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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好就成,你父亲和大哥没来,想来是在家中,等着你来年的银钱。”林如海摇头发笑,“我听了贾政那边的消息,说你父亲如今是赌坊的常客,天天闹事,还用你的名义去借银子。”

“真好笑的,我又不在那地儿,一个外嫁女给他还赌债?”薛元娘翻白眼,“现在好了,他们肯定是来不了的,这边又如此模样,一家拆成两瓣,我哪里管得了。”

“行,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给你去办,省得她们攀附上来没完没了。”林如海知道这是她的底线,处理不好又会出现很大的麻烦,好歹夫妻一场,这些许的小事,该干还是得干的。

如今的林如海可不管岳家是什么样的人,一个都别想来倒腾他林家,有一个荣国府就够让人恶心的。

算算时间,贾政也差不多要被押解回京,只一条疏忽,让当地的县衙损失不小,就够让他罢官的。

且等着吧,回京后连原本的工部员外郎都保不住,那位置早就有人顶上去,他又是荫封的官位,吏部那边本就没有他的功名,白身一个,候缺都轮不到他上。

用过饭后,林如海稍作休息,在正堂又见了薛老婆子几人,薛老婆子那一套唱念做打在他这里毫无作用,当官多年早已见过太多世面,哭一哭就能让他心软的人早就走了。

薛老婆子哭着念着竟没得到任何反应,眼瞧着林如海快不耐烦,终于收了累,老老实实道:“我们来是实在没有办法,若再待在家中,只怕这一些儿女全都要散尽,只求林家能给口饭吃,别的绝对不敢多想的。”

“来。”林如海好似一句交流的话都不想有,“给一百两,以后莫要上门,京中最近找活容易,总能养活你们自个,明儿就走吧,我们也不好多留你们。”

“一百两?这……”她们来的路上,都花了近一百两。

林如海冷哼一声,直接转身就走,林笙管家脸顿时难看,怒骂道:“你们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就算是来打秋风的亲戚,给个十两银子就够给面子的,如今给了一百两还嫌少,索性咱们这样的人家伺候不了你们,现在就给我走。”

“别啊,银子要的,都是要的。”

第86章 宝玉不爱学,却也不让其他人学

既然已经没有希望,那便更加没有上门打秋风的心思,这一次能要到百两银子,还是看她们远道而来,打发了免得人家说嘴,下一回若不是活不下去,只怕要一两银子都艰难。

薛元娘送了信给柳氏,往后一千两改成五百两,若是再不知进退,改成一百两也足够他们过日子的。

消息清清楚楚传过来,她亲大哥要重新过好日子,把家里最不安定的老爹给绑了,等还了欠债,娶上一个厉害点的寡妇,日子肯定还能继续过下去。

一年五百两送给他们,穿金戴银的日子都是够用的,还不需要跟谁家分。

银子少的时候不出事,银子多了反倒坏事,薛元娘早就知道这点,这种肥羊最是容易挨宰,只要她不帮衬,迟早有一天会自作自受。

这都还没撑到别人报复她,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本来这只是最后的闲棋,贾政这没能力的蠢货,连一个地痞无赖都处理不了,她都给他送去那么大个把柄,竟然还没有把人处理掉。

还是得王子腾或者王二太太亲自出手,薛大哥的想法是好的,但如今这个以孝道治天下的世道,公然将父亲的腿打断,这个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端看怎么处理。

王家若是插手,一个地痞无赖整日闹事,一个殴打父亲的不肖子孙,关到大牢里去都没什么问题。

王二太太一直在等消息,却一直没等到她想要的消息,由着大太太带着荣国府的人将日子越过越好,俨然不把她这个太太放在眼里。

薛元娘没有闭上嘴之前,她是无颜也不敢出门的,贾政本要去的,还是被薛元娘得罪死了的,结果上任一年不到,被罢免官职不说,薛元娘的娘家人都过得好好的,没一个被逮住,要求薛元娘闭上嘴。

贾政还未到,二太太的书信送到王家,王子腾也没想到贾政如此靠不住,这等小事都需要他亲自出马。

安排人指点县衙的师爷,以张县令厌恶薛元娘的做派,抓住把柄抓人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抓住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被抓到王家的庄子上,张县令就算知道,也会乐见其成。

根本不会有人去寻他们父子,就算突然消失,别人也会以为他们在牢中,或者去京城寻闺女去了。

等按了手印的书信送到薛元娘手里,薛元娘看着里面凄凄惨惨的近况和王家的要求,二话不说送过去一百两银子求情。

很显然,人绝对要不到的,嘴肯定会闭上的,如此,薛家这两口子才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眼前,王二太太的把柄才会烟消云散。ǜ

而这个时候,省亲别院差不多建好,贾政唉声叹气回来,前途尽毁,只能留在家中看顾庶务,将贾琏彻底释放出来,贾琏拖了身,终于能够喘口气,躲在自己小院看书不再出来。

这么大的工程,足足投进去上百万两,预算都算得清清楚楚,大太太和王熙凤的腰包鼓起来,上万两捞到手里轻轻松松,王熙凤拿着这个银子跟薛元娘合伙的那个窑厂,这一年进账也差不多有一万两。

利润在这一年里真不算少,市价提升了两倍不止,人工才提升一倍,卖得又多,将库存几乎卖得干净,农闲开始到年末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做,大家都赚了不少。

往后应该就慢慢清闲下来,新的砖瓦估计订得少,破损的零星几片应该会随时都有,过个几年翻新一下,也是常有之事,不怕做不下去。

有了稳定的进项,王熙凤心里头舒坦,看二房最近那凄凄惨惨的模样,更是全身舒畅,加之休息得好,在中秋之时,终于又有了身子,可把一家子乐呵到没边。

贾宝玉还是那个爱拈花惹草的模样,越长大越喜欢姐姐妹妹,大家都在读书,他只喜欢《诗经》里面的优美词句,四书这等是一点不愿意沾惹的。

贾兰和贾环的进度都比他快的时候,王二太太实在忍不住,压着两个小的在正堂抄经文。贾兰和贾环惯常是被王二太太欺压的,所以才得了机会好好读书。

偏王二太太并不允许,只乐意宝玉读书上进,李纨这个做媳妇的心疼儿子也没能去劝解,赵姨娘那破嘴却忍不住,若只有贾环一人,贾政未必上心,加上一个贾兰,那可是嫡出的孙儿,贾政完全忽视那也不可能。

贾兰的学业可不差,有贾雨村的耐心教导,贾兰的学问远远超过贾环和贾宝玉,是二房最争气的那一个。

结果依旧不尽如人意,贾政倒是狠罚了一顿贾宝玉,王二太太让贾兰和贾环给贾珠和老太太佛教,贾政却不管,一番告状非但没起到作用,还被训斥一顿不知孝顺长辈。

恨得赵姨娘和李纨暗自落泪,王二太太也更加明目张胆拿捏着两个孩子,时不时找理由将人从学堂请回来。

最后还是王熙凤给李纨施个恩,想着结个善缘,跟老太太提了这事,再怎么说也是贾家的爷们,能读书愿意读书是好事,哪有这般总拉人回来的情况,外人瞧了去还以为王氏容不下两个小爷呢。

而且贾兰还是嫡出的晚辈,贾珠唯一的儿子,如此薄怠,贾珠在底下该有多心疼,他自己一辈子都想考上进士,儿子身子骨更好些,说不准能完成更换门楣的事情呢?

