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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抄的那几户人家屋里头东西实在太多,将府衙堆得半满后,带不回府里的就在门口当场卖掉,衙役们识货的少,捡漏的机会大,附近铺面的掌柜大多带着人去收了些回来。

那边卖的下人更是一串串的,抓走的主子和她们身边亲近之人将大狱塞满,剩下无关紧要的丫头婆子小厮护卫随便拉出来一溜好几百人,这会儿还热闹着呢。

当真是一鲸落,万物生,到处在蚕食那三家人的好处。

薛元娘特意让马车往那几户人家的院落走一遭,远远望去,人满为患,黛玉眼尖,瞅见已经换了身装扮的柳氏混在里头,挑挑拣拣选了好些人,老气沉稳的装扮,仿若大户人家的管事媳妇。

她什么类型的都要,老的少的壮年的男女都买了些,由官府出面,当场钱货两讫,才不过百来两银子。

门前的青石地板上,箱子家具木料摆件被搬出来丢在门口,种类不少,几个巡演御史府的衙役还在里头到处搜寻,一副绝不放过任何一丝好东西的架势。

这都不过是剩下的东西,好东西放在库房里,早被一波带走。

“看到了吗?”薛元娘示意黛玉多看看这个场景,“没有足够的能力,别拥有那么多银子,否则便是个活靶子。”

“嗯。”黛玉似乎想起自己的曾经,不也是个活靶子吗?

往后若是不好生养,带着偌大的嫁妆,依旧会被人算计,怎么想都很艰难。

留在林府才是最好的,有太太压阵,她不怕事。

“所以,你应该时刻警惕自己,该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考虑清楚之后,出了事也知道该如何善后,不至于愤怒懊恼,慌不择路。”

说到这里,薛元娘嘿嘿笑起来,弹了下她额前秀发。

“而且这样会显得很帅气很沉稳,看起来聪明可靠,上头有啥事就会让你去办,带来的隐形好处也多。”薛元娘挑起她尖尖的下巴,“你长那么漂亮,走不了小富即安的路。”

黛玉沉默着收回自己下巴,微微点头:“懂了。”

“你懂个什么。”薛元娘好笑,“你仔细看,那群穿得不错的仆人往日铁定嚣张,跟他们主子一个样,今日各个瞧着老实本分,那是没了指望,耗着等着不如早点卖掉寻个人家重新过日子,如果主人家还有指望,有人帮忙善后,态度不会是这般。”

黛玉又细看一些,叫卖之声传来,的确没有人在大批量地卖,也就有几个标致丫鬟被人哄抢,瞧着颇为可怜。

“她们可怜吧?”薛元娘神情凝重许多,“长这么标准没有相应的脑子,到哪里都危险,你也是,等你爹没了,你就知道这世上有多邪恶。”

“你再看我,我好好过着守寡的日子,有银子房子有孩儿有靠山样样好,在林氏宗族也算说得上话,荣国府一个决定,不需要跟我商议,被打包送进林府受人羞辱,我跟她们有区别吗?你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再看柳氏,她本是翰林院六品清贵人家的嫡长女,因为母亲身亡,父亲攀上好靠山,要娶高门贵女,不知怎的她便流落在外,成了贱籍回不了家。”

“你母亲呢?顶级勋贵人家的闺女,活到今日儿女全都任人宰割,自己含恨而终,你说脑子这个东西,它重不重要?我若是她们,肯定想恢复自由身,有个正常的户籍再筹划,她们嫁人比小户人家的闺秀嫁人还容易,现在这样被发卖,指不定要到什么肮脏的地方去。”

黛玉蹙眉听着,心中一片悲凉。

今日出门这一趟,涨了半辈子的见识,这些她父母永远都不会教给她,荣国府也不会。

“多看看,多想想,慢慢就会知道得更多,书也要多看,省得被说头发长见识短,连怎么反驳都不知道。不过近日不凑巧,回府一大堆事等着,来不及再去一趟书铺。”

马车绕过人群,回到林府门口,下人们正络绎不绝往里头搬东西。

看到这些,薛元娘笑得满意,林如海开窍得很快,知道她想要什么。

林笙管家站在门口指挥着,擦着汗上前迎接,瞅见他家媳妇垮着脸,欲言又止的架势,点点头悄悄道:“太太的事我跟老爷通过气,老爷说等他回来再处理,人平安就好,先把这些都处理了再说。”

“太太那里也有好大几箱子。”林笙家的指着后面两辆马车,“都放哪儿?要退回去吗?”

