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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烬怎么可能抛下公司里的事情,到她家附近的公交车站台等她。

唐砚青想着,有些脱力地抱住自己的腿。

1998年啊,太早了,真的太早了。

她来到这里,太乱了,没有任何整理情况进行思考的时间,从潍安路到市医院有两公里,从市医院回来又是两公里,就这一个下午她又靠自己的腿足足走了四公里,还带着一个伤员。

而现在,她又要拖着这个疲惫而沉重的身体,思考眼下的情况。

她莫名有些怨,怨唐雯凤咬死了不许她回来,回来也不许去万客佳工作,怨柳烬最后竟然扯了那么拙劣的谎言,只为了不让她去找她,怨老天不声不响将她抛到这里……

抛到一个,她真的人生地不熟的时代。

她对98年唯一的认知是那年那场席卷很多地方的大洪水,也是在后来短视频软件上看到的。

98年,互联网才刚刚登上历史舞台不久,经济还没有开始腾飞,像安市这样的偏僻地方甚至还有着这样大片大片的砖瓦平房。

98年,发行的还是第四代人民币和一代身份证,有手机的人不多,信息交流还很慢,也很难。

98年的柳烬懵懂,有些莽撞到可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刚刚开始做生意。不知道那个一直模仿她的王茗茗这会儿在哪儿,唐砚青真的很讨厌这个人。

98年,她的妈妈还没有调来安市,这会儿应该在庆市,刚刚进入市场监管系统做文员。

至于她爹,笑死,她根本就不知道她那个爹98年在哪儿,应该也在庆市,毕竟她的父母是彼此的初恋,从大学开始就是一对儿了。

唐砚青干脆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腿间。

一个人待着,才敢偷偷掉两滴泪,滑进牛仔裤里,加重了些颜色,显出一些殊异来。

2023年10月18,她穿过来的时候,也才22岁。

为什么要让22岁的人面对这么大的挑战啊。

她接下来该怎么做,她应该向着哪个方向努力?

她还能回到2023年吗,回去,是不是等于死亡?

可在这里,除了柳烬,她几乎一个人都不认识,现在的柳烬她也算不上熟悉,她学过的东西也几乎没有任何用处,只有一些以前从柳烬那里学来的经商手段……可她连本金都没有。

唐砚青眨了眨眼,又挤掉两滴颤颤巍巍的泪。

先试着活下去吧。

哼,伊芮绝对没有踮脚。

看在女人的嘴唇实在很甜很好亲的份上,蓝鲸小姐和女皇陛下的尔虞我诈,算是勉勉强强,就此扯平。

那天半夜,伊芮突然惊醒,一把抓住身边还在看书的女人的胳膊。

“等等……星蚀症总是真的吧?!”

女皇陛下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下巴,淡然一笑。

“你猜猜看。”

第 57 章 星际女帝和本触手贴贴续命(终章)

伊芮小姐很不开心。

她和邦妮一起,为女皇陛下准备了整个宇宙最丰盛的下午茶——果仁糖椰子慕斯,香草千层酥,茉莉酒酿冰豆花,海盐树莓巴斯克,还有巧克力啵啵奶茶。

她原本计划,和女皇陛下一起度过一个甜蜜的,缱绻的,黏乎乎的下午……

可是格蕾丝将军,居然又又又在朱韵的书房里商议国事!!

请问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是一通视频电话不能解决的吗!!

伊芮坐在女皇脚边的软垫上,抱着胳膊,气鼓鼓地瞪着那位白色盔甲的女将军。

格蕾丝从容自若,尝了一口千层酥,露出赞赏的微笑。

“邦妮做点心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我和陛下的婚礼上,一定得有这道甜品才行。”

“不过,唐砚青,你说的还真对。靠人人跑,靠山山倒,啧,能看清分销的利润的人还真的很少。希望齐声不要被这群人坑了,应该不会,这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哎,希望她懂我的良苦用心啊。”

“你这脑子,真的太好用了。”这样做,一来可以拓宽人际关系,二来她们和齐声已然到了一条线上,哄抬价格让她们都不好过,不如齐声稳住价格,她们慢慢退出,开始做自己的生意,这样虽然都没见过彼此,但却留下了未来成为好队友的引子。

唐砚青不由得赞叹,有些人真是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她真的太佩服这个年纪的柳烬了,如果她能读更多的书,见更大更宽广的世界,成就真的不会很小。

唐砚青温了眼神,又带了许许多多的鼓励。

这个年纪的孩子,再厉害,面对夸奖时也很受用,脑袋微微一仰,嘚瑟之色便渐渐满溢而出,落在脸颊两侧的酒窝里,盈了一捧摸不着的酒液。

唐砚青心念微动,忽地,两根食指按在了柳烬的酒窝里,在少女震惊的目光里,拖着两颊的软肉渐渐勾起,勾出一道微笑。

她想这么干很久了!!人总会在青春不再时叹一句“欲饮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字字句句中都是对过去的追思与怀念,也是对青春时期那个意气风发不惧万物的自己的追思。

怀念那个行动力拉满的提起棍子就是干的自己。

但尚处在青春时年的人,冲动起来也是一等一的急躁,以致于唐砚青跟着柳烬时,时不时左右前后地看一圈。

十几岁的她见了打架都要绕着走,就算把眼前的场景摆在她面前,她恐怕也不敢相信自己人生第一次跟着人去找别人麻烦,是在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还在一个几乎没人认识她的时空,跟着她最在意的姨姨一起,去找另一个小姑娘的麻烦。

这听起来好魔幻。

而且,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有关齐声的相关信息,她记忆里齐声应该有个很重要的特质,可她现在死都想不起来,只能在蹬着三轮车的时候还时不时低头思索片刻,又偷感很重地四处张望。

可千万不要有帽子同志靠过来啊,她这可是人生第一次,这么有勇气,让她好好逞能这一次吧。

说起来,别人都是坐在浪漫的自行车后座,她的姨姨是坐在她的三轮车兜里,手里还提着一根条子……这记忆可千万不要同步传给成年体柳烬啊!她宁愿这是个平行世界,也不希望这些犯傻的记忆会被柳烬知道。

好丢人,真的好丢人。

虽然更丢人的貌似是她自己。

三轮车刚停稳,少女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向前莽去。

唐砚青:这怎么是个不过脑子的莽人啊!

可她又不能大声喊,这里毕竟是住宅区,大声喊会打扰到别人的难得的周末。她只能停好车,快步跟上去,抱住柳烬的胳膊,问:“你确定是这儿吗?你别找错人了。”

“我确定。”柳烬点头,“肯定是这里,她以为她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撞了人,还理都不理地就逃跑了,她以为她能跑成?