不愿意读书的,便不要强求,她们这样的人家,分到的家财,都够宝玉一辈子享福的,有老太太和王二太太帮扶,没有考上功名又有什么要紧。

贾老太太的确如此想着,宝玉她的确寄予厚望,但能不能行真的说不准,贾兰倒像他父母,瞧着是块料子,还是嫡出,对贾珠,贾老太太如何不心疼。

这事在贾老太太这儿过一道手,每日晨昏定省让王氏都来,道几句希望儿孙都有自己的出路,王氏若听不明白,那就多来几次,听得明白,自然知道该收手。

除了王氏这儿,贾老太太还让鸳鸯去跟贾政说,往后书房这儿就尽量不要留后院的人,府里断然没有让儿孙不读书纯粹抄经的习惯,若是真孝顺,好好读书上进,比什么都强。

她是不许小辈给她抄经的,想要抄经多得是丫头帮忙,字还更好看些。贾珠也是,让李纨多烧几根香,甚至让她自己抄,都比让贾兰抄更妥帖些。

李纨是愿意抄的,主动开始替儿子抄书,眼泪汪汪在佛前跟贾珠告状,他唯一的儿子都快别人踩到泥地里去,还是被自己亲祖母如此对待的。

这个情,李纨打心底里认下了,当初贾雨村来府里教书,也是王熙凤提议让所有适龄的孩子全部去上课,贾琏提醒贾雨村可以适当考虑每个孩子的进度,价钱都是好商量的。

知道是他们故意为之,李纨还是感念无比,至少让贾兰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好好读书,有个进士出身的夫子耐心教导,这一年里贾兰的进步是看在眼底的,远比在族学要好得多。

赵姨娘没好意思直接跟王熙凤道谢,却让探春多帮衬着二奶奶,说说好话,绣个鞋面给二奶奶,探春虽说对贾宝玉很看重,对贾环同样看重,尤其是进学后的变化,她时常都是会关注贾环学业的。

贾雨村布置给贾环的课业,探春一五一十都要求他完成,将自己的笔墨和纸张都匀一些给贾环,让他多多练字,比不上贾兰,却绝对能将宝玉甩得远远的。

再多学几年,考个秀才应当没有问题。

她的婚事如今也不着急,老太太说了,府里的丫头她来找婆家,二奶奶也说了,以后会找一些合适的人家帮衬琏二爷,进士出身的人就极好。

包括迎春和惜春,一概都已经被王熙凤纳入麾下,二奶奶说,她们一个都跑不掉,都得拉着女婿跟娘家走动一二的,不是四角俱全的人家,姑娘嫁过去没一点用处。

体面的嫁妆也已经开始筹备,都走公中的账,还有近十年时间,每天攒一点,都够她们一辈子富足的。

直到府上丫头婆子和小厮掌柜一一被清算,田地慢慢买回来,府里的进项能恢复到一万四五千两,支出省到五六千两,公中越来越富足,荣国府才终于恢复往日的平静。

大太太管着家,大宗的支出都是不许的,贾赦配合他,贾政想说什么,也被大太太几句话羞得无言以对,这荣国府终归是大房的,贾政大手大脚花银子,花得都是大房的银子,大太太不给也正常。

原先等着贾政回来后好回府的三个清客,贾政自己是请不来的,书房也被当成学堂,想找个闲谈的地方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请最要好的那一个清客,待在正堂跟他聊聊天。

老太太看他实在无聊,在外头买了个懂些诗书的漂亮丫头,陪着他红袖添香,日子也好过一些。

贾老太太就算在心疼他,贾赦和贾珍都死死盯着呢,她不好明着帮衬。

等省亲之时,娘娘回府,大家知道二房的前景依旧光明,自然就会好起来。

到年底之时,建好省亲别院的人家终于一个个上书约定好时间,贾家也约了,就在上元节之后,是四个妃位娘娘里头最晚出宫的一个。

前头三位娘娘家中要不是手握重兵,要不就是一品大员,基本都生育过,只是年纪都不大,比皇后娘娘所生的太子差得有点远。

上皇年纪很大,新皇年纪也不小,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太子的地位明显更加稳妥一些,近些年已经入了朝堂,还没有开始培养心腹大臣,等上皇走后,皇权稳固,估计就要开始准备这些事情。

新皇的身体明显不如上皇那般硬朗,想活到上皇那个年纪,只怕是不能够的。

三位娘娘的地位远不是贾元春这个新晋宫妃可以媲美的,所以晚一些也正常,时间基本都定在正月里。

今年的年对于京都的百姓来讲,便是富足又欢乐的一年,各个手里赚了不少银钱,从年底开始,集市灯会庙会各种活动一直没停下,城里都不设宵禁。

贵妃省亲开始,更是一路都撒着铜板和糖角,热热闹闹好不引人围观。

贾琏这一年学习很努力,发誓定要有一番作为,送年礼之事,终于悄悄去见了那位传说中的舅舅,舅舅一看便是个儒雅人物,抚琴赏花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身旁跟着两个年轻的弟子,仪表堂堂姿容卓越,似乎名声响亮,在酒楼之时见过他们受人追捧的场景。

见他来,两位弟子自动推开,他们跟着先生学了近十年,先生的身份自然心知肚明,先生没有儿女,贾琏勉强只能算半个。

贾琏一看到这位舅舅,温和模样并没有赦大老爷说得那般可怕,想起故去的生母,竟无半点印象,红了眼眶神情难免露出委屈姿态。

第87章 用功读书,一出场就必须是高光

“乖孩子,过来。”张家三郎腿脚并不利落,流放之路遥远,伤着了没有及时整治,便落下了这病根,天气尚好之时还无妨,一到天寒地冻或是阴雨季节,脚便不良于行。

乖乖的贾琏走上前去,张三郎摸一摸手指,便知进学不久,手指上没有常年握笔留下的烙印:“你如今过来,可是想读书?”

“是的,外甥还是想好好读书的。”贾琏擦了把泪,“之前猪油蒙了心,让人哄骗了去,这一段时间苦读在家,只求舅舅能教上一教。”

张三郎瞧着贾琏的模样,有他妹妹七八分的长相,跟贾赦着实像的不多。

“你父母都是玲珑心思,竟生出你这么个榆木脑袋。”张三郎无语又好笑,“与我学只能学点学问,论人心还得跟你父亲学,甚得他一了百了,倒叫我无处去回敬他这些年的照拂。”

张三郎对贾赦,那是绝对没有好脸色的,当年信誓旦旦说要对他妹妹好一辈子,前些年跟他生母闹,把小妹夹在中间,到底小妹没受多少醉,后面离世得突然,贾赦无法接受,闹得再响亮,又有何用?