“不退,这些也都放太太院子里,放不下的先放到老爷书房。老爷还是那个意思,让太太全权处理,姑娘要插手也行,必须经过太太的同意。”

说到此处,林笙管家半点脾气没有,认命道:“所以你别管那么多,老爷不在意,注意下你的态度。”

“这都不在意?新太太这比敏太太做得更过分。”林笙家的还是觉得不好,“而且太太把哥儿就这么接回府了。”

“你说什么?哥儿?我前些时候刚安排人去接,住的地儿都没安排好呢。”林笙管家一个头两个大,“快,你赶紧让里儿去把找来的母羊接回府,正好别在太太跟前挂脸。”

林笙管家几个箭步跑过去,搀扶着薛元娘下马车,转头看见两岁多的哥儿站在马车上一跃而下,那身子骨灵活得,怎么瞅怎么康健。

小孩儿的笑声,将林府下人们的心神全都拉扯住,一个个僵在原地,不可思议望过来。

宝儿被他们盯得抱紧薛元娘,害怕得不敢往前走,碍于他们眼神过于炙热,眼热着他肥嘟嘟的白嫩胳膊腿,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句:身子骨真壮实,应该养得活。

满府主子病恹恹的,把下人们的胆都给吓得小上一圈,根本不敢想府里还能有个康健的哥儿,连林如海幼年时身子骨都不算好。

“林管家,晚上给我把正院的小厨房安置好,下午家具物件我挑好的摆进去,傍晚能住进去是最好的,宝儿的东厢房打扫妥帖了没有?”

“早就妥妥帖帖的,清理了两日,边边角角都包住了,保证不会磕伤。”

林笙管家那个笑意满满,更多的事已经吸引不住他的兴趣。

“按您的吩咐,这两日让花匠和泥瓦匠挖地三尺地查,花盆土、池水里都没放过,开得不好的花草连土一起挖走,府医开了驱虫的药,各处撒了些,再没有不妥帖的地方,只差将家具摆进去。”

他便说,身子下意识护住宝儿,足见重视。

黛玉是时候牵着林宝儿的手,林宝儿一手抓着薛元娘,一家三口和谐友爱走进府门,宛若亲生的一样。

林笙管家内心激动不已,同时也诧异非常。

姑娘看着太太收下重礼,怎么毫无隔阂?悄悄后退一些,走到徐嬷嬷跟前小声询问。

“徐嬷嬷,姑娘跟太太似乎走得很近,今儿个出府发生那么多事,竟没闹过?”他家媳妇恰巧没看见整个过程,还得从徐嬷嬷嘴里探听一二。

“我也不知,从金铺出来的时候姑娘还那么激动,估计太太在马车上将姑娘安抚好了。”徐嬷嬷哪知道她们怎么回事,到酒楼那会儿还不说话,回来府里又好得很。

薛元娘回到小院,看见满院子堆着的箱子和家具,突然有几分惆怅。

“老爷又让我全权处理?”

“是的,姑娘年岁小,管家这事上太太还得多看顾一二。”林笙管家如实说。

黛玉抬眸,望向他问道:“已经跟父亲说过了今日之事?”

林笙管家点头:“是的,老爷说回来再处理,现在还是让太太全权负责这些东西的安置。”

“既然老爷已经知情,那你把这个送给老爷,让他趁早想个对策。”两张盖着薛家印章的订货单,林笙管家接过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花了多少银子买下的货?”这随随便便应该有上万两了。

“一百两不到。”黛玉眉眼弯弯,“林叔,你赶紧送去给父亲瞧,别让他被蒙在鼓里。”

“小人这就去。”

“等等,还有这些。”薛元娘将那些铺面的地址一并交给他,“都是别人强行送来的,银票一大盒,人均给了几万不止,我拿着害怕,不如自己坦白,把银子一并上交,可能还好些。”

“好的,太太的话我一定带到。”林笙管家急不可耐跑出去,薛元娘回头,不紧不慢带着宝儿走进屋。

黛玉跟着进来,不解道:“您真的打算把东西都上交?”

“看你父亲的意思,交上去也得赔我点,院子里头的东西都还没个数,一时半会儿谁数得清,对吧。”薛元娘冲着她眨眨眼,“黛玉,你得长长眼力,值不值钱你都分不清楚。”

“您让我去帮你规整院子里的那些?”黛玉的脸拉得无比长,漆黑的眸子带着不满,“您不打算过问一下?”