柳烬唐想唐气,一想到张明芳那家伙有几天不能跟她对着干就更气,三步并两步冲到一处角落里的院子面前,一手叉着腰,啪啪啪地拍着门。

“齐声,住在里面的是叫齐声吗?你出来!”

“等……等一下……”院子里,少女的语气怯生生,透着几分轻而易举可以察觉的颤抖。

唐砚青耳尖微动,敏感地察觉到了语气里的湿润和哽咽。

这孩子似乎刚哭过?而且,眼圈还黑着,想来也是一晚上没睡,自己同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斗争。

也是,一个今年才十八岁的小朋友,如果不是太没公德心,怎么都会害怕的,怎么都不会毫无负担。

唐砚青叹了一口气,走上前,试图让气头上的人冷静些,至少别逮着人家的大名嚎了,只是肩膀都还没碰到,门忽然开了,少女顶着一双兔子眼,探了脑袋。

她软软地问:“你们找谁?”

柳烬沉默了。

唐砚青走上前,看清了这个红眼兔子。

柳烬爱哭,但柳烬的脾气是很烈的,她想哭的时候就是边处理边哭,哪怕鼻涕一把泪一把也不会让人觉得她很软糯好欺负,但眼前这个女孩子不是的。

她个子不算低,但整个人蜷缩在门后,两只手扒着门,偷偷地看着来人,泪水啪嗒啪嗒地落着,充盈了下眼眶的红,唐看唐软,唐看唐……可爱。

毕竟以后的柳烬像是已然忘记了该怎么笑一样,两侧的酒窝因此都淡了许多,让她心疼。

“弱荒,努给喔放卡!”柳烬龇牙。

唐砚青忍俊不禁,但还是选择依言照做,只是又轻轻揉了揉,这才放开。

获得自由的瞬间,柳烬抱着自己的脸迅速转身,双手捧上面颊,整个人都快要埋起来。

蓦然,她猛地起身,“我不陪你了,你个坏人!我回去睡觉了,你自己看吧,晚上早点回来。”

不等唐砚青反应,她一路小跑了出去。

直到走到市场门口,柳烬才抱着脸缓缓蹲下来,一口热气又长又久,吞吞吐吐许多次,她才稍微冷静一些。

干嘛啊,柳烬,你怎么不咬她?你不是不允许别人戳你的脸吗,你怎么,忘记咬她了。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眼睛里满是恍然。

脸上被揉捏的地方,现在还留着温度,泛着清浅的痒意,像小猫一样,轻轻地挠抓着,不知是想勾起来她的什么感受。

好奇怪啊,以前也不是没人揉过她的脸,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奇妙的感觉,为什么呢?

好稀奇,她不明白。唐砚青快步走到门外,关上门,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缓缓松了一口气。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就要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所谓的打着“为你好”的旗子去插手别人的人生的那类人了。

还好,还好。这些纠结几乎就发生在一瞬,因为下一瞬,唐砚青对上了那双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的眼睛,眼睛里闪动的,是少年人还带些许稚气与勇气的光芒。

答案很明显了。

她笑了笑,摘下那人按在她嘴角的手,轻轻摩挲了下指尖,低沉了声音道:“我挺喜欢她的,合作吧,她这么厉害,生意一定会唐来唐好的。”

差点忘了,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

她来筛选,她来看,如果真的找到那个人了,有问题解决问题,没问题就带她去定期体检定期排查问题。

那是柳烬的人生,她可以帮她唐过唐好,却没有资格帮她确定谁拥有出席舞会的邀请函。

是她这段时间收获了太多的亲近,才忘了她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是她,太过得寸进尺。

她靠着柱子站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她把柳烬留在了自己屋里,也就是说,她现在无处可去。

她好像,得进去。

看书能不能想明白?唐砚青抓住那只四处乱碰的手,微垂眸,盯着修长指节的指尖,还是决定问出口——

“你是不是,挺喜欢齐声的?”

柳烬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那还是永远不要明白了吧!

少女一路小跑回家,扎进林万佳的院子,女人又一次窝在躺椅上晒月亮,手里还摇着一把蒲扇。

旁边若是再有个香炉,俨然就是一副隐居世外桃源的景象。

柳烬嘟嘟嘴,走过去,接过扇子,轻柔地替女人摇着风。

林万佳掀了掀眼皮,看她一会儿,又闭上眼,“怎么了呀,不开心了?”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把她心里的疑问通通问出来,林万佳一定会懂的,也一定可以给她解释清楚。

可话到嘴边又哽住了。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情感,因为林万佳揉她的时候,她也不想咬林万佳,听起来这是一样的想法,可背地里所蕴含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情愫。

说不出口的问题,说不出口的情感。

最后的最后,她搬过来一个凳子,坐在一旁,轻轻趴在林万佳的腿上,“也没有,就是好累。”

林万佳笑,捏了捏少女的马尾辫,“斗智斗勇一天了,辛苦了。”

“信息好灵通啊万佳姐,这会儿你就知道了?”

林万佳笑意更盛,二指一并,捏过自己的扇子,在指尖转着扇子,悠声道:“保持好关系的前提下谋利只是你的第一步,想要慢慢扩大,就要慢慢把她们变成你可掌控的人,而不只是“朋友”,知道了吗?”

蒲扇轻轻一顿,敲在柳烬的头顶。

柳烬哎呦一声,抱住自己的脑袋,“知道了!”

“不过凭着你的脑子,我不担心。说说吧,怎么了?”

柳烬干脆埋了脑袋,闷声道:“姐,如果有个人摸我的脸,我却没想咬她,这正常吗?”

“那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月光终于钻出了云层。

她看见女人温柔又宠溺地注视着她,嘴角向上弯起。

“可以。”

滴——

绿灯亮起。

伊芮飞扑过去,吻向伟大的,尊贵的,至高无上的,她的女皇陛下。

第 58 章 星际女帝和本触手贴贴续命(番外)

伊芮已经整整36个小时,没有跟女皇陛下见面了。

这无疑是整个群星帝国中能够发生的,最最最糟糕的事情。

她泪汪汪地问大学士,到底是谁想出两个人在婚礼之前不能见面,这样不可理喻,毫无道理,令人心碎的规定。

她们都要结婚了,见一下面又会怎么样呢,宇宙之母不会为难她们的!!

她们还牵过手,亲过嘴,做过好多好多羞羞的事情呢!!

大学士额头上的灯光转了又转,想了好一阵子,只说这是蓝星古老的传统,起源和原因,都已经无法考据,但老祖宗们定下的规矩,想必一定有它的道理。

总之,在婚礼正式开始之前,她们一定不能见面。

但凡蓝星的规矩有0.01%的用处,蓝星也不至于几千年前就烟消云散!!

门就在这里,要推开吗?

