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因斯:“但我会去尝试。”
刘晴的声音更冷了:“即便冒着生命危险。”
凯因斯:“是的,即便冒着生命危险。”
凯因斯的前半生风里来雨里去,遇到的危险时刻数不胜数,他知道若是凡事都等到百分百确定安全再行动,会错失良机,会困于踌躇,最终被恐惧的浪潮吞没。
更何况,他并非仅凭一腔孤勇,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凯因斯:“中午,在与您通话之后,我去了一趟福利院。”
既然决定找回自己缺失的部分,凯因斯再度审视了自己失忆的幼年时期,立刻联系了福利院,前去拜访。
幼时居住过的福利院经过时间的冲刷已经十分老旧了,当年的院长与教师也已经换过一批了,当凯因斯回到故地时,整个福利院竟然没有人能认出他。
凯因斯:“我在福利院的相册中找到了我幼时的照片。”
在同现在的院长沟通后,凯因斯来到了福利院的档案库,按照养父母口中领养他的日子向前推算,终于在一堆老旧泛黄的照片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凯因斯:“我在照片中看到了纹路。”
凯因斯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和脖颈,神情严肃。
凯因斯:“与我‘穿越’回来时,身上的纹路基本一致。”
刘晴瞪大了眼睛:“什么?!”
凯因斯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这些纹路在我被领养那日的照片上已经消失了。”
刘晴:“这就意味着……”
刘晴没说完,因为太过匪夷所思,但凯因斯却坦然地接到。
凯因斯:“是的,七年前那次‘穿越’,可能不是我第一次‘穿越’。”
这种独特的纹路在其他穿越者身上从未出现过,唯独在他身上,从年幼期到青年时,链接了两个时空的未知记忆。
凯因斯:“我与那个未知领域存在某种联系,这件事有且只有我可以验证。”
凯因斯平静地下定结论。
凯因斯:“所以我必须去尝试。”
他必须去尝试,不只为了找回缺失的自己,也是为了履行承诺。
那个被记忆抹去却仍旧牵动心弦的承诺。
那个还有人在等候的承诺。
房间陷入长久的寂静,无人说话。
刘晴看着凯因斯的眼睛,看着其中熟悉的光芒,看着她十数年前就见识过的执着。
她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像是已然看到无法改变的结局,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她知道她劝不住他。
就像当年,她劝不住那个二十岁的少年不要再继续调查恐怖组织一样。
刘晴:“好吧,那你准备怎么做。”
许久后,刘晴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开口,询问青年为自己设定的终局。
凯因斯:“具体方案,我需要和警方商量后确定。”
刘晴:“警方?”
刘晴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凯因斯:“是的,我会请警方公布我的信息。”
刘晴疲惫的神经再次绷紧。
刘晴:“你想用自己引出那些潜逃人员?!”
她要收回前言,面前的这个不是她认识的凯因斯,他远比她认识的凯因斯更加疯狂。
凯因斯作为当年事件的关键人物,是歹徒们重点报复的对象。
那些歹徒若是知道凯因斯还活着,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他们是何等穷凶极恶,凯因斯作为调查者甚至是受害者,最清楚不过,要是落到他们的手里会有什么后果,那是完全不可估量的。
刘晴:“不可能,警方不会同意的。”
凯因斯:“他们必须同意。”
低沉的话语,强硬、坚决、不容置疑。
漆黑的眼眸中,像有火焰在燃烧。
烧尽血染的仇恨,烧尽难以释怀的离别,烧尽黑暗。
凯因斯:“七年了。”
凯因斯缓慢地说着,每个字都像在齿间碾过。
凯因斯:“这一次,警方必须将他们绳之以法。”
窗外的夕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办公室里的灯光打在凯因斯身上,笔直如刀的身影,将满室黑暗斩于身后。
绝决的话语,
在寂静中,
字句清晰:
“不惜一切代价。”
第46章 重逢 “我们之前,认识吗?”
Z区, 街角酒馆。
鱼龙混杂的酒馆中,两只雌虫坐在靠窗的位置交谈。
“听说军部已经提交了你的晋升令,这次清剿行动后, 你应该能升任大校。”
“嗯。”
“现在各地星盗基本肃清了,你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嗯。”
“不过上个月从监狱越狱的那个星盗头子塞拉斯还没抓到, 你要当心。”
“嗯。”
“他一直对你怀恨在心, 很有可能来找你实施报复,你……”
伊达诺说到一半,看着身边依旧反应平淡的雌虫,无声地叹了口气。
别说当心了,他不去送命就不错了。
自精神海修复剂问世后, 整个虫族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雌虫们解决了生存问题后, 便开始关心起群体权益了。
即便法律依旧偏向数量稀少的雄虫,但越来越多的雌虫开始在各行各业大放异彩, 为自身群体争取权益,甚至连以往雄虫一手遮天的政界,也开始有了雌虫们的声音。
然而庞大的雌虫群体中,既有温和的改革派,也不乏极端的复仇者。
不少从基因枷锁中解脱出来的雌虫对曾经遭受的苦难怀恨在心, 意图将满腔怨恨倾泻在曾经的压迫者身上。
全国各地都出现了许多针对雄虫的血腥报复事件。
更有激/进分子高喊着要推翻虫皇统治, 建立一个以雌虫为尊的世界。
精神海修复剂带来的混乱初见端倪。
所幸虫皇似乎早早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 立即出台相关政策和应对方案, 及时遏制了这些暴力团体的集结和蔓延, 维护了战后社会的稳定。
但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便难以消除,这些执念深重的极端分子最终还是踏上了不归路,遁入星海,成为星盗, 开始目无章法地扩张势力,侵扰帝国的安宁。
其中最大的一股势力就要数塞拉斯领导的星盗团,曾一度占领了数颗资源星向帝国示威。但最终还是在今年年初时,被第一军上校卡利西尔击溃,收押。
那场战斗打得十分激烈,卡利西尔在追击塞拉斯时一度精神海崩溃几乎完全虫化,让众虫震惊不已。
那时伊达诺才知道,原来卡利西尔这些年是一管修复剂都没给自己注射过。
伊达诺再次争分夺秒地,将卡利西尔从虫化爆体而亡的边缘拉回后,难以理解地质问他为何要如此,直到吼得声嘶力竭,那只沉默的雌虫才轻声说到:
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就别救我了……
伊达诺回想着卡利西尔那时木然的神色,不忍地垂眸,缓声劝到。
伊达诺:“卡利西尔,六年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
起/义之后,卡利西尔很快回到了军部,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战斗,他不是在清剿星盗,就是在去清剿星盗的路上。
短短六年,他就把各地肆虐的星盗势力清剿得差不多了,军衔也一路升回了上校,眼看就要升大校了。
身边许多虫都在为他的荣耀回归欢呼。
但只有伊达诺知道,现在的卡利西尔已经走到摇摇欲坠的边缘了。
他也是血肉之躯,这样高强度的战斗终究会拖垮他的身体,他已经快撑不住了,而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伊达诺打量着卡利西尔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到。
伊达诺:“你的前雄主要是知道你这样,他也会——”
卡利西尔:“不是前雄主。”
