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群人的影子,但谁都没有停下。
他们一直往前跑着,笑着。
少年人的体力倒也不是无穷无尽,在不知跑了多久后,他们终于停下。
所有人撑着膝盖喘气,个个累得不行,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但不知谁忽然笑了声,这笑声像是会传染,很快五个人都再次笑起来,一阵接一阵的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和朋友一起做了很疯狂的事就是这样,会没完没了的疯笑。
一滴汗从鼻尖坠落,在柏油路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姜颂梨盯着那颗圆点,没来由地又笑一声,这会儿大家是真一点儿力气都没了,笑声低下去很多,她这声笑异常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朵里。
“咋的太奶,在回味自己刚刚贼帅的那一脚?”
姜颂梨抬头,表情有点懵,什么也没说。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笑了。
陈年希捋了把头发,露出汗湿的额头,“你那脚是真的帅!”
他夸张地模仿着她当时的动作,差点把鞋给甩出去。
“柔道黑带能不帅?”温晚用肩膀撞了下姜颂梨,一脸骄傲,有种老母亲炫耀女儿的既视感。
“黑带?”陈鹤允出声。
“对哦,”温晚冲他挑眉,“黑带!”
她哼哼笑两声,“以后你可别惹宝宝生气,小心宝宝家暴你。”
“家暴?”陈年希和周丞洋同时注意到这个词。
温晚一愣,慌乱道:“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这个说法实在牵强。
周丞洋跟陈年希眯起眼,用怀疑的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扫视,姜颂梨和陈鹤允身正不怕影子歪,倒是温晚显得很是心虚。
“对了,”温晚赶忙转移话题,“其实今天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周丞洋和陈年希还在那儿挤眉弄眼,觉得她这个转移话题的伎俩实在拙劣,并更加怀疑起了姜颂梨和陈鹤允之间的关系,直到听见温晚说:“这学期我要转去艺体班了。”
“什么?!”
大家齐齐看向她,没人再有心思关注别的。
“我想了很久,”温晚满脸认真道,“我想去舞台上跳舞,越大的舞台越好。”
说起舞台,她的眼睛亮得像燃烧的星,“想当一名专业的舞蹈演员就必须要参加集训,每天花时间练舞,如果继续待在三班,我只能当一名舞蹈业余爱好者。”
“又不是去了艺体班就见不到我们了。”
姜颂梨冲她笑,伸手与她十指相扣,让她不必有任何顾虑。
“嗯!”温晚抱住她,闭着眼在她脸上蹭了蹭,“我会经常来三班看你的宝宝。”
“但我也不在三班了。”
“啊?”温晚猛地抬起头。
周丞洋和陈年希也一脸懵,“咋的?太奶你也向往舞台了?”
姜颂梨摇摇头,往陈鹤允那边看一眼,“我和陈鹤允今年就要参加高考,所以这学期要在家里备考。”
信息量接收过多,周丞洋和陈年希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首先,我很支持你们的决定,也特别希望你们都早日达成目标,”周丞洋率先开口,“只是吧,这还没毕业,咱五个人就突然只剩下两个了。”
“以后只有咱相依为命了呜呜呜。”
周丞洋扑进陈年希怀疑夸张地假哭起来,哭是假的,但伤心是真的,要不是顾及自己大老爷们儿的面子,估计就真哭了。
陈年希拍拍周丞洋后背,“你们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靠,”温晚不爽道,“说得我们要死了一样。”
她给了陈年希一脚,陈年希也不躲,这会儿她还能打他,开学后,他想挨打都没多少机会了。
“虽然我俩要在家备考,”姜颂梨在这时开口,“但我们都住在一块儿,以后只有半天时间的时候我也会来找你们的。”
“只要是你的休息日,我肯定不会缺席的。”温晚拍拍胸腹。
“我也绝不缺席。”陈鹤允说。
陈年希:“那必须的!”
周丞洋:“就算腿断了我也一定爬出来见你们。”
温晚啧一声,“假的要死,说不定就你第一个缺席。”
“我赌八百,这逼绝对第一个缺席。”
“八百,哟,小处男这是过年发财了呀。”
“你他妈不是处男!”
两个幼稚鬼一言不合又吵起来。
吵吵闹闹的声音像过年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让冷清的夜晚变得热闹、明亮。
远处摩天轮的彩光倒映在每个人的瞳孔里,仿佛真有一场微型烟火在这个夜晚绽放。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五棵正在抽枝的白杨树,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生长,但根须始终紧紧连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
第46章
在家备考的时间过得飞快,姜颂梨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学,学到天昏地暗,头昏眼黑。
不光要学高考知识点,还要学语言、金融、思维认知,出于锻炼身体的考虑,柔道也没落下。
日子冷清枯燥,一个月下来,除了休息日,姜颂梨连微博都没发几条。
群里倒是很热闹,陈年希和周丞洋不管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往群里发,每天要往群里发八百条消息,姜颂梨只能把群消息设为免打扰,不然手机从早到晚都在震动。
每到休息节点,姜颂梨第一时间就是点进群里看消息。
这天,她看到周丞洋在群里艾特她和陈鹤允。
【学校要组织大家后天去海边捡垃圾,你俩去不?】
陈鹤允很快回:【去。】
姜颂梨当然也想去,立马发消息给梁思敏女士申请,梁思敏女士现在总是很忙,过了几个小时才回复她:【去吧。】
【我也能去了!】
姜颂梨立马在群里说。
温晚:【到时候我来找你们嘿嘿。】
陈鹤允:【后天见。】
周丞洋和陈年希各自发了个搞怪表情包。
想着后天就能见到大家,姜颂梨学得都更有劲儿了。
窗外的雨已经下了三十六小时,背书时能听见雨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这雨一直下到了活动的前一天。
经过一夜的风干,地上没了积水,空气里的潮湿气息也散去,呼吸间满是树叶的清新芬芳。
时隔两个多月,姜颂梨穿着校服在校门口下车,看着学校大门的一砖一瓦,她有种见到老朋友般久违的欣喜。
“叮叮叮——”
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的声音。
顷刻,少女的眼底亮起一道光。
她回头看向骑着自行车的那人,双眸含笑。
“早。”
陈鹤允从自行车上下来。
“早。”
姜颂梨笑起来。
陈鹤允推着自行车来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进校门。
很多人朝他们看过来,嘴里纷纷窃窃私语着什么,有一些女生还特别激动。
姜颂梨不觉得奇怪,反而有些开心,她猜她们是在磕她和陈鹤允的cp。
陪陈鹤允去把车停好,从停车场出来,姜颂梨转头对上一双幽怨的眼——
宋辞阴沉沉地看着他俩。
“姜颂梨,我不会放弃追你的。”
想起上学期他说的这话,姜颂梨以为他会过来缠着她,然而并没有,他只是幽幽地看一眼他们就扭头走了。
“我以为他会过来找你。”旁边的陈鹤允也说。
“我也以为。”姜颂梨眨了眨眼。
“梨梨!”
