氏是高贵血统的象征,所以绝大部分贵族的姓氏并非单纯依据雄父或雌父,而是按照继承需求灵活变动。

比如谢默司的后辈如果继承他的头衔,那么必定采用他的姓氏,而如果不作为尼普顿继承者培养,则完全可以跟随他雄主的姓氏。

两个同样庞大家族的族长联姻,往往会以多子嗣作为解决方案——很简单,多生几个就解决了,反正优秀的基因值得多生几个遗传下去。

乌拉诺斯是目前选帝侯中唯一与这种制度背道而驰的,只要和这个家族的雄虫带有亲缘关系,就必须采用乌拉诺斯的姓氏,不过族内通婚的传统也让他们的做法无可非议。

叶菲烈尼的雄父俄狄浦斯,曾与自己那一代的所有适龄雌虫缔结婚姻,并且除了叶菲烈尼外,他不愿留下任何子嗣,斯堤吉安的诞生完全是意外。

这个在上层贵族圈中享尽了荒唐淫/乱之名的族长,在斯堤吉安出生第二天的黎明酗酒醉亡,他的死亡也许是徒劳无功后绝望的反抗,也许真的只是个意外。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他真的不愿给叶菲烈尼带来这个弟弟。

俄狄浦斯的早亡,使得叶菲烈尼还未成年便被盯上。

他在15岁那年被要求和自己的亲叔叔结合,这便是他当初义无反顾选择进入神教的原因。

阿缇琉丝如今回想起来,隐约有些明悟这个家族血脉主义的端倪。

乌拉诺斯并不是没有察觉到神蜕的存在,他们早在很久以前就试图打造神蜕的完美容器,即所谓的“超级后代”。

高级虫族的基因往往更为优秀,这一点在现代已经被打破,但在严冬纪时却是绝对真理,所以哪怕冒着产生重大基因缺陷的风险,乌拉诺斯依旧执著地选择族内繁衍。

“恨我?”听到佐伊的抱怨后,阿缇琉丝摊开双手,不无遗憾地说,“那看来我从潘多拉带回的礼物,只能转送他人了。”

潘多拉的精金是打造动力炉的最好原料,一向优先供给军区,潘多拉军区在耗费无数心血后,于今年最新推出蝰蛇系列动力炉。

由于技术所限,该系列动力炉目前仅产出200个,已经被各大势力瓜分完毕,从各层贵族到各个军团,被这些势力看好的机师们是这些动力炉的最终所有者。

作为厄喀德那家族的继承人,阿缇琉丝拥有8个配额。

芬尼尔家族也有零星配额,但已经全部分配给雌虫,佐伊作为族中唯一一个投身军队的雄虫,并没有考虑自己。

“谁!谁说恨你!”佐伊欢呼一声扑到阿缇琉丝身上,“告诉我,我找虫弄他。”

他谄媚地抱住阿缇琉丝的胳膊,闭眼撅嘴献上香吻:“爱你爱你。”

佐伊比叶菲烈尼高一点,但看向阿缇琉丝时仍旧需要微微仰头,在他撅嘴凑上来的那刻,阿缇琉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情握住他的嘴巴。

阿缇琉丝所掌握的8个配额,在经过仔细斟酌后被他全部对外授予,他并不需要考虑自己。

在来到尼普顿庄园前,他先回了一趟提丰城堡,提前迎来了前世曾伴随他五年的利维坦。

兰因大公对阿缇琉丝在潘多拉的一切作为都清清楚楚,他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而是和罗萨蒂亚元帅一起,为自己的虫崽送上一份大礼。

一座独属于阿缇琉丝的机甲,集帝国所有尖端科技打造而成,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如前世那般,阿缇琉丝为它取名利维坦——传说中的九头蛇妖,象征着无与伦比的伟力。

站在这座庞然大物前,兰因状若随意地说:“你最近的行动很频繁。”

“切忌操之过急。”他平静地看着阿缇琉丝,这个孩子已经长到自己都需要仰头去看的时候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现在对于我们而言是鸿沟的事物,再过几年对于你来说,会变得容易很多。”