想着要报仇,把贾琏教养成这样,还说是他自己的选择,跟他赦大老爷无关,当真是一张破嘴怎么说都有理。

贾赦那点破心思不说人尽皆知,当年剩下的老人们大多都知情,义忠亲王都不如贾赦更嫡系,上皇抄家那么多户,却从未想过要动贾赦。

要知道上皇有多疼爱太子,几乎到时刻得拿着太子的衣服才能睡着,嘴上念叨着,心里挂念着,后头训斥他太过重权,罚得也多是跟着的人,对太子最终的不过是训斥。

换成其他几个皇子,哪个没被冷待过,就算跟太子争的那几位,如今也都圈禁起来,当年不过是磨刀石,磨到最后太子接受不了逼宫造反,上皇都只是说要罢免太子的头衔,亲王的头衔还是有的,依旧住着东宫,跪上十来日,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太子带着自家妻儿一道离世,上皇做这个皇帝太久,太子也做了太久的太子,太子本就比贾赦大近十岁,那时候贾赦连贾琏都有了,二十好几的人,太子差不多快四十的年纪。

瞧不到希望了,如今贾琏都二十多,上皇还好好活着,太子若活到现在,都要六十多岁高龄,还有什么争抢的必要。

贾赦是太子心腹里头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也是唯一一个不要命想为太子报仇的,上皇疼太子疼到心眼里去,万般滋味,也不知该如何破解这样的困境。

直至今日,上皇的权欲依旧不减当年,贾赦的愤恨同样未曾褪色。

一个施恩勋贵,一个把勋贵往火坑推,大厦将倾不想着明泽保证,还上户部借银子筹备省亲,烈火烹油肆无忌惮,等宫里的娘娘失宠或者没了,早已远离朝堂,将手里最后那点资本都拿去赌下一任帝王是谁。

“是你家老爷让你来寻我的?”张三郎还是要确认一遍,“你家老爷准备让你走仕途了吗?”

“是的,老爷让我好好读书,莫要辜负他的期望。”贾琏老老实实躬身,“还请舅舅教我。”

“若在我门下读书,舅舅二字便无需再提,叫我老师即可,我也让你知晓我是如何教授的。”张三郎示意贾琏推他出去走走,“我走过大江南北,目睹过太多民间之事,圣上重才取士,话里辞藻不如胸有算计。”

“想碌碌无为平安在官场待着,眼色不可缺,若想节节攀升,气节名声不能少,你如今年纪,又出身勋贵,想要让人服你,书你要读得比所有人都好,不仅本经要学会,其余都需要一一通读,谁与你争斗,你都要做到胸有成竹。”

“你师兄几人中,家境一般的,从小苦读取仕,一本正经读完,剩余开阔眼界,邸报、朝堂之事,均要通透。”

“若家境不错的,想要成为名士,力压群雄的,从幼时起,便要刻苦,早一些比大多数人成才,十岁之前考中秀才,有个不错的名号在身,极为有利于此后的名望积累。”

张三郎说着经济仕途的事,讲着往后的选择,贾琏是勋贵,从来都只有一条路。张三郎为他举了个例子,就宁国府的贾敬,费力考上进士,依旧不被认可,优评也较别人难得一些。

所以,名望是进入清流的请帖,众人认可他的学问,自愧不如,次数多了,自会改观,想靠在官场上叫人信服,既无接触,又心生抵触,上下级关系明明白白的,谁会改观?谁又看得上他?

他们张家曾经辉煌,名声已达到巅峰,即便在野之人,依旧是大儒,无一不是进士,父母均不溺爱,从小苦读没有空闲,唯一清闲的时候,父亲会带着他们去四处看看。

形形色色的人,各种阴谋算计,朝堂的挟制手段数不胜数,唯一需要恪守的,便是欲望,若非上皇硬要父亲做太子太傅,他父亲是不会主动接触任何一位皇子的。

废太子与他们不亲近,一样逃不过上皇的清算,认为父亲未尽到教导之责,那也好过教导废太子逼宫要强,等上头需要之时,起复是顺理成章的事,唯独要守住残躯,等到那个时候。

张家全员流放,算不上多文弱的书生,在路上还有不少同窗徒弟接济,他一直在野,从未进过朝堂,曾经年岁最小,也格外叛逆,不愿意做这等沽名钓誉之事,躲起来做个普通儒生,寄情山水独来独往。

大厦将倾之时被从家中拖出,昔日好友尽皆消失无踪,人人唯恐沾染上谋反之事,无人照拂,多是唾弃之声,独自流放,这才伤了脚,不良于行。

贾赦找到他时,他几乎已经奄奄一息。

再见到父兄时,他们都放下往昔一切,各自隐于民间,或教书或与人做幕僚,总有自己的出路,并无对流放一事耿耿于怀。

这才知自己有多可笑,起起落落对于他们这等文臣实属平常,能留下个好名声,保全了家族的儿女,就还可以东山再起。

张家抄家之时,贾赦还是让他家军户偷偷将他家的藏书一一搬出来,这些才是他们家的底蕴,这个情他们家是认下的,虽然是因为对妹妹的愧疚。

贾琏默默听着,仿佛看见了当初鼎盛的张家,变成如今的普通门户,一家六个进士,老爷子还是一品太子太傅,内阁的阁老,桃李满天下。

做到他们这等地步,坚定保皇党是被允许的,可被上皇强迫站队,上皇又长寿,教导成年后依旧无法辞掉,更不让辞官,耗在家中,也阻挡不住被迁怒。

“想要写出有内涵有文采的文章,言之有物,说辞恰当,了解民生,精读律法,莫要急于求成,没有十足的把握,莫要去考科举,若要去考,必须要名列前茅。”

贾琏深深鞠躬:“老师,琏会好好苦读,不急于求成的。”

“现在也不适合你出仕,免得受到拖累。”张三郎又轻笑一句,“你科举之事还得有你父亲的同意,在我这儿学点学问,回家后,跟你父亲多学点人情通达,学点官场谋生,昔年的储君有仔细教导他,后期太子沉溺悲伤,太子党几乎以他为尊,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名望同样不缺。”

贾琏愕然:“你说的是我父亲吗?”