“我要去规整正房,今晚得搬进去,还有关在马棚边的下人,我得一个个去审,多费工夫?你父亲的大狱人满为患,他是抽不出空来审的,所以,你得帮我,两日之内将这些东西都整理好,可别被你父亲搬来的救兵给摘了桃子。”

“救兵?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黛玉苦着脸,“您就想着法子偷懒吧,以后宝儿是不是也得帮你干活?”

“那肯定的,都是我的儿女,我一碗水一定端的平平整整。”薛元娘露齿微笑,黛玉觉得她好生无耻,一个五岁的娃,一个两岁多的娃,迟早都得给她干活。

黛玉突然也想做个富贵咸鱼了,视线转头落到徐嬷嬷身上,脸一下绽放出笑意道:“徐嬷嬷,你觉得有什么人可以帮我一起分辨那些东西?”

“呵~”薛元娘笑出声来,这小妮子有她几分真传了,可惜太过直白,“徐嬷嬷,给她露两手,你们荣国府来的人里头,还有不少卧龙吧,比我这等小门小户靠谱得多,我连好木料都分不清粗。”

“木料的话,肯定是木匠更清楚,账房的和采买的对珠宝首饰之类的定价更门清一些,我大概能分类装好,到时候再让他们估价,现在一次出手的话,价格肯定要跌三成,放一放慢慢清,越是好货价格越高。”

徐嬷嬷一说到自个能力,自是侃侃而谈,谁能帮着做什么,都一一理清楚,没有考虑她自身的情况下,其实能力真的没话说。

黛玉跟着她去办事,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她也是荣国府来的,也知道她有私心,太太却依旧放在身边。

转头又心惊肉跳着,徐嬷嬷若是要一直用下去,迟早得解决荣国府的问题,看王嬷嬷和周嬷嬷就知道,荣国府的富贵权势她们钦慕已久,这种念头很难改变,即便一家子身契都在林府,稍有不慎全家完蛋,都要一条路走到黑。

外头街道上,突然多了不少关门歇业的旺铺,柳氏带着林府的下人来收铺子,摆出一副害怕被算计的架势,要先查账验货再决定铺子里人员的去留。

总之一句话,东家换了人,怕被铺子原东家算计,什么时候再开,要查完再开,至于新东家是谁,只说是姓林。

平头百姓以为是那几家被抄之人的产业,还在感慨他们富贵无双,内行一瞅,能不知他们原本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如今姓了林,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全都一视同仁,各家还好想一些,只需想法子针对林如海即可。这会子又分了远近,再细打听她们出了多少,听闻除了被抓的人家,其余几家都没超过十万两。

甄家偷偷护下那么多家,旁人用尽手段,甚至连背后势力都抬出来,想求见都见不着,亲疏如此分明,剩下的就活该被彻底放弃?

难道他们这些人都活该被林如海抄家?明明银子是一起赚的,出了事他们一概不用承担?

换作只是花钱消灾,他们可以接受,抄家灭族那绝对接受不了。

既然上皇如此缺银子,甄家也做不到一视同仁,那抄谁家不是抄?谁家手里没点证据?

心思活络之人本就后手多,暂时没敢撕破脸,只悄悄让街头的乞丐将送礼的名单送到巡演御史府。

依林如海的牛脾气,妻女被如此迫害算计定然无法接受,绝对会逮着这几家不放。

为了能让林如海报复得更加顺畅,连人证都找来几个,如此,人证物证齐全,一抓一个准。

论理,百万两现银的赃款,谁拿了好处该知道收敛,低头认下,以后好处更不会少。

偏偏林如海那性子能按正常人去考虑吗?他能屈服的话,早就屈服了,还能等到如今家破人亡?

更何况抄家来的现银他没昧下分毫,清点登记完后,全带回他自个府中,说要自行送往宫中。

谁要想伸手,要么连他林府一起全干掉,要么一分别动。

都送那么一大笔给陛下了,再多加一笔,告得了他贪污?谁能当着那么多银子的面,外加林如海的自证书,开得了这个口说他贪?

