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有兰垂下眼皮,眼睫簌簌颤动着,视线落在地面上游移不定。
她舌尖缓缓滑过干燥的下唇,在唇瓣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半晌唇角才扯开一个僵硬弧度,笑容惨淡、苦涩,唇角肌肉不自然地抽搐,好不可怜。
“知道……我是知道些的。”她喉头滚动,声音极其轻,从喉间飘出来,每个字都裹着浓浓的愧意,“这孩子跟着戴家良,净逞些江湖义气,那是不干半点儿人事儿呐!我左劝右劝,他却有自己的主意,我说什么都不管用……”
她尾音突然哽咽,鼻翼剧烈翕动,眼眶霎时红了,伶仃腕骨轻抬,拇指指腹在眼下反复摩挲,试图擦拭根本就不存在的泪意,将本就薄透的眼底皮肤蹭得发红。
那动作矫揉造作得可笑,她却丝毫没察觉两人眼神中的冰冷,自顾自演着,语调拖长,语气浸满哀戚,“不过二位警官放心,我们家小翀本性不坏的,做事有分寸,这里面如果有什么误会,还请您二位多担待呀!”
她这番言辞情真意切,俨然一副爱护儿子的慈母模样,可她享受着这不义之财堆砌的优渥生活,偏生还要端着这副大义灭亲的嘴脸,当真是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余寂时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露,长睫低垂,化作一片薄薄的阴翳落在眼底,遮覆住大半情绪,唇角绷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一片沉默中,程迩面不改色,目光冷冰冰不带一丝一毫情绪,静静地落在女人脸上。
他指尖轻微一动,唇角勾起,眼尾上挑,一抹凌厉弧度在眼尾蔓延开来,嗓音凝着笑:“仅仅是跟着戴家良逞义气吗?旁的事儿,奚女士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空气骤然凝固。
程迩的视线犀利、冷漠,如一把利刃,仿佛能刺穿皮肉,直抵心底,看清她那颗被金钱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心脏。
奚有兰的呼吸一乱,胸口剧烈起伏着,昂贵真丝衫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脊背上,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勉强稳住了眉眼间的情绪,面颊却涨得通红。
她唇瓣几度开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喉间滚动着咽下一口唾沫后,才嗫嚅着挤出几个字:“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迩眸光寸寸黯淡,目光掠过她死死绞住衣角的指节,那修剪整齐的指甲已深深嵌入真丝面料,掐出一丝狰狞的褶皱。
他忽然倾身向前,唇角笑意慵懒依旧,语气却陡然转冷:“看来您确实蒙在鼓里啊,那若我说,您儿子手上沾了人命,还做着贩/毒的勾当呢?”
被对方如此赤/裸/裸地拆穿,奚有兰浑身剧烈一颤,后背后缩,砰地撞上沙发靠背,整个人如同被抽筋拔骨般瘫软下去。
慌乱中,她指甲掐紧身侧长椅把手,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二楼,又急速收回,鼻翼急促翕动,眼底迅速漫上一层浑浊的泪光。
转瞬间,泪水积蓄在眼眶,决堤而出,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沟壑。悔恨,不舍,惶惑,恐惧,无数复杂的情绪紧紧纠缠在一起,在眉心沟壑间徘徊。
她忽地站起身来,跺着脚在原地转了一圈,蹒跚向前两步,蹲在两人面前,干枯的双手颤颤巍巍攀上余寂时的手腕,语气带着浓浓的恳求:“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余寂时垂眸静静看着她,见她虚伪地抹着眼泪,心下忽觉悲哀。
她辛辛苦苦拉扯张翀长大是真,母子间的感情曾真挚深切也是真的,可如今锦衣玉食腐蚀了她的良知,而那惊惶与哀求,分明是对纸醉金迷生活即将幻灭的恐惧。
富贵荣华早就难以割舍,此刻的眼泪,与其说是为儿子面临法律严惩而痛心,不如说是为自己即将失去的优渥生活而悲痛不舍。
见她三言两语便将干系撇清,程迩唇角笑意骤然凝固,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眸色深邃,情绪晦暗难辨。
他懒洋洋斜倚着沙发靠背,修长手指轻敲臂肘,目光一寸寸刮过女人惨白的脸,喉结一滚,突兀开口道:“张翀是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这句话轻飘飘在耳畔炸开,奚有兰双手猛地一颤,她嘴唇半张着,脸颊肌肉僵硬,泪水从脸颊淌落,仿佛一瞬间干涸了,整张脸都以一种十分扭曲的表情僵停住。
余寂时忽觉腕间传来尖锐刺痛,垂眸便见女人手指绷紧,扣紧自己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十指痉/挛似地颤抖着,掌心沁出薄薄冷汗,正黏黏腻腻贴上他腕骨。
他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抽动手腕,直到女人因满手湿滑再握不住,他才得以脱身。
慌乱间,奚有兰舌/尖扫过干裂的下唇瓣,踉跄着起身,胡乱用袖口抹着满脸泪痕,声音飘忽,带着一丝造作的茫然:“什么,什么双胞胎兄弟啊?”
余寂时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这母子俩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脉相承了,奚有兰这一次次的舔唇动作,与审讯室里张翀心虚撒谎时的模样如出一辙,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