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要娶你,是我想跟你结婚,也是我,要跟你重新在一起的。”
男人指尖陌生的触感抚过舒纯熙的脸颊,他望进她的眼眸里,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如果敬亭非要不放过谁的话,那就让他来找我吧,我等着他。”
第26章
舒纯熙在敬渝的话里长久地愣怔了起来,她看不懂他眼里翻涌着的那种复杂情绪,在被吞没在其中之前果断低下了头,确定自己并不想花心思去解读,于是大脑里面只有一大片的空白。
“别想那么多,一切都有我。今晚你就先好好地睡一觉。”
床下半蹲着的男人安抚般冲她露出一个微笑,又凑近了一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她柔软的发丝被他指尖触碰着,掌心克制地压了下她的头。
“你想要什么样式的婚礼,我们办得隆重一点好不好?……明天我们就去领证吧,好不好?”
语气宠溺极了,话却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生生像是脑海里浮现起了什么样的念头,他就一股脑都说
了出来。
明明不是一个聒噪的人,一想起婚事,终究难掩高兴,跟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一样,忍不住就要开始纵情想象起来。
手心下面的那颗脑袋摇动了一下,嚅动着双唇,面带防备和警惕的目光突然刺向了他,
“不行……我公公婆婆那里不行的,我怎么向他们交代?”
敬渝嘴角的微笑终于凝滞了起来,那笑意缓缓地收敛下去,他望着舒纯熙又陷入了纠结万分的境况,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于是他收回了放在她头上的手,转而握住她压在被子上的一只手,大掌将她的手牢牢收在掌心之中,好像一旦放手,就再也触碰不到了一样。
他望着她,再一次保证道:
“纯熙,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忧虑,其他人那里,都交给我。你只需要同意就行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安排,我会处理好一切。”
他的语气太笃定太绝对,甚至不自觉中又带了点严厉的意味,好像是她这个不配合的人在拖垮整个进程。
听得床上坐着的人下意识地又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再伸出双臂来团着,那只手俨然开始使劲,想要把手从敬渝的掌心里抽开。
敬渝对着这样的舒纯熙束手无策,她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一句话,那就是她只想要逃离他。
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商场上的谈判都没有这么停滞不前过。
每当他觉得,她的态度有了一点松动的时候,她就会突然变脸,又想出了一条新的理由,来说服她自己去拒绝。
即使这样,他也不能松手。
拇指讨好般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虎口,敬渝再次放低姿态,又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
“纯熙,你是不是不想自己做这个决定?或许,你想知道伯父伯母的意思吗?”
舒纯熙双眸里的光于那一瞬间闪动了一下,抬头看向了他,这一刻,敬渝总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斟酌着说:
“其实上次去北省之前,我去见过舒伯父,伯父他托我照拂你。”
虽然不是以丈夫的身份照顾她。
当时他就已经应下了。至于现在,情况虽然有了点变化,但如果他们能结婚的话,他一定能更好地照顾她,所以,舒伯父应该不会反对他们的婚事。
只是提起这件事来,他又实在怕舒纯熙会想等到下次探监,亲自去跟二老说过他们的婚事之后,再来答复他。
但他不想再等了,夜长梦多的教训他已经吃过一次了,他现在只想能赶紧把这件事彻底敲定下来。
与此同时,舒纯熙在听到这句话后,反而表现出有点失落的样子。
眼里那本就是一闪而过的光芒,好像又隐约地黯淡了一下,眼皮耷拉下去,遮挡住她眼底的情绪。
没过多久,舒纯熙执拗的那只手逐渐放松了下去,从僵硬变得柔顺,开口,说了声“好”。
敬渝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女人,他知道她心里应该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但她终究是点了头,这已经是在向前迈出很大一步了。
至于别的,只要她还愿意给自己机会,他们总是来日方长的。
敬渝勾起唇,笑意真心显露,两只手将舒纯熙的手捧在掌心,看了她好一会儿,对她说:
“纯熙,谢谢你。”
舒纯熙心里清楚,脑海里面的那座天平已经倒向了其中一边,原先打架的两个小人,也已经决出了胜负。
嫁给敬渝应该是一件不会出错的事情,两年前她没办法成功,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好像顺势应下,才是明智之举。
毕竟这两年里,他的权势只增不减,比起两年前的那个他,还更能够给她和舒家提供庇护。
但她不知道敬渝要谢自己什么,听他的语气,仿佛自己才是那个降下恩赐的人。
想着,舒纯熙扯了下唇角,将手从敬渝的掌心里抽出来,淡淡地说:
“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说着,她已经躺了下去,转过身背对着敬渝的方向。
第27章
望着床上那个只留给他背影的身躯,敬渝低声应了下来,随后撑着地板站起了身子,静悄悄地走到房门边上,出去之前,还帮她关上了灯。
出门之后,敬渝凝重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门,挪动了一下脚步,让身体依靠在右面的墙上,杵在那里待了好一会儿。 。
第二天,舒纯熙同敬渝是在餐厅里遇见的。
她来的时候,敬渝也刚到不久,还没有落座,见她来了,主动同她说了声“早安”,又两步走到面前,像宗正之前做过的那样,帮她拉开了座位上的椅子。
吃饭时,又默默地帮她夹菜。还像之前一样,偷偷地观察她吃得怎么样。
其实舒纯熙昨天难以入睡,现在精神并不充沛,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只能冷眼旁观敬渝做着眼下的这些事情。
她说不上来心里面有什么滋味,不过目光还是在四处扫了扫。
看上去家里的佣人并没有在暗处投来什么异样的目光,或许是敬渝已经交代过了吧。
吃得差不多了,舒纯熙打算离开时,敬渝先她一步开口,忽然问了一句:
“纯熙,你的身份证件现在都在手边吧?”