“废话,只有你们宁荣二府,还有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才瞧不起他。”张三郎叹气,“我本最厌恶他的,他未进朝堂,却参与夺嫡,算计之深,让太子之位在后期依旧稳如泰山,若非太子自己受不了这等事情,也不会自己谋划谋反之事。”

有时候甚至想着,若是太子将谋反之事告诉贾赦,贾赦心知肚明,自会防备四王八公的救援,也能提前预防一切援兵,他学了他老祖母的周全,玲珑的心思也知晓人靠不住。

若是提前拿住那群人的妻儿,太子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摇摆之人一去,还有什么好挣扎的?上皇毕竟老了。

这些年上皇愈发怀念废太子,也是因为废太子被他培养得不错,是个合格的继承人,却也因为他,选择自尽身亡,他那个不周全的谋反,不过是厌了倦了,看天运在不在自己身上。

天运最终还是站在上皇那边,他便自尽而去,不给上皇任何寻求心安的余地,

也是个很有决断的人。

贾琏觉得他心里有很多话憋了多年,想说又不能说,天然的亲近让他推着舅舅在阳光下多晒一晒。

张三郎对他要求极高,甚至于比所有师兄们都要高,已经娶妻生子的年纪,不再是孩童岁月,管不着自己,便不要强求,碌碌无为也可过一生。

贾琏读书比过往一年更加用功,几乎是手不离卷,日夜诵读,模拟着字帖,力求每一个字都到位。

这般用功,倒让王熙凤和平儿看得心疼,不敢打搅,只一味给他准备东西补身子。张三郎要他练习的五禽戏也练着,身体有明显好转不说,精气神旺盛,读书也更有效果一些。

贾赦难得来看过他两次,见他读得认真,笑着摇了摇头,又走了。

黛玉将这一奇闻一并告诉了宝儿和薛元娘,薛元娘也震惊,贾琏这是又受了什么刺激?

眼瞧着贵妃省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二太太终于走出院子,来到老太太那儿,哭着说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会如此放纵。

管家之事,还是没落在二太太手里,但也归了一部分给琏二奶奶,琏二奶奶身子重,懒怠管事,大太太更上心王熙凤这一胎,听说是个成了型的男胎,有这一个降生,贾琏以后袭爵就更加稳当。

相比让贾宝玉袭爵,还不如让贾琏夫妻呢。

第88章 死劫已过,莫要走回头路

如今的荣国府,贾政话语权也不多,出门极少,羞于见人,林家更是不敢去的,就怕被人嗤笑一句,府里不是二太太张家,一月就五十两银子的花用,再多的话,大太太让他自去问过大老爷。

若大老爷同意,就可以取用,不过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

老太太贴补他不少,尤其是在任上之时,已经贴补了近万两,身上的银子不多,念着宝玉是幼子,二太太的嫁妆又被抄出来不少,大头得留给宝玉。

这才让政二老爷两袖空荡,从未如此穷过。二太太手头银子不多,早已言明要留给宝玉娶妻用,她一个月也不过是五十两银子。

大半辈子的富裕日子,真的没想到还能体验一把只有月例银子的生活。说苛待那肯定是没有的,谁家大老爷的月例不是五十两这个数,只是人家都有私产,而荣国府未分家,私产被王夫人要走的那些又吐了出来,如今还欠着不少。

薛元娘不对外宣扬,手里还捏着她的老爹和哥哥,二太太心里总算顺下这口气,自觉林家应该在她这儿抬不起头来,再一看黛玉跟宝玉走得近,气得半夜睡不着觉。

可老太太那儿偏喜欢这个,黛玉的身份也的确不错,可黛玉那身子早就不适合生养,又把宝玉拿捏成那副德性,未来她还怎么依靠宝玉过日子?

不管怎么样都是不行的,二太太心里一合计,还是让她妹妹一家来比较合适,她们家没了皇商的架子,好歹铺面银子都趁手,只有一儿一女,嫁过来也不会亏待,对她这个姑母想必会更加恭顺。

一封信写好,让人送去扬州。

整个年节如此热闹,黛玉归家后,央着林如海带她们一家子外出游玩,京都多热闹,街头小吃都汇聚天下品种。

她还在孝期,一直窝在家中,好难得有时间出来。

林如海没有拒绝,去年的年节便是在外面游山玩水地过,今年有了经验,早定好酒楼的席面,好吃的好用的都预定上,一家四口人又不多,带上七八个侍卫五六个婆子,两驾马车全用上,随时可以休息会儿。

宝儿三岁多,人还小小的,被林如海一直抱在怀中也不动弹,进过学也挨过训,三岁多的童子规规矩矩的,对林如海是格外亲近的。

林如海总能帮他寻到好点子在学堂崭露头角,夫子对他多有夸赞,言说有乃父之风,一打听他父亲的壮举,崇拜之色溢于言表。

年纪尚小的他跟林如海相处近一年之久,小时候的事已然忘记,林如海带着他去各家走动,唯此一个继承人,别人也没好说什么。

黛玉留在林府招婿之事,众人听闻后,亦觉得正常。

庙会办得很大,在外头都能看到各种活佛一动不动,烟雾缭绕的山看上去很是缥缈,直上顶峰之时,气喘吁吁,心情大好,一小僧尼对着他们行礼后,言说他家师傅邀请林家人前往一叙。

邀请一家人?薛元娘心想难道是知道自己是异世之魂?要来驱赶她?现在她可是朝廷命官的夫人,想用鬼神之说动她,那是万万不能的。

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作妖。

寺庙后院没什么人,邀请他们来的只是个瞧着普通的大和尚,慈眉善目笑容和善,茶已沏好,每人一杯邀请品尝。

宝儿无所顾忌,端起抿一口,心旷神怡,热水抚平有些凉的小手,眉眼弯弯,又多喝了几口。

“大师傅,您好。”林如海笑着招呼,“不知找我们可有事?”

“刚刚山下匆匆一别,察觉施主竟有改命之像,仔细一看,却未见任何诡异之事。”大师傅没有隐瞒,“贫僧观像多年,改命之说艰难,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却能在您一家人身上尽皆看见,可见苍天眷怜,留有一线生机。”

整整齐齐一家子短命鬼,却愣是活成了富贵安详的命格。两个大人都是活不过中年的命,两小的更惨,活不到成年,偏凑到一块之后,全都消解干净。

林如海心中有数,却不想到处宣扬,有意问道:“还请大师傅解惑。”

“各位的死劫均已化解,贫僧不过锦上添花,嘱咐一句莫看回头路。”大师傅将两串佛珠赠予宝儿和黛玉,“佛前供奉过的,没什么大用,聊表安心。”

林如海想要捐一些香油钱,大师傅并未接受,真的只是好奇看两眼一样,但林如海和薛元娘都知道,大师傅只怕是高僧,一眼看穿在场所有人都是短命之人。

若是薛元娘没有穿过来,原主早就没了,宝儿成了柳氏的儿子,跟张县令纠缠不清,又受家里人磋磨,宝儿还真的可能长不到成年,黛玉便不用多替,泪尽而亡,都未曾到十八。

“还挺相配的,不是吗?”林如海哈哈一笑,“没准就是命留一线,拿了人家的东西,捐点香油钱还是要的,不如再点一盏长明灯。”

“好。”薛元娘这次没有自己点长明灯,而是让宝儿为林老四点上长明灯,林如海只为林老夫人点上长明灯,贾敏的便由黛玉来点。

点完灯,好似全身都轻松不少。

“往后,应该多是在京中度日,外放应该是不大会。”林如海又抱起宝儿,等着丫鬟去买素斋,“我瞧你忙忙碌碌,又在做什么?”