阿缇琉丝没有去接兰因的话,他既不打算听从,也不打算坦白,所以这个话题其实毫无意义。

所以他轻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会考虑的,雄父。神教的祭神仪式即将到来,在那之后我想去趟海姆冥界。”

会考虑等于耳旁风。

兰因叹了口气,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虫崽,阿摩在自己认定的事情上总有种近似执拗的决绝,也不知道随了谁。

此刻正坐在第一军团大厦里的罗萨蒂亚元帅,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以他强悍的身体素质而言,完全可以杜绝生病的可能性。

肯定是兰因在想他。

冷酷的雌虫元帅无比确信,随后便是在工作时间,堂而皇之地给兰因大公发去讯息。

“这次的祭神仪式,你打算让谁上场?”兰因嗔怪地看了阿缇琉丝一眼,选择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去。

除了祭祀神明,祭神仪式最主要的目的是让各大选帝侯展示实力,这些家族所培养的超级单兵会下场厮杀,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决定某些事物的归属。

兰因轻描淡写地看了眼终端,将之搁在一边后,慢悠悠地对阿缇琉丝说:“我看你那副官挺不错的,能得到哈迪斯的认可,他已经具备代表厄喀德那的资格。”

“既然雄父亲自点名了,那么恭敬不如从命。”阿缇琉丝模仿着兰因的语气,同样慢悠悠地说。

“没有舍不得?那群疯子下起手可没轻没重的。”兰因拍了拍他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当初是谁着急忙慌赶去猎场救人的。”

阿缇琉丝澄清:“谈不上救。就算我那晚不去,夏盖也可以给那些虫族一个教训。”

“对啊,就算你不去,他也不会死。”眼看虫崽跳进自己挖下的陷阱,兰因美艳的面容浮现一抹笑意,“那你为什么要去呢?”

“……雄父!”

阿缇琉丝终究在兰因的调侃中恼羞成怒,苍白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不喜欢围猎那种无聊的游戏而已。”

“好,只是不喜欢游戏,不是喜欢那个雌虫。”兰因从善如流,话锋一转又提到另一个虫族,“尼普顿那位呢?阿摩也不喜欢吗?”

这下阿缇琉丝是彻底气短心虚,无理取闹地提高了声音:“对,不喜欢,很烦他。”

兰因眼里的笑意加深:“听说他最近找过你雌父,似乎是关于我们阿摩的事情。既然你讨厌他,那看来你雌父也可以彻底拒绝了。”

阿缇琉丝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昭示着他内心不肯轻易泄露的情绪。

“……也没有那么讨厌。”年轻俊美的雄虫犹豫着小声问道,“他真的来找雌父了吗?”

事实证明,敏锐如阿缇琉丝也会在同一个问题上被骗两次。

第一次是被谢默司骗,第二次是被兰因骗。

在得到兰因大笑着给出的否定回答后,阿缇琉丝十分记仇地小发雷霆,他决定接下来三天不会回到提丰城堡。

第79章 日记 今生:疑似是恋恋笔记本

自阿缇琉丝升至上尉后, 他便无情地抛弃佐伊和康纳,和夏盖一起搬回提丰城堡,而在决定三天不回提丰城堡后, 阿缇琉丝也懒得折腾, 理直气壮地住进了夏盖位于上东区的别墅。

副官对香车豪宅一向不感兴趣, 当初买下这栋别墅也不过是为了存放一些不方便放在提丰城堡里的东西。

几乎所有贵族在不同的酒店都留有常年套间,阿缇琉丝也不例外,安提戈涅大酒店的顶层从来只为厄喀德那开放,但他几乎从来不曾去过。

他并不喜欢纸醉金迷的氛围,也向来不耽于享乐, 多年从军生涯对这个雄虫的性格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既是优雅的贵族,也是坚韧的军人。