唐砚青的手停在半空,手指张开又收回,嘴角压制不住地点着抽搐。

进去,你没有干涉她,你问心无愧,你为什么不进去?

蓦然,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按下自己的手,转身离开院子。

有去处的,总归会有去处的。关上门,隔绝了一切的喧闹和杂乱,在隔音不算太好的房子里,唐砚青自发地给自己创造了一个相对安全且安静的环境,让她自己冷静一下。

她想问自己,唐砚青,你到底要做什么?唐砚青挣开怀抱,绕到车后面拿出来自己不算多的行李。

她不想回头,自然没有看到柳烬沉默着捏紧又放松的拳,只自顾自打了一辆车,上车后才想起来自己关机了一整天的手机,低头开机,良久,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报地址。

“万嘉小区,三十二栋楼。”

“好嘞,大概十五分钟,您坐好嘞。”

司机先是向后看,又忍不住瞄唐砚青。

大概是女司机天然会尊重乘客的隐私,唐砚青被她看烦了,才反问她怎么了。

“刚刚那是万客佳的柳老板吧?您是柳老板的侄女吗?哎呀,那这次算我免费送你好了,柳老板是好人啊!她是天大的好人啊!她死了要升天堂直接见如来佛当观音的!”

柳烬人好唐砚青是知道的,但这位司机的话唐说唐偏,说的唐砚青嘴角都快抽断,到最后也实在绷不住了,扶额道:“柳老板现年才四十多岁,你也不用想那么远。你也不用免费送我,我和她又没有血缘关系,就是朋友,工作都不肯赏赐给我一个。”

“诶!一定要免费的!”司机抽空腾出手来拍了拍唐砚青的肩膀,察觉她在躲,又收回手,但话却没停,“我女儿在万客佳总店当保洁的,之前查出来肿瘤,柳老板不仅不开除她,还给她提了五百块钱的工资,嘿,在咱这个小地方当保洁,一个月五千五你敢信吗?又放了半年的假,让她安心养病。就冲着,我也得免费送你!”

“那是她的功劳,你多去万客佳消费不就好了?不用管我,我这儿还发愁工作呢。”

“每年想进万客佳的人相当多的,没事慢慢来!姑娘,到了。”

唐砚青扫码付款下车,正要关上车门,司机探身过来抵上车门,纯真地笑着,道:“您一定会得偿所愿的,祝一切顺利。”

这笑像锤子,轻轻敲在唐砚青的心头,似乎有什么豁然开朗。

她没有上楼,而是蹲在门口,打通了唐雯凤的电话——

“我回来了,在楼下。”

“我不会去领安,我一定会去万客佳。”

“我要像柳烬姨姨一样,为所有的女孩子做事情,我绝不退缩,这也是我的理想。”

唐雯凤只留下了几个字,“那你就滚。”

唐砚青揉揉眉心,低头,忍不住笑了两声,“好,我滚。”

“滚之前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柳烬姨姨吗。就因为她是女同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唐砚青了然笑了,“那如果说,我也是呢。”

回答她的,是骤然被挂断的电话。

她笑得更自嘲。

但她现在无处可去,也没有钱,倘若要找个家,反而是刚刚被她气过的人最愿意收留她,她也只能厚着脸皮再去问一次。

第一遍过去,正在通话中。

唐砚青不着急,她现在得先走到公交站台,在路对面,她连打车的钱都没有了。

走到路边,唐砚青又拨电话,这次通了。

女人周围很安静,安静到有一层回音,温软的声音似在空灵灵的录音棚里一般,轻道:“青青,怎么啦?”

“你刚刚是不是在和我妈打电话?”

你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到齐声有可能是长久以来一直让她觉得困惑的那个人后,她确实开心了一瞬,“开心”到讲不出话,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儿石头,压得心脏沉甸甸,肺也沉甸甸,以至于这一路都难受极了。

有什么可难受的呢?

唐砚青扑到床边,整个人埋进有些破旧的被子里,嗅着时间带来的气息,讷讷自言自语道:“唐砚青,你不会还在幻想吧?”

别幻想了,没机会的。

2023年的你不是已经认清了现实吗,你不是已经醒悟了,哪怕你是她的同龄人,哪怕你早出生二十年,你也没有机会啊。毕竟,她为了那个人孤独了二十多年,甚至都不说再去找一个,就像无根无依的浮萍在空中飘荡着。

不是已经将她的心意展示得明明白白了吗,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别人没有任何机会了。

那,回到1998年,你就有机会了?你在做什么梦啊,唐砚青。

1998年,顶着的甚至不是你自己的身份,这身份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信息,也不知道能存在多久,更不知道这里会不会突然像梦里的泡泡一样炸开,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不可能,有幻想的机会啊。

唐砚青就这样劝着自己,可道理她都懂,她早已经放弃了幻想,但现在,回到了1998年,看到了这么可爱的幼年体柳烬,她……她真的要帮着那个所谓的“命中注定的人”,去追她的柳烬姨姨吗?

她真的。

唐砚青咬牙重复着告诉自己说,“我真的,要去帮她,一定要去,必须要去。”

不仅去,这一次她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帮着两个人多多地解决问题,不要再发生分开的悲剧,不然岂不是连做生意都做得很不爽了,挣钱都不开心了。

毕竟给前女友打工,怎么想怎么不爽,肯定会影响柳烬的生意的,说不定她这么多年没有做成那种全国连锁的大牌子,也有这一茬的问题呢。

那么强的人待在邺城不肯回去,怎么都会对业务有影响的。

既然她没有希望,也没有可能,那就去让有可能的人收获更好更完美的结局吧。

虽然,她还是很难过。

没事,都难过好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思及此处,唐砚青猛然坐起来,恰恰好,和一双满是好奇的漂亮眸子对上。

心脏都跳空了一瞬,骨碌碌沿着楼梯滚了下去,咚咚咚地乱跳着。

要是每天醒来时都可以看到这么一张漂亮的脸,真是感觉这一天都值得了。

还好,她还能看好多天。

柳烬转了半圈,也观察了半圈,这才一脸狐疑地坐在她身边,“你在干嘛?锻炼憋气?”

而且也太专注了吧,她都在这儿盯了最起码一分钟了,这人居然完全没发现她。要不是这人突然弹起来,她就要上手戳她屁股了。

她几乎瞬间做出反应,痛心疾首地叮嘱道:“你呀,切记千万别把自己玩儿死了,我还指着你赚钱呢。”

林万佳在做饭,她去帮忙做饭不就好了?或者去路口接一下下班的张明芳,毕竟她的腿和胳膊都有伤,市医院过来也不算近。

她的人生不会仅仅围着柳烬转的……对吧?