沉默少言的雌虫突然开口,截断了伊达诺的话。
卡利西尔:“他只是不在了……不是不要我了。”
伊达诺哑然,立刻道歉。
伊达诺:“抱歉,卡利西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对不起……”
关于卡利西尔雄主的事,始终是伊达诺心中最深的愧疚。
当年要不是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雄虫一定会没事,强行将卡利西尔留在了Z区,或许一切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永远无法忘记起/义胜利那天卡利西尔失声痛哭的样子。
那时他不知道卡利西尔从终端中听到了什么,只知道在一声刺耳的轰鸣声后,终端那头再无回音,卡利西尔像疯了一般要去皇宫区。
他连拦都拦不住,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收到了那名叫阿舍尔的年轻雌虫的信息。
阿舍尔与他确认了卡利西尔是否存活,松了一口气,接着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有关于凯因斯雄子的事要当面转告卡利西尔,这才算稳住了卡利西尔的情绪。
伊达诺不放心卡利西尔独自前去,当即陪他一起赶往中央区据点。
他们见到那只年轻雌虫时,他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救援,但在见到卡利西尔的一瞬间,异色的眼瞳便浮上了一层雾气。
阿舍尔:“卡利西尔长官,对不起。”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道歉,而后将终端递给了卡利西尔。
终端上播放着一个视频。
伊达诺不知道视频内容是什么,只知道是阿舍尔接入皇宫中控台调阅的监控视频。
但是他至今都记得卡利西尔看过那个视频后的反应,本已平稳的精神海瞬间崩塌,比精神海攻击波的威力更大。
失去求生意志的雌虫迅速虫化,本就没来得及恢复的身体更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若非伊达诺和阿舍尔都是身手矫健的军雌,否则根本来不及按住卡利西尔再次注射修复剂,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爆体而亡。
而那时,伊达诺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想到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端。
卡利西尔醒来后,这样的情况还反复了好几次,伊达诺和阿舍尔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守在他身边,才能保证他得到及时救治。
可频繁的崩溃仍在摧残着他本就虚弱的身体。
他们尝试着与卡利西尔说话,但黯淡的眼眸像是已然失去了生机,死静、孤寂,再无一丝波澜。
直到数次之后,年轻的军雌再也忍不住了,沉重的愧疚压垮了他的脊梁。
他跪在卡利西尔面前,求他别这样。
少年声泪俱下地说,其实凯因斯雄子本可以撤离的,但他说你的精神海已经撑不住了,他说他是你的雄主,保护你是他的责任,他是为了让你活下去才选择返程的,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伊达诺听着少年的叙述眼前一黑,当机立断抬手打晕了卡利西尔。他比谁都清楚,这句话足以要了卡利西尔的命。
然后,伊达诺神色复杂地接住了倒下的挚友。
就如同起/义前夕,他阻止他奔向凯因斯雄子时一样。
伊达诺:“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他亲手导致了这一切,他理应承担起责任。
而后的日子,伊达诺已经不想再回忆了。
卡利西尔的精神状态极差,痛苦、煎熬、绝望溢满了曾经耀眼明亮的双眸。
伊达诺甚至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只看一眼,便是惨不忍睹。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挚友的生命就此消亡。
他只能用残忍的话语规劝他,告诉他,凯因斯雄子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了你,你若求死,他的牺牲将毫无意义,你不能这样伤他的心啊……
或许是日复一日的暗示起了效果,又或许是凯因斯雄子冥冥之中的护佑。
总之,在经历了一段混乱的日子后,卡利西尔终于振作起来了,没再精神海崩溃,也不再寻死……
不,是不再用会让凯因斯雄子“伤心”的办法寻死了。
他在无尽的战斗和任务中合理化自己的死亡,就如同现在这样。
伊达诺:“卡利西尔,你的身体状况军区医疗部应该找你谈过许多次了,我就不赘述了,你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你……唉?卡利西尔?!”
毫无征兆。
身边的雌虫猛地站起,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的窄巷。
伊达诺还想询问,身边一阵劲风掠过,吹散了他的话语,也猝然终止了这场见面。
伊达诺:“等等,卡利西尔?你去哪啊?”
门外,炙热的夜色中,卡利西尔失控地奔跑着。
他的脚步像踏在云端,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刚刚那个身影……
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然做出了反应。
卡利西尔快步奔向那个身影,向那个再熟悉不过窄巷跑去。
……
昏暗的窄巷内,凯因斯扶着墙壁,缓慢地前进。
数分钟前,
剧痛、失温、窒息……
超过感官承受极限的痛苦将生命溺毙,
消散的意识在黑暗中游荡,
但不过一息,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重新凝聚。
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肺中,凯因斯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喘/息。
身上的伤痕已然不见,只剩留在神经末梢的幻痛,提醒着方才经历的一切。
凯因斯:“下手真狠啊。”
不过这次,警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那些潜逃多年的罪犯,终将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凯因斯撑着墙壁站起身,借着昏暗的光,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远处隐约传来机械的嗡鸣,像是某种引擎运转的声音,吸引目光循声而去。
巷口之外,一艘艘舰艇在漆黑的夜空中穿梭、交错,明亮的尾灯划出绚丽的光轨,勾勒出一幅地球上从未有过的景象。
这里不是联盟了。
滚烫的热度再度涌动于皮肤之下,凯因斯感受着四肢脖颈传来熟悉的刺痛,弯起了眼角:
是这里。
他回来了。
“雄主!”
忽而,一个呼喊声由远及近。
凯因斯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身影便猛地撞进他怀中。
对方双臂颤抖地环抱着他,抬起的脸庞上,那双金色的眼眸仿佛融化的星辰。
卡利西尔:“雄主……真的是您吗?”
来人颤声问着,话语间是忍不住的哽咽。
快速攀升的热度让凯因斯的思绪有些恍惚,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安抚性地拍了拍面前的陌生人。
凯因斯:“你好。”
凯因斯礼貌地问道。
凯因斯:“我们之前,认识吗?”