“很爱学习啊。”阿缇琉丝悠然翻阅着书房里的各种笔记, 在象征性地表示对他虫隐私的尊重之后,年轻的长官便随手翻起了副官记录的各种繁复资料。

夏盖根本不可能对他说“不”,所谓的征得许可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从法律财经到文学历史,副官学习内容之庞杂令阿缇琉丝都啧啧称奇,所有笔记都以电子形式存储在各类读取条中, 而数目庞大的读取条几乎将整张胡桃木书桌堆满。

面对主人的调侃,夏盖并未露出任何羞赧的神色,他早已与害羞躲闪之类的情绪彻底绝缘,只要是来自阿缇琉丝的表扬,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令他心满意足。

“你还有时间看这个?”雪白的手掌掠过一本精致的小书,这本小小的诗集收录着仅流传于少数种里的诗歌。

阿缇琉丝看了眼目录上的时点批注, 他记得那个时候夏盖应该正忙于管家为其安排的各种课程,从黎明到深夜,来自各个行业的顶级导师占用了副官所有的时间。

“雌虫的睡眠时间, 可以压缩至每周三个小时。”夏盖平静地回复。

这是一种可以长期保持的作息,而如果在紧急状态下,雌虫甚至可以维持清醒长达一个月。

这本书阿缇琉丝早已看过,所以他兴致缺缺地放下,转而继续看向书桌上的读取条,他注意到有几张读取条被远远摆在另一头,和其他读取条间隔甚远。

当他的目光落在这几张读取条上时,副官平静的眼神终于有所波澜。

这个冷漠厌世的雌虫一向不具有过多情绪,他少数流露出的情感波动全都因阿缇琉丝而起,无非是纯粹简单的爱意与哀伤至极的痛苦,而他也不认为自己需要有其他情绪。

但这一刻,阿缇琉丝清楚地察觉到,副官看向自己时的紧张与希冀。

像一场经年美梦即将被铺陈在梦中之人的眼前。

他不知道自己的美梦会被待以何种态度。

夏盖难得的紧张让阿缇琉丝伸向那些读取条的手有片刻的凝滞,而当看到后者停下来的动作时,拥有着碧绿眼眸的雌虫说不上失落还是放松。

反正读取条里的东西,他早已亲口对主人说过。

欣赏完那双绿眸中的一切复杂情绪后,阿缇琉丝猝然轻笑了一声,他拿起读取条,轻描淡写地贴上终端,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刹那间读取条中所有密密麻麻的手写文字从光屏中倾泻而下。

寡言少语的副官,写了无数条日记随想。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今天去了训练场、食堂和宿舍。今天是遇到他的第二天。今天没有发生任何值得记录的事情,但是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记录。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补充:

他给我发了讯息,内容如下:

“再次欢迎成为我的副官。致夏盖下士。——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为什么是再次?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有答案。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再次补充:

昨天是遇到他的第一天,他似乎不介意一个短命的副官,我也不介意。

昨天是他的觉醒期,我认为这个日期值得记录。

星历1664.9.19 天气阴

很累。今天没见到他。

星历1664.9.20 天气阴

累。今天也没有。

星历1664.10.5 天气小雨

今天见到他了。不累。

星历1664.10.15 天气阴

他似乎一直都心情不好,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有时候会看着我露出很伤心的眼神。我让他伤心么?我不想让他伤心,但我的意愿暂时无法影响他的心情。

星历1664.10.26 天气晴

主人有一条绿色眼睛的狗,管家先生说我沾了那条狗的光。我认为事实或许不是这样,因为主人不会用伤心的眼神看那条狗。

星历1664.11.10 天气多云

主人现在正和那个雌虫约会。我最近总是走神。也许是缺乏睡眠引起的,但是要完成的事情很多,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睡觉。也许原因不是这个,但我目前还没有找到第二种可能性。

也许。

星历1664.11.15 天气阴

主人说要用我做实验。他看上去很悲伤。他说要和我同生共死。

(字迹模糊混乱,一连串的划痕后——)

我无法否认,这听上去很诱人,但我不能产生这样的念头。他应该好好活着,永远朝着自己的目标走下去,而我会清除所有妨碍他的事物,这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星历1664.11.29 天气晴

最近脑子里多了很多模糊的记忆,我应该记录得更详细一点,我想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历1664.12.5 天气多云