姜颂梨的目光从宋辞身上移开,看向校门口那边朝她奔来的温晚。
温晚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冲击力
简直像小行星撞地球。
自从开学后,只要一见面,温晚就抱着她不撒手。
从停车场到操场,温晚一直保持着双手将她环住的姿势。
一路走过来,温晚自然也注意到大家都在往他们这边看。
“知道他们为啥都在看你俩吗?”她问。
姜颂梨:“为什么?”
温晚瞟一眼旁边的陈鹤允,狡黠地笑起来,“因为学校里都在传你和陈鹤允偷偷恋爱了。”
“啊?!”姜颂梨脸上难得露出惊色。
陈鹤允倒是一点不意外。
“你想啊,你俩明明读的是国际高中,却都要参加高考,还都是在高二参加,还都考港大!”温晚啧啧两声,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眸光颤了颤,姜颂梨将头转到一边佯装去看那些人,以掩饰自己的慌乱,过了会儿才转头过来轻瞪温晚一眼,“你别跟着瞎凑热闹。”
温晚不说话,只看着她笑。
陈鹤允也看着她,目光若有所思。
今天所有人要先在操场按班级集合,领完清扫工具后再按班级排队坐大巴。
到了操场,温晚松开姜颂梨,“等到了海边我再来找你们。”
来到三班集合的位置,班里好多人都凑上来问:
“颂梨颂梨,你们是约好一起考港大的吗?”
“是不是还要一起读金融啊?”
“听说你们在谈恋爱,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没谈吗?”
姜颂梨被他们挤得踉跄了一下,陈鹤允上手扶住她,情急之下的动作像是情侣间自然的搂肩。
“喔哦~”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姜颂梨的脸烧了起来,肉眼可见的红。
这下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吵什么?!过来领工具!”
老师算是帮他们解了围。
周丞洋和陈年希来迟了,没看到这一幕,不然他俩也得说他们不对劲。
领完工具,大家排好队到停车场上车。
车里吵吵闹闹的,一个个都特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去捡垃圾,是去捡金子。
学校带他们去的那片海滩不知从哪儿冲过来一大片垃圾,绵延几公里的海岸都飘着股臭味儿。
五个人分公明确,陈年希和周丞洋背垃圾桶,剩下三个用钳子捡垃圾。
垃圾的味儿实在太丑,几人yue个不停,但手里也没停。
不远处,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奶奶也捡着垃圾。
老人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手上戴着已经发黑的线手套在垃圾里翻找着可回收物。
温晚不由得感叹:“捡垃圾的老人都好可怜啊。”
“不是所有拾荒的老人都可怜,”陈鹤允专注地在架一个垃圾袋,没有看到那个老人,“有些老人就是闲不住,拿着几千的退休金还是要出去拾荒,一年能挣几十万,惨的是既没有退休金又无荒可拾的老人。”
“可天天和垃圾待在一起会很容易生病啊,”温晚说,“一二十万够他们治病吗?”
陈鹤允没反驳,她说的对。
他也不理解,明知垃圾对身体有害,那些本身并不差钱用的老人为什么还要去拾荒。
海水被垃圾污染,大家都穿着雨靴在浅滩处清理垃圾,最多走到海水刚刚漫过一半雨靴的地方,但在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姜颂梨看见有人竟然走到了淹过膝盖的深水区去夹一个漂浮在上面的垃圾袋。
“同学。”
姜颂梨想把喊他回来,一个易拉罐却在这时砸在他头上,有人故意扔的,还很恶劣冲他吼道:“动作快点,磨蹭什么?”
姜颂梨蹙眉朝岸边望过去,看见一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
没记错的话,这人叫齐晁,初中跟她一个班。记忆里,他是个品学兼优的人,绝不会做出此等行径。
“齐晁!”姜颂梨面带怒色地朝他走过去,“你干什么?”
齐晁瞥她一眼,表情很不爽,“眼睛不好使就去配眼镜,没看到我们在捡垃圾吗?”
姜颂梨:“让别人打湿裤子去捡,你就在这儿使唤?你以为你谁?”
“你又以为你是谁?”齐晁说话夹枪带棒,“不是会长了还管这么宽。”
说完,他还嚣张地又朝那名男生砸过去一个易拉罐,“少他妈在那儿装可怜,动作快点。”
“齐晁!”姜颂梨怒不可遏。
齐晁充耳不闻,自顾自把玩着手里的另一个易拉罐,这些不带一丝脏污的易拉罐明显不是他捡的。
陈鹤允过来挡在她面前,以防齐晁也朝她扔易拉罐。
周丞洋朝海里地同学喊道:“同学,赶紧回来。”
齐晁冷笑一声,不打算与他们纠缠,转身欲走。
“站住。”姜颂梨喝道。
齐晁继续往前走。
见状,陈年希冲过去一把拽住他领子,扯回来往前一推,“准你走了吗?”
“你他妈!”
齐晁旁边的人正准备动手,被同样冲过来的温晚一把推开。
这些人其实不敢跟他们来真的,但凡动真格,只有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
“没完了是吧?”齐晁一脸不耐烦地睨向姜颂梨。
姜颂梨同样睨着他,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我真不明白齐晁,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这话不知怎的戳到了他肺管子,他表情突然扭曲,“你他妈以为我愿意变成这样?你以为我不想跟你一样?!”
他嘶吼起来:“当初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就为了能跟你争一争第一,结果发现你整天都在他妈学什么西语法语金融法律,就这样我还争不过你。”
“你是天才,我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所以我不追了,不干了,我他妈不干了还不行吗!”
他情绪激动,额头上青筋暴起,面红耳赤。
姜颂梨始终冷着眼,平静地看他发疯,“你脑子不好使想自甘堕落,没人管你,”但你凭什么祸祸别人?”
她抬手指向陈年希,“陈年希的脑子比你还不好使,但他比你好一万倍!”
陈年希:……我是该笑还是该哭?