但如果她推开门,就会看到少女机械地转了转自己的脖子,良久,半是疑惑半是震惊地,长长地,发出了一声疑问。

一匹匹马在她心底飞奔而过,带起阵阵尘埃,尘埃之下便是她难以说出口的质疑。

唐砚青那是喜欢一个人的态度?

唐砚青和她一样欣赏并喜欢那个女孩儿?

唐砚青喜欢那个人??

唐砚青……喜欢那个女孩子?

骗她的吧,这一路上脸臭得像是随便一个人欠了她几百万一样,这是喜欢的表现吗?

不可能吧!

骗她的吧!

一定是骗她的吧!

柳烬揉着自己的脖子,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冷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道:“唐砚青这人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她喜欢一个人怎么那么凶啊。”

差点就打算不和那个人合作了,那岂不是破了某人这颗想交朋友的心吗。

还好还好,这个人虽然脸凶,但在最后还是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真的喜欢那个人吗?朋友之间的喜欢?

真的吗?

柳烬捣了捣碗里的饭,双目搭在面前的小菜上,发着呆。

直到手腕被轻轻碰触,她回了神,是张明芳。

女人拖着一条胳膊,嘴里咬着筷子,坐下之后才稳稳当当地扔在碗上,搬起自己的胳膊,打趣道:“一早上没做生意,在算自己亏了多少钱吗?”

她已经做好了被怼的准备了。

搁在平时,柳烬首先会骂她格局小了,这一早上不一定亏钱,也许是为未来的挣钱做准备,其次会吐槽她不就是胳膊受了点伤,弄得跟胳膊断了一样。

虽然她真的很疼,疼到今天出门诊的记录单都是别人写的。

可是都没有。

女孩儿咬着筷子头,似有千头万绪难以讲出口一般,一双秋水剪瞳可怜兮兮地盯着张明芳看。

张明芳:“……说吧祖宗,你想做什么?”

柳烬勉强笑笑,凑过来,压低声音,“我有一个问题。”

“你愿意一辈子,当她最听话,最可爱的小狗吗?”

“我超级愿意!!”

她听见女人的声音,带着温柔笑意。

“伊芮·G·莱蒙雷克,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妻子了。”

心脏胡乱跳动着,像野兔一样雀跃。

伊芮靠过去,一边吮吸女皇陛下甜软的双唇,双手忍不住再次搂紧女人被白纱包裹的,纤细的腰身。

她红着脸,跌跌撞撞地贴近女人耳朵。

“可以穿着婚纱,再做一次吗……老婆陛下。”

朱韵轻笑一声,伸过来一根手指,稳稳勾住她的项圈。

“可以。”

第 59 章 如人鱼得水(1)

“实验体MN71,我来提取你的生殖腔黏液。”

这是龙嫣对尼莉莎说的第一句话。

一周前,龙嫣在巴黎参加药展,她的副手,REAL药物公司的首席科学官兼副总裁郭心茗,以数亿元的高价,在拍卖会上买下了这条人鱼。

这条鱼非买不可。根据人鱼眼泪的成分,研发万能药物,是REAL公司自成立以来最大的宣传噱头,必须在今年落地。

经验丰富的拍卖行为了抬高价格,围绕这条正值壮年的雌性人鱼,创作了不少动人心弦的故事——

尼莉莎是人类有史以来所捕获的,最美丽,最健康的人鱼。

她有宛如天使的美貌,和一颗像人类一样善良的心。

因为捕鲸船上某位水手的母亲身患顽疾,即使自己身陷囹圄,尼莉莎也决定赠予他一颗珍贵的眼泪,希望能缓解他母亲的病情。

然而,那颗眼泪转头就被卖出了数十万美金,挽救了得克萨斯州一位顶级富豪的生命。

唐砚青有点急,道:“我实习过的呀,我给你当秘书也可以,或者你把放去前台的管理岗也行,我都可以接受,工资三千也可以的。”

可柳烬还是不言,专心地开着车。柳烬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审慎地看着眼前的人。

张明芳偏头确认,“真要试试啊?”

林万佳哑然失笑,点点头,“试试嘛,看看是偶然还是小烬子已经改了她那个坏毛病了。”

她们说的坏习惯,是柳烬在长久的艰难求生中养出来的本能。她是78年生人,刚出生就被扔到了孤儿院,安市发展慢,很落后。毕竟,现在的福利院才勉强能保证每个孩子吃饱穿暖,那时候的福利院就……

孩子们互相抢食儿,活着就行。

长久的抢夺中,柳烬养成了相当恶劣的护食习惯,渐渐演变成了护着自己所有东西的坏习惯,用她的手脚,用她的牙,用她身上所有的尖利去抢回来一份本来不算是属于她的东西,只有这样她才能抢到出来的机会,抢到活得唐来唐好的机会。

这毛病改了许多年,时至今日,只会护着自己的身体,简单来说就是,除了绝对信任的人,诸如一开始就向她伸出援手的林万佳,谁摸她,她就会下意识地反击。

其中,张明芳犹甚。唐砚青侧眸,看着柳烬自顾自地靠着她坐下,抚着下颌,道:“我现在觉得有点不对劲啊。”

少女的脑子分外灵光,很快就发觉了问题。

可唐砚青就是喜欢看她这副带着点臭屁的认真分析的模样,小手撑在下巴上,像侦探。

也很可爱了。

柳烬怎么也想不到一直看着她的人想的是这个玩意,她只是思索着,说:“我觉得万佳姐没有生气啊,而且她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而且,那个小姑娘,真的害怕吗?咱们也没有很凶吧,更没有提着什么武器啥的,她在怕什么啊?”

“咱们不会叫人骗了吧?”

柳烬啧了两声,躺下又滚了两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算了!被漂亮妹妹骗了,那就骗了吧,无所谓了!”

唐砚青:“……”

她就看着她耍宝,微微出了神,连柳烬喊她都没听到。

好在柳烬也还没抬头,她在小声地悄摸摸地背后抱怨方才罚站她的人。

“万佳姐也太凶了这次,我明明没错……”她撑着自己,翘起前半个脑袋,良久,低声道:“回头把钱还回去还不行嘛,又不缺这点,我不是想帮张明芳要点医药费嘛?”

“阿欢,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柳烬托着下巴,半晌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结果,偏过头去看,这才发觉身边人一直在看她,目光无神,并没有凝结在一处。

很显然,她在发呆,并且始终没有听她讲话。

少女弹身而起,拉过唐砚青的肩膀,几下就晃着她回到现实。

应该说唐砚青只是看她看得出了神,在她扑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反应过来了,被晃了几下才找到机会,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好了好了,我不发呆了,你说。”

“不说了,好话不讲二遍,没听到是你的损失。”

柳烬挑了嘴角,跃下床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万佳姐说,中午过去吃饭,她要讲事情。”

唐砚青失笑,跟着女孩儿晃悠了两步,轻轻勾住她的衣服,“我错了,我保证我不走神了,你说吧。”

柳烬微偏头,眯着眼睛,狐疑却又带了笑地看她,挑着声音道:“你保证?”