本已经要起身的人,闻言又坐回了椅子上,盯着敬渝一脸寻常的样子仔细看了起来。
所以,他是真的要今天就去领证吗?
舒纯熙有点愣怔,不掩犹疑地猜测起了原因。
有必要赶得这么急吗?
“我至少得先跟宗正说清楚……”
舒纯熙说着,而右手边的男人依旧噙着笑,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反而认可地点了点头,顺势说道:
“昨天晚上我已经考虑好了。你找机会跟宗正说我们的事吧。至于宗家……我会送他们一个生意上的合作机会,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就当做我对他们的补偿,让之前的事情就此翻篇吧。”
敬渝语调平静,一字一句缓缓地铺陈开来。
仿佛只是在说一件顺其自然的事情一样,比如我把窗台上的一盆薄荷叶给换了个地方,又或是我把一片君子兰的叶子给拨到了另一边。
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公司里的事情,这大概是第一次。舒纯熙才知道,原来这些事,他提起来的时候回事这样地从容。
她甚至猜得出来,敬渝开出的补偿,一定是宗家乐见其成的东西,也就是说,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安排好了后续,理所当然地可以让事情平稳过度下去。
现在这种情况,她再去拒绝宗正,也就不至于因为自己的毁约而心虚,更不会觉得太过难堪了。
昨天晚上令她辗转反侧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已经被他尽量铲平。
敬渝确实考虑得很全面,安排得也足够妥帖了。
甚至他也可以直接出面替舒纯熙回绝宗正,但还是保留了她亲自去跟宗正解释清楚的机会,在宗正的面前维护了她的一分体面,还有抉择的权利。
舒纯熙低下头,“嗯”了一声,没有反对。
敬渝便知道这件事谈妥了,眼底的笑意真心了些。
真的感到轻松喜悦的时候,在他脸上便能看得到这种表面上很淡的笑容。其实他本就是一个有点寡淡的人,也不会做什么夸张的表情和举动。
放下手中的餐具,敬渝又好似不经意地说:
“那我们就下午去领证,两点出门怎么样?”
舒纯熙有点心不在焉,胡乱地点了下头,站起身走出了餐厅,手里攥着自己的手机。
敬渝对时间的把控没有出错,等舒纯熙给宗正打的电话被接通时,那边的人不久前才跟从父亲的办公室里出来。
事情已经被决定下来,他便只有执行的份。
宗正望着手机屏幕上展示的来电人姓名,拧着眉头,有些无奈地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
初见
时,她就是那种谨慎又防备的样子,好不容易彼此熟悉了一些,却没有所谓的往后日子可以奔赴了。
说再见的时候,她已然又变回了从前那种言简意赅的模样,三言两语地说个清楚,将他拒绝。
“纯熙,之前你不能全身心地信任我,我理解你的顾虑。但是现在呢?你自认如今对敬渝这个人的了解还有多少,你又真的能把自己跟舒家的前程托付在他的身上吗?”
“你可知道自从舒家出事以来,整个南省从中枢到地方区县,总共空出来多少位置,又有多少人在此之后无声无息地顶了上来?”
宗正拧紧的眉头就没有放下来过,走到落地窗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少年心气始终难以平复,喉咙里吐纳着蹿高的怒气。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那些顶上来的官员里面,少说有四成都是受过他敬家恩惠的门生,而剩下的那六成呢?这两年几乎所有人都是他敬宅的座上宾。”
“现在你还觉得,你选择敬渝真的是明智之举么?舒纯熙你自己好好想想,他为什么会跟那些人走得那么近?实话同你说吧,现在整个南省,他敬渝的权势地位风头无两,简直是只手遮天,早就不是两年前你认识的那个他了!”
“你告诉我,现在他拥有的这一切,其中有没有你舒家人的一份功劳,如果不是他踩着你们、吞噬了你们原本拥有的,会有今日的他吗?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只要嫁给了他,他就会帮你给舒家翻案,然后,再乖乖地吐出他原本已经咽下去的所有好处呢?”
舒纯熙愣在电话的那一头,一只手死死地握紧靠在耳边的手机,僵直了身子。
他说得对,她不知道,她又上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呢?
父母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些,当年家里出事的时候,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大小姐,什么国际局势、政治斗争,她一概不懂,那也从来都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然后一夜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变了,物是人非推着她不得不往前走,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周遭的一切。
她终于常常觉得自己懵懂愚笨,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是想长进,这两年里,又有谁会教她这些呢?
她在这世上早已是疲于保命的独自一个人了。
努力嚅动着唇瓣,舒纯熙想发出点声音来,但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或许宗正是气疯了,所以才会口不择言地污蔑她转而选择的那个人,也不一定。
但又或许,他说的其实是真的。
最后舒纯熙跟宗正又说了些什么场面话,然后又是怎么挂的电话,她自己都没有印象了。
只记得她站在阳台上面,傻傻地待在原地没有动弹,望着远处凝望得出了神。
直到两点之后,等在楼下的敬渝没有看见舒纯熙出现,来敲她的房门,舒纯熙才恍然间抬起脚步,动作僵硬地去找自己的身份证件,然后又跟着敬渝的脚步,下了楼,换好鞋,接着再走出大门,跟在他后面上了车。
轿车驶出敬宅,后座的敬渝与舒纯熙并肩坐着,目光不远不近地落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
按他对舒纯熙的了解,如果出门的话,她应该会换一身衣服的,但现在她身上穿的就是上午的那身衣服。
而且,舒纯熙从刚刚开始,打开房门露面时,身上的不对劲就更甚了。
敬渝没由来地有点担心,明明两个人都带了各自的证件,是在去领证的路上,但现在的气氛,却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喜气。
就这样想着,敬渝已然伸出了右手,握住舒纯熙交叠在腿上的一只手腕。
若有所感,她于这时转头望向了自己。
敬渝弯了弯唇角,柔声问她,
“你是不是不舒服,没事吧?”