第47章 照料 “说你关心我,好吗?”
卡利西尔:“大概情况就是这样……”
终端屏幕的莹光映照着卡利西尔紧绷的侧脸。
通讯那头的雌虫安静地听完后确认到。
弗兰卡:“你是说, 你的朋友完全不记得你了是吗?”
夜晚让思绪容易发散,弗兰卡看着亮起的终端,忽而意识到他已经六年没听到卡利西尔的声音了。
卡利西尔:“……是。”
弗兰卡:“失忆啊……你这位朋友近期有受到什么冲击吗?”
卡利西尔:“我……不知道……”
今晚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境。
那个他曾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身影突然出现眼前,
在他还未来得及为这场美梦激动或哭泣之际,
对方又用他魂牵梦绕的笑容问出了礼貌疏离的话语。
明明是他最熟悉、最刻骨铭心的人,
但如今他却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脱险,
不知道他这六年去了哪里,
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记得自己……
卡利西尔:“我今晚见到他时……他就已经……”
终端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隐忍的痛楚。
弗兰卡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朋友”对卡利西尔意义特殊, 很可能是他过命交情的军雌战友。
弗兰卡:“那他之前有没有遭遇过什么生理或心理的创伤?或者过往有没有失忆的经历?”
卡利西尔像是想起了什么, 脸色惨白地说到:“有……都有……”
他曾因畸形的社会制度郁郁,曾因自己的行为遭受无妄之灾, 甚至……失去了生命。
卡利西尔:“他曾经还提过,他小时候也曾失忆过……”
弗兰卡:“习惯性失忆啊。”
弗兰卡沉吟道:“你这位朋友很可能是受到什么刺激引发了习惯性创伤失忆,建议不要再刺激他,以免加重病情。”
卡利西尔:“加重病情?”
卡利西尔的声音骤然紧绷。
弗兰卡:“是的,在他生活可以自理的情况下, 建议不要强行唤起他过往的回忆, 避免对他的精神造成再次打击, 导致精神错乱。”
弗兰卡解释道:“毕竟回忆等同于让他重新经历那些创伤。”
重新经历……
月光下伤痕交错的手腕、监控中血肉模糊的残躯, 还有……
卡利西尔想起凯因斯之前说过, 他曾去到另一个世界,而来回两个世界的契机是……死亡。
毫无血色的唇颤抖起来。
卡利西尔:“好,好,我会注意……”
弗兰卡:“他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除了失忆还有没有其他病症。”
卡利西尔看向卧室紧闭的房门。
卡利西尔:“他的身上没有明显外伤, 但正在发烧……”
弗兰卡:“发烧?”
雌虫一向身体强健,发烧实属罕见,而且还没有外伤,那很可能是内脏受损。
弗兰卡紧张起来,声音不自觉抬高:“那还等什么!赶紧带他来医院啊!”
卡利西尔:“他……”
卡利西尔回想起方才的相遇——自己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凯因斯便倒在了他的怀中,体温高得异常。
他一时也顾不上凯因斯陌生的反应了,焦急地唤着他,抬起终端就准备拨打医院急救。
但高热中的雄虫按住了他的终端,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不用去医院,休息一会就好。
于是,他便将凯因斯带回了家,
带着死而复生的爱人,带着满心的惊惧、慌乱与无措,回到了他们曾经共同生活的……家。
卡利西尔:“他不想去医院……”
弗兰卡一瞬哑然,没想到卡利西尔的朋友是这样消极避医的家伙,更没想到卡利西尔竟然就这么由着他有伤不治,有烧不退。
弗兰卡:“好吧,那你再观察一下,给他用酒精擦擦四肢降温,烧得太高记得注射退烧针……”
不过左右雌虫生命力旺盛,又有修复剂维持稳定的精神海,大部分的伤病都能自愈,卡利西尔还是军雌,对照顾伤病患也熟练,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弗兰卡:“但如果他持续三天都不退烧,那就一定要来医院了。”
卡利西尔:“嗯,我知道了……”
卡利西尔挂断通讯,给军部发去了休假申请。他在卧室门边来回踱步了数次,终于还是忍不住推开了房门。
他受不了凯因斯不在自己的视线内。
一刻都受不了。
昏暗的卧室里,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下朦胧的光影。
雌虫强大的夜间视力让卡利西尔清晰地定位到了床铺中央,被子耸起的弧度。
凯因斯……
卡利西尔悄无声息地靠近,跪坐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
凯因斯的脸上因为高热而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眉眼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甚至可以说跟记忆中一模一样,六年的岁月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他还是那样英俊美丽,好像一点都没变……
不,
还是有变化的。
卡利西尔的视线顺着凯因斯的下颚滑至颈间,
原本缠绕着斑斓虫纹的地方此刻洁净一片,但不正常的红痕却在皮肤下微微鼓动。
卡利西尔突然想起,凯因斯曾说,他之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也经历了一场高热,那些瑰丽迷人的虫纹就是在那时候浮现、蔓延……
“在看什么呢?”
忽而一个低哑的声音点破了寂静。
卡利西尔立刻回过神,猛地抬眸,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睛。
卡利西尔:“雄……阁下。”
卡利西尔慌忙改口。
凯因斯:“阁下?”
凯因斯依旧没动,躺在床上看着面前的人。
凯因斯:“你之前好像叫我……雄主……是吗?”
卡利西尔一瞬有些鼻酸,但想着弗兰卡的话,强忍着泪意说。
卡利西尔:“抱歉……我……我认错了……”
凯因斯弯了弯眼角,没再追问:“好吧。”
凯因斯将颈间的被子往下压了压。
凯因斯:“刚刚在看这个是吗?”
卡利西尔如梦初醒,脸色煞白地后退,后背撞上了衣柜。
卡利西尔:“抱,抱歉,阁下……”
卡利西尔忽然意识到,他现在对于凯因斯来说是个“陌生虫”。
凯因斯高烧昏迷后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陌生的房间,还有一只“陌生虫”在床头盯着自己。
他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行为对凯因斯来说多么恐怖。
卡利西尔:“我,我没有恶意的……我……”
卡利西尔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但如今的情况他不知要怎么说,才能给自己方才的举动寻一个合适的理由。
毕竟,他方才看着凯因斯的眼神,
是他自己都无法克制的迫切与渴求。
卡利西尔:“我只是……我只是……”
凯因斯:“你没有恶意。”
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卡利西尔慌乱的解释。
凯因斯:“你因为善良救助了街边萍水相逢的我。”
凯因斯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凯因斯:“你半夜不辞辛劳来看我,也是出于对我的关心,对吗?”