唐砚青点头。

毕竟这人要是真生气了,那可就不是这个态度了,那真是三步就能把她甩得影子都找不到一点。至于现在这三步一晃的样子,分明是要她服个软。

那她就服软吧。

柳烬点点头,“那好吧,原谅你了。你好奇怪啊,感觉回来的路上你就闷闷不乐的,刚刚还留我一个人在外面受罚,简直是罪大恶极!”

“不会是中暑了吧?”柳烬凑近看她,“马上五月了,衣服确实厚了点,明天再带你去买点薄的衣服吧?安市的夏天很没规律的,我去年四月底就开始穿超短裤了。”

所以,她也是眼下最好的实验材料,毕竟习惯了柳烬的一惊一乍后,她已经可以跑得相当快了。

这厮,张明芳咬着唇,试着伸出手,慢慢摸向柳烬的脑袋。

很尴尬,胳膊完全伸出去后,还有半米的距离才能碰到柳烬的脑袋。

林万佳失笑,绕到她背后轻轻推着她,“哎呦,我们小烬子哪有那么可怕!你每次呼噜呼噜她脑袋毛的时候挺开心的,这会儿装什么怂?快点快点~”

她推着张明芳向前走,全不顾那人一副快要死了的扭捏作态——反正也是演的,这人就喜欢逗柳烬,活该每次被追着打的最凶。

待真的到了面前,张明芳反倒是不扭捏了,只是死死咬着牙,泫然欲泣道:“小柳烬,是你万佳姐一定要我轻薄于你,你可莫要记恨与我啊!”

林万佳:“……”翌日。

六点三十分。

柳烬到医院的时候,唐砚青正在等电梯。

白衬衣,衣摆扎进拖地西裤里,腰间系着一根棕色小皮带,黑色披肩长发,发梢微卷。

色授魂与啊色授魂与!

柳烬感慨,要是唐砚青一直都用背影对着自己,自己每天心脏都能这么漏跳半拍!陈闵说的没错,千万不能被美色迷惑!

她走到人旁边,大大方方说了句——

“唐主任早。”

唐砚青扭头看她,并不意外,这人每天都这么早。

“早。”

电梯门开,柳烬一只手边挡着门,边说道“唐主任您先。”

唐砚青觉得柳烬好像跟平常有些不一样,像是昨晚吃了豹子胆,今天有使不完的勇气?还是突然落枕了,头被迫不能低?

两人进去,柳烬站在右后方。

电梯镜壁上印出柳烬的脸,唐砚青看着。

目光由上而下,直到落在这人的手上。

柳烬站在唐砚青后方,同样也在电梯镜壁上看见镜中唐砚青在看自己,这次与往常都不同,柳烬没有躲。

察觉到唐砚青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柳烬突然就把左手朝唐砚青伸了过去,小姑娘眼睛明亮清澈,表情却一本正经,坚定的像要入/党——

“唐主任,核桃奶,您要吗?”

“你还真是——”

唐砚青想损她,奈何柳烬抓住机会,趁着她话没说完,快速把右手伸进包里——

“我这儿还有一盒,这个送您。”

说完,塞进唐砚青的手里,就跟那次唐砚青把糖塞进自己手里一样干脆利落。

叮一声,电梯门开——

柳烬先一步迈出去,人没有走,依然用胳膊挡着电梯门——

“唐主任您先。”

唐砚青满脸诧异,看了看手里的核桃奶,又看了看给她挡电梯门的柳烬。

被气笑——

“呵,谢谢。”

“您客气~”

唐砚青转身朝办公室走去,手里拿着那盒核桃奶。

今天豹子进山了?

这头,柳烬看着走远的唐砚青,心中窃喜——

我没慌!她笑了!

柳烬:“……”

柳烬冷漠地看着她:“你死。”

张明芳:“如何能这般同长辈讲话?小柳烬,别怕,姐姐来关怀你了!”

柳烬偏头看着某个已经笑到不得不靠撑着自己的膝盖才能站着的人,冷声道:“一定要她来吗?不能换个人吗?她是不是新白娘子传奇看多了???”

谁来可怜可怜她啊!为什么要这种人来折磨她啊!

没人可怜她,只有人趁机公报私仇。

清脆的一声响动后,柳烬有些懵地抱着自己的脑袋,眼睛落在张明芳的手掌中心。

几缕碎发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手掌轻轻一撇,碎发飘飘然如羽化而登仙,缓缓落地。

“可我真的不想去领安,领安凭什么?我妈也是,她为什么非要我去领安,我讨厌王茗茗!!”

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柳烬轻轻挑了唇,很快又压下去,正色道:“要叫王阿姨,不可以直接喊名字。”

“你回答这个干啥啊!你就说可不可以嘛。”

话题回到正轨,女人便回归了沉默。

这沉默太重了,让唐砚青喘不过来气。

她偏头看,专心开车的人面上一点柔光都没有了,连太阳铺进来的光都没办法带回她本来的温度,冷冰冰的,像在生气。

唐砚青低头扣着手指,暗想——不过,是了,现在选择权在她手里了。

也许,只消得她一句话,她就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比如让那个人绝对不可以再出现在柳烬的人生里,从一开始就阻断这段痛苦的发展,放柳烬自由,至少是她认为的自由。

要吗?林万佳收完厨房,回来就看到张明芳阴恻恻地坐在桌子边,手中把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陶瓷勺子。

这家伙真是。

林万佳笑着坐下,点点这人的肩膀,“行了,都依着你的要求,把手上的活儿全都交出去了,笑一个嘛。”

“都说了,之前不交这三个铺子,是因为这里面毕竟也有赔给你的,现在租给了这么靠谱的人,你安心了吧?”

张明芳手握成拳,轻轻敲了敲桌子,“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你一不缺钱二不缺时间,为什么非要急在现在要这个孩子,体检报告你没看吗?我都跟你解释过了啊。”

“况且,孕激素会诱导目前的情况变成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啊,林万佳?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

林万佳轻轻躺靠在椅背,眼神虚渺,幽幽道:“是啊,什么都不缺。85年,经济特区刚确定要开,没有人知道未来是什么样,他们就带着小妹一起去了南方,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我不缺钱,他们为了补偿我,每个月都寄钱来,几千几千地寄。我拿这个钱买房子,买地,换了八个铺子,甚至买来这个孩子,还能给她编一个美好的背景故事。”

“那是个新技术,手术很难约的,我也没办法总骗柳烬要去外地玩儿,是不?”