女人很快摇了摇头,难得地任他牵着,没有挣扎着要收回手,另一只放在膝上的手在这时忽然抚摸上了小腹,若有所思。
敬渝很快紧张起来,屏息凝神,朝她靠近一些坐到她身边,盯着她的腹部,那凸出来的一点点圆润弧度,连忙问:
“是不是它闹你了?你现在难受吗纯熙,是不是有点想吐?”
舒纯熙又很快地摇了摇头,飘远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她的体内,她对上他投来的眼神,目光清明,突然正色问他:
“敬渝,你说你上次去见过我父亲了,那个时候,他跟你都说了些什么,你再好好说一遍。”
敬渝疑惑了一瞬,但还是随即张开嘴,仔细回想的同时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我和伯父聊了些案子上的事情,聊完之后,他对我说‘如果可以,希望你多照顾照顾纯熙,往后她在敬家就拜托你了’。”
他说完,注意着舒纯熙陷入深思的脸色,握着她的手动了动,又很认真地对着她说:
“纯熙,那天我就已经答应舒伯父了。所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负起责任的。”
舒纯熙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又该不该相信他,被他牵着的手微弱地动了动,突然说:
“我想先去见我爸妈,去过监狱,我们再去民政司。”
敬渝不知道舒纯熙为什么会半路提出这个要求,他脸上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斟酌着劝她,
“一个月只有一次会见,等下个月我们再去见伯父伯母,行不行?”
“一个月是规定了只有一次会见,但是你有办法的不是么,不然上次你又是怎么去见他们的?”
女人望着他的目光里面,怀疑终于变成了实质,动作坚决地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给抽了出来,摇了摇头,临时反了悔。
“你让司机往监狱开,我要先去见我爸妈,不然我不会跟你领证结婚的。”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她没有再虚与委蛇,也没有要征求他同意的意思,只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带着那种坚决的、不会更改的意味。
眼前舒纯熙的这幅模样,敬渝根本不陌生,虽然从表面上来看,两年后的她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骨子里那种倔强和执拗,也只是被血肉皮囊包裹得更深了一点而已。
他从来也都拗不过她,好像只有“让步”这一个选择。
敬渝屏息沉默着,车厢里落地闻针,氛围凝滞着,又仿佛剧烈地拉扯着,像一根弦只是在等待终于蓄满到顶点的那一刻。
终于,握着舒纯熙的那只手无端加重了力气,敬渝开了口,克制地舒出一口气。
“去一等公狱。”
驾驶座的司机应声,在下一个路口调转了车头。
没过多久,敬渝又从口袋里摩挲着用左手拿出了手机,然后放到裤腿上,解锁,打开电话本,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后,又用有些不熟练的动作,把手机拿了起来放到左耳边上。
余光里,舒纯熙看完了他所有的动作,对于他宁愿这样都不松开右手的行为,有点无语,但终究没有做什么,只是敛下眸子,听他继续讲电话。
敬渝安排的自然是他们进监狱的事情,同那头礼貌客套了两句,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信息。
舒纯熙听了一会儿,就有点疲惫起来,仰身向后,靠在椅背上面闭上双眼,朝着窗外的方向偏过头,竟然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待到耳边传来放松的、有规律的微弱呼吸声,敬渝才卸下肩背上绷紧的劲儿。
他放下手机,转头看过去,舒纯熙的脸并不是对着他这边,只留给他一个侧影,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
犹豫了一会儿,他悄然朝着身侧那人的方向探了过去。
左手顺着她脖颈底下的空隙轻柔地伸了进去,垫在她脑后,然后轻轻一拨,将舒纯熙的脸朝向了自己这侧。
做完这些,敬渝又小心翼翼地收回手,面上端着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蹙起眉头的样子,还是平时那个雷厉风行的敬总。
等红灯的功夫,驾驶座的司机大叔飞快地飘了一眼后视镜,然后两颗眼珠一转,在眼眶里划出个彩虹般的弧度,
才将目光移回了前方的马路上。
而后座的人,保持着偏头的动作就没有变过,目光一寸不错地盯着面前的这张脸,已经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她睡得熟了,就和以前一样,坐在车里有些颠簸的感觉,反而更容易让她陷入梦乡。
敬渝倚在椅背上,望着她,就好像他们正面对面在看着彼此一样。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久违了。
他努了努双唇,将一声笑含在喉中,望着整个身体随着睡梦中的呼吸而规律起伏的舒纯熙,直到一记突然的刹车,身侧的肩膀被女人撞上。
敬渝于一瞬间僵住了身体,根本无心去管司机表达抱歉的话语,立刻就不敢动弹了。
怕她被惊醒,然后离开。
又怕他一动,她感觉到了,然后离开。
还怕他因为眨了一下眼睛,就发现现在的场景只是自己的幻想,她并没有靠过来。
就这样想着,男人的呼吸都刻意地放到缓得不能再缓,活像一只懒得不行的考拉。
但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应该是一颗桉树。
因为舒纯熙的鼻梁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似乎有点难受,于是她“唔”了一声,不太高兴了,很快就蹭着他的身体挪动了一下脑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侧脸抵在他肩膀上,呼吸又逐渐沉稳起来。
充当靠垫的敬渝闭上了双眼,胸膛里被一种酸涩又满足的奇怪情绪给淹没了,像是热带森林里面所有新鲜水果的美好和热烈都加在一起,一齐迸发出香味和果汁的那种感觉。
但他又不确定,这一切是否真的任他沉醉迷恋,或许他并不配得。
所以他还是一只考拉,舒纯熙才是那颗桉树,因为是她在散发那种让熊忍不住要靠近的毒素。
他讪讪地想着,情不自禁地又笑了,像一只呆熊。 。
去一等公狱的路程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舒纯熙迷蒙间醒来过几次,但又在颠簸里很快地继续睡下去,连眼皮子都不愿意睁开,不想放过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睡意。