面前的人好像瞬间变成了一个僵硬的木雕。
凯因斯看着木雕颤动的眼睛,继续引导。
凯因斯:“说你关心我,好吗?”
凯因斯的话语完全出乎卡利西尔的意料,
不,从见到凯因斯起的一切,都出乎卡利西尔的意料。
卡利西尔:“嗯……好……”
卡利西尔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这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卡利西尔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
卡利西尔:“我,关心您……是因为关心您,才来看您的……”
卡利西尔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卡利西尔:“您的虫纹……”
凯因斯了然:原来这叫虫纹呀。
凯因斯仰起脖子,毫不设防地将脆弱的颈部展现在来人面前。
凯因斯:“应该很快就会浮现了……大概三天。”
凯因斯没有长出虫纹的记忆,但他记得虫纹消退时的情况。
凯因斯:“等虫纹长出来后,热度就会退了。”
虽然记忆被抹去,但身体对这一切却很熟悉,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凯因斯:“所以不用去医院,也不用担心。”
凯因斯的嗓音带着高热的沙哑。
卡利西尔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卡利西尔:“但您现在很不舒服吧?”
卡利西尔从床头抽屉中拿出酒精。
卡利西尔:“我为您擦拭一下降降温,可以吗?”
凯因斯没有解释虫纹带来的高热无法通过物理降温缓解。
因为从他醒来起,面前人眼底就盛满了郁郁伤痛的情绪。
他是真的很担心他。
这种担心具象化成心痛,在金色的眼眸间流淌。
凯因斯:“那就辛苦你了。”
凯因斯将手掌递到来人面前。
来人深吸了一口气,像在做什么心理建设一般,屏住呼吸,缓缓握上了他的手掌。
在皮肤相触的瞬间,他看到面前人的眼眶湿润了。
沾着酒精的棉纱轻柔地擦拭过每一寸肌肤,带来丝丝凉意。
来人认真地擦拭着他的指间,腕部,直到触及手背一处凹凸不平的皮肤时,忽而顿住了。
难以克制的颤抖随着交握的手掌传递至凯因斯的心脏。
卡利西尔:“很,很晚了,您先休息吧……”
卡利西尔动作慌乱地盖上酒精瓶,颤抖着指尖几度对不上盖子。
方才,在摸到凯因斯手掌上的伤痕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抱住凯因斯失声痛哭。
那是一个咬痕。
是自己当年自毁腺体时留下的咬痕。
是自己在凯因斯身上留下的痕迹。
直到这一瞬间,卡利西尔才终于有了一种实感。
真的是凯因斯。
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卡利西尔:“您,您先休息,我在外面,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卡利西尔不知道自己再继续面对凯因斯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
他逃也似的起身,向门口快步走去。
凯因斯:“等一下。”
凯因斯出声喊住匆匆离去的人。
因为高烧的虚弱,他的声音很轻。
但面前的人还是瞬间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他,露出一双关切的、可怜的、湿漉漉的眼睛。
凯因斯:“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相遇至今,
他登堂入室,承他关心,得他照料,
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卡利西尔:“卡利西尔。”
面前人的声音细若蚊声,但即便如此仍带着掩藏不住的哽咽。
凯因斯:“凯因斯。”
凯因斯与他交换了姓名。
虽然凯因斯知道,即便自己不说,面前人也认得他。
凯因斯:“叫我凯因斯就好。”
第48章 资格 “我想吻你。”
三日后, 磨人的高热终于在傍晚时分褪去。
浴室的水汽氤氲成雾,凯因斯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时,毫不意外地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守候在门边不远处。
卡利西尔:“阁下……”
眼前的雌虫一看就没准备好开场白。
但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凯因斯无意识地弯起了眼角。
凯因斯:“谢谢, 衣服很合身。”
卡利西尔:“那,那就好……您稍等一下, 我去准备晚餐。”
善良的救助者十分贴心, 这三天一直衣不解带地照料他,还为他提供衣食,每一个细节都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他甚至还给他准备了一只终端。
手表大小的电子器件囊括了通讯、社交、生活在内的多种功能。
除了穿越第一天的昏沉虚弱,凯因斯后面两天的精神都还不错,在卡利西尔的引导下, 凯因斯将终端摸了一遍, 了解其用法。
通过终端,凯因斯对当前所处的世界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这是一个虫族的世界。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只雄虫, 而卡利西尔,是他的异性,是一只雌虫。
凯因斯:“我帮你一起吧。”
凯因斯提议,但毫不意外,被卡利西尔迅速否决。
卡利西尔:“不, 不用, 阁下……”
卡利西尔的反应快得像条件反射, 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 放软语气说到。
卡利西尔:“我很快就好, 您先休息一下吧。”
像是生怕凯因斯感到无聊,卡利西尔进厨房前还特地把客厅的电视打开了。
凯因斯看着卡利西尔仓皇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落寞。
“Y区星盗清剿行动大获全胜, 第一军再立战功,彻底瓦解盘踞该星域多年的非法武装势力,收复数颗资源星,重建Y区秩序……”
卡利西尔回到客厅时,电视中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坐在沙发上的凯因斯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播报,见他来了,转头对他笑道。
凯因斯:“恭喜晋升,卡利西尔大校。”
卡利西尔一时怔愣,侧首看了一眼电视上的画面。
新闻中报道的是年初时的Y区清剿任务,自己作为清剿行动的负责人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这场清剿行动已经过去有几个月了,新闻中不光报道了当时的战况,还播报了后期对他的晋升预测。
卡利西尔:“还不是大校……”
没由来的,卡利西尔感觉脸上有点热。
卡利西尔:“年底才举行授勋仪式,我现在还是上校……”
凯因斯笑了,起身接过他手中的餐具,指尖不经意地相触。
凯因斯:“那算是提前恭喜了。”
电视中还在播放当时的作战细节,节选了两架战舰在星海间追逐缠斗的惊险场面。
“第一军上校卡利西尔亲身上阵与星盗首领赛拉斯展开激烈战斗……”
前线记者随着战事进展慷慨激昂地解说着。
但卡利西尔已经听不清解说内容了,呼吸几乎停滞,
他感觉到雄虫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指尖。
凯因斯:“卡利西尔上校就是用这双手驾驶战舰的吗?”