就算是上皇,在国库空虚的事后,也是乐见其成的,顶多稍微惩罚林如海一二,让他下次注意点手段,不要太过激。

要是能把林如海卸任,林如海可能还会更加高兴。

那硬脾气和作风,早已人尽皆知。林太太回府没多久,林如海再按捺不住,反抗更加激烈。

林如海懊恼自个真命苦,明明困得不行,也早有预料,还得装出一副气得半死的架势,勉强装晕睡了一个午觉,爬起来继续硬杠。

知道她们会乱来,没想到会这么乱来,到达毫无顾忌的猖獗姿态,也失了最开始的谨慎,铁板一块的局面,被硬生生划成两半。

薛元娘捏在手里的货单,把本不相关的中立之人也给拉下水。

薛二老爷、扬州知府,一个跑不掉。

前者明面上送贿赂,以达到要挟的目的,后者不需要双方当面,就能签下过户文书,说你没有跟盐商勾结?狗都不信,全是实打实的铁证。

薛家这狗腿子帮甄家没少干活,知道的太多,他得把人赶紧抓回来审,以免被灭口,如此,敲山震虎,甄家内部就要乱起来。

真是半点休息时间没有,样样都要亲自来。

竹离和竹双两个贴身长随都熬得有点面色焦黄,一整晚都是精神紧绷状,大意不得。林里昨日休息了大整夜,将东西清理回府后,就要来跟他们交接。

让旁人全权去做,没有自己人看着,林如海不放心,也就万方被叫走了,否则今日就是他跟林里全程跟进。

累死累活的林如海守在府衙闭目养神,逼着书吏继续查罪证,狱中人满为患,酷吏昨夜审完不了了之后,下午重新开始审问剩下的幸运儿。

昨日抓来的,今日又送了礼的,非但不会放,林如海打着贿赂官员的名义,又去将人家当家太太抓回来,两罪并罚。

不是很嚣张吗?要同归于尽吗?本身没一个好的,林如海抓人底气很足,绝没有一个好人被误伤。

薛家两个铺子的管事和薛二老爷夫妇被府衙的衙役抓回来时,灰头土脸颜面尽失,对林如海的做法深表震撼,他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林如海不怕撕破脸,反正忠顺亲王一定会来收尾,他越是将天捅破,忠顺亲王办事越顺畅,来得也越快,收得银子也更多。

她们在他这里沾得多少好处,回头得吐出来更多。

薛二老爷夫妇被关在大狱时,披头散发被堵着嘴丢在污糟的牢房里,周围可还有不少人,被抄的人家看见他俩,眼眶几乎要恨出血来。

定是他家给的证据,倒逼着林如海必须去抄家,最开始明明只要银子不要命的!

两张货单,直接让薛二老爷这个薛家话事人彻底下不来台。

东西、出得银子和货单一对账,可不就原形毕露,谁先发作谁占先手。

他们俩一被抓,甄大老爷这背后之人被吓得直冒冷汗,坐立不安跑到甄二老爷处破口大骂。

“瞧瞧你出的馊主意,说好不逼林如海,你自个又逼上了,薛二要是把我给供出来,你也别想跑。”

关乎切身利益,甄大老爷双目赤红,冷静不了一点。

老二他不用怕,他不跟盐商往来,他这个做大哥的收了盐商多少好处,一供出来他还能有活路?

“不行,我得赶紧去把忠顺亲王请来,可再不能让林如海继续放肆下去,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先别急,等我想想,仓促之间……”

“等我死了,被他抓到狱中拷打,你才会急是吧?老二,我知你恨我无能,又生在你前面,可我为你牺牲的难道不多吗?我一家子儿女……”

“好啦,容我想想。”甄二老爷眉头紧蹙,“林如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聪明?那个去收铺子的女人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

“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在跟你说林如海的事。”甄大老爷要被他扯东扯西给气得厥过去,“你能不能让我看到一点紧张的样子?”

“我就是在说林如海的事,那个女人关了铺子,一下子把送礼的名单供出去,我们本想悄悄地做,只让小部分人知道,到时候配合倒逼林如海就行,她这么一弄,那群盐商也不是傻的,现在只怕恨毒了咱们。”

甄大老爷一瞬间如遭雷击:“你说什么?就这么小个事情?能让他们炸得更厉害?”

“抄家呀,有势力的大盐商就那么几十家,咱们保下来十几家,剩下的二三十家搞不了我们,难道还搞不了那十几家?随便一点证据,林如海一定会去抄家。本来都是我们甄家的人,现在跟我们离心离德,忠顺亲王一来还有我们什么事?”