等到车身停下,已经习惯了行车动静的身体比大脑更早清醒过来,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应该是已经到了。
舒纯熙睁开了双眼,看见眼前的敬渝。
转动了一下眼珠,将视角补充全面,然后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离敬渝这么近,准确来说,她为什么像是贴在他怀里、要他抱着在睡觉的样子。
理智回笼的同时,女人皱着的眉心也重新出现在她的脸上。
“正好到了,下车吧。”
敬渝已经看见舒纯熙的反应了,要说心里面没有一点落差感肯定是假的。
勉强地扯了下嘴角,挪动有些发麻的身体,转过身坐回另一边,有点不自在地伸手打开门,率先走了下去。
已经有人等在监狱门口了。
今天事发突然,两个人都没有准备帽子口罩。
下车后的舒纯熙,心头立刻浮上一种不适的感受,紧跟在敬渝身后,试图将自己藏进他的背影里面。
前面跟宁秘书走在一起的敬渝一连走出好几步,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局促,依旧同身旁人保持着闲聊似的交谈,但步子已然慢下来,向后伸手抓住了舒纯熙的手腕,将她朝自己身边一带。
舒纯熙立刻警惕地瞪了他一眼。
敬渝目不斜视,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反而在几息之后,大掌径直向下,从她张开的五指之间插进去,与她十指相扣,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往前走。
舒纯熙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跟他计较,但他竟然还敢得寸进尺。
终究是气不过,到了会见室外面,宁秘书同狱警交接的空当,她抬起鞋跟面不改色地踩了敬渝一脚。
然后,神情恹恹地上前两步,同候在门口的宁秘书道了句谢,走进了会见室。
留下敬渝一个人,面部表情隐忍克制的站在原地,和宁秘书投过来的目光在半空相遇。
对方投过来带着询问的目光,似乎看出他的异常,而敬渝也只能礼貌地笑了一下,转而走到旁边的窗户跟前,往外看外面的景象,深呼吸了一口气。
几分钟的时间,脚背上的那点疼痛已经爬下去,她踩他的事情就翻了篇,敬渝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换上颇为凝重的表情。
或许踏入这里之后,还想要保持平静的心情,本就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能很敏锐地捕捉到先前舒纯熙的那种情绪。
……
没有等太久,身后会见室的门就开了。
舒纯熙从里面走出来,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淡淡地朝他投过来一眼。
“走吧。”
一时之间,敬渝竟然判断不出来,舒怀宁跟舒纯熙说了些什么。
她反悔了么?
是因为要反悔,所以这个表情,还是因为不能反悔,所以这个表情呢?
敬渝想不清楚了,只好冲舒纯熙安抚地笑了一下,走上前,对她说:
“我想进去见下伯父。你先跟宁秘书去女狱那边吧,伯母在等你呢。”
说完这话,舒纯熙脸上怀疑的神色一点都没有掩饰。
敬渝只好又冲她平常心地笑了笑,手极轻地在她胳膊旁拍了一下,看着她转身跟着宁秘书离开,然后才稍稍放下一口心气,敲了敲门。
在听到一声“请进”之后,敬渝推开了会见室的门。
直到敬渝走进来,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时,舒怀宁才知道,今天女儿竟然是跟敬渝一起来的。
方才她并没有提起这个。
舒怀宁坐在桌子后面,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的桌上。
微微仰着头,用目光打量着从门口逐渐走近的敬渝。
其实两人不久之前才见过。
这两年,除了逢年过节,舒纯熙和敬亭来探监的时候他不会出现,其余时候的会见,来的都是敬渝,每两个月一次,雷打不动。
来了,两个人也不谈别的,对生活琐事的关心不过点到为止,重头戏自然还是舒家的案子。
大多数时候,都是敬渝问些具体的问题,舒怀宁回答。
他们之间的交流很微妙,因为敬渝在外面的所作所为,舒怀宁无从得知,他也不会授意敬渝去做什么。
但到了探望的时候,敬渝又会例行公事地出现在这间会见室里。
舒怀宁并不能毫无保留地同敬渝交底,但后者好像也并不是很介意。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从前他总以为敬渝最终会是自己的女婿,隔了辈分,如今却要平起平坐地在一起论事,多少还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来。
敬渝走到桌子前,站着喊了声“伯父”,才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而此时桌子后面的人还在思虑着方才女儿带来的消息,舒怀宁不出声,敬渝也就没有贸然开口。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一时间就维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
第29章
“纯熙刚刚跟我说了你们的事,征求我的同意。我已经和她说过了,我不反对。”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舒怀宁,他沉声,目光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睛,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对面的年轻人目光闪烁了一下,唇角扬起一个弧度,眼底浮上克制的激动,郑重地对他说:
“伯父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纯熙,一辈子对她好的。”
敬渝能说出口的话,就是真的能做到。
这点舒怀宁并不怀疑,他看着敬渝长大,心里对他的人品有数。
“好,记住你说的话。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和你交代清楚。”
舒怀宁探究的目光逐渐饱含深
意,思虑着,颇为严肃地对敬渝说:
“当年她嫁给敬亭这件事,后来我想,其中应该有我的原因。是我叫她去寻求敬家人的庇护的。
“你不娶,她未嫁,就各有各的前程可奔。她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过错,你不能以此为理由责难她,让她受委屈,这你应该清楚,也能够做得到吧?”