凯因斯的气息逐渐充斥呼吸,熟悉的木制芳香瞬间唤起了六年前那夜旖旎的回忆。
芬芳的、馥郁的、意乱情迷的……
卡利西尔:“是,是的……”
卡利西尔的声音发颤,眼眶不自觉地湿润,难以自持的弯了弯手指,回握住凯因斯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汲取着来自凯因斯的温度。
凯因斯:“好厉害呀,可以教教我吗?”
雄虫没有抗拒他的碰触,反而主动将手指嵌入他的指缝,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他,十指相扣。
卡利西尔:“可以……可以……”
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像是要冲破胸腔。
卡利西尔垂下头,尽全力维持理智,说着。
卡利西尔:“军用战斗舰……不对外开放……我教您开民用星际穿梭舰……可以吗……”
两虫距离很近,卡利西尔垂落的视线正好落在雄虫的颈侧。
斑斓的虫纹随着呼吸起伏,在灯光下流转着蛊惑人心的光。
凯因斯:“当然,我很期待。”
带着笑意的声音近在咫尺,卡利西尔却感觉到交握的手掌正在缓缓松开。
凯因斯:“先用餐吧,我们之后——”
未说完的话语被一股突然的力道打断。
颤抖的手掌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
卡利西尔无法自已地拉过凯因斯,环住了他的腰,一边不住地道歉,一边收紧了怀抱。
凯因斯:“卡利西尔?”
看似强势的拥抱,但怀抱的主人却抖得厉害,站都站不住了。
凯因斯撑住他的身体,与他一同跌坐在了沙发上,怀抱的主人仍没松手。
卡利西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凯因斯的肩膀。
卡利西尔:“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控制不住了……”
积压多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决堤。
他知道现在一切都无法解释了,但他真的没办法。
他想凯因斯,太想了。
他想跟他说话,想拥抱他,想和他紧密交融,合二为一,再也,再也不分离……
想得快疯了!
卡利西尔:“您一定觉得我很可怕吧……”
卡利西尔的声音闷在衣料间,苦涩潮湿。
卡利西尔:“明明才刚认识,却——”
忽而,有力的双臂回抱住他,用像是要将他揉进血骨的力气,揉碎了颤抖的话语。
凯因斯:“不是刚认识。”
卡利西尔或许有所顾虑,
但金色的眼睛不会说谎,
每每看向他都是无声的恳求与哭诉,
像是在说,
求求你,别忘记我……
凯因斯拉开距离,黑曜石般的眼眸直视着卡利西尔说。
凯因斯:“卡利西尔,我们不是刚认识,我知道。”
湿润的金眸骤然亮起光芒。
卡利西尔抓着凯因斯的衣角,激动难掩,失声问道。
卡利西尔:“您想起来了吗?您想起我了吗?”
凯因斯:“抱歉,卡利西尔。”
凯因斯不忍看卡利西尔失望,但却别无他法。
凯因斯:“还没有。”
明亮的金眸瞬间黯淡,卡利西尔的脸色苍白如纸,缓缓垂下头,抓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
卡利西尔:“这样啊……”
想不起来……是好事……
想不起来……也好……
凯因斯:“卡利西尔。”
宽大的手掌捧住面色苍白的脸,不让他移开视线。
凯因斯:“你知道的,我的记忆存在缺失。”
从相遇起,凯因斯就没隐瞒过自己失忆这件事。
凯因斯:“虽然时至今日我也没能想起缺失的记忆,但是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中就有种冲动。”
黑曜石般的眼睛澄澈明净,卡利西尔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凯因斯:“我想要靠近你,想碰触你,甚至……想吻你。”
当那道耀眼的金色撞入怀中时,强烈的直觉告诉凯因斯:
这就是他梦中哭泣的那个身影,
这就是他跨越两个世界也要寻找的人,
这就是与他许下承诺的伴侣,
他的记忆忘却了过往,但他的身体还记得爱他。
可是……
凯因斯:“但是现在的我,没有资格。”
他不记得与卡利西尔如何相识,不记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记得曾经许下的诺言,不记得之前的一切。
现在的他,对卡利西尔来说,只是凯因斯“阁下”。
凯因斯:“我没有做你雄主的资格。”
缺失的记忆像一堵无形的高墙,让他无法捕捉卡利西尔的需求,无法感知卡利西尔的情绪,无法知晓卡利西尔的感受,只能看着他彷徨、看着他泪垂、看着他失望。
就像那夜,在卡利西尔摸到他掌心的疤痕时,他能从卡利西尔的身上感受出一种浓烈的悲伤,但却不知他为何悲伤,只能旁观金色的眼睛融化,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凯因斯“阁下”对卡利西尔的关怀,永远不及“雄主”对他的爱护。
这是现在的他无法弥补的缺憾。
若要解决这个问题,那段记忆便是无法绕过的关键。
凯因斯:“给我些时间好吗,卡利西尔。”
他需要时间找回遗失的记忆。
他需要时间想起曾经的承诺。
他需要时间补全自己缺失的部分。
凯因斯:“等我找回记忆,有资格做你的雄主的时候——”
卡利西尔:“有资格的!”
卡利西尔焦急地打断了凯因斯的话,抓住凯因斯抚在脸侧的手掌,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浮木。
卡利西尔:“您有资格的,不论您有没有那些记忆,您都有资格的。”
凯因斯就是凯因斯,是他的雄主,是他所爱,是他的新世界,是他的一切。
他已经失去过凯因斯一次了。
如今命运让凯因斯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他绝不能再失去凯因斯第二次。
更何况,
凯因斯还愿意接纳他。
卡利西尔:“您想对我做什么都行,我愿意,我都愿意……”
他不知道失忆的凯因斯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也不知道他为何还愿意垂怜自己,
但当下的机会来之不易,
他一定要尽全力争取,让凯因斯满意,让凯因斯允许自己再一次陪伴在他身边。
而凯因斯失去的记忆……
长久郁郁寡欢的岁月与惨烈的死亡,
弗兰卡的告诫还在脑海间回荡,
卡利西尔不敢赌想起这些回忆是否会对凯因斯造成再次伤害。
既然凯因斯的大脑选择遗忘,或许这本就是最好的安排。
至于他与凯因斯之间的回忆。
他会替凯因斯记得,永远铭记。
颤抖的唇贴上颊边的掌心,讨好地轻吻着。
卡利西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凯因斯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卡利西尔:“您现在还想吻我吗?”