“看热闹呢,京里很多宴席,我挑着去了几个,都没多大意思,相看人家也不让人看,偏还闪闪躲躲的。”薛元娘摇头,“婚前都见不上几面,没有多大感情,嫁了肯定出问题。”

“所以呢,不要给他们创造机会?”林如海笑起来,“你不是喜欢当富贵闲人吗?怎么又做着这个事?”

“富贵闲人就不需要吃喝玩乐了吗?不然在家里纯睡觉?”薛元娘撇撇嘴,“或者纯看书?看她们读书习字?然后跟媳妇一起闹?那肯定是不行的,我喜欢看热闹玩一玩。”

“看来是没有我跟宝儿的存在咯,我们父子两个就只能读书上进,多多地干活。”林如海一边自嘲,一边愉快地笑起来,惹得黛玉也跟着咯咯地笑着。

一家子正开心着,路上忙着卖香的一个小摊子上的人瞧见她们时,眼眶几乎要瞪出来,尤其瞧见蒙着面的黛玉时,那个身量明明白白就是个清瘦孩子。

“闺女……”薛老婆子当即大喊,“闺女,我是你娘啊。”

薛元娘听见了,当没听到,根本没想过要停。薛老婆子一路追着,好似看到了希望,却被林家的仆人远远拦住,眼睁睁看着几人走远。

“你们拦我干什么?我是她母亲,我是她母亲啊。”薛老婆子大急。

“你疯了吧,我家太太是金陵薛家的嫡支,你这算什么?”护卫冷哼一声,“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趁乱想抢孩子,好勒索金银是吧?”

“我真的是……”

“真的是也走开,我家太太早就被过继出去,现在看人家过得好,就来肖想,你收了银子还想要回去,好大的脸。”

周遭之人也指指点点,卖女儿的人家竟然还想要回去,真的好不要脸。薛老婆子大喊说她没收银子,别人也不信她的。

认得她的人趁着机会就酸她,说她拿了一百两银子来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拿的。

远在江南的忠顺王正享受着年节的美好之时,手下突然冒出来,焦急万分道:“王爷,大事不好,水匪泛滥了,现在码头上正斗得激烈,知府衙门和守备都要求咱们支援。”

“怎么回事?”忠顺王一下就醒过神来,“漕帮闹起来了?”

“是的,不知怎的就开始集结人马,江面上小船到处都是,都在冲击某些个小地方,老奴瞧着,像是盐商的隐秘据点。”

“甄家什么情况?”忠顺王头疼欲裂,“甄家那大儿子还在军中吗?”

“在的,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点兵,说要拿下这个战功。”

“什么战功?好好的江南闹什么闹?”忠顺王一个头两个大,为了一个官位,竟然直接打起来,吃相位面太难看,这是要对盐商下死手,完全把人家当战功看的。

“还不止,漕帮也开始内乱起来,好几帮人在水面上打,前不久漕帮那位已经暴毙身亡,知府衙门还在查呢。”

忠顺王无言以对,没想到官位如此动人心,有点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味道。

风声鹤唳之时,盐商成了收割的牛羊。

“盐市怎么样?价格有上涨吗?”

“没有。”仆人摇头,“柳家那边一直在放官盐,那些盐商怕出事,赶在抄家之前,就将盐庄抵押在她那儿,盐都被柳家和甄家他们几家联合拿走,也不知是不是谈妥了什么,稳住了盐市,如今外头都是官盐,私盐查得很厉害。”

能不厉害吗?抓到一个都是给乌纱帽镶金边的,林如海那边又安排下来一个官位,还是个实实在在的肥缺,盐道押运使,多好听的名字,损耗大部分都是可以拿走的。

“外头的到底管不管?”仆人还是不放心。

“照章办事,有调令就出兵,没有调令私自出兵,就算是本王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让守备多找些人去应付,或者拉出个位置先避免百姓受伤。”

仆人点头,即刻就走,其实不用他吩咐,守备已经找了衙役守住各个出口,里面打得震天响,跟外面没关系。

漕帮也不是一条心的,甚至还有人不赞同跟官府勾结。买惯了私盐的,也认为私盐很好,不需要一直去抓。

总而言之,意见并不统一,而且领头之人暴毙身亡,按照江湖道义,谁为他报仇,谁才有资格上位,这才是直接导致这场打斗的根源所在。

甄家二老爷趁机往上皇那儿递了份折子,说着江南已乱,抓捕太过导致盐商和漕帮打起来,水匪和倭寇趁机作乱,忠顺王在等调令,并不着手处理,军中还有不少勋贵之弟,可以在此次剿匪中立下战功,只是不知要抓到什么程度。

是全部剿灭,彻底打压漕帮的势力,还是轻轻放过,让江南继续乱下去,他们沉浮着就好,由着陛下自己处理便好。

柳氏手里的盐庄在这一段时间急剧上涨,她对甄家而言没有威胁,而且还是吏部田侍郎一边的人物,加上林如海这个吏部侍郎,上头吏部尚书早已不管事,对他们甄家是绝对的好事。

甄二老爷看得到甄大老爷手段狠绝,迟早要出事,那还不如在新的巡盐运使到来之前,直接将事情闹大,最后一次性掀桌重建。

抄家还是太过明显了些。

另投到陛下麾下,就必须彻彻底底送上投名状,绝对不能当成炮灰,用最后的那点势力,在重建之时还能拥有不小的地位。

再拖上一段时间,他们甄家可能就不能完全掌控全局。

第89章 这场省亲并不热闹

京都还在热热闹闹办省亲,好一片太平盛世,怎容江南这么乱起来,上皇亲自下令,将这些人都镇压下去,切莫再闹出乱子来。

可真正交锋之时,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那些倭寇和水匪的实力不容小觑,南安王调派军队过来,都仅仅只能将其驱散,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

这才建国多长时间,强大的南安王水军竟然已经如此不堪一击,连水匪都不能干净利落收拾掉,自己还受了点轻伤。

战打成这样,妥妥打了上皇的脸,如果在他任上导致军队的实力下降,导致被外族入侵无法赶跑的话,后世之人评价他,大体也不会是个好结果。

上元节这天,宫里终于传来消息,要安排元妃省亲,到家的时间几乎是傍晚时分,按规矩也待不了多久。

富丽堂皇的大观园建好后,一直无人居住,但规格绝对是超品的存在,皇亲国戚都能住的程度,老太太有意让元妃指婚,便让黛玉也参与省亲,为了不那么突出,老太太又把史家的几个孩子都带来了,孩子多了也热闹。