既然被cue到,陈年希索性也来了两句:“就是,老子比你好一万倍,再让我知道你拿别人撒你的窝囊气,我让你彻底变成窝囊废。”
说完,他一脚将齐晁踹进海里,让他也体会体会泡在垃圾里的感觉。
“我们走。”陈年希没再给他任何眼色,拉着温晚迈开步子。
姜颂梨也不想再搭理他,转身走了,陈鹤允跟上。
周丞洋带那名男生去找老师,顺便倒垃圾。
“这人真矫情,能当上富二代就够好命了,一点儿不顺心就搞自我堕落那一套。”温晚在走出一段距离后还不忘继续蛐蛐他。
虽然不赞成他的堕落,但姜颂梨能理解他。
上天在投胎这件事上极不公平,却在情绪上很公平,再有钱有势的人也会有压力有痛苦,钱财家世能为他们的未来兜底,但无法消除痛苦。
心理学上存在一种痛苦悖论的说法,越是试图用金钱或地位消除情绪痛苦,反而越会强化痛苦,就像试图用手按压伤口止血,结果却阻碍了自然愈合过程。
“温晚你倒是看着点儿啊,别倒我身上了!”
思绪被周丞洋的思绪拉回,姜颂梨抬眸,刚好看到周丞洋踩到一个水母尸体,然后一个摔跤,把垃圾自己倒自己身上了。
“哈哈哈哈!”陈年希在旁边无情嘲笑,还学着他刚刚的声音说,“你别倒我身上了,等会儿我自己倒哈哈哈。”
出于道德和对朋友的同情,姜颂梨觉得实在不该笑,但她又实在忍不住。
其实也没有不道德,纯粹的笑声何尝不是一种抚慰。
化
解痛苦最好的良方从来不是金钱与地位,是真挚的朋友、温暖的家人,还有贴心的爱人。
第47章
六月的夜晚,风里裹着白日的余温,像谁在暗处呵出的热气,房间里内的空调徐徐送着凉风,将燥热隔绝在外。
书桌上,台灯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姜颂梨捧着书温习那些早已记得烂熟的知识点。
桌角的高考倒计时牌已经翻到了第0天,很多人在这天夜晚会选择让大脑放松,但比起休息,姜颂梨觉得温习更能让她感到平静与舒心。
窗外夏蝉未眠,蝉鸣时断时续。
房门被轻轻叩响,梁思敏女士推门进来,“还在看书啊,今天早点睡吧。”
“嗯,我等会儿就睡。”
“明早我送你去考场,”梁思敏女士冲她笑笑,“晚安。”
片刻的惊讶后,姜颂梨也笑起来,“晚安妈妈。”
门关上,姜颂梨回头,看见手机屏幕亮了下,群里有人发消息。
温晚艾特了她和陈鹤允:【未来的港大学子,高考顺利!】
周丞洋和陈年希也跟着发了两条祝福。
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姜颂梨回了个爱心表情。
陈鹤允也在群里艾特了她:【明天你几点出发?】
姜颂梨:【不确定诶,明天我妈妈送我。】
陈鹤允:【那我早点去,等你一起进考场。】
他的考场就在她隔壁。
虽然熟悉过考场,但还是有人陪着更安心。
她再次发了个爱心表情后回道:【好,我尽早出发。】
温晚跟着发了个表情,是只小熊在左看右看。
姜颂梨瞧着这个指向不明的表情,总觉得温晚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心下一紧,她深深吸了口气。
今天不适合想这些有的没的,明天就高考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放空脑袋去睡觉。
这一晚,她睡得很好,心里并没有太多紧张。
早上起来,她心里依旧没有紧绷感,只觉得有些恍惚。
于她而言,高考并非只是对知识的检验,更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成人礼。
十八年的人生像被装进一个透明的盒子里,被无数双眼睛审视、掂量、评判。小时候的她曾以为盒子的四周是坚不可摧的牢笼,长大后才发现,那是一层茧。
今天是她破茧的日子。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来到餐桌坐下,她向往常一般吃着早餐,嘴里有些尝不出滋味,味蕾如同蒙了一层纱。
吃完饭,她听见梁思敏女士说了声“走吧”,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让她意识到——
那个她以为能战胜一切的自己,原来也会对即将迎来的成人世界感到无所适从。
车子驶过熟悉的街道,再进入陌生的地方,路边的梧桐树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世界似乎比平时安静,连早高峰的车流都像是被按了静音键,偶尔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匆匆走过,神情或紧张,或昂扬。
姜颂梨低头看准考证上的照片,指腹摩挲过塑封的边角,发着呆。
“宝宝,到了。”梁思敏女士转头提醒。
姜颂梨回神,“那我进去了妈妈。”
“嗯,加油。”
一中的校门口挤满了人,车子只能停在外围,还需要往前步行一段距离。
人群像一座座连绵的小山,姜颂梨穿行其中,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
她在校门口看见陈鹤允的身影。
陈鹤允今天穿着简单的白T恤,浅金色的阳光在他周身镀了层釉质的晕影。
他也看到了她,冲她笑起来。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调高了饱和度,所有的声音、色彩、气味伴随着他的出现都渐渐变得鲜明起来,连同她的眼睛。
她朝他小跑着过去,“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
也就等了半个多小时,尽管她也来得很早。
高考不比平时,可以踩点,考生们都早早来到学校,考场外的过道上大家三三两两的聊着天,姜颂梨和陈鹤允在天桥上吹风。
两人没怎么说话,默契地静静感受清晨的微风。
“同学们注意,”广播里传来一道声音,“现在开始有序进场。”
“考试加油。”
“考试加油。”
两人同时和对方说出这四个字,然后同时愣了愣,再一起笑起来。
考场前的队伍开始缓慢移动。
她和他望着彼此转身,直到身体完全转过去,视线才错开。
几分钟后,金属探测仪贴上手腕,姜颂梨将准考证交给监考老师检查。
进教室找到自己的座位,她坐下来,看见桌角贴着的考号和姓名,旁边有几道划痕组成的猫咪图案,不知是哪个调皮鬼留下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右手边,她将手放过去感受阳光的温度,整个人有些放空。
还是监考老师拆封试卷袋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第一张答题卡传到她手上,那种奇怪的平静感又回来了。
她写下姓名和考号,笔尖在纸面上摩擦的沙沙声融入整个教室的声浪里,像春蚕啃食桑叶。
150分钟的考试时间转瞬即逝。
交了卷子,姜颂梨走出教室,发现陈鹤允已经在外边儿等她。
“你怎么出来得这么早?”
“我坐在靠门的位置,”陈鹤允说,“走吧,去吃饭。”
两人走在一中的林荫道上,讨论着今天的作文题目。
来一中考试的大多是十七中的学生,十七中和青港国际中学相隔甚远,没人认识他们,但他们却成了大家口中炙手可热的议论对象。
“我靠,他们哪个学校的?长得太牛逼了吧!”