雄虫沉默了一瞬,卡利西尔感觉自己的心脏紧绷得快要窒息。
他害怕拒绝、害怕厌弃、害怕熟悉的眼中流露抵触与不悦。
但下一秒,
温热的唇吞下了他的惴惴不安,
有力的怀抱再一次拥住了他的身体。
“想。”
第49章 资源星 “现在我同时拥有你和它。”……
浩瀚星海中, 一艘民用星际穿梭舰在光暗交错中穿梭。
卡利西尔:“这只操纵杆控制方向,这只推拉杆控制速度,这个按键进入控制台后, 可以启动程序查看坐标、库存燃料、还有动力状态……”
卡利西尔站在驾驶座后,为凯因斯讲解驾驶要领, 目光紧盯着控制台, 只有余光敢落在他的学员身上。
凯因斯:“卡利西尔长官,是我开得太糟糕了吗?”
凯因斯眉眼弯弯地问道。
卡利西尔:“没有,完全没有。”
卡利西尔连忙否定。
卡利西尔:“您开得很好,几乎没有雄虫会开星际穿梭舰,您第一次上手就已经开得很好了……”
凯因斯:“是吗?”
凯因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凯因斯:“那为什么我觉得你比我还紧张呢?”
雄虫的话语为卡利西尔的面上染上一层绯色。
卡利西尔:“我是……我是因为和您待在一起……紧张……”
卡利西尔老实地说到。
这几日的时光如梦似幻。
从那日坦诚相待后, 看不见的隔阂被彻底溺毙在浓情蜜意中。
凯因斯身体力行地诉说了对自己的情谊。
温热的唇给予柔情的亲吻与甜蜜的话语, 凯因斯从不吝啬表达对自己的喜爱,好像神魂颠倒的并不只有自己一样。
他会爱/抚他的身体、追寻他的声音、引导他说出自己的感受, 不论在床下还是床上,像是完全掌控了他的肉/体与灵魂,又像是同他一起于爱河中共舞。
起初,对这一切,卡利西尔感到的不是欣喜而是惊疑。
这一切太过美好, 美好得超乎认知与想象。
卡利西尔怀疑自己是不是因太过想念凯因斯而产生了幻觉, 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无尽的思念中疯魔才敢有这样的妄念。
但凯因斯对他毫无根据的惶恐与患得患失的情绪照单全收。
他不厌其烦地安慰他, 教他辨清现实与幻梦, 带他体会他的真实, 与他讲述那些他不知道的时光。
他与他讲述了穿越、医院、消失的虫纹。
他与他讲述了父母、遗憾、迟到的正义。
卡利西尔的心绪随着他的讲述一同起伏跌宕。
凯因斯对他无比坦诚,剖白了自己的一切。
但从始至终,卡利西尔都没有开口对凯因斯说起他遗忘的过去。他害怕现在美好到不真实的生活被打破,不敢让一丝一毫的风险惊扰当下的时光。
不过好在, 凯因斯没有追问,他总是会在他感到难堪之前用亲吻、用拥抱、用炙热的体温化解他的不安与焦虑。
这感觉就像六年前那个月色摇晃的夜晚,不,甚至比那晚更美好。
这些年,卡利西尔回想起那夜,比起幸福,更多感受到的是恐惧,因为那夜过后便是绝望无期的别离。
但如今,他每晚都在那夜一般的氛围中沉溺,听着凯因斯的心跳声睡去,又在馥郁芬芳的木制气息中醒来。
他渐渐开始相信,这样的日子可以延续,这不是命运对他开的玩笑,不会让他再一次,在以为自己获得幸福后坠入无尽深渊。
卡利西尔:“只是看着您,我的心脏就会跳得很快。”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再亲密的事都做过数次了,卡利西尔再看到凯因斯还是会心跳异常。
舰舱内的木制芬芳更加浓郁。
凯因斯拉过卡利西尔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胸膛。
另一颗心脏在掌心下蓬勃有力地跳动,与他呼应。
凯因斯:“我也是。”
从见到卡利西尔起,凯因斯感觉心脏像是注入了新生的活力。
或许是回到人类世界的那六个月太过压抑,又或许是他的心早已帮他做出了选择,再见到卡利西尔时,凯因斯感觉有一部分的自己在复苏,再次焕发生机。
凯因斯:“到了。”
凯因斯的余光瞥见中控台上的坐标靠近了卡利西尔设定的目的地。
卡利西尔轻轻嗯了一声,颔首在全息屏上点击了一下。
瞬间,整个星际穿梭舰的灯光关闭,舰内陷入一片黑暗。
组成舰体的特殊材质,在程序设定下变得透明,视野被最大程度释放。
他们如同悬浮在宇宙中的两颗微小粒子,被浩瀚星海温柔包裹。
凯因斯看到前方不远处,一颗蔚蓝色的行星正在散发着静谧的光芒。
卡利西尔:“Y-859,是隶属于Y区星域的资源星。”
蔚蓝的行星上点缀着点点碧绿。
卡利西尔:“它70%被淡蓝色的液体覆盖,其下蕴含着大量的生物资源,剩下30%的陆地埋藏有诸多矿物资源。”
卡利西尔一边介绍着这颗资源星,一边打量着凯因斯的表情。
凯因斯:“这是星盗之前占领过的地方吧。”
凯因斯想起了不久前新闻中的报道。
卡利西尔点点头:“是的,它在年初战役中被收复,现在……”
凯因斯的终端响起一条通知,关于行星所有权转让。
卡利西尔小声说道:“我买下了它,想将它献给您。”
当年凯因斯曾因他让渡了两颗资源星,卡利西尔在许久后去查了这两颗行星的资料,其中一颗是凯因斯来到这个世界后购买的第一颗行星,正是面前这颗蔚蓝的星球。
卡利西尔:“您喜欢吗?”