黛玉没什么意见,想来元妃也不可能直接指婚,她可是高官之女,宫妃想要随意婚配也是不行的。

浩浩荡荡的銮驾归来,仪仗的确有,瞧着却不如前头那几位,单单人数上就少不少,而且她们都是午后离宫,在家待到快赶不上宫里落钥才回的。

元妃看着富丽堂皇的家,她父母身上一点官衔都无,老的老、小的小,老爷和少爷们无一有功名在身,全是衰败下去的模样,靠着她最后那点体面过日子,也难以维系的。

她的宫妃身份,是靠恩赏来的,陛下根本不看重她,宫里几乎将她当成透明人,皇后都不需要她日常请安,她在皇后那里做了多年的女官,皇后对她只有厌恶,没有任何情意。

进了大观园,里面的繁华,是花了大价钱造就的,家里弄这么大的排场,只是想得圣眷,元妃能说得不多,守着规矩,想单独见一见父母祖母,说点私密的话,那都是不行的。

“娘娘,您辛苦了。”王氏瞧她满脸辛酸,擦了擦眼角的泪,“家里一切都好,无需挂念。”

“母亲。”元妃哭得有些失态,各种心酸无法诉说,老祖宗上前时,摸一摸她的手,就知在宫里没少干活,她金尊玉贵教养长大的姑娘,在宫里干着伺候人的事。

甄太妃出尔反尔,没将元春安排给七皇子做侧妃,反而想着送给下一辈的太子,太子才刚刚成年不久,能瞧得上元春?就是陛下,也是克己复礼之人,对勋贵更是避讳至极,以表孝心的。

好好的姑娘,硬生生蹉跎至此,受尽了委屈。

老太太拉着小辈们一一过来给她介绍,宝玉和三春,还有林家姑娘和史家的姑娘,大家一团和气,笑眯眯为她庆祝着。

黛玉还有孝在身,穿得素净些,依旧不掩芳华,被教养得规矩极好,举止大方进退有度,元妃是欣赏她的,只是老太太想要她撮合两个玉儿,只怕是不行。

林家是跟随上皇的,宫里人都知道,她又是陛下的人,可想而知会有多尴尬,一整年之内,也不过见过陛下两次,还有一次是刚刚出宫时,陛下问起来,她才能得见。

不得宠,在高位也不过是个摆件,无儿无女,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身边全都是人,有些话又不能说,憋在心里。

再看到鲜亮的姑娘家,尤其是林家和史家的姑娘,个个明媚照人,没有一个会去攀附皇权,往后都在外头做正头娘子,跟她母亲一样也会有辛酸和苦闷,但比吃人的宫里,还是要好些的。

元妃更想要的还是跟家人独处,办不到也只能按部就班,各个规规矩矩作诗、回话。王夫人跟她说了她的想法,林家的黛玉和薛家的宝钗,她还是更加喜欢后者。

黛玉的确是个好人选,但宝玉被她治得死死的,她也不劝着宝玉多读书,整日跟他做些胭脂水粉,或者看些闲书,更何况她身子早就坏了,养好了也没别人好。

元妃如今就宝玉一个亲弟弟,如果实在无法读书,的确不如娶个商户女,论嫁妆绝对是不会少的,薛家如今只有她们姐妹二人,手里的确很有些银子和产业。

又是亲戚,对母亲也好些,若是娶黛玉进来,宝玉那屋子绝对每日都闹腾,没有完的时候,到时候宝玉夹在里面,可能还会更靠着些黛玉,让母亲更加难做。

史家的姑娘却不是个好选择,一家子没了富贵之像,史湘云的嫁妆不会多,只有寡母一个,还跟叔叔叔母关系不睦,逢人便说她叔母的不是,往后嫁出去,也得不到史家的帮扶。

薛宝钗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元妃点了头,王夫人心中有数,便让她也趁着机会赏一些给薛家,她们年后应该就会上京来,到时候免不了要住在大观园。

元妃也是如此想的,这么大个大观园无人居住,那肯定是不行的,便提了一嘴,让各位姑娘都能住进去,黛玉念着梨香院的好处,只说住惯了的,她那地方东西多不便搬来搬去,王夫人也乐得如此,回头就给薛宝钗安排进去。

赦大老爷还是浑浑噩噩的架势,喝了酒后不搭理人,贾琏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伺候,不敢在王熙凤怀着的时候乱来,否则她吃起味来还不知要怎么闹。

宫里来的人几乎都不认识,几十年过去,变化之处也多,有些事情终究看得模糊。不过看品级,应该是皇宫身侧的人多些,好几个女官呢,稍微看一下,手脚干净柔软,没干过什么事。

再瞧元春,那双在府里养出来的手已经有了些老茧,瞧着像用东西泡了去,一年时间还没有养回来。

皇后宫里的女官其实干着粗活,王氏还巴巴得等着她获宠,陛下再不挑也会看重名声,一个干粗活的宫女都能爬龙床的话,宫里的宫女们一个个还不心思飘飞?

喝了会儿,赦大老爷有意散去,这场省亲想要达到的效果已经完成,太平盛世之下,很多事情会暴露出来的,江南彻底乱起来后,也该奋力一搏,否则陛下就彻底站稳脚跟了。

愿意跟皇位彻底告别吗?那肯定是不愿意的,除了史家,没一个能抽身。

贾赦一动,贾琏跟着动起来,两个爷们离席,贾政和贾珍瞧着他俩,面面相觑之下,又摇头嘿嘿无语,大体是觉得他们二人在嫉妒。

贾琏扶着贾赦,离开宴席的范围后,赦大老爷身子如常走着,不需要人再掺和,琏二爷悄悄打量他蹙眉的模样,总觉得跟外人说得完全不一样,老纨绔不还是那个老纨绔?

“琏二,去平安州走一趟。”贾赦立下决断,“明日就动身。”

“平安州?去哪儿做什么?”琏二并不明白,“可是要走访亲戚?”

“送一封信。”贾赦突然有了点危机感,“二十来年过去,今非昔比了,该来的终归要来,该走的终究要走的。”

再怎么挣扎都没有用。úīr

没多久,元妃省亲的时间已到,一桌宴席都未吃完,这便又要回宫,距离宫门落钥还有许久时间,但女官说还要回去给陛下和娘娘回话,断不可在落钥之时过去的。

元妃也没有那个底气跟女官们掰扯,再别荣国府,两行清泪滴落。

省亲的仪仗来得匆匆,离开得也匆匆,长鞭子开道很气派,沿途撒铜币同样富贵无双,外人看来宁荣二府依旧是风光无限、无法撼动的存在。

林如海和薛元娘没去赴宴,只是在宁荣街上围观,马车远远避让,从头看到尾,从仪仗到时间。这些薛元娘不懂,林如海却很懂,他在翰林院那段时间整理过各种文书,礼部的自然也有。

有制式的仪仗都是礼部明文要求的。

元春这个仪仗并不是全规格的,只能算半副贵妃标准,而且很诡异的是,里面还用了不少祭祀用的东西。

“祭祀?”薛元娘震惊,“这么明晃晃吗?”