“甄家甄家,全都是甄家,忠顺亲王不来,我怎么办?那群盐商动不了你而已。”甄大老爷突然呵呵笑起来,“要银子的时候找我去拿,出了事我顶着是吧,老二,我告诉你,你要不去弄死薛二,要不去把忠顺亲王请来,否则我一定跟你没完。”

“你敢!”甄二老爷被他这直面而来的威胁气到,“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我管她同不同意,我都要死了,我都要死了!!!”甄大老爷愤恨无比,跺着脚又气又不甘心,“就今天,今天你不给我解决,我就自己去请。”

说完,转身就走,压根没准备在甄府待下去。

这是防着甄二老爷困住他呢。

“你个蠢货,林如海他敢吗?他敢抓你吗?他手里一共才几个人,我们手里还有兵呢!”甄二老爷捂着脑门,真的受不了他一点。

敢上甄家来抓人,他难道不会鱼死网破?把扬州知府丢出去,让他咬死林如海做事不公,林如海名不正言不顺,干什么都不会顺手的。

之前能死一个林珏,带走一个贾敏,现在也能让他林如海变成孤家寡人,死在府衙他,还能给他上表功劳,歌功颂德他对陛下鞠躬尽瘁。

可若是那群盐商倒向林如海,甚至是忠顺亲王,银子流向陛下,上皇一定会怪罪,他们甄家便全完了。

忠顺亲王到底是陛下的人,说什么都不能在这时候来扬州。

真是下了一步臭棋,被直接反将一军。

若是按照薛家的意思,小心谨慎地送,没引起林如海的注意,选择合适的时间暴露出来,效果明显会好很多。

可这样绝对安抚不了盐商,林如海的名单是越来越长,他真是不怕死的。

林如海再次来到大狱,狱吏将鼻青脸肿的薛二和几位剩下的老爷都抓出来。

“各位,我林如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清楚,现在我手里有的是证据,多的是人想让我抄了你们的家。”林如海随意拿出来,“瞧瞧,你们贿赂的证据,人证物证齐备,再看这个,你们贩卖私盐的铁证……”

“林老爷,我什么都给,只要不抄家,我愿意奉上家财。”一个盐商实在扛不住,声泪俱下,“我们只是商户,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求林老爷放我家一条生路。”

被抛弃之人,唇亡齿寒,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给个数。”林如海冷哼一声,“现银现货田庄铺面我都收。”

“我出一百万两,外加一个盐铺两个百亩田庄。”这一出口,便是绝大部分家私,林如海满意微笑。

“可以,交了东西,你就可以离开。”

“谢林老爷,您能帮忙叫我儿子来一趟吗?”

“等着。”

林如海的和善笑容又对准其他人:“你们呢?”

“我出。”其他几人又能有多少底气?一个被击垮,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说了差不多的数字,比他想象中要多一些,他本只需要八十万两一个。

等人都被带下去后,薛二突然笑道:“你真的有证据?”

“当然是假的,你看着不眼熟吗?这就是你送来的证据。”林如海好整以暇坐着,眉眼青黑,“我的目标一直都是你薛二老爷。”

“我?”薛二老爷愣了下,“你还是想知道贾敏是怎么死的?觉得她的死不正常?”

“是。”林如海如实点头,“就算是正常的,拉个人陪葬也挺好,四王八公我动不了全部,动你一个商户人家错错有余。”

“你……”薛二老爷隐忍着怒意,“你也只会挑软柿子捏。”

“捏别人,人家会闹得不可开交,你不同,你很边缘化,完全依托着给甄大老爷办事,才有的地位。”林如海冷笑起来,“怎么不想着考科举?就算是个秀才举人,我也没那么好动你。”

“那也得我考得上。”薛二老爷泄了气,“林老爷跟我说这些,不会只是为了出口气吧?抓我,可是想要针对甄大老爷?”

“是,让他不舒坦我就开心,我听说忠顺亲王要来扬州,他本是监军,闹得不好看他有权接管扬州军务,他总会给我个面子,让你们翻不了天去。”

“忠顺亲王?”薛二老爷眉头深深蹙起,“你……你这是……”

“你是聪明人,翻身上位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想跟着甄大老爷把路走窄吗?”林如海的话,让薛二老爷不解到歪了歪脑袋。

“我不明白,你怎得突然下此重手?跟你原先……”

“原先我没有妻离子散,我还有顾虑,现在我只想让你们都不好过,想看你们把手里的东西一一吐出来。”林如海非常高兴,精神头好了些许,“外头现在乱了套,盐商四分五裂,你要不要出来主持大局?”

“你想让我主持大局?”薛二老爷不可思议,“为什么选我?”

“你能干,也愿意干,更有机会能干成。”林如海挑了挑眉,“你手里有甄大老爷的罪证吗?他会不会跟甄应嘉一拍两散?”