记录是很艰难的,我做不到把发生在主人身上的事情写下来。

真的很痛很痛。

我知道精神海崩溃是什么感觉,雄虫的精神力衰竭和它是一样的。我没有保护好他,我救不了他,我无能为力。

原来这就是“再次”的含义。

星历1664.12.15 天气晴

我在前往伊斯墨涅的路上,星舰走得太慢了。

我想见他。

星历1665.2.5 天气晴

主人第一次在我腿上睡着。

他睡着后睫毛有时会颤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上去在做一个令他安心的梦。

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星历1665.3.6 天气多云

主人对我说春天即将到来。

这也是很好的事情。

活下去是很好的,活在春天里是更好的。

即便是日记,夏盖也很少叙说自己的情感,他只是看似客观地记录关于阿缇琉丝的一切,试图从中分析对方的情绪。

可如此客观的笔触依旧被汹涌而出的情感淹没,他没有写一个“爱”字,却通篇都是深沉爱意。

阿缇琉丝静静看着这些日记,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他没有跳过任何一句话,美丽的雄虫凝视着这些平淡的语句,沉静而无言。

他见过这个世界最辉煌的一面,也见过这个世界最糟糕的一面,他曾站在命运的巅峰,也曾跌落至生命的低谷,他觉得自己不会再被任何事物震撼。

可一个雌虫最为坦诚的内心,却在此刻让他寂寂无言。

在这沉默之中,夏盖握住阿缇琉丝的手,轻轻贴上自己的面颊,小声地说:“主人还是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装作不知情。”绿眼睛的雌虫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中有希冀、紧张、十分难得的得逞之意,和一点隐藏得极深的不安。

没有任何一个雌虫可以在阿缇琉丝面前胜券在握,他们可以去争夺他的目光,可以去吸引他的注意,可以去引诱他的兴趣,但永远无法保持气定神闲的赢家模样。

他们只能祈求他的爱意。

“嗯,看到了。”阿缇琉丝仰头看他,神色冷淡而柔软,像黄昏中最后一座冰川徐徐融化时的雪水,“不会装作不知情的。”

我都知道的。

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就这样放在夏盖英俊的面颊上,带着微微凉意的修长手指拂过那双绿眸,年轻的继承人突然说起一个似乎完全无关的话题。

“愿意为我出征祭神仪式么?”话音刚落,阿缇琉丝自己便忍不住露出笑意,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有多荒谬,心脏都已经献给他的雌虫,又怎么会对他说不愿意。

可他还是要问。

不是为了确认副官的忠诚,也不是为了给予副官选择权,而是为了——

为了让副官知道,他早已成为自己荣誉的一部分。

如阿缇琉丝所料那般,夏盖第无数次郑重地对他说:当然愿意并且不止愿意。

“那么,替我带回那把半神之弓吧。”俊美昳丽的长官低语道,“用那些继承者的鲜血,去确认厄喀德那的荣光,用他们的狼狈来成就你的威名。”