“敲打吧,也不知道贾府的人看明白没有。”若是再张狂,估计便是个元妃暴毙家族受累,“她身边女官基本都不是自己能用的规格,想说点什么体己话都说不了的。”

薛元娘点头:“你看他们撒铜币撒得那么欢实,看着像能瞧明白的样子吗?”

“呵~”林如海无言以对,“老国公走后,很多事情都变得太快。”

“连最基本的眼力见都没有了是吗?”薛元娘哈哈一笑,“算不算自欺欺人?”

“从送元春进宫去就露了怯,二房两口子全是小家子气的人,没半点谋算,孩儿不好好教导,只想着攀附权贵,去搏一把皇权。”林如海对荣国府如今的门第,也多有吐槽,“差太多了。”

“你瞧那边。”薛元娘突然指着东院门口进去的两个人,“偷偷摸摸进去干什么?”

“那是……”林如海瞪圆了眼睛,“那不是上皇吗?还有那个身子佝偻一些的,明显是个老太监。上皇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要不要打听一下?”薛元娘也好奇,“上皇为什么趁乱来找?”

东院,贾琏端茶倒水伺候着贾赦,没多会儿,竟看到两人偷偷摸摸前来,一路没有人通报,这府里的人呢?就这么让人摸着黑冲进来?

贾赦看到人,就冷哼一声:“老爷子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

许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上皇说话,上皇下意识动怒,看见是贾赦,又无奈一叹,自顾自坐在一边,倒是好奇地打量起贾琏:“听说这孩子最近在用功苦读?”

“是啊,他自个想上进,我还有什么好阻拦的。”贾赦示意贾琏去给他奉茶一杯,“您屈尊前来,可是又感念过去?觉得自己愈发不如从前?”

戴权太监听得惊涛骇浪,老这个字已经是上皇的禁词,陛下都不敢提起。偏偏上皇还应和道:“是啊,老了老了,成了个令人讨厌的老人家,过往想放下,又总放不下,看到元妃省亲,你可有什么感触?”

“哼,穷了,都穷得很,话不敢直接说,事不敢直接做,丢人。”贾赦的话让上皇颇为愕然。

“你觉得他这个皇帝做得憋屈?”

皇帝二字一出,贾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戴权更是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难道不是吗?”贾赦面红耳赤,“你瞧瞧我,不跟三哥一模一样?三哥不如我,他要脸,不敢直接翻脸,你如今来找我,可是要我帮你稳住江南的形势?还是要我帮你稳住京城的局势?”

第90章 你怎么敢喝我的茶,忘了我想弑君吗?

“我老了,只是想来看看旧人。”上皇深吸口气,“宏儿还是把你教导得出类拔萃,虽可惜,我却也不想随了你的心愿。”

“你要杀我?”贾赦勾唇一笑,“来,我不会反抗的。”

贾琏吓得面色发白,手都在颤抖,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你死不死,是不是都已经无关紧要?”上皇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你应该多考虑一下你的孩子。”

“呵。”贾赦又笑得高兴,本身已经微醺,如今感觉自己醉得厉害,“我若是多考虑一下他,你会放过我吗?我若是不忠心耿耿,你能让我活到现在?”

上皇端起茶,靠在椅背之上,没有回答。

这种对话,不是任何人可以掺和进去的,戴权太监对贾琏比了个手势,听不得的话不用硬听,否则小命难保。

贾琏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不相信,如今也信了,还有什么比上皇亲自前来更有说服力。

“今时不同往日……”

“怎么不同?”赦大老爷挑眉,“你服老吗?愿意做个快活的太上皇吗?还是愿意松松手,不给三哥罪受?连二哥都受不住,也就三哥能忍。现在来跟我说,让我不要奋力一搏,以免让你晚节不保,你觉得可能吗?”

太上皇眉头深深蹙起:“可以将所有都扼杀在前头。”

“扼杀?自断臂膀?”赦大老爷愉快地发笑,“可以呀,把他们都杀了,剩下的就都是保皇派,您有意让权吗?新生的势力能斗得过已经成型的保皇党吗?”

“你也别不服老,当初二哥的势力已经能够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皇帝,我带着他们全部扶持三哥,就是想给他们留条退路,也算是没白跟二哥一场。”赦大老爷摇摇头,“还想用我的名义去叫他们中立?不太可能的,我早就跟他们断绝往来,干干净净地断掉,三哥才会用他们。”

“……”上皇沉默下来,慢慢喝着茶,似乎没有动气的模样,良久才欣慰道,“你果然得了宏儿几分真传,他那些儿子们都不如你贴心,你祖母教你也教得不错。”

“也没什么教导不教导的,有这个心,就会费那个力。”赦大老爷不以为然,“刻意为之反倒不能成事,我在宫里时依附二哥,只是年纪小些,不要脸而已。二哥对我也没的说,将心比心,我自不忍看他每日苦恼烦闷,连个能说真心话的都没有。”

“三哥也好,其他人也罢,大多不过是面子上的东西,我不是很在意,总有些人有些事忘却不了。”贾赦的面庞变得嫌弃和怨恨,“二哥想做个明君,并时刻为之努力,蹉跎之时总在说忠孝为什么无法两全,到死你都没让我看到他的遗体,我便知他定然是含恨而终,对不对?”

“……”上皇深深吸着气,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晓,他就是不想活了,我如何劝都无用。”贾赦真的觉得自己醉得不轻,似乎看到太子最后的模样,风度翩翩的人变成一个披头散发不顾仪态之人,“谁都可以跟他争,不过是将国本分崩离析的前兆而已,尤其是江南,由着甄家蛀空国库,也不知你怎么想的。”

“说那么多,你还是不准备为自己考虑一下?”上皇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拓印着他送去给平安州的信件,“那边什么情况你很清楚,人数不少,王子腾和宏儿的人帮忙练着,装备精良,几乎花光几大家族的积蓄。”

“我考虑?我怎么考虑?他们又不听我的。”贾赦觉得好笑,“不是你让他有了希望?让他觉得你支持他上位?还有那戴大总管,往御林军送去多少人,想弄得御林军也形同虚设吗?两方打起来,你又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多好。”

“好个什么?”上皇一声暴怒,“贾赦,我对你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陛下,你不用忍耐我,随时可以把我砍了。”贾赦撇撇嘴,“我不过一个无用之人。”

“非要趁现在吗?”