薛二老爷不说话。

“那就是有,甄应德有几分可能会主动拉忠顺亲王下水?即便甄应嘉不同意。”

“十二分。”

“做局把姑娘送给忠顺亲王呢?”

薛二老爷又沉默下来,直直瞪向林如海,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筹码不够。”

“再加一个正五品的盐运使,和从五品的漕运使,都是实职。”

薛二老爷瞳孔颤抖起来:“你还要把漕运拉进来?正五品?正五品!忠顺亲王?”

“筹码够吗?”林如海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够了。”薛二老爷抬头,死死盯住他,“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你这分化挑拨的手段明明很不错,你此前完全可以用,甚至早就可以立足,为何现在出手?”

“时机不好。”林如海板着脸。

“时机不好?他们这几个盐商,你抓了就抓了,甄家也不会因为一两家就要你的命。”薛二老爷没想明白,“想让我帮你,你最好能一直这样聪明下去,否则我怕你把我也带沟里去。”

“贾敏……”

“甄大老爷让下毒杀的林珏,贾敏是被荣国府老太太给弄死的,跟我有关系,但动机不在我,而在你。”

“岳母……”林如海深吸口气,“为什么?”

“想要银子,还能为什么?金陵贾家完全不听宁荣二府的话,甄家跟荣国府有面子情,但不多,近些年荣国府的招牌不好说话,贾府的进账越来越少,花费却越来越大,一家子闲汉,你对他们没有任何作用,让你难受,甄家会开心。”

“只是因为甄家会开心?”

“是的,宫里元春没有出头之日,只能依靠甄贵太妃,甄贵太妃已将她弄到皇后身边,最后一搏了。”薛二老爷平平淡淡将诸多污糟告知,也算是给林如海一个投名状。

“呵~”林如海捂着眼睛,颇为神伤,“薛二,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报复,至少我承受不住家破人亡的滋味。”薛二老爷直勾勾望向他,“我告诉了你这些,你能给我什么?我可以帮你,但能下多少注,得看你的诚意。”

“你有孩子吗?”林如海挑眉,“想不想进学?好好读,至少能教出来一个秀才。”

“真的?”薛二老爷缓缓喘着粗气,“你凭什么?”

“凭我对学政的了解,和对书院的了解,我可以给你家孩子找一个很不错的老师,我有的是可以押中的考题。秀才试对一般人家很难,对咱们清流人家不难,难的是名次要高,能继续考举人秀才。只要你家孩子肯学,我保他十年内一定中秀才。”

薛二老爷倒吸一口凉气,没有任何犹豫:“我信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同意。”

第40章 薛元娘对你是不是很重要?

“很好,给我足够的诚意,年底之前准备好节礼,到时候用得上。”林如海很满意,稍稍提点他,“你安心等甄家来救你。”

“我知道。”提起甄家,薛二老爷自嘲一笑,“他救我,不过是怕我把他们牵扯进来,我微不足道,却能让他们家下不来台。我跟你合作冒得风险不小,如果你掉链子,大家同归于尽。”

林如海自然而然郑重起来,缓缓笑道:“谁还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行走,终归都不能有差错。”

“我知道,所以才提醒你,不要放松警惕,更不要摆出你以往的清高样。”薛二老爷双眸泛着冷光,“你的变化让人捉摸不透,行动迅速,快到我来不及反应,被迫接招,这才有了明显的疏漏,让你抓住了你机会。”

“甄二老爷不是傻子,他没有那么好骗,釜底抽薪他绝对敢做,即便是亲兄弟一样不会留情面。我对他而言,可能只是给大老爷善后的下人而已,若真出事,事情到我这里可以结束了。”

薛二老爷神色低落又不甘,林如海见他如此,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所以我才让你孩儿读书,一个秀才也够改换门庭。”

“我知道,所以我毫不犹豫倒向你,可以为你押上性命,那你又押上了什么?如果你连子嗣断绝都可以不在乎,只为给贾敏报仇吗?”薛二老爷突然笑起来,“有没有为了新生的可能?”

“新生?”林如海脑海中突然闪现薛元娘的身影,潜意识里有些抗拒,“我不会跟她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啊?”薛二老爷没听懂他的意思,“我是说你没想过重新振作,为陛下尽忠?只要能回京,你剩下的一切都会顺遂。”

“为陛下尽忠?”林如海的面皮差点没有崩住,“谁……谁不想官路亨通。”

“林大人,你这……不太对劲。”薛二老爷上下审视着,“你刚刚不会是想说跟林太太好好过日子吗?”