静坐着,敬渝的神色同样深沉起来,像是糊成了一团的纸上旧墨,看不清楚眉眼嘴角之间,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心绪。
只在舒怀宁说完这段话后,兀自沉默了半刻,艰难地开口,一字一句重如千钧。
“这是自然。”
交代完这些话,舒怀宁终于深深吐出一口气,扶着额,因伤神而有些困倦,皱眉合上了双眼,最后说了一句:
“但纯熙心里一定有气未消,这件事你自己去解决,毕竟往后还要过日子。”
说完,支在额边的那只手摆了摆,示意他可以走了。
敬渝便站起身,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坐在桌后的舒怀宁,动了动唇瓣,低声说:
“承蒙不弃,多谢泰山大人指点。”
舒怀宁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待到耳边传来开门后又关上的“吱呀”声,他才睁开眼,望着眼前空荡荡的会客室,颇为畅意地笑出了声。 。
舒纯熙见到杨曦后,很快就将自己和敬渝打算结婚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拉着舒纯熙手臂的杨曦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但还是尽力将面上的异样给压下去,喏喏地想说点什么,接过舒纯熙的话茬,但一时之间,竟是无语凝噎住了。
但凡舒纯熙带来的消息里面,她是要跟任何一个出身显赫的男人结婚,杨曦都会喜忧参半。
同时与女儿笑着骂上几句她那死脑筋的执拗父亲,总还是不放弃他脑子的那些观念。
可是,即将成为她新女婿的人,却是敬渝。
杨曦拉着舒纯熙走到桌旁,一手撑在桌面上,状似寻常地走了两三步,一面还在偷偷观察舒纯熙的表情。
但被观察的人一派平静,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反应。
好像大惊小怪的人反而是自己。
杨曦悄悄放下了心,露出一个笑容来,对舒纯熙说:
“这样也好,敬渝这孩子还是不错的,妈妈可以放心了。”
舒纯熙也回之一笑,赞同地点点头,扑进杨曦的怀里,紧紧地埋首,眷念地拥抱着母亲。
杨曦则伸出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舒纯熙的脊背,安抚着她。
待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舒纯熙就告别杨曦,走出了会客室。
脸上的笑容,也就在顷刻间收敛起来。
她向前一步,跟着宁秘书一起往监狱外走。
敬渝也刚刚从男狱那边出来,坐在车上等她,见她走出来,很快也下了车,将她这边的车门打开,看着她坐上去,再转身同宁秘书去道别。
从监狱离开,再去民政司的时间就有些紧迫,司机默默踩着油门加速。
后座上的两个人各自守着自己的那一边,偏过头在看窗户外面的风景。
现在车厢里着急的人好像就我一个。
司机讪讪地想,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的路。
最后两个人排上队,成功在民政局下班之前办好了手续。
“恭喜两位喜结良缘,这是二位的证件,请拿好。”
舒纯熙看着眼前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暗红色结婚证,望着上面“结婚证”三个大字幽幽出了神,伸手接过来拿在了手上。
扯唇回应了一下工作人员,她站起身就往外面走。
动作慢她半拍的敬渝连忙也站起来,手里拿着属于自己的那本结婚证,小跑两步,追上了她,和她并肩往外走。
舒纯熙脸上压根没什么结了婚的喜气,敬渝自然也就不会没眼力见地去说什么“新婚快乐”,默不作声地紧跟着她的脚步,一路无言地走到了停车场,上了车。
坐上车,回程路上,敬渝总算思考出一件可以说的事情,偏头凝望着她,轻声地问:
“纯熙,你想怎么办婚礼?选什么时间好呢。”
舒纯熙应声扭过头看着他,不置可否。
敬渝眨眨眼,便继续说了下去:
“婚礼肯定要按照你的喜好来安排,我都听你的。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是喜欢草坪婚礼?家里那片草坪就不错,或者在森林里面办,我让人先去预约国家森林公园的场地,那边不是有一片蓝湖么?到时候景色会很美。”
面前的人依旧没有开口,但也没有打断他,看得出来她在听,敬渝边想着边说,思虑得颇为认真。
“婚纱也要提前订,你不是最喜欢那个洛西斯的高定品牌吗,或者请尤佳静回国来帮你设计……婚宴的宾客名单,也得提前开始拟,我们两个的朋友、同学都要请到,还有一些生意上往来的合作伙伴,尽量办得隆重一点吧……”
敬渝想着,口中呢喃着最后一句话,话音拖长一时间没有落下。
当年的事情,就像一块疤一样横在彼此的心头。
所以这次,他希望能把婚礼办得盛大一点,能请的都请到,昭告所有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她结婚了。
想到这,他有些怵地去瞄舒纯熙的眼色,然后,看见她不耐地皱起了眉头,歪歪头,忽然对他说:
“我什么时候说要办婚礼了?你有心思去考虑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还不如早点想办法接我爸妈出来。”