“感觉像是情侣诶,这颜值太配了,美女就得配帅哥!”
“老天,这是高考现场还是偶像剧现场?”
姜颂梨的耳朵很灵,总能听到一些她们说她和陈鹤允很般配的话,搞得她时不时嘴角就失控地翘起来。
之后每一科考完,陈鹤允都会在教室外等她,和她一块儿吃饭,讨论题目。
只要和他待在一起,走到哪儿都有人磕他俩的cp。
姜颂梨总觉得陈鹤允肯定也听到那些话了,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时不时也会扬起嘴角。
她不由得想,这是不是可以证明,他也喜欢她。
在回南城前,一旦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她会在下一秒就立刻否定,但现在,否定反而变得牵强。
他喜欢她,在南城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概率极大的可能。
若非是在高考的特殊时期,她现在肯定又和那天一样,开始想很多没羞没躁的事情。
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在这个盛夏里蝉鸣最响的一天,踮起脚尖问他:“陈鹤允,你也喜欢我吗?”
*
夏日就是挨不完的晴天白昼,傍晚六点的太阳还明晃晃的,悬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沉浮,一只蜻蜓误入廊内,翅膀高频振动的微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那铃声不是平日里的清脆悦耳,而是带着一种庄严的、近乎神圣的震颤,从走廊尽头的广播喇叭里扩散开来,穿透每一间教室的墙壁。
一瞬间,整个教学楼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生命力。
所有人的心跳与呼吸似乎都在此刻加剧。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
广播里的女声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却让整个教室的空气为之一滞。
第一把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刺破了寂静,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声音连成一片,如同夏日暴雨突然砸在铁皮屋顶上。
姜颂梨轻轻合上笔盖,像合上一本写满批注的青春。
走廊里逐渐传出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六月的风裹挟着不知名的花香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涌进来,吹散了空气中凝结了三天的紧张与焦虑。
姜颂梨走出教室时,楼下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有人在兴奋的高呼,有人举着手机自拍,更多的人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笑容。
阳光在人群头顶跳跃,姜颂梨站在天桥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一本又一本的教材被抛向空中,书页在风中哗啦啦地翻动,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白鸽。
在这一刻,时间恍惚间变得异常缓慢,翻飞的书页悬停在半空,欢呼声拉长成模糊的嗡鸣。
“姜颂梨。”
一道清润的声音入耳。
少女转头,看见来到她身边的陈鹤允。
他今天依旧穿的是白色T恤,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气质特干净。
明明最近每天都能看到这张脸,此时望向他,姜颂梨却有些怔愣。
不知是否被楼下的气氛感染,她内心隐隐有种冲动,想就在今天,这十八岁的前一天,这人声鼎沸里,踮起脚凑近他,问他:“陈鹤允,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不管是否很突然,很突兀。
屏住呼吸,徐徐张开嘴,她一点一点踮起脚,余光里却突然出现一本抛至她眼前的书。
她正欲躲,眼前一道手臂残影掠过——
陈鹤允接住了那本险些砸到她的《高考知识点三天速记》。
“吓到了?”
见她有些怔愣,陈鹤允出声问。
姜颂梨眨眨眼,摇了摇头。
“走吧,”陈鹤允将书搁在阳台上,“陈年希他们肯定在等我们了。”
太阳这么晒,想到陈年希他们这会儿正挤在闷热的人群里,姜颂梨立马打消了刚刚的念头,她可不是见色忘友的人。
走出校门,两人远远就看到一个极其夸张的灯牌,LED灯带在黄昏里闪得刺眼,牌子上写着“恭喜太奶和允哥刑满释放”,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很多人在朝那边看,却不是被夸张的灯牌吸引,举着灯牌的那三张脸更引人注目,等陈鹤允和姜颂梨走过去,一行人更别提有多惹眼了。
“怎么样,够排面吧?”周丞洋笑嘻嘻地凑过来,把灯牌往姜颂梨手里塞,然后拍了拍身后一辆被插满了向日葵的电动车,“惊不惊喜?浪不浪漫!”
姜颂梨和陈鹤允失笑着点头。
“赶紧上车,热死了,”温晚骑在另一辆电动车上,“陈鹤允你载宝宝。”
陈鹤允微挑眉梢,一侧唇角跟着扬起。
一看他这笑,温晚就知道他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顿时眉飞色舞起来,“gogogo,出发喽。”
由于陈年希不会骑电瓶车,周丞洋技术也不行,他们只租了两辆车,陈年希跟周丞洋挤温晚的后座。
“上来。”
陈鹤允跨坐上车。
小电瓶因为载满了向日葵,留给姜颂梨的位置不多,她得紧紧贴着陈鹤允的后背,加上她穿的裙子,还只能侧坐,出于安全需要搂住陈鹤允的腰,看起来完全就像一对小情侣。
那些惊叹他俩这对小情侣颜值和般配度的声音又传进姜颂梨的耳朵里,让她窃喜地偷偷晃起了双腿。
陈鹤允垂眸瞥一眼腰间那只细细的手臂,唇角微掀,“抱紧了。”
他拧动油门,风迎面扑来,带着夏日傍晚特有的温热。
温晚他们在后面很快追上来,笑声散在风里。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终于挣脱了某种束缚,朝着更远的地方延伸而去。
*
去火锅店庆祝了一番后,几人去把租的电瓶车还了,然后步行回浅水湾。
明明没喝酒,大家却像大醉了一场般走得跌跌撞撞的。
平时大家到了浅水湾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今天特殊情况,他们非要先送姜颂梨和陈鹤允回去。
女士优先,第一个被送回家的是姜颂梨。
“拜拜,”姜颂梨和大家挥手作别,“明天见。”
明天是她的生日,明天他们一定能再见。
等她一走,剩下四个立马躁动起来。
“明天怎么说!”
“咱给冻梨来点儿啥惊喜!”
先送她回去当然是因为得找机会筹划一下怎么给她过生日啦。
为了不让陈鹤允分心,他们憋到现在才讨论起这事儿。
“首先肯定就是零点我们一块儿在群里祝宝宝生日快乐,必须卡点,谁要忘了,”温晚亮出拳头,“我锤死他!”
“不可能忘好吧,这可是我太奶十八岁生日!”
十八岁。
陈鹤允垂眸笑起来,喉结轻轻滚动。
“你笑什么?”
温晚注意到了他这个笑。
陈鹤允仰头,完全没有要把笑容收回去的意思,“有件事我要向你们坦白。”
“坦白?”