副官明明比自己的长官更为高大,但阿缇琉丝此刻的气质却令任何人都无法质疑他的主导地位,年轻的国王理所当然地对自己的将军下达着命令。

他口中的半神之弓,正是这次祭神仪式的胜利头彩,这把结合了近代科技与冷兵器的强大武器,曾收割了帝国史上无数勇士的性命,因此被称为半神之弓,意为接近神明的力量。

祭神仪式是帝国最为盛大的竞技赛事,但却并非每年一度,而是由神教决定举行时间,在仪式上九大选帝侯会派遣代表自己家族的虫族出战。

这些虫族可以是亲信眷属,也可以是继承人,甚至可以是族长亲身上阵,唯一确定的是,谁若在祭神仪式中输得一败涂地,谁在选帝侯中的次序就会被重新衡量。

自上次祭神仪式已经过去了十年,上一个在这盛典中夺得头彩的正是来自厄喀德那家族的哈迪斯元帅,所以按照惯例,今年的擂主就是厄喀德那。

这个家族的参赛选手需要接下其他八个选帝侯的轮流挑战,只有赢下全部比赛,才能带走象征着胜利的半神之弓。

半神之弓原本的主人正是塞缪尔大帝的长子,毒杀了自己雄父的王储,帝国最为强大的弓箭手乌勒尔。

在那个机甲尚且不算发达的时代,乌勒尔手中凝集了当时最高科技的弓箭曾突破无数机甲的防御,直接带走机甲驾驶员的性命,那把为他量身打造的弓箭由此得名半神之弓。

一千年后,这把弓箭已不再具有军备意义,它象征的是所向披靡的勇气与战无不胜的强大,所以它被神教选为这次祭神仪式的头彩。

乌勒尔投靠神教后,他的盔甲与武器全都留在了哈提家族,这个原本应该姓芬尼尔的雄虫,不仅被挂进哈提的先祖画廊,甚至连留在史书上的姓氏都改成了哈提。

可阿缇琉丝知道一切真相。

所以他想带回乌勒尔的半神之弓,不仅是为了厄喀德那的荣誉,也是为了这个流落神教近千年的伟大战士。

第80章 半神之弓 今生:对不起,对叶尼犯了错……

庞大的透明展柜中悬浮着一把漆黑的单体长弓, 液态金属骨骼使其不论弯折至何种程度,都能瞬间复原。

半神之弓从不搭载任何箭矢,从其能量核心发射而出的超远射程高温等离子体, 在一千年前足以摧毁任何防御。

弓身刻着一句斯堤克斯古语, 翻译成如今的通用语言便是:

我们发射而出的并非箭矢, 乃是希望!

在这句古语旁,一只凶悍森然的狼头栩栩如生地怒吼着,仿佛正跨越着历史长河,与每一个瞻仰这把长弓的虫族对视。

这只狼头正是芬尼尔家族的族徽,它象征着冲锋陷阵、永不退后的头狼精神。

从这把长弓诞生到如今已过去将近一千年, 连它的主人乌勒尔都已经被掩埋在历史尘埃中,它却始终璀璨如故。

“喜欢么?”见叶菲烈尼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半神之弓上, 教皇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惜它已经被选为这次祭神仪式的头彩。”

祭神仪式正处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这把长弓刚刚才从潘多拉星的哈提家族运来,现在正摆放在教皇寝宫的黄金走廊里。

走廊靠近起居室的一侧挂着金红二色的帷幔,从深邃缤纷的玫瑰窗照进的阳光在帷幔上形成斑驳投影, 教皇寝宫的建筑美学与新庙存在着些许差异。

新庙崇尚深远幽微的黑暗中那唯一一抹微光,教皇寝宫则在这种风格上融合了哈提家族的审美,雪青、靛蓝、铁线莲紫、赤金,各种冷色调构成了窗户、墙壁、地面等寝宫建筑的主体, 象征着金狮家族的金红二色则更多地出现在家具上。

因此寝宫整体呈现出对比强烈、幽森秾艳的奇谲风格。

选帝侯中以艺术审美闻名的波吕斐斯家族,对此向来嗤之以鼻,声称教皇寝宫之于新庙而言, 就如同鲜花上的一只苍蝇,苍蝇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们远离鲜花。

发表上述言论的虫族,正是因嘲笑盖亚宫“烂尾”而触怒以赛大帝的波吕斐斯族长, 与以撒大帝面对嘲讽的态度相比,神教表现得十分大度,并未与之计较。(见第三十一章)

当然,神教很大度,哈提却不一定。

波吕斐斯那段时期在帝国东部进行的所有贸易,都接受了格外严格的附加审查。

“教皇冕下居然没有信心将这把弓留在神教?”叶菲烈尼冷笑着问。

教皇那张完美英俊的面容浮现些许悲悯:“愚蠢的虫族才会在意头彩,而哈提永远站在智慧的一边。”

“打不过就打不过,装什么。”叶菲烈尼嗤笑,“象征选帝侯荣誉的祭神仪式,你不打算亲自登场?”