“怎么可能!”林大人斩钉截铁拒绝,“行了,就当为我这不堪的前半生画个句号,也为贾敏报仇,更甚至是见不得自己敌人过得舒畅,我会有一个健康的儿子,他会是我林家的未来。”

“薛元娘的儿子?不是姓张吗?”薛二老爷挑眉,“何时是你林家的血脉?林大人不怕被人摘桃子?”

“不怕,也不可能,谁说她是张家的孩子?他本来就姓林。”以薛元娘的谨慎小心,张家没有好结果的。

“薛元娘的爹的确是我家紫薇舍人拜把兄弟的孩子,娶得原配正是我薛家的姑娘,所以她与我薛家有亲缘关系,未来一定会过继到我薛家账房嫡支,与我兄妹相称,作为妻兄,林大人是不是该客气一点?”

“?”林如海不解,“你要让她成为你妹妹?”

“是的,我发现她很聪明,胆子也大,连我都算计得到。”薛二老爷敞亮一笑,“林大人这番变化,有没有她的算计呢?我想来想去,这一次最大的得力之人,竟然只有薛元娘,你林大人都成了她手里的刀。”

“你若是见过她,就不会喜欢跟她多打交道。”林如海对薛元娘的评价,从来都是懒得出奇,为了不干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这么好用之人,别也给她当了刀。”

“你知道的,我这种人最怕没人用,无利可图是庸才,普通商户你抓了也就抓了,可我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那你可以跟她多接触接触,我记得你薛家的皇商生意不在你手里是吗?在薛王氏手里?”

“嗯,薛王氏抓得紧,王家为他撑腰,甄家不会为我跟王子腾较劲,感觉这个皇商的生意快走到尽头,他们孤儿寡母哪会干?还不让别人帮忙,怕抢了皇商的名号去。”

说起王家,薛二老爷满心厌恶:“王家的姑娘送到哪家,都是在害人,全都可劲捞银子供养母族,完全不顾本家的死活,一个比一个祸害。”

对此,林如海应该很有体会,贾王氏因为嫉妒贾敏才貌双绝,在京中受人追捧,这些年没少因为子嗣的事膈应贾敏。

剩下的孩子一个说是大年初一命格贵重,一个说是衔玉而生。

前者想方设法送到宫里,一副嫁给谁,谁可能就是未来新皇的架势。

后者不从贾家的王字辈排序,非要叫宝玉,让大街小巷的人都叫他名字,知道荣国府有这么一位天降祥瑞之人。

也就老荣国公走得早,否则定不会让她们做出如此膈应皇家的事来。

这两的未来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要么飞黄腾达,要么永无出头之日,尤其是贾宝玉,再没有高官厚禄的可能,还不如一开始便留恋脂粉。

“是啊,你得想想办法,我还想用你皇商的名义,将银子悄无声息送进宫去,太多人盯着着实不太安全,漕运水道我不熟悉,你帮我拉他们下水,可以给一成的利。”

“十几万两?呵,正常人应该会老实。”薛二老爷重重点头,“拉漕运下水,跟他们闹翻是吧?我懂你的意思。你两个职位准备都给甄大老爷?”

“如果他想的话,你觉得他那个儿子配得上从五品?”

薛二老爷再看林如海,觉得他真心老奸巨猾,好笑道:“你的主意,还是薛元娘的主意?这么奸诈狡猾,不像是正直的林如海会干出来的事情。”

“开窍了而已,她不会走到人前,也不想走到人前。”

林如海说完,没想继续扯薛元娘的事情,她一个乡下姑娘,太容易被人针对,父母兄弟一大堆,还有荣国府这个正妻娘家挟制,名声上就能让她无法抬得起头来。

“你找个人,把消息送出去,免得他们对你下杀手。我要气晕一会儿,有点累,可以说我被荣国府的事气到,又无可奈何要把黛玉送去。”

“你确定还要送去?”薛二老爷疑惑,“你能保证她们不会对你姑娘动手?”