这个词可有点儿严重,但看他表情又不像很严重,三人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我喜欢姜颂梨。”
他就这样直白的告诉他们。
三人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我喜欢姜颂梨,”陈鹤允再次重复,收起看着有些痞气的笑,语气认真地开口,“我想跟她告白,想她在一起,所以来征求你们的同意,我们几个人之间不可以谈恋爱的约定,能不作数了吗?”
他此话一出,陈年希和温晚立马下意识看向对方,又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匆匆移开视线。
两人不知在想什么,都红了耳朵。
陈鹤允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唇角随之一掀。
“温晚,”他直接点名,“你先给个话,你赞成作数,还是不作数。”
“我……”温晚双眸不受控制般快速眨动着,呼吸急促,“我赞成……”
她又看了眼陈年希,开口的声音很低很低,“我赞成不作数。”
“你呢?”
陈鹤允又看向陈年希。
“我也赞成不作数。”
陈年希回答得很快,带着某种秘而不宣却坚定的决心。
那么,就只剩下周丞洋。
几人齐齐望向周丞洋,眼神颇为复杂,又期待,又忐忑,还带着点儿愧疚。
周丞洋被他们看得忽然笑起来,“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当然也赞成不作数啦。”
“谁也不能保证未来会发生什么,”周丞洋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恍然发觉了什么,表情有些微妙,“不是你们不谈恋爱,我们的友谊就能维持一辈子,我们能做的只有把握好当下的幸福。”
“我希望你们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他说这话时,旁边有一扇窗亮起了灯,刚好将几人的瞳孔都照亮,“我们也一辈子在一起。”
“嗯,”温晚被他说得都有点儿想哭了,“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周丞洋不想搞得很煽情,歪头瞅着陈鹤允,“你这时候说起这事儿……”
他将尾音拉得老长,表情有种看透一切的得意与戏谑。
陈鹤允轻笑,“我想在明天她生日的时候,跟她告白。”
他的眸光明亮如昼,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与炙热。
第48章
夏日的深夜,风依然燥热。
今晚的天空格外明朗,月色莹润,像一枚玉璧,边缘泛着朦胧的雾光,天穹被映成靛蓝色。
回到房间已经是十一点多,平时这会儿姜颂梨早已入睡,今天是例外,她还是头一次回来得这么晚。
高考已经结束,明日又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她玩得再晚,梁思敏女士也不会责备她。
生物钟在这天也失了效,姜颂梨没有一点困意,就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傻笑。
和朋友在一起疯玩时的那股兴奋劲儿还没过。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零点,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姜颂梨转头拿起手机,看到群里大家准时卡在零点零分给她发的生日祝福。
【宝宝十八岁快乐!(蛋糕蛋糕蛋糕爱心爱心爱心)】
【生日快乐~恭喜
冻梨成大人啦~】
【恭祝太奶十八大寿!(梨子&寿桃)】
【梨,十八岁生日快乐(梨子&爱心)】
【爱你们!!!】
刚回完,正打算再发几颗爱心,门口传来一阵轻叩。
姜颂梨从床上坐起来,下一秒,一个放着鲜花和蛋糕的小推车进入她的视线。
“宝宝,”梁思敏女士推着蛋糕出现在她房间,“十八岁生日快乐。”
梁思敏女士的温柔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蛋糕上的烛光轻轻摇曳,映得她眼底一片暖色。
姜颂梨愣了一瞬,梁思敏女士从前为她庆生都是在白天,两人还是第一次在凌晨的零点待在一块儿
“妈妈……”她张了张嘴,神情动容。
梁思敏笑着走近,将蛋糕推到床边,奶油香气混着鲜花的芬芳填满了整个房间。
烛光下,雪白的奶油上用绿色糖霜画了颗梨子,旁边写着“宝宝成年快乐”,利落的行笔和梁思敏女士的字迹如出一辙。
姜颂梨这才意识到,这个蛋糕是梁思敏女士亲手做的。
蛋糕的形状虽然简约,但却一点儿也不粗糙,若非太熟悉梁思敏女士的字迹,姜颂梨不会想到这个蛋糕出自梁思敏女士之手,不知她是花了多少时间,练习了多少遍才将蛋糕做得如此精致。
姜颂梨仰起头,眼眶微微发热,“谢谢妈妈为我做的蛋糕。”
“许个愿吧。”梁思敏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
“嗯。”
姜颂梨点头,闭上眼睛,将双手合十,烛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希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平安喜乐。
她在心底许下愿望。
睁开眼,视线几乎全被一个礼盒占据。
“成人礼,”梁思敏女士将礼盒递到她手边,“打开看看。”
接过来打开盒子,姜颂梨看到一条项链,藤蔓般的银链上零星嵌着橄榄石与黄铁矿,仿佛林间斑驳的光影,中央悬坠着一枚梨形祖母绿,切割精妙,棱角间流转着深邃的绿意。
姜颂梨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昂贵的礼物。
饶是她对宝石并无钻研,只凭那颗祖母绿的大小和质地也能判断出这条项链高昂的价值。
“妈妈,”她有些踌躇,“这会不会太贵重了?”
梁思敏女士却只笑着说:“就是再贵重的东西,我的宝贝也是配得上的。”
姜颂梨眨眨眼,心底泛起一股热意。
“宝宝,”梁思敏女士拉过她的手,“今天你就是大人了,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了。”
“什……么?”姜颂梨有些不安。
“不用紧张,不是坏事,是好事。”梁思敏女士笑着说。
姜颂梨这才松了口气。
“妈妈一直没告诉你,为什么对你严格。”
姜颂梨不解,“不是为了让我能成为集团继承人吗?”