说完,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偏过整个身子,朝着窗外的方向依靠着,把后背留给敬渝。
身后好一会儿没有传来回应的声响,过了几分钟,响起轻微的衣料窸窣声,大概是敬渝坐正了回去。
淡淡的男声传到耳边来,有点生硬,应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之后,一路无言。
回到家,舒纯熙脱了鞋就径直上了楼,回到房间,扑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最近的被面看。
过了一会儿,压得身体有点难受,她才从床上爬坐了起来,伸出手臂,把左手移到露台的那扇推拉门的方向,就着外面的天光,打量起自己手上的这枚戒指。
刚刚在车上,敬渝说起什么婚礼、婚纱的时候,她就顺其自然地想起了婚戒,也就是自己手上的这枚戒指。
女人歪着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无名指上。
那是两只小燕绕着一颗成色绝佳的珍珠的样子,燕子一上一下环绕在中间的宝珠旁,灵动无比,周身都做了钻石的镶嵌。
这样的设计手法,有点像是她最喜欢的奥丁铭灵的风格,但据她所知,又并不是他现今存世的作品之一。
舒纯熙撇了撇嘴,不欲再去想。
过了一会儿,李阿姨在外面敲了敲她的房门。
舒纯熙应了声,下床去开门,对上一张难掩高兴的脸。
至于她高兴的是什么,舒纯熙不用多想也能猜得出来。
看得出来,她和敬渝结婚,所有人都挺高兴的。
于是舒纯熙便也对着李阿姨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回应她的善意。
脑子里一闪而过宗正最后的那个问题,他说:
“那你自己呢?舒纯熙。”
所有人都知道,嫁给敬渝是很好的选择,但你呢,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
我怎么想的,大概不重要。
舒纯熙倚在门边,看着脑海里拂过方才的回忆,又将注意力移到了李阿姨的脸上。
李阿姨依旧冲着舒纯熙笑眯眯地,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兜兜转转,总算能重新在一起了,她心里洋溢着一种欣喜到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情绪。
好像本来就该如此,如今事情总算回到正轨,总算又变回了它原本该有的样子了。
她由衷地替敬渝和舒纯熙感到高兴。
就这样想着,笑意还在加深,同面前的舒纯熙说:
“夫人,我上来是想问问,你看什么时候帮你搬房间比较方便呢?要是可以的话,现在我就让人帮你收拾,今晚你就能跟敬总住到一块儿去了。”
舒纯熙嘴角的笑容凝滞了,被李
阿姨的话惊到了,默然消化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问了句:
“是敬渝让你来说的么?”
李阿姨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既然结了婚,新婚夫妻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吗?
但她还是点点头,说:
“我刚刚向敬总提的这事,敬总也同意了的。”
第30章
舒纯熙没有立刻拒绝,思考了一会儿后,脑袋里也只有一团迷雾堵在那儿,最后,叹了口气,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同意了李阿姨的提议。
李阿姨很快就张罗了起来,下楼叫了两个人,来帮舒纯熙收拾行李,然后开始把东西从她现在的房间往敬渝的卧室搬。
舒纯熙的行李并不多,但自从她住进来之后,陆陆续续房间里也多出来不少精巧的摆设,而李阿姨指挥人把这些东西也给搬过去,包括她现在睡得这张床垫。
敬渝的卧室在走廊东边,靠尽头的倒数第二个房间。
佣人忙碌在走廊上,将东西一趟一趟的搬运着,舒纯熙也跟在后面,默默地走到了敬渝的卧室跟前,站在门口往里面透过去打量的一眼。
后面有人抱着枕头来,朝她轻声叫了句“太太”,舒纯熙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去,发现自己挡在了门框之间。
她抱歉地收回目光,往前两三步,走到了房间里面,给别人让出位置来。
然后,置身于房间里,不论她愿意与否,整个卧房的景象也就彻底映入眼帘了。
黑白灰青四种颜色,就是敬渝卧室的所有颜色。
进门右手边是洗手间,左转有一个衣帽间,刚刚她被拿进来的衣服就是放到了那里。
再往前走分为两块区域,左侧沙发茶几,右侧是床。
前面,是一个小露台,和她原来住的那个比起来逼仄得可怜,想来只能站出去透透风,和波利那些建筑里的阳台倒是很像。
房间装潢简约,整洁朴素得像是没住人的样板间,没有一点人味。
若说是敬渝的房间,她也就理解了。
舒纯熙倚在阳台的玻璃门上,不绝于耳的人声莫名让她觉得很安心,低头玩起自己的指甲来。
她以前总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住到这里面来,会成为这个房间一半的主人。