面前的雄虫一时没有说话,卡利西尔突然忐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唤起了凯因斯痛苦的回忆,又或许凯因斯根本不想要这颗星球。
卡利西尔:“雄主,您——”
卡利西尔还没来得及询问,身边的雄虫忽而抱住了他,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凯因斯:“谢谢你,卡利西尔。”
凯因斯看着这颗与“故乡”相似的星球,心中感慨万千。
凯因斯:“它与我曾经生活的星球很像,我很喜欢。”
此刻,卡利西尔突然理解了凯因斯当年为何会买下这颗行星,又为何会放着这些富饶丰腴的资源不做任何开发。
卡利西尔:“其实,它原本就属于您。”
卡利西尔一时有些鼻酸。
这颗行星对凯因斯意义非凡,是那时失去一切的凯因斯,在陌生的宇宙中找到的与故乡最为相似的慰藉。
但他当年竟然那样毫不犹豫地用这颗行星交换了自己,交换了那时只剩一两个月寿命的、破破烂烂的自己。
卡利西尔:“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害您失去了它。”
卡利西尔言者无心,但话语却触动了凯因斯内心最深的地方。
过往作为人类的人生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所有的回忆,或好或坏,都被镀上了金色的光芒。
凯因斯:“没有失去。”
凯因斯看着怀中雌虫眼中同样耀眼的金色。
凯因斯:“现在我同时拥有你和它。”
他同时拥有作为人类的回忆,也拥有他的虫族爱“人”。
这些都是组成“凯因斯”必不可少的部分。
凯因斯:“卡利西尔,谢谢你”
电光火石间,卡利西尔好像听懂了凯因斯话语背后的含义,下意识避开眼神,将脸埋进他的颈侧,轻声说道。
卡利西尔:“再等等我,雄主,我会更加努力,为您提供更好的生活,不会让您后悔的……”
尽管卡利西尔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与那个自由平等的世界比肩,
但凯因斯已经跨越生死再次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绝不会辜负凯因斯。
凯因斯:“不会后悔的。”
凯因斯将下巴抵在柔软的发顶。
凯因斯:“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雄虫的话语拨动了心弦。
卡利西尔抬头,看着凯因斯的眼睛,缓缓靠近。
吐息交错间,唇瓣相触又分离。
卡利西尔见面前的雄虫没有不悦的神色,再次垂下头。
试探、深入、激烈、缠绵……
当卡利西尔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骑到凯因斯身上,将他压在控制台上了。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的呼吸急促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凯因斯的衣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大胆,竟在星际穿梭舰里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凯因斯纵容的眼神总让他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凯因斯眼尾含笑地望着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他的后颈。
凯因斯:“继续。”
短促的两个字轻而易举地击碎了理智。
卡利西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情难自已地俯身。
控制台的边缘硌着他的膝盖,但他却浑然不觉。
透明的舱壁外,Y-859行星正缓缓旋转,淡蓝色的星辉为交叠的身影镀上朦胧光晕。
卡利西尔恍惚间觉得自己正漂浮在幻梦之中,唯有凯因斯的温度是真实的锚点。
“滴——”
终端响起不合时宜的通知音,卡利西尔猛然从欲海中惊醒。
卡利西尔:“抱歉雄主。”
是军部紧急诏令的通知音。
凯因斯:“没关系,先看通讯。”
凯因斯扶着卡利西尔的腰坐起身,整理着两人身上凌乱的衣物。
卡利西尔一目十行地扫过军部发来的信息,眉头蹙起。
卡利西尔:“抱歉,雄主,我要立刻回军部一趟。”
军部召开紧急会议,召集所有校级以上的军官到场,连休假中的他都召上了,应该是有十分严重的事情发生。
凯因斯:“没关系,以军务为重。”
虽然雄虫很体贴地应允了返程,但卡利西尔还是对自己扫兴的行为心怀愧疚。
卡利西尔:“真的很抱歉,雄主,我——”
话音未落,耳尖传来酥麻的刺痛。
卡利西尔:“雄主?”
卡利西尔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刚冷静下来的身体不自觉紧绷。
凯因斯低笑着在方才留下的牙印上浅浅厮磨,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
凯因斯:“卡利西尔上校,虽然只在电视里见过,但你穿军装的样子真的很迷人。”
唇齿间的耳廓一瞬燃起滚烫的热度,
未尽的欢欣交换别样的约定。
凯因斯:“今晚能让我亲眼看看吗?”
怀中的身体渐渐放松,
道歉的话语变成温顺的应答。
“可以……”
“当然……可以……”
第50章 绑架案 “卡利西尔长官,您家的雄虫可……
回到Z区星际港时, 暮色已沉沉笼罩天际。
即便军部会议催得很急,但卡利西尔仍固执地将凯因斯送到了小区门口。
自重逢后,两虫就没分开过, 卡利西尔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分离焦虑的症状。
卡利西尔:“雄主,您的终端里已经输入了我的通讯号, 有事请联系我。”
凯因斯:“好。”
卡利西尔:“如果您身体出现什么不适也请联系我。”
凯因斯:“好。”
卡利西尔:“如果您遇到什么危险也请联系我。”
在卡利西尔重复再三的叮嘱后, 凯因斯终于忍俊不禁。
凯因斯:“那我想你了,也可以联系你吗?”
卡利西尔紧绷的神色,在凯因斯的笑容中,渐渐缓和下来。
卡利西尔:“雄主……”
凯因斯看着卡利西尔颤动的眼眸,低头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凯因斯:“好了, 卡利西尔长官, 有任何需要我都会联系你的。”
凯因斯点了点卡利西尔的终端,示意时间。
凯因斯:“会议要迟到了。”
卡利西尔:“抱歉, 雄主……”
卡利西尔抿了抿唇,几番犹豫后还是坦白了心中的不安。
卡利西尔:“我只是……不想再失去您。”
凯因斯心头一软,握住卡利西尔的手,认真说道。
凯因斯:“我不会再离开了,卡利西尔, 我保证。你安心去开会, 我就在家里等你。”
卡利西尔深吸一口气, 终于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凯因斯, 转身迈进穿梭舰。舰门关闭前, 他又忍不住回头,直到凯因斯朝他挥了挥手,穿梭舰才缓缓升空,消失在暮色中。
凯因斯目送穿梭舰远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走进小区。
初夏的夜晚,夜风微凉。
除了刚穿越来的窄巷,今天是凯因斯第一次迈出房门接触这个世界。
路灯依次亮起,凯因斯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街道两旁的建筑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每一处转角都藏着被遗忘的记忆。
老旧小区虽设施简陋但生气充盈,凯因斯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下,看着几个小雌虫追逐打闹着跑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凯因斯:或许之后我应该多出来走走,说不定能有机会找回失落的回忆。
凯因斯一边想着,一边打开门锁。
门刚滑开一条缝隙,一阵疾风便直击面门而来,滚烫的金属硬物抵上了他的下颚,一只布满疤痕的手猛地攥住他的领口,将他狠狠拽进屋内。
“砰!”