“这是最终的目的,不是初始的原因。”
“我这些年对你病态的严苛是因为我有病,很严重的病,但宝宝你放心,现在我的病已经好了。”
短短的一句话,姜颂梨的心情就像坐了过山车一般,急转直下又峰回路转。
“你三岁那年,我被诊断出肺动脉高压,医生说我最多只能活十五年,我怕我死后,姜承远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会放纵私生子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所以我迫切希望你能快速成长,快速变得强大,强大到不受任何人摆布。”
“我怕我闭眼那天,你连自保的爪牙都没长全……”梁思敏女士哽咽了一下,又快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说,“所以哪怕手段偏激,哪怕你会讨厌我恨我,我也要逼你学会在狼窝里活下来。”
不会的妈妈,姜颂梨想告诉她,她从来没有讨厌她,更不会恨她。
“以前我总是控制不住情绪对你发疯,现在想想真的后怕,幸好你没有被我这个疯子折磨成另一个疯子。”梁思敏女士捧着她的脸,即便极力压抑情绪,眼底还是泪光闪动。
“前年痊愈之后,我重回职场,想着如果我能靠自己把公司夺回来,你就不用再那么辛苦,可人生太多意外,我还是不敢对你有所松懈,也自私地以为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教育,直到……”梁思敏女士双眉蹙起,眼底浮现悔意,“我在校庆的舞台上看到你和朋友们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肆意,我才发现……”
情绪再也无法控制,眼泪汹涌而出,梁思敏女士颤抖着声音说:“我剥夺了你人生里最宝贵的青春和自由。”
看见自己的母亲因自己而泪流满面,姜颂梨眼底的泪水也大颗大颗涌出来,她哭着摇头,“没有妈妈,你没有剥夺我的青春和自由,我的青春特别美好,这一切也都是我自愿的。”
“妈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姜颂梨替母亲抹掉脸上的泪,也抹掉自己脸上的泪,然后笑着对她说,“去年,陈鹤允在跟我练习英文口语的时候问了我个问题,如果给我一个完全自由的人生,我想做什么。”
梁思敏女士愣了愣。
她也想知道,如果给她的宝贝女儿一个完全自由的人生,她会想做什么。
“我说,”姜颂梨告诉她,“也还是和现在一样。”
梁思敏女士再次愣住,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因为,”姜颂梨望着梁思敏女士的眼睛,轻笑着缓缓开口,“我希望妈妈得偿所愿,也怕人生轨迹的改变,让我不会与大家有如今这般珍贵的友谊,他们给了我很热烈的青春,妈妈你也给了我自由,爱即是自由。”
“妈妈,我爱你。”
少女的声音哽咽颤抖,爱意却明晰而坚定。
房间里烛光摇曳,映照着母女二人相视的面庞。
两人忽的一起笑起来,眼泪也同时滑落。
梁思敏女士将姜颂梨拥入怀中,“宝宝,妈妈也爱你。”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她从未怀疑过。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来,与烛光交融,姜颂梨闭上眼靠在梁思敏女士胸前,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只要躲在妈妈怀里,就能抵御所有风雨的年纪。
这一夜,风很轻,星星始终亮着。
*
翌日,姜颂梨难得睡了个懒觉。
梁思敏女士陪她吃了午饭后就去工作了,说剩下的时间都交给她和她的朋友们,想把家里布置成什么样就布置成什么样,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
家里是简约风的装潢,看起来有些空旷冷清,姜颂梨本打算就让大家过来简单吃个饭,但想想还是决定布置一番。
管家早早买来了各式各样的生日布景道具,气球、彩带和闪亮的装饰品堆满了客厅的一角。
姜颂梨望着那堆色彩斑斓的装饰品有些无从下手。
拿起一串星星灯,暖黄的灯光在她掌心闪烁,映得她琥珀色的眸子也明亮如芒星。
“这个挂在哪里好?”术业有专攻,她转头问管家。
“可以用这种灯在墙上贴出各种图案。”
她满意地采用了这个方案,和佣人们一起忙碌起来。
布置到一半,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有人给她打微信电话。
把手机拿出来一看,竟然是陈鹤允。
“喂?”她接通。
“在家吗?”陈鹤允问。
“嗯。”
“那你来门口。”
心跳忽的有些快,呼吸也加快,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朝门口小跑过去。
陈鹤允站在铁艺大门外,一身浅绿系穿搭,是他之前未曾穿过的风格,很潮很少年气,好看得要命。
今天姜颂梨也穿的浅绿色,生日当然要穿属于梨子的颜色。
跑到他跟前,和他站一块儿,两人简直像约好了穿情侣装的小情侣。
“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我今晚……”陈鹤允面带歉意,语气比平常低了两个度,“可能没法来参加你的成人礼了。”
姜颂梨因他而亮起的双眸迅速黯淡下去。
她知道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才只能缺席,但她没有办法将“没关系”这三个字说出口。
“礼物,”陈鹤允递给她一个盒子,“先给你 。”
“谢谢。”她声音低低的。
陈鹤允当然能看出她的失落。
“对不起啊,”他微微俯身,凑近她一些,“别不开心,等你拆开这个礼盒,看到我送你的东西,你应该会开心的。”
“呃……”他似乎对自己说的话不太确定,“也可能更生气。”
姜颂梨:“?”
“你先回去拆开看看,如果我送你的东西惹你生气了,我一定登门负荆请罪。”
“你到底送的什么?”
姜颂梨被他搞得究极好奇这盒子里的东西,恨不得当着他的面就拆开。
“你回去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那我回去了。”
“嗯,”陈鹤允冲她笑笑,“生日快乐。”
听到这声“生日快乐”,明明失落的一颗心竟顷刻为他喧嚣起来。
她对他,实在没有任何抵抗力。
但她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埋怨他的,没回他,转身抱着盒子跑回了屋。
陈鹤允看着她跑远,眼底带着碎碎的笑意。
回到客厅,姜颂梨立马拿出小刀将礼盒拆开。
盒子里是一个用天然红木雕刻的小狐狸,可爱的小狐狸坐在地上,两只爪子捧着一刻上了绿色水彩的梨子。
这是他亲手雕的吗?
为什么是狐狸?
她忽然想起,去年在游乐园时,他给她戴上的那个发箍也是狐狸耳朵。
他觉得她像狐狸?
为什么?
从小到大,没人将她与狐狸这种动物联系在一起,朋友叫她冻梨,梨梨,长辈叫她小梨,对于她,大家想到的总是梨子这种水果。
在盒子的底部,还放着一本小册子,正方形的,像便利贴式的线圈本,封皮上写着:致小狐狸。
下面还有一排小字:一定要从第一页开始看。
姜颂梨把册子拿起来。
看着那两行字,她心里莫名升腾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了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小字:今天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
姜颂梨心里冒出一串问号。
这到底是什么?他的日记本?心情簿?他送她这个干嘛?她可没有窥探人隐私的癖好!
等等!难道说?这是一种新型的表白方式?!
也不对啊,如果是表白的话,他为什么会觉得她看了会开心,他那么自恋的吗?就那么确定她喜欢他?