她微微低头,抚着不甚明显的腹部,沉吟道:“明芳,我等太久了,十五岁到现在,我一个人太久了,我需要她,确认我还存在。”

张明芳倏然起身,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定在角落,“柳烬你不是也当女儿养的吗?现在还有那个小唐砚青,说不定她们还能再给你带来一个齐声,还不够吗?你非要拿你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你耽误不起的,就算孕激素没有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生孩子养孩子休养身体,你要延迟一年才能开始治疗。”她猛然一拍桌子,“林万佳,你这是找死!”

“你死了,这个孩子也不一定能保住,你到底要做什么?”

女人微微仰头,轻慢地眨着已然润透的眼睫,缓声道:“可是可怜的人是没办法抱团取暖的。”

一句话给一个人气得一口气三进一出,站在原地,头顶似在冒烟。

“……你大爷的!”张明芳忍无可忍,一脚踹开门,“我滚蛋了,您随意,死了都别来找我!”

林万佳追出去,“那不行,明天交代好事情,还要去找你呢。”

“去你大爷的去!”大门又被踹开,“姑奶奶不管!”

闻声赶来的柳、唐两人,恰同此时有些虚弱地扶着门框的林万佳对视。

柳烬奔过来扶她,唐砚青则落后半步,慢悠悠地走着,视线轻轻搭在林万佳的脸上,又被如有所感地接下,回以温柔一笑。

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试探。

唐砚青忽然想到了她高二时的那个初春,她刚开学唐雯凤就出差了,柳烬揽下了照顾她的任务。

其实也不太需要照顾,外卖虽然还不算流行,但她自己会做饭,家里也有很多速食,柳烬要做的也只有接送她上下学,以及早上和中午打电话喊她起床,仅此而已。

所以,那天,是个晚上,有烟花的晚上。

这个死爹学校,偏僻到周围都是荒地就算了,年还没过完就开学,这简直是……!

唐砚青含着怨气,双手插兜走出校门,校门口有人在卖玫瑰花,不远处还有人在荒地里放烟花,嬉笑打闹声不绝如缕,同学生这边的幽怨凄清对比极其鲜明。

她走到路边,这才看到倚靠在车旁,等着接她的柳烬。

她快走了几步,想过去打趣柳烬,想说柳总现在好歹是安市的名人,怎么这样赤果果地站在路边等她,连口罩都不带一个呢?

她远远地喊了一声姨姨,但柳烬没有偏头看她,她这才察觉到了几分异常,走进后发觉,女人在发呆。

准确来说,是盯着远方正在缓缓爬升的烟花发呆。

唐砚青还记得柳烬那天穿的是什么——卡其色的长风衣罩在黑色高领毛衣外,腰带在腰间松松绑了一道,墨色长发披散着落在脑后,快要到腰上。

她双手插兜,看着烟花出神,直到炸开漫天的五彩缤纷,在她脸上映出一片彩光,彩光之中,似有水痕,若隐若现。

人群在欢呼,所有人都忙着庆祝,忙着拍照,只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用自己的眼睛记录这一切,还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看着另一个人。

在想,她在想什么呢?她在哭什么呢?她是不是,又想到了那位只闻其人,却从未得见的姨姨了呢。

那时候,唐砚青才想起来,那天是元宵节不假,那天也是情人节。那天本该是双节同庆的好日子,可她眼前这个人却这么孤寂,孤寂到,她都有点想抱抱她。

最终还是没有抱,她没有挑破这件事,而是装作自己出来晚了,等到烟花炸的差不多了才从电线杆子后面转出来,慢吞吞地走到柳烬面前,脑袋顶着跌进她怀里,吐槽着破学校今天又做了什么惹人嫌的事情。

因为她挑破了也没有用,那时候的她什么也改变不了,挑破这件事柳烬也不会和她讲更多,因为那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她没有资格掺和,也不能掺和,掺和了也是没用的。

可现在不一样,她也是大人,她可以掺和,甚至她的影响力大到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阻断后面的一切,如果她再自私一点,她甚至可以哄骗着这个人,慢慢靠近她,爱上她。

因为她知道很多过去,知道怎么让柳烬动心。

这里是1998年,没有那些束缚和规训,她很自由。

所以,要吗?

要把每一个有可能是那个人的人,都拒之门外,宁错杀不放过地改变柳烬的过去,改变柳烬的命运吗?

唐砚青的心底,一个小人笑着叉腰站起,蔑视地看着她,冷冷问:“要不要啊,从2023年回来的唐砚青,或者说,她很信任的唐砚青?”

柳烬很少对她生气的,就为了现在这事儿,值得吗?

在唐砚青的认知里,柳烬对她总有一股不知道从何处升起的宠溺,从小就是这样。

那时候她最期盼过年,柳烬阿姨总会踩着大年初一的鞭炮声最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她家门口,带了很多的东西,其中有一半都是给她的,她的玩具娃娃小汽车,乃至于第一台电脑,都是柳烬阿姨从供销商那里薅来的红利,送到了她的手里。

她这个非亲非故的柳烬阿姨很喜欢她,从小就是,她一定不会拒绝她的。

可这一次让她失望了。

她甚至可以只要三千,可柳烬连着三千都不愿意赏赐给她,她们非要把她从一个讨厌的地方,逼去另一个讨厌的地方。

为什么啊!

可是问也不会得到答案,她冷冷说:“停车。”

柳烬放慢了车速,慢慢停在路边,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青青,你要做什么?”

“你也不欢迎我,我回去邺城好了。”唐砚青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柳烬跟着下车,拦下拿行李的她,“别这样,你妈妈肯定是为了你好的,听她的好不好?”

素来沉稳的人猛地握住了唐砚青的胳膊,“你听姨姨的好不好?等两年,就等两年,两年之后姨姨一定帮你劝你妈妈,你到时候想去哪儿工作就去哪儿工作,好不好?”

唐砚青看着那双含情眼,冷笑,“一年前你们也是这么说的,说让我在等一年就好,一年之后我想去哪儿去哪儿。”

“你知道邺城有多难熬吗?那个东西贵的我根本不敢下嘴,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每天加班也做不完的工作,到处都是绝望。我好不容易撑够一年,现在你又说两年,你们!”

她意识到自己在对一个不能撒气的人撒气,忙收了回来,按着头,“抱歉,姨姨,我……”

女人轻轻抱着她,拍了拍后背,“委屈你了,可这一次是真的,再撑两年好不好?两年后,你过生日那天,万客佳管理岗的offer会准时递给你,好不好?”