“不然呢?等三哥料理了江南,彻底掌控了全局,再来造反?那不是找死吗?”贾赦觉得好笑,“现在国库有的是银子,也有钱出兵。”

上皇再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两份诏书递给他,一封是他的,新写的一封诏书,是将爵位传给贾琏,敕封为伯爵。

“身体不行了吗?争不动了?想要开始怀念旧人?”赦大老爷将它放在桌上,“当初我便不想要,现在一样不想要,尤其是你的敕封,我不更想不要。”

“多考虑一下后人吧,还有你庇护着的张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养着昔年被流放的人家。”上皇觉得好笑,“睁只眼闭只眼……”

“那不是因为我还要帮你扶持忠义亲王那小子上位吗?别说得你好似很仁慈一样。”赦大老爷挑眉哂笑,“我父亲对你够好了吧,亲手断掉荣国府的后路,也没见你多宽容,死之前都没来看一眼。”

“我来看你怎么弑父吗?”上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你小子那芝麻大点的心眼,代善好好的旧伤复发,根本没到要命的程度,突然暴毙身亡,我来看他七窍流血死不瞑目吗?”

“他可没有死不瞑目,他后悔帮了你呢。”赦大老爷觉得好笑,“帮了你害了我,宁荣二府彻底没落,都是他的责任,我永远都会跟我祖父母说这事,他就算去地下也别想好过。”

“你……”上皇气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老爷子,我嘴里全是酒气,今日元妃省亲,多么好的盛世之像,都是您赐下来的恩典,多好,多热闹啊。我可是传出去了,借了户部一百万两,全用在建这省亲别院上,多给你面子。”

上皇站起身,就想走。

“慢点,别给摔了,我可赔不起,只能赔条命给你。”

上皇回头怒瞪着他:“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完全一副酒色掏空的窝囊样。”

“我本来就窝囊呀,我敢对谁大小声?”贾赦觉得他说话真有趣,“我一个废物,你还能把我放在眼里?”

“你……”上皇再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却被他叫住。

“老爷子,后悔过吗?”

上皇的脚步一顿,手颤抖了一瞬间。

“对三哥好点,只剩下他还对你有几分真心。换作旁人,十几年的时间,下点药熏都要把你熏死了。”

上皇回过头来:“你真的这么想?就不是他的伪装?”

“能装二十多年,那跟真的有区别吗?”贾赦摇摇头,“反正二哥装不了十年,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成王败寇我也认。”

“还有忠顺也是,建国到现在,仗还没打完呢,勋贵已经趴下了,你的儿子里面只有他还愿意去军队吃苦,换个旁人试试看,宗室没有兵权,皇权不会稳当的。”

更多的话,赦大老爷没想继续说下去:“我累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纠缠的,你陪着我一起走吧。”

“你什么意思?”上皇突然瞪圆了双眸,“你对我下毒了?”

“废话,这么难得的机会。”赦大老爷端起他刚刚喝过的茶水,同样沾上一点喝下去,“我身边无人,但这杯茶一直都有,你怎么敢喝的。”

“你……”上皇暴怒,“解药呢?”

“为你准备的,怎么会有解药?想得真美。”赦大老爷又喝了一口,“放心,还有我跟着你上路,保证你这一路上定能寻到我二哥,我二哥绝对在地下等着你。”

“戴权,回宫,快。”上皇吓得立刻离开,那脸色白得跟鬼一样,赦大老爷哈哈大笑,不知道有多开心,他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

早就说过了,他想要弑父弑君,这么多年不许他靠近,年纪大了失了防备,真以为他变得圆滑了吗?

中了毒的上皇急匆匆回宫,一口老血喷出来,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萎靡下去,陛下吓得不轻,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嘛?那厮竟然敢下毒。

这边还没彻底乱起来,贾赦寄往平安州的信又送到了御案之上,清君侧吗?上皇敢说是他这个小子下毒害得他?

而且本来也不是他下的手,二十多年没下手,怎么可能在上元节这天下手?

太医院的太医们几乎全都在上皇宫里,太妃们跪了满地,戴权吓得面无人色,明明中毒已深的模样,却查不出具体哪里有问题,足以说明这是种很难解的秘药。

越看越心惊,在太医院很多年的一个老御医突然想起当初贾代善贾国公的脉案,也是如此诡异,明明气虚,七窍流血中,却查不出问题所在,只是油尽灯枯之象。

油尽灯枯是无解的,毒入五脏六腑,慢慢消磨生机,只会是人老了的脉象。

他不敢说出来,说出来估计也没人相信,在最后的时候,贾国公还能上书为两个儿子求情,说他中毒而亡,如何能说服人?

上皇还不想死,人老得很快,用人参吊着命,进气少出气多,用不了多久,应该就活不下去。

暗卫将二人的对话全部告知后,贾赦那个疯子,竟然想跟上皇同归于尽,并且还让上皇在死后都不得安宁,谋反乱起来,还有江南乱起来,都得扣在上皇头上。

甚至之前国库空虚,江南却能随手收到上千两银子,都得扣在上皇头上。

薛元娘和林如海没走,看完了整个过程,瞧着戴权扶着面色惨白的上皇出来时,上皇甚至都站立不稳,林如海目瞪口呆,都无法想象贾赦到底有多少个胆,敢做出弑君的事来。

而后贾琏也出来寻大夫,竟是同归于尽。

“真狠呢。”薛元娘无言以对,“这么恨吗?他这一走,荣国府就得换人继承。”

“你别光想着荣国府,整个朝堂都要天翻地覆。”林如海头疼,“等会儿接了黛玉就回去,这几日我抱病在家,你帮我应付着点。”

“这时候你还躲,你个傻缺,你得证明上皇没有从荣国府出来就中毒。”薛元娘推了推他,“现在除了你,还有谁会等在门口一直不走?难道是史家的仆人?史家仆人认得上皇吗?”

“我疯了,我去做这个证。”林如海当即就想逃,“我绝对不搅和进皇权之事。”

“你还想不想再进一步?你一个新来的还想当吏部尚书吗?”薛元娘嫌弃得撇撇嘴,“等勋贵们都被打压得差不多,你的功劳可就不好再寻,你的作用自然也彻底消失,这时候不为陛下正名,你想什么呢?”

“如何正名?不是贾赦干的?”

“你傻呀,贾赦干的,跟陛下干的有什么区别?贾赦不早就是陛下的人吗?很多人知道,只是人家不说而已。你证明了,那不就是上皇诬赖贾赦,又诬赖陛下吗?陛下那么孝顺的人。”

林如海倒抽一口凉气:“你真的是……我半辈子清誉都得搭里面。”

“你收了那么多银子,哪里还有什么清誉?”薛元娘笑弯了腰,“太要脸可不行,你得为君分忧,免得陛下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顺,一直背负弑君之名,如何管理你们这群嘴巴厉害的大臣,回头你再去陛下那里求死,我保证你死不了。”

“我觉得你巴不得我去死,好得了最后的名声。”林如海怎么就那么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