虽然她确实喜欢他,但她可没有暴露。
不过,他还说了,她可能会更生气。
这就更不对了,就算她不喜欢他,怎么着也不会生气啊。
哎,肯定不是表白。
那到底……
她忽然间怔住,像想起了什么。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有意思的。”
脑海里浮现出陈年希和他的这段对话。
心脏重重一跳,她赶忙往下翻。
第二页:原来她这么容易害羞。
第三页:她好像一只狐狸,红色的小狐狸。
第四页:她好像……很可爱。
第五页:她真的很可爱。
第六页:冰山大小姐,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变得滚烫,耳边想起血液涌动的声音,嘤嘤嗡嗡像是塞进许多蜜蜂,撞得她耳鼓发麻,抵在小册子上的指尖也酥麻得厉害。
她继续往下看。
[她不喜欢猫吗?]
[她喜欢。]
[以后要不要每天都给她捡一只猫。]
[怎么办……好想欺负她……]
[想让她的脸再红一点,耳朵也再红一点……]
[她没有在装大人,她也不是什么小女生,她只是同时拥有明媚童真的内核和一颗强大的心脏。]
[嗯,我喜欢狐狸。
一只可爱的小狐狸。]
[谁是小帅?]
[到底谁是小帅!]
[未成年小狐狸禁止兽I欲大发!]
[我想去她的身边。]
[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手段。]
[不准教坏小动物!]
[小帅是我!]
[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我会叫她宝宝,会让她摸腹肌,会抱她。]
[在这场暗恋里,她不会任何遗憾。]
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一滴泪落下,浸湿纸页,她实在忍不住落泪,怎么能忍得住。
像他说的,她应该生气,他偷看她的小号,简直可恶至极,可是,可是……
她好开心好开心。
后面还有一些内容,她吸着鼻子一页一页往后翻,翻到最后一页,她的抽泣声忽然顿住。
最后一页的内容是:
[骗你的,我晚上没有事,你的十八岁生日我怎么可能不参与,我也没有走,还在门外,你想见我吗?]
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她转身便朝门外跑去,没有半秒的犹豫。
冲出大门,她看到了正倚着墙在等她的少年。
“陈鹤允!”她喘着气大喊他的名字。
少年笑吟吟朝她走过来,“这么生气啊。”
“你这个混蛋!”
眼泪已经风干,眼眶虽还是红的,但看着不像哭红的,倒像是被气的。
“那你是讨厌这个混蛋,还是……”他将声音压得有些低,腔调里透着几分笑意,像有些恶劣又实在勾人的诱哄,“喜欢这个混蛋?”
望向他的瞳孔颤了颤,呼吸也跟着一滞。
她不说话了。
“嗯?”他凑近,似乎非要听到这个回答不可,又问一遍,“你喜欢这个混蛋吗?”
明知故问。
这人实在混蛋。
姜颂梨瞪他,却诚实地回答:“喜欢。”
少年笑起来。
风掠过发梢,两人的影子交叠着融进斑驳的树影里,跟着枝桠一起晃动。
他的笑意在瞳孔里晕开,眼底的神采比阳光还炽灼,“好巧,这个混蛋……也喜欢你。”
蝉鸣骤歇,心跳震耳欲聋。
第49章
风过林稍,少女的发丝随风而动,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浅棕色光泽,像某种小动物蓬松的尾巴。
陈鹤允的指尖先于意识动了动,他抬手,动作很轻,指节擦过她微烫的耳廓,将那缕不安分的发丝别到耳后,“我们现在……算在一起了吗?”
他捻着那缕头发迟迟没松开,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发尾,微微压低了些的声音很好听。
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姜颂梨没法与他保持对视,将目光低垂到一旁,看见地上两人交错的影子。
他的影子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像是某种无声的占有。
心脏在收缩,喉咙发紧,她的声音低低的,“你说呢?”
看着她慌乱的样子,陈鹤允掀了掀唇,“我当然希望算。”
“如果你觉得不够正式。”
他从背后拿出那束被他藏起来的花。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束花,姜颂梨怔了怔。
浅绿色的花瓣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很漂亮的一束洋桔梗。
“姜颂梨小姐,”一道极好听的声音落下,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又听得出字里行间的珍视与郑重,“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少女抬眸,撞进另一个人的眼睛里。
风忽然停了,时间仿佛静止,姜颂梨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重重敲击着胸膛,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时刻,被喜欢的人告白。
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与细胞都像慌了神。
“是不是……还得单膝下跪比较好?”陈鹤允故意问,眼底盛着细碎的笑意。
“不要。”
她终于能出声了。
“不要什么?”
“不要搞得那么……肉麻,”她声音渐低,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衣角,“就这样,就很好。”
“听
你的。”
他语气里带着纵容,笑着将花放到她手里。
一片云散开,太阳变得刺眼起来,他抬手,修长的手指在她额前合拢,帮她挡太阳,“别站这儿了,太阳好晒。”
“嗯,”姜颂梨抱着花有点僵硬地半转过身,迈开步子,“走吧,进去干活。”
“你在布置地方?”陈鹤允跟上。
“嗯。”
姜颂梨暂时还不适应两人的恋爱的关系,整个人有种机械的迟钝感,耳朵始终红着。
某人很喜欢看她这个样子,因为她只在他面前,才会这个样子。
她是所有人眼里的梨子,是他一个人的小狐狸。
他没有看路,一直侧眸看着她。
走到半路,被他看着的少女突然转身,像终于反应过来什么。
“你到底怎么发现我微博的?”她问。
“还记得你在高二教学楼那边被撞到的事吗?”
“记得。”
“你在被撞到之前,靠着天桥发了条‘我到底为什么喜欢他’的微博,那时候,我就在你背后。”
“这都行?!”
姜颂梨一脸错愕,在学校里,她就只在开放性场所里发过那一次微博,就一次,竟然就被他给看见了!
“怎么不行?”陈鹤允挑唇,“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姜颂梨眨眨眼,“什么?”
“这叫命中注定。”
姜颂梨一愣。
挺肉麻的一句话,奈何说话的人笑容太干净,声音太清冽,似乎再肉麻的话也能说得动听。
片刻,她忽的笑起来。
“笑什么?”陈鹤允问。
她微仰着下巴看他,手背到身后,脚下轻轻一跳,“不说。”
“学我?”