镜子里本该是个沉稳利落的女人,眼底却盛满一夜沉眠也无法消除的疲惫。太久没去理发店,发丝已经长过耳尖,以各种奇怪的角度,贴着头皮乱飞。

龙嫣洗了三次脸,每一次都以为,冰冷的水流,能让她清醒过来。

思维却并不跟随她的预期。

水声又让她想起泳池,涟漪,人鱼甜腻的喘息。

龙嫣转头冲回床边,脚步太急,脚趾撞到床脚。

她龇着牙拿起手机,回拨给郭心茗,三秒钟的等待,比整个夏天还要漫长。

电话终于接通。

龙嫣的语气难得急切。“你别碰她,我去取黏液。”

第 60 章 如人鱼得水(2)

从她们站到泳池边的那一刻开始,郭心茗的嘴就跟上了发条似的,一秒钟都没有停下来过。

“龙总,你先观察一下生殖腔口的状态。”她抱着平板电脑,噼噼啪啪地打字,透过降噪耳机跟龙嫣说话。“鳞片覆盖是否均匀?有没有红肿、异常分泌物,或者上次操作造成的损伤?”

龙嫣往鱼尾巴上瞄了一眼。“没有异常。”

“这样不行,你得仔细看。这些细节,会影响我们对样本质量和实验体健康状况的评估。”

龙嫣只好用触棒撩起鱼鳞,又草草看了一眼。

“没有。”

唐砚青说完就挂了电话,柳烬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没有反应过来不是指柳烬措手不及或者说没料到唐砚青会提离婚,而是柳烬有点不知道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她低头把被挂电话后“嘟嘟”响的手机关掉,看见熄屏后的手机倒映出自己没什么表情的面容。接着秘书隔着玻璃轻轻叩了叩,做了“投行”口型。

柳烬没回应,靠着休息间的桌子从抽屉里摸出烟草点燃,一口接一口,连续吸了几口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出一点陌生的苦辣。

原来吸的是别人送来剪好的雪茄,她像个新手一样把它当做香烟在抽。

柳烬慢慢吐出最后一点烟,直接碾碎扔掉,又呆了大概一刻钟才推门走了出去。

她面无表情,等候的秘书只知道她去接了重要的电话,此时也没什么感觉,秘书室的早都习惯了她工作思考时的冷若冰霜。秘书在旁边汇报,她的步履越来越快,迈进方才离开的会议室时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秾艳张扬。

来客笑着站起身:“柳总想必接到了好消息。”

柳烬含笑伸手:“怎么可能,请。”

没人相信这不是客套话,因为之后的柳烬强势得不可思议。

柳烬在公司一直忙到十点,坐车回去路上和葛莉聊了聊行程和人事,到家后又拿出电脑看邮件,把未读邮件一个挨一个点下去。连垃圾邮件也被她一份一份删掉后,又想起自己还有资料没看,于是准备去盛点水继续。

没想到起身的时候她脑袋嗡得一声,险些把自己踉跄碰摔。

柳烬这才意识到自己忙太久,满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数据和报告。

柳烬又慢慢坐了回去。

工作人员早就下班离开了,整个别墅只有她一个人,这几天都是这样,今晚也是这样。

家庭管家艾琳早已把恒温控制打开,高达五米多的电视墙上显示的逼真的火焰在她的眼瞳中倒映。

柳烬坐下后许久没动,一直靠着抱枕看着电子炉,像入定了似的。

恋爱三年,结婚七年,从认识到现在拢共也有十年了。柳烬想回忆点什么,或者说反省一下梳理梳理这段感情,但她做不到。她想了半天都是乱的,反而脑袋越来越胀。

她又准备起身去找点喝的,白酒或者什么茶咖啡都行,结果看见面前茶几上放着骆驼骨烟盒,好像是刚才自己在车上抽烟塞进兜里,刚才嫌膈随手放在那儿了。于是她换了主意,抽了一根出来。

打火机脆响的那一瞬,柳烬轻易想起前段时间她还在I国时唐砚青给她打电话,开口第一句是质问她抽了多少烟。于是从I国回来之后她有意不让自己在家里吸,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容易焦躁,办公室的烟被她快抽完了。

现在好了,她亲耳听见唐砚青对她说“离婚”。其他不知道,目前看来已知唯一“好处”是香烟自由。

对,离婚。

柳烬将蓝色火焰对准香烟头,点燃,指间夹着它一吸,再慢慢吐出来,烟草味儿刺激着喉肺和感官,让她勉强清醒了一点。

她想起今天的唐砚青,还有那通电话。

其实没什么意外的,唐砚青说出的“离婚”两个字,柳烬的感觉居然是尘埃落定,像是法院宣判的死刑今天才亲耳听见执行。

她不意外,任何一段结束都有预兆。其实仔细想想她早就预感到这一幕,不是今天这通电话也会有另外一次。

十年的感情说结束就结束,要称不难过柳烬自己都骗不过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就是证明。

但说多痛苦,好像也没有。

柳烬想起来唐砚青客串过的一部电影,主角分手后痛苦到失声的地步。那是一部沉闷的电影,柳烬完全是因为唐砚青才观看的,但她此时奇异地想起这个镜头——主角无声地穿梭过人群,眼泪却那么汹涌。

她应该哭泣吗?

柳烬揿灭香烟,她在想唐砚青。

阿青此时在干什么呢?

阿青会比她更难受吗?

大概是烟草的作用,现在再回忆那一通电话,柳烬感觉更清晰了一点。唐砚青其实说完“离婚”后停顿了一段时间,具体也记不清多久了,只是两个人都在沉默,最后唐砚青挂了电话。

唐砚青在沉默什么,在等她挽回吗?还是在等她说离婚怎么安排,毕竟两个人光财产就值得一场年度舆论大戏。

柳烬当然相信是前者,后面是她满身铜臭的臆断。但她也知道、也相信唐砚青知道这不可能。

她们吵架吵得面红耳赤,摔门摔抱枕离家出走都有过,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也会说,但也确实不会说真正伤人的话,比如拿离婚来威胁。

那不是威胁,那是拿这段感情开玩笑。

所以唐砚青在等什么?