门,重重关上。
……
军部。
会议室内灯光亮如白昼。
“近期,W区、X区、Y区都出现了雄虫失踪的事件。”
各区负责军官看着面前的报案细节,神情严肃。
近年来,随着精神海修复剂的普及,雄虫的地位不再像曾经那般尊贵超然不可撼动,但仍因数量稀少而珍贵。
因为只有雄虫可以让雌虫繁衍后代,让种族延续。故对雄虫的伤害仍被定性为极恶性事件。
而现在一连有数位雄子失踪,事态十分严重,已引起了皇室的关注。
今日,皇室下令,命各区治安长官成立联合专案组,立刻开展调查。
“目前一共有五位雄子失踪,疑似有预谋的连环绑架案。”
失踪雄子虽不涉及Z区居民,但考虑到Z区与案发区相距较近,嫌犯可能逃窜至此,故专案组也将隶属Z区军部的卡利西尔上校纳入在内了。
卡利西尔仔细浏览着面前失踪雄子的资料,意外的,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迪桑塔。
失踪地点,Y区。
“被绑架的雄子们分布各区,平常也鲜有交集,绑匪为何会选择这几位雄子实施绑架,目前还不得而知。”
辖区最先发生绑架案的W区治安长官发话,全息屏中立刻浮现了第一个受害者失踪前的行踪信息。
W区治安长官:“绑匪非常谨慎,所有监控都没拍到他的身影,目前没有任何线索,无法追查到他的踪迹。”
第一起绑架案发生在两天前,雄虫和以往一样去会所享乐,并要求雌君晚上去接他回家。
但到了约定的时间,雄虫却迟迟联系不上,他的雌君百般焦急之下进入会所寻找,却从会所经理处得知,雄主早已离开。
X区、Y区的治安长官也发话道:“我们这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个绑匪应该是有过违法前科的雌虫,很清楚怎么样能避开追捕。”
W区治安长官点了点头:“是的,绑匪至今没有提出任何条件或索要赎金,大概率是愉悦犯,很可能会继续犯案。”
Y区治安长官:“而且由于没有线索确定绑匪是随机作案还是有针对性犯案,对于他的下一次犯案很难预防,若是公告全民或将引起恐慌,甚至可能让一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暗中模仿。”
调查一度陷入僵局,会议室内气氛凝重。
卡利西尔看着那几位雄子的面孔,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卡利西尔:“这几位雄子之前都生活在Z区吧。”
忽而,卡利西尔出声打破了沉默。
六年前,Z区密林爆炸案引发恐慌,不少家族在那时选择举家外迁,向周边相邻的W区、Y区、X区迁去。
迪桑塔家族应该就是那时候迁走的。
调查员听闻卡利西尔上校发话,立刻调阅记录。
调查员:“报告上校,这几位雄子确实都曾在Z区长期居住,都是在六年前迁离的。”
果然。
卡利西尔的神色暗下来,冷声说道:“查一下六年前,Z区雌奴交流会的访客记录。”
卡利西尔揉了揉太阳穴:“看看有没有这几位雄子共同出席的场次。”
若非随机作案,那要一只雌虫有同时报复多名雄虫的作案动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曾同时遭受过这些雄虫的欺辱。
而这种事在雌奴交流会上发生的概率最大。
虽说近年来,在各方势力的争取下,各地的雌奴交流会都被取缔,但那些屈辱与仇恨的过往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忘却。
调查员:“报告上校,有三场交流会查到了这几位雄子同时出席的记录。”
想到雄虫们的恶趣味,卡利西尔厌恶地皱起眉头。
阿舍尔:“也就是说,绑匪很可能是交流会中到场的雌虫?”
已升上少校的阿舍尔此次被皇室近卫队派来协同办案,听闻卡利西尔的话语,接到。
阿舍尔:“那也就是说,他若继续犯案,报复对象应该也就出在这些参会的雄子之中。”
卡利西尔点了点头。
调查员已经很有眼力见地将到场雄子名单整理出来了。
各区治安长官立刻安排部署手下士兵前去这些雄子家中进行保护。
调查员正在整理被带来交流会的雌虫名单,忽而神色一顿,眉头紧蹙地说到。
调查员:“其中一场交流会中有一只雌虫当前是在逃犯。”
忽然,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卡利西尔感到喉头一紧,下意识看向终端。
“谁?”
一旁已有军官发问。
调查员:“是上个月越狱的逃犯,赛拉斯。”
“滴滴滴——”
几乎同一时间,卡利西尔的终端亮起通讯提示音。
是来自凯因斯的通讯。
卡利西尔:“雄主——”
不详的预感攀至顶峰,
卡利西尔顾不上军部纪律立刻接通了通讯。
然而,通讯那头传来的并不是熟悉温和的声音。
“卡利西尔长官,您家的雄虫可真带劲啊。”
……
老旧小区,公寓内。
目所能及之处一片狼藉。
破碎的玻璃印着血色的月辉。
“报告长官,经鉴定,现场血迹中含有微量雄虫素,存在雄虫受害者。”
“受害者应与绑匪发生冲突,客厅存在打斗痕迹。”
“现场有硝烟残留,绑匪持枪。”
现场检测组的声音在耳畔嗡鸣。
卡利西尔的指尖没入掌心,温热滑腻。
方才终端中的声音粗犷、嘶哑。
他不会认错。
是他亲手送进监狱的星盗首领,赛拉斯。
家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
他是从窗户进来的。
他今夜特地来这里埋伏蹲点,
是为了来堵他卡利西尔的,
但他今晚却没有回来,
回来的是凯因斯……
阿舍尔:“长官,您还好吗……”
阿舍尔不知道卡利西尔家怎么会突然出现雄虫,但不论如何,能出现在他家,雄虫必然和他关系非同一般。
现场墙壁、地板、家具上都交错着血迹和抓痕,一看便知雄虫在这里经受了惨烈的折磨。
卡利西尔长官看着面前的一切心里肯定不好受。
六年前的回忆闪入脑海。
阿舍尔紧张地打量着卡利西尔的脸色。
卡利西尔长官好不容易从失去前雄主的伤痛中走出来,接受新的雄虫,可如今……
阿舍尔不知该如何安慰,但面前的雌虫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绝望崩溃。
卡利西尔:“从血迹凝固程度看,赛拉斯离开不超过一星时。”
卡利西尔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士兵,沉声说到:“立刻调取Z区所有监控,取监控盲区模拟逃亡路线图,重点排查处于无监管地带的建筑、尤其是具备抗打击能力可做安全屋的房间。”
卡利西尔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冷静理性,雷厉风行。
“是。”
行动队立刻领命出发,卡利西尔又对身旁副官说道。
卡利西尔:“通知医疗队待命,定位到赛拉斯位置后,医疗队立刻前往现场,争取救援时间。”
“是。”
他的语调平稳,逻辑清晰,仿佛只是在指挥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军事行动。
阿舍尔缓缓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带兵投入搜寻。
却在转身的瞬间,余光撇过卡利西尔垂在身侧的手掌。
黑色的鳞甲已然爬上他的手背。
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