那时候情感炽烈也很真诚,对敬渝的卧室也带着浓浓的好奇,想他不在自己视线之中的时候,都是怎么生活起居的。
或许是因为心底曾经的回忆又出来作祟了,她那些念想有机会成真,又明晃晃地送到跟前,她才没有拒绝。
舒纯熙想着想着,好整以暇地任由目光虚焦,直到耳边的声音逐渐消失,看着整理好后的房间,她才露出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这种一言难尽在敬渝身上倒没有过多的体现,因为他整个人都表现得不太自然。
晚上两个人如常用完晚餐,舒纯熙上楼回了房间,敬渝则先去书房,等到九点多,他记挂着时间,才鼓足勇气,上楼回房。
门关着,他轻轻地敲了敲门,等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方才那道女声的主人,正坐在床上他睡习惯的那一侧,腰腹到腿上盖着一层薄被,低头看着平板。
青灰色的皮质大床,上面铺着淡紫色的真丝床品,确实有些违和。
似乎是他突然回来,打扰了她做事的进程,床上的舒纯熙捻着平板的笔抵在下巴上,轻飘飘地朝自己投过来一个眼神。
敬渝被这目光瞧得,登时就觉得不自在了起来,抿紧双唇,躲闪似的在房间里左右看了一下,终于,
“我,先去洗澡。”
不知道是对空气说的,还是对床上的人说的,总之他找到了该做的事,转身走进衣帽间,低头拿自己的换洗衣物。
原本的衣橱,空出了一大半的位置给舒纯熙,敬渝原先的衣服就换了地方,不知道被收拾到哪里去了。
他低头辨认着,打开一扇柜门时,对着映入眼帘的舒纯熙的衣服不由自主地屏起呼吸。
她从莫瑞恩尔回来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剩下的大部分衣物都是后面再打包运回来的。
现下那五颜六色的女士服装塞满了他原本气氛冷淡的衣帽间,把这一切都给染上了颜色。
他的心砰砰跳着,却连忙移开目光,继续去找自己的睡衣。
舒纯熙余光看得见,敬渝从衣帽间出来,径直走进了洗手间,而后,“咔哒”一声落了锁,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这房子的隔音不太好。
她嘀咕了一声,皱起眉头继续看平板上的拼图小游戏,一个手举着蛋糕的小男孩,怎么也找不到是该放在哪儿。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她就没有耐心了,一下子扔了笔,拿起手机查看起消息来。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又耐下性子来,想继续玩,就找回笔,在平板上戳了起来。
敬渝至少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半个小时。
洗澡、洗头再吹头发,实在没办法再待着不出去了。
打开洗手间的门,一身水汽的男人走了出去,低着头看着路,绕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坐了上去。
松软的床垫因为突然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朝他的方向陷下去一个明显的坑,敬渝一手撑着床垫,感受着这张床垫的弹力效果,蹙起眉头,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女人。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遇上,一息不到就各自转开,往别的地方安置着自己的眼神。
敬渝默不作声地挪动下身体,靠在床头的皮质靠背上,坐正了。
耳边有她平板上正在玩的游戏自带的欢快配乐,“叮叮咚咚”的很愉悦。
男人偏过头,远远地去望她在玩的游戏,看她用笔拉着一个消防车往屏幕上的某个地方放下,然后就会出来一声“叮铃”的音效,证明她是选对了。
屏幕上分布着不同面积的彩色图案,剩下那些没有被填上的就是白色的,只用黑板留了一个线稿。
底下消灭一个再放出来一个的面板上,是游戏随机给出的拼图色块。
舒纯熙玩得挺认真的,不知不觉间盘起双腿,将平板捧在中间的被子上,往前低头微微俯着上半身。
似乎又遇到一个找不出来的拼图,她有点心烦意乱地把笔塞回保护壳的卡槽里面。
“怎么不玩了?”
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没动的敬渝,奇怪地扬了扬眉。
舒纯熙没好气得剜了他一眼,瞪得圆圆的乌黑眼珠里面,带着点幽怨和烦躁。
敬渝牵唇笑了起来,朝她伸出左手,
“给我看看,我帮你找。”
努了努嘴唇,舒纯熙不置可否,慢悠悠地解锁了平板,扔到敬渝手边不远处,抱胸倚回了床头,并不看他的方向。
敬渝哑然失笑,伸手捞起她的平板,盯着她留下来的小半面拼图,认真思考了起来。
她玩的时候,敬渝可以偷看她,但敬渝玩的时候,舒纯熙是不可能也去看他的。
但耳边传来的提示音却没有关掉,在一旁提醒着进度。
大功告成、闯关之后还会有一个更激动的提示音,舒纯熙耳朵尖,捕捉到后依旧闭着双眼不曾睁开。
过了一会儿,男人忽然从后面探身过来,将平板放在她身前,低声在耳边说:
“你看?”