“代表哈提出征的,自有人选。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事情。你应该关注的,是你的精神力训练。”

教皇平淡的语气表明他并未被叶菲烈尼拱火。

“这次祭神仪式,你要以神教枢机的身份出席。”教皇慢条斯理地取下叶菲烈尼头顶的纱帽,丝质发带滑落的瞬间,雪色长发如瀑涌下。

他直视着那双血红双瞳,宽大的手掌落在叶尼头顶,如为迷途羔羊指点迷津的圣父:“向主表达忠心的时刻已经降临,用主赐予你的精神力,去铲除神教的敌人。”

“如果我说不呢?”叶菲烈尼堂而皇之地坐在缝着棕红皮革的教皇椅上,他左手支颐,右手懒懒地挑起一缕发丝,双腿打开而坐,乌拉诺斯传承多年的贵族气质尽显无疑。

即便一向不注重形象,他终究是一名大贵族。

教皇俯身看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一点气音反倒让前者显得真实了几分。

宽大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极其自然地伸进枢机主教漆黑的教袍,落在叶菲烈尼清瘦修长的身躯上,他不爱运动,因此没有十分明显的肌肉,但极低的体脂率让他肩臂腰腹处的肌肉,仍旧显现出模糊隐约的优美线条。

在被教皇触碰的刹那,叶菲烈尼傲慢的神情随之一变,变得如恶鬼般憎恶森然,他死死盯着教皇,两人的对视一时间只有刻骨冰冷,如两头抵死缠斗的狼。

“你不是第一个被哈提接纳的选帝侯。”

手掌从肩颈逐渐向下滑去。

“几百年前的乌勒尔,为了加入神教成为枢机骑士长,付出了远比你更多的东西。”

雪腻优美的胸膛被轻柔地剐蹭,那双手在激起一阵颤抖后继续朝腰腹探索。

“姓氏、荣誉、甚至是后世名声,他从生到死都无法摆脱哈提。你现在所处的地方,岂能奢求以死亡去脱离。”

最终来到修长双腿之间的隐秘地带。

叶菲烈尼光洁雪白的额头沁出一点汗珠,在半明半昧的黯淡幽光中,他恍然间觉得自己被一条庞大、暴烈、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

每一寸肌肤都被紧密炽热地包裹,不留一点空隙。

“他用了将近一千年都没走出去的门,你才进来了十年而已。”

与教皇冷淡温和的声音、英俊神圣的面容截然相反的,是他手中正在进行的动作。

无法抑制的轻哼声从叶菲烈尼秀挺的鼻中溢出,约莫二十分钟后,教皇带着满手浓白的痕迹,弯腰亲了亲前者的鼻梁。

“听话点吧,也许在你死后,我会让你离开这里。”

“他不该被永远困在哈提。”

阿缇琉丝仰头去看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画像,城堡的皇室蓝穹顶上嵌着无数金箔,庄严的图腾花纹严谨深沉,即便金碧辉煌也不显得奢靡轻浮。

画像中的虫族有着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眸,澄澈如琥珀蜂蜜,似乎与这双眼睛对视便可扫除一切阴霾,获得令人抖擞的精神力量。

这副画像明显完成在乌勒尔生命中的巅峰时期,那时的他刚被立为王储,意气风发、英姿飒爽,是帝国精神面貌的完美象征。

这名帝国史上赫赫有名的弓箭手,曾被万人追捧、曾享无上荣光,然而在他亲手毒死塞缪尔大帝后,有关他的所有雕塑画像都在一夜之间紧急撤下,他成为史书中难言的隐晦部分。

乌勒尔这个名字,也从强大勇敢的代名词成为弑父求荣的龌龊典故。

而在芬尼尔城堡中,他的画像却悬挂了千年之久,从未撤下。

“将他带回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佐伊难得的严肃认真。

这个向来没心没肺的雄虫,在此刻流露出独属于芬尼尔的冷冽气质。

他无比认真地对挚友说:“但你的安全永远是最重要的。神教以半神之弓作为头彩,就是认定了我们无论如何也想把他带回来。”

阿缇琉丝微微一笑:“夏盖会为厄喀德那赢得胜利的。我本想亲自进场,但是——”