“没有那么多嫁妆以后,她们有必要动我儿?更何况我准备给贾琏一点实际上的好处,漕运送银这块,我准备让他以贾赦的名义入宫求见陛下。荣国府真正管家的是他媳妇,他媳妇不是蠢人。”

“贾琏吗?你倒是会给他找好活干,在陛下面前白得一个好脸。”薛二老爷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谁让你只是皇商,只是个做事的下人。”皇商顶多见得到内库总管,想见陛下,那还不够格。

“我知道,贾琏的身份不一般,上皇愧对张家,对贾琏必会看顾一二。”紫薇舍人之后完全比不得荣国府和太子太傅家结合而出的子嗣。

曾经的贾瑚比宝玉更众星捧月,老荣国府一门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他完全不能理解贾史氏为何如此偏心二房?让大房所有爷们颜面尽失。

“王熙凤算得上荣国府比较厉害的人物,越过她去针对黛玉,其实并不简单,尤其还关乎到贾琏的未来。要说中招,黛玉早就中过招,我不准备把她嫁出去,嫁出去也是受罪。”

“也是,但你还是留个后手为好,王氏的姑娘目光短浅,看不到那么长远之事,脑子依旧会进水,做出些蠢事来。”

薛二老爷可以说对王氏的姑娘深恶痛绝,王熙凤再有美名,她也不相信。

“也好,我给她宝玉找个会忽悠的进士老师,多让他们觉得宝玉上进能读书,她对自己儿女总会上心。”

“会谄媚讨好的?好让你留他久一些?多上供东西?”薛二老爷心里门清,“不给我找这种夫子就行,你如果要用皇商的名义送银子,那我还得下死手折腾她们孤儿寡母。”

“你自己看着办,我有些累。”

林如海颤颤巍巍冷脸走出牢房,当着众多狱吏的面倒下去,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倒地昏迷。林里被这一幕吓得半死,神色不像作伪忙着救治。

薛二老爷回到牢房中,闭目养神思虑未来之事。

牢房中因为林如海的倒地,变得兵荒马乱,一个小厮不知何时来到薛二老爷的牢房门口,薛二老爷看见他,迅速凑过去。

“你可是大老爷安排来的?我刚刚跟林如海透漏,贾敏和林珏的死,都是荣国府自作主张想要昧下林家家私做的,跟甄家没有任何关系。”

小厮刚要出手解决他,听见这么一句也是愣了下。

“你回去告诉大老爷,让他安心等待,林如海想要知道的就是甄家有没有对林珏下过手,我对昔日之事扫尾多次,绝无遗漏,一切都将会指向荣国府。咱们把字据归还,林如海会放我出去的,现下也是没办法,只能先服软,咱们已经落了下风,自身都保不住,别人也没法保住。”

小厮听得一愣一愣的,薛二老爷见状,蹙眉道:“废物东西,去那边拿纸笔来,趁林如海还没有醒过来,赶紧送过去让大老爷安心。”

“奥,好的。”小厮跑过去拿来纸笔,薛二老爷一封信交代详细后,“务必亲手交到大老爷手里,让他安心,林如海把气出了,他也没办法真的对荣国府干什么,无能狂怒而已。”

“是,一定送到。”小厮犹豫着,将信塞好,暂时没敢对薛二老爷下手。

等他走后,薛二老爷蹙眉冷笑,大老爷卸磨杀驴的心思藏都不藏一下?谁愿意为他卖命?

他回头得好好思量一下薛元娘的事情,林如海的变化跟她脱不了关系,爱贾敏爱得要死要活的林如海,竟然会因为想到后半辈子要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而尴尬。

他真的有想过跟薛元娘过日子吧?

新生对林如海而言,竟然都不代表官运亨通,他在盐运之上从未懈怠过,绝对是个难缠之人。

贾琏吗?那荣国府不得乱套?大房二房必将打起来,贾宝玉的靠山不稳当,王氏的确会抓紧王子腾和林如海这双重保障。

呵呵~林如海这招真损!不愧是读书人!

林如海倒下了,巡演御史府暂时停摆,除了在处理抄家剩余的事情外,书吏们松了口气,没再继续写名单。

底下送消息的到处乱窜,有塞银子要抹掉自己名字的,也有故意想将其他人的名字填上的,总归大家都是盐商,就那么点东西,你倒下了我活下来,未来我就是大盐商。

林府之中,林宝儿被黛玉随身带着,认命般去处理院子里的那批货,长见识这种事,多多益善。

薛元娘哪能得空闲,就像她说的,要去规整正院和审讯马棚边的下人,顺道还要去买点下人,减少府里贾家下人的含量。

被抄了家的人家,没处可去,稍微给点甜枣重新开始,想来会归心,换个老板换个态度,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怕她们把旧时的作风带过来。

大不了不行的丢庄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