身后的男人突然离得太近,陌生的但又带着进攻性的雄性气息席卷了她,铺天盖地地翻涌而来。
舒纯熙立刻就感到不适起来,目光压根就没在他邀功般递过来的平板上停留,更没有看屏幕上最终展现出来的成品效果图。
她已然变成了一只触电后炸起全身毛发的黑猫,表情极为不善,嘴巴和身体比她的大脑反应得还要快。
“不要碰我。”
女人声沉如水,冷淡得如同秋霜,里面蕴含薄怒,或许还有什么敬渝来不及察觉的情绪。
而他刚刚并没有要碰她的意思,也没有真的碰到她的身体。
但她话已出口,闻言,男人朝她递平板的那只手臂克制
地蜷起,在攥成一个拳头之前,有点僵硬地收了回来。
如她所愿,另一只撑在她身后的手臂也挪动了位置,默默地在几息之间,按照她的要求退避三舍。
敬渝坐回了他一开始的位置。
背对着敬渝的那个身影亦是无比僵硬,杵在原地,应激过后的反应又逐渐在消退。
她垂下眼眸,低头扫了一眼平板上还没有熄灭的屏幕,虚弱地呼出一口气。
房间里明明有两个人,但气氛冷淡得像是刚刚大吵过一架,直逼零度。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敬渝努力牵动了一下唇角,柔声说:
“不早了,睡吧。”
说完,左边床头那一动不动的身影挪动了一下,“嗯”了一声,默默地下床去了洗手间,回来后也没有看他,直接钻进被子里面。
现在昼米尔的温度很高,几近是夏天,只不过还没有开空调,是以床上也只准备了一条薄被。
舒纯熙钻进被子里裹住自己,但另一边被角在敬渝这边,所以他们两个之间,其实是漏风的。
敬渝不觉得有什么,但夜间凉爽的温度对于舒纯熙来说,应该还是有点冷的。
他想了想,掀起被子下了床,将自己那侧的被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没忘记不要莫名碰到她。
想说这被子都给你,任你一个人处置,但到了嘴边,他又只是低低地说了句:
“你先睡,我去书房。”
舒纯熙躺上床后就一动不动。
她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有时候迁怒到别人,又会因为别人遭受了无妄之灾而暗自愧疚。
可敬渝虽然无辜,但又并不完全无辜。
她才不跟他道歉。
果然,他也忍不下去的,男人都是一样。
说什么去了书房,其实就不会再回来了。
舒纯熙总算动了,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声音还是那样的冷,悠然答应道:
“好啊,那你去吧。”
敬渝“嗯”了一声,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了。
房间里却还弥留着他的气息。
舒纯熙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睡着了,平常的日子想入睡都困难,现在更是别妄想了。
她沉着脸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床头柜上的一盏夜灯,团住自己的双腿,低落的情绪如针扎在五脏六腑,无孔不入。
她迷茫,愧疚,难过,她又愤恨,又无助,又痛苦。
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变成了绝望的祈祷。
希望舒家可以早日平反出狱,到那个时候她就能去死了,她总能够得到解脱的,而不是被敬家的这两个男人轮流着折磨。 。
柳叔已经到了年老觉少的年纪了,夜晚敬宅自有安保巡逻,但他睡过一觉醒来,也习惯绕着主楼边再走上一段,然后继续回去睡觉。
然而当他从外围绕完一圈,回来就看见了坐在庭院的台阶上,正在用铲子挖土的敬渝。
一个花盆放在阶下,穿着睡衣的男人双腿岔开在两侧,手里拿着一个铲子,正在花盆里面试图挖出一个坑来。
柳叔远远望到,在他旁边,还有几个更大的花盆,想来他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些工具,然后将原本花盆里的土给挖出来填到了他面前的这个空花盆里面。
看样子,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就差播种或者移植了。
眉心重重一跳,柳叔走过去,看着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眼前这项工作的敬渝,默不作声地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夜里的台阶还是凉的,他一哆嗦,然后才张口,放缓了以往铿锵有力的语调,问身旁干活的人:
“少爷,你在干什么呢?”
“种栀子花树。”
敬渝头也不抬,把种子撒进去,又将旁边的土给填上,有点为难地凝视着自己的杰作。
他会做很多事情,但并不会养花。
可他现在不想做那些精通的事情,只想要把眼前这盆花给种好。
柳叔还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种栀子花树,敬渝自己已经开口了,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纯熙喜欢栀子花,我以前答应过她,结婚的时候亲手种一颗送给她。”
其实那时候是她想要,但他不愿意花时间纡尊降贵,满足她小女儿的情思,被磨得不行了,就想了个折中的方法,才说结婚的时候种了送她。
她那时候是最容易轻信任何一种品类广告的年纪,电视上说什么东西能美容养颜,她都会照信不误。
而他勉强算是个营销上的人才,两句话就在她心里描绘出一颗带有纪念意义的栀子花树,完美打发了她。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或许她都不记得了。
而他这么多年里,也没有真的为此去学过种植的技巧。
他为什么那个时候不答应她,立刻就种一颗送给她呢?
一切都乱了套。
敬渝扯了下嘴角,脸上的表情很难看,毫不留情地说,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要哭了。
“柳叔你看看,我种得对不对?”
他用脚将花盆往自己这边轻轻踢挪了一下,给柳叔看。
“不对。”
柳叔说完,看着身侧年轻人有些惊诧的目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少爷,你想种花来讨纯熙小姐的欢心,很好,但是花什么时候都能种,不该是现在,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敬渝眼里的光闪烁了一下,如同一颗星星陨落般黯淡了下去,不说话了。
看他的样子,柳叔就能猜到,他大晚上在这里种花,肯定还有别的原因。至于原因是什么,看敬渝脸上的表情也不难想出来。
柳叔替他叹气。
而敬渝已经叹不出气了,胸膛里空荡荡的,任他现在做点什么,都好像不会轻易填满了。
他低下头,呢喃地说:
“她讨厌我,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甚至连他有可能的触碰,都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可她怀着孩子呢,他又怎么可能对她做什么?他是绝对不会强迫她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
敬渝垂头捂住面庞,摇了摇头,周身笼罩着束手无策的疲惫感。
“少爷,以前都是纯熙小姐追着你跑,所以你只要接受就行了。但现在,你要是还想跟她重归于好,就不能等着她再主动了,你得主动点,包容她,明白吗?”
敬渝松开手,似乎被他说动了,终于明白了一些其中的关窍,愣愣地思索着。
柳叔不再多言,等在他身边,等他自己把往后的路给想明白。
过了一会儿,他心想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敬渝应该也想清楚一点事情了,就从台阶上站起身,换上严厉的语气,同敬渝最后说:
“少爷,你娶纯熙小姐回来,是为了让她受到冷落而伤心无助的么?”
敬渝立刻摇了摇头,便看见柳叔瞪着他,拔高了一点音量,接着追问道:
“那新婚夜,你不待在房间里面,到底在这儿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