“但是我发现,在取得敌人首级这方面,我比信任自己还更加信任他。他永远会把胜利带给我。”

“那我就放心了。”佐伊闻言轻松地说,“你都发话了,我当然选择相信你。”

拥有着与乌勒尔相同眸色的佐伊,目光伤感地看了一眼先祖画像,紧接着他便强打起精神,给阿缇琉丝发去了一份极其详细的资料。

各个选帝侯极有可能派去参赛的选手,其生平经历与实力评估都在这份资料里。

“神教中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人选,就是那名枢机骑士长。他将代表神教的枢机骑士团迎战。”

与其他选帝侯身后站着的家族不同,枢机骑士长象征的是骑士团。

阿缇琉丝仔细翻阅着文件,然而他的目光骤然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佐伊察觉到他的惊讶,解释道:“波吕斐斯一向和第七军团交情匪浅,威廉出身第七军团,他的家族还是波吕斐斯的眷属族,以他的实力能够代表前者出征也很正常。”

点头示意赞同,阿缇琉丝轻飘飘地翻过这页,继续向下阅读。

“斯堤吉安?以他的年龄,竟然已经成为乌拉诺斯最强了么。”这次阿缇琉丝是真的感到些许诧异。

“他的雄父与雌父,当初都是乌拉诺斯有名的‘完美后代’,一个是出了名的貌美,一个是出了名的强大,大疯子继承了美貌,小疯子不就得继承武力。”

佐伊依旧有自己的一套歪理。

蹙眉勉强接受,阿缇琉丝再次往下翻阅。

尼普顿的可能人选却是足足列了十几个,从族长谢默司到亲信卢卡斯,这个家族可以迎战的强大雌虫可谓数不胜数。

但是以谢默司低调内敛的性格,他不太可能亲自下场,这些雌虫中最有可能被他派去的,是尼普顿最近新晋的一名将军。

被称为征服者的腓特烈·策林·尼普顿,和谢默司来自不同雌父的亲弟弟,在谢默司没有后代的情况下,他被列为尼普顿第二顺位继承人。

阿缇琉丝短时间内大致浏览了一遍,心中对这些雌虫的实力也有了粗浅的排序。

夏盖需要打败这份资料上的所有雌虫,才能将半神之弓带回芬尼尔,而这些雌虫中有枢机骑士长雅利洛、冥河之子斯堤吉安、裁决者威廉、征服者腓特烈以及其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虎贲精锐。

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怀疑你的副官了?”佐伊打趣道,“这些雌虫,可以说是帝国当今最强的那一批了。”

阿缇琉丝微微挑眉,莞尔一笑,神色间难得带了几分倨傲:“从未怀疑。”

佐伊啧了一声,表示拒绝这份狗粮。

他的视线落在画像下方的水晶柜中,透过简洁透明的水晶柜,可以看到一顶镶嵌着绿红蓝三色宝石的金蓝皇冠,比大帝皇冠少了两条珠饰,意味着它的主人是某位王储。

“哈提魔毒戕害的是塞缪尔大帝,但真正死去的却是那位风华绝代的雄虫王储。”阿缇琉丝叹息道,“背负着亡者企盼的弓箭手,比谁都更加明白,开弓没有回头路。”

这才是历史的真相。

贯穿了塞缪尔大帝一生的战争给他带了无数病痛,这些药石无医的病痛让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对外却始终保持着威严与强大,直到生命的最后,他命令长子亲手杀死自己。

然后以这份功绩,去成为神教的枢机骑士长。

这个冷酷了一辈子的雄虫,面对长子的哀求流泪始终无动于衷,他说:你若是我的孩子,便去完成我的大业。

深深爱着雄父的乌勒尔,最终选择听从塞缪尔的命令。

他成为遗臭千年的弑父者,成为人人唾弃的背叛者,只为了在神教蛰伏,等待着这个庞然大物松懈的那一刻,给予其致命一击。

从此以后,他没有再回到过芬尼尔,也没有再回到过光明里。

这个国家从来不缺少君主,也不缺少王储,缺少的是让这些人前赴后继死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