姜颂梨回头,冲他露出一个“那又怎么样”的笑容。
陈鹤允站在原地愣了一秒,随即也跟着笑起来。
蝉鸣忽然变得很响,他笑着朝她走去。
*
进了客厅,因为有佣人在,两人没再互相调笑,埋头忙活着。
起初大家没看出什么,慢慢发现他俩老是忙着忙着就忽然看着对方走了神,时不时还会因为不小心产生肢体接触而红了耳朵,是个傻子都能看出他俩有情况。
放在平时,他俩自然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会在第一次失态后就故意保持距离,但现在可不比从前了。
他们现在毕业了,是大人了,还在一起了。
刚在一起的小情侣当然藏不住事儿,就想多看看对方,多贴贴对方。
在这种时间和地点,要不是还有人在,小情侣估计都进行到下一步了。
大家都是有眼力价儿的人,布置完赶紧给小情侣腾地方。
偌大的客厅骤然间安静下来,落地钟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
两人面对面坐在地毯上,姜颂梨手里还捏着未系好的气球绳,一抬头,正撞进陈鹤允明晃晃的目光里。
他什么都没做,只看着她,带着笑。
被他这么定定地看着,姜颂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发烫。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要命,尤其是现在这样,唇角单单勾起一侧,明显存着坏心思。
手里不知不觉松了劲儿,气球里的气“噗”的一声全漏没了,姜颂梨慌忙回神。
低头看见蔫掉的气球,她拿起**想重新打气。
“别打了,”陈鹤允夺走**,“气球够多了。”
“那……”姜颂梨还攥着气球的手放下去,“我们现在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陈鹤允问她。
听着他掺笑的低沉嗓音,姜颂梨总觉得他的话别有深意,脸上变得更烫了。
“你想……干什么?”她把问题又丢回给他。
陈鹤允跪坐起来,单手撑地朝她靠近。
极具侵略性的气息铺天盖地压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进,再缩进,姜颂梨瞳孔放大,想要往后退,他却抬手扣住她后颈,让她退无可退。
指腹贴着皮肤,温凉的触感让她起了点儿战栗,再一点儿一点儿麻上去。
陈鹤允没着急回答,还一味在靠近。
凛冽的荷尔蒙气息侵入鼻腔,顺着咽喉像浸透五脏六腑,漫过每一寸神经脉络,姜颂梨感到一种眩晕。
呼吸变得急促,两个人都是。
滚烫的气流在咫尺间交错、融合、纠缠。
陈鹤允低垂着眼,漆黑的双眼里闪烁着深谙的光,拇指不自觉摩擦她颈边细腻的皮肤,指尖每挪一分,就会看到她颤一下,连睫毛都在抖。
唇角勾起,他继续靠近,动作出于故意般放得很慢很慢。
鼻尖几乎快碰到一起,他才停下来。
“我想……亲你,”他的嗓音又低又哑,像是在烟酒里浸泡过一般,有种让人意乱情迷的诱引,“可以吗?”
少女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了。
“可以吗?”
他再问了一遍。
回答他的,是她错乱的呼吸。
他扬唇,“不回答的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心跳轰鸣着像要跳出胸腔,姜颂梨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纤长的睫毛颤动得如振翅的蝴蝶。
陈鹤允的视线落在她紧紧抿着的唇瓣上,眸色更深。
他缓缓低头,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偏过头,灼热的呼吸擦过她唇角:“抖得这么厉害?”
少女嗔怒地抬眸瞪他一眼,又慌慌别开目光,不敢看他透着谑色的眼。
而他偏要她看她,抬起她的下巴,又在她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时低笑着出声:“闭眼。”
下一秒,他的唇贴上来,姜颂梨惊喘一声,整个人像过电般绷直。
破碎的音节刚溢出就被吞没,所有的感官都被他的气息侵占,湿热的触感那样清晰。
这个吻毫无疑问是青涩的,可他无师自通,又不满足于双唇仅仅只是贴在一起的触碰,开始在她唇瓣间辗转,不轻不重地磨着,再轻轻地吮,不多时便伸出舌尖抵进来。
扣在后颈的手掌下滑,他隔着单薄衣料握住她的腰,灼热的温度烫得她一缩,却被他更用力地按向自己,强势地在她唇齿间攻城略地。
少年人总是不懂得收敛,连初吻都这么快就肆意放纵起来,他搂着她的腰,吻得越来越用力。
潮。
热。
舌尖勾缠,呼吸交融,交换的津液在口腔里搅动,发出细微声响。
浑身透红的肌肤泌出热汗,姜颂梨感觉每一根神经都被浸入电流里,让初次接吻的她根本承受不住,头越来越仰。
陈鹤允的另一只手也没空着,托住她不停往后仰的脑袋,不让她与自己有任何分开的可能。
窗外日光渐渐西沉,少年的眉目始终耽溺着沉沉欲色,似乎永远不会餍足。
他是真的不知餍足,更不知收敛,第一次接吻就将人吻了足足半小时,让人歇了会儿又继续按在沙发上接着吻。
吻不够,对于初次食髓知味又精力旺盛的少年来说,真的吻不够。
到了晚上,等温晚他们过来时,两人的双唇都还红肿着,好在这三人并不知道接吻太久的嘴唇是什么样,只以为他俩中午吃了太辣的东西。
不过,根本用不着看他俩的嘴,两人就光站在一块儿,那氛围就跟平时很不一样。
仅仅观察两分钟后,周丞洋就“靠”了一声,“你俩不会已经成了吧?!”
姜颂梨以为他是看出来他们亲了很久,脸一下就红了个透。
注意到她脸上的红晕,陈鹤允笑一声,什么也没说,将手放下去,牵住她的手,指尖滑入指缝与她十指相扣,再拿起来。
“卧槽!”
“啊啊啊啊!”
温晚发出尖叫,陈年希目瞪口呆,一个比一个震惊。
等等!
姜颂梨也吃惊地瞪大眼,“你们都知道?”
周丞洋:“不然呢?”
陈年希:“他要是不征求我们同意就追你,那可是叛徒!”
对哦,她被亲迷糊了,都忘了这码事,之前她还总琢磨着,如果真的得偿所愿和陈鹤允在一起,该怎么跟剩下三个交代。
“你俩可不准分手啊!”温晚指着他俩说。
“不分手,”陈鹤允更用力的扣住姜颂梨的手,“永远都不分手。”
少年的誓言像盛夏的蝉鸣,热烈而纯粹,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
说他年轻也好,天真也罢,年少的喜欢就是这般坚定。
况且,那些白发苍苍仍十指相扣的恋人,谁不是从一句青
涩的“永远”开始?
爱从来不止是心跳失序的瞬间,它会在时间里沉淀,那些一起走过的四季,会像年轮般层层包裹最初的心动。
尽管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爱情不过是多巴胺的潮汐,会在18个月后退去,人生也漫长,变数如繁星,更是没人能为几十年后的心跳作担保,然而十七八岁的喜欢从不计算这些——
他们站在时光的起点,哪怕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岁月,只要牵着彼此的手,他们就敢说永远。
所有的永远,也都始于某个不怕说永远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