也许她说出口的那一霎自己也没想到吧。这不是唐砚青深思熟虑后说出口的决定,而是她的冲动,却在开口之后才发现这有多么理所当然又难以置信。

当然难以置信了,傻瓜。

柳烬笑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摸烟盒的时候发现已经空了,烟灰缸里全是长长短短的烟把儿,再一看手机已经三点半了。

他爹的。

柳烬摇摇晃晃地把自己挪去卧室。没开灯,也没收拾,就直接那么躺下睡了。

她以为自己会失眠,但她入睡得非常快。光怪陆离的梦境很快就涌上来湮没了她方才勉力维持清醒的神智,像中了病毒的电脑播放PPT,乱七八糟地闪出现又飞快地消失。

偶尔她甚至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却不知道自己在梦什么。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几何膨大缩小,过了一阵变成熟悉的卧室天花板,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柳烬睁眼时又离得极其远,不知道为什么有个声音告诉她要去接触,怎么也够不着。

柳烬情急之下叫了一声“阿青”,杳无回音,她才忽然清醒。

开灯四望,对影成双。

柳烬起身趿拉着拖鞋摸出温度计,一量三十八度。

大概是发烧又兼睡梦惊醒的缘故,柳烬感觉昏昏沉沉的,想什么都要半天。她寻思了半天想睡之前自己昏昏沉沉可能是发烧的缘故,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当务之急是降烧。

但她自己没照唐过人,甚至连自己都是靠私人医生、后来靠唐砚青给她安排周全这些事儿,发烧吃什么药干什么事儿她还真搞不清。

柳烬摸出手机准备给私人医生打电话,忽然又停住了。

她这边打电话叫完医生,那边唐砚青醒来估计就知道了。

那就太恶心了。

刚提完离婚,说的时候也没提挽留,转头就开始发烧这疼那痒。这不是故意折腾做作是什么?

柳烬自觉还不至于下贱到这个地步,她不想让结束了的荒诞十年末了还要填上一笔更恶心的剧情。

但再和谁联系?谁都能和唐砚青产生交集。

柳烬没想到她也有人脉匮乏的一天,犹豫半天还是重新睡了回去,没两个小时又阴沉着脸拍掉闹铃起床,潦草对付几口早餐就坐车去公司。

柳烬连续几天起床、工作、发呆、睡觉,低烧断断续续。她中间还自己开车去了一趟药房,久违地体验了一把平民人间。

柳烬认识唐砚青之前,和医疗有关的她只接触过医生和医院,还真没有自己买过药,第一次去药房就是因为唐砚青。

那时候还是唐砚青的事业低谷,柳烬有一次晚上从摄影棚接唐砚青下班,告诉她晚上不回家去兜风。

她开着敞篷车沿盘旋的山路俯冲向灯海浩瀚的城市,一圈又一圈,还越来越快。两边树木在蓝墨色的夜幕中映出一道又一道黑黢黢的高大的暗影,不知道是山风太烈还是她们的飙起的车速卷起了风,草木在她们倏然擦过的目光中竭力跳舞。

唐砚青非常罕见地大喊大叫——真的是大喊大叫,她也是,轮胎引擎在嚣张地轰鸣,声音略小一些都听不见彼此在说什么。

唐砚青让她慢一点,柳烬就不,她还在踩油门,她一边开一边余光瞥唐砚青想干什么又不敢的样子大笑。

柳烬敢向赫尔墨斯和财神发誓,如果她开得不是跑车而是一辆教练车的话,唐砚青一定已经一脚狠狠踩死刹车了。

她最后放慢车速,停在路边。刚把手刹一拉,唐砚青就从副驾驶上起身扑上来把她摁在靠背上。

很奇妙,柳烬那一瞬间第一反应是扶住了唐砚青的腰,真的被唐砚青那个诡异别扭的姿势惊到,害怕她把自己闪着了。

唐砚青职业所致,腰肢比木棍一样的她软多了,力气也更大。柳烬没挣扎,她其实更像是在享受,仰靠在椅背上盯着唐砚青。看她漂亮明亮的眼睛染上愠怒,眼尾带出一点点、非常不明显的水光,分不清是汗还是方才刺激之下无意间流出来的眼泪。

这一切都没有在柳烬的视线中消退,反而开始变得靡丽。

柳烬不可抑制地冒起一个能让唐砚青粉丝气急败坏的念头:这样的唐砚青只有我见过,我拥有。

唐砚青下嘴特别狠。

柳烬有一瞬间感觉自己要窒息,在窒息中直飞上云端。直到唐砚青喘着气分开,她才意识到自己被咬破了。

唐砚青盯着她,近得鼻尖几乎都要碰在一起。柳烬看着她漂亮的、靡丽的眼睛,几乎无法对焦。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太让人迷离——她下意识舔了舔嘴角伤口,铁锈味儿带着一点刺痛酥麻直冲大脑,刺激得神经都在发颤。

柳烬就这样笑起来,笑得有点咳嗽。

“好暴力啊。”她说。

柳烬的声音还有点发哑,但不妨碍她若有若无地夹了一下,缓慢地、指责又像是暗示似的舔了舔咬破的嘴角。

她几乎是得意地看着唐砚青目光变得幽深。

唐砚青咬牙切齿地低声问她:“你疯了吗?”

“也许吧,不好吗?”柳烬微笑反问,“发泄一下,舒服了吗?”

唐砚青沉默地看着她。

“一切有我,阿青。”柳烬说,“别着急,别担心。”

唐砚青分开时有些脱力,坐回副驾驶时腿一软就把脚踝扭了。

柳烬车上没带药箱,正巧旁边就有药店,她带着手机就跑去买,买什么药也不知道,全靠老板指点。药店老板扫码时问她给谁买,她随口打了一句女朋友,背对老板晃晃手就又跑了,身后老板的再见混着笑声撒了一地。

唐砚青坚持自己上药冰敷,动作又慢吞吞的,柳烬没事干,只好锐评药店。唐砚青听她吐槽听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其实回家用药就行,柳烬立刻接话,真心实意地说你在家休息也可以。

唐砚青很认真地说明天还有行程,不能对不起粉丝。

柳烬看了看车前挡风玻璃,懒懒地说那完了,你刚刚冲动被人拍下来就真对不起粉丝了。唐砚青俏俏地白了她一眼,说拍就拍吧。

柳烬嘲笑你这对粉丝的爱也不怎么真,话没说完就被她咬了一口。

唐砚青对着错愕的她眼睛很亮地说我爱你。

然后唐砚青送给她一个长长的、温柔的吻,转头对没有贴膜的前挡风窗大声宣告,是真的。

柳烬把一袋子退烧药放在副驾上,拉上安全带,安静地透过前挡风窗往外望,什么也没入眼。她没哭,居然笑起来,笑得有点累,也有点无奈。

开始的时候轰轰烈烈,谁也没想过物议风评,结束的时候,“离婚”这两个字她连秘书都不想告诉。

但她现在忽然想告诉那个老板,那不是女朋友,是她爱人。

希望她的爱人一直被爱,被粉丝爱,被值得与更值得的人爱。

……希望阿青在被爱中感到快乐。

“龙嫣,”女人叫住她,“郭博士给了我一瓶红酒,要一起尝尝吗?”

她应该拒绝。她应该转身离开。

她应该回到她自己的房间,洗澡,睡觉,吃更多的褪黑素,不再做关于海水和春光的梦。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很多个龙静芸打来的电话。

龙嫣关掉手机,朝金色长发的女人走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