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依旧在呼啸,如怨鬼哀啼,手铐链条纠缠碰撞,窸窣作响,混着几声含混的方言咒骂,在一片静寂中反复回荡,嘈杂地躁动着。
可一切声音,都消弭在这一刻。
唯有掷地有声的心跳愈发剧烈,震耳欲聋,像两具濒死的困兽,抵死纠缠,永不停歇。
货车前置灯束冷白,如同锋锐的刃,撕裂空气,刺破夜色,浮尘在两道光柱中翻飞、悬停,清晰可见,像一场静止的雪。
两人相隔咫尺之遥,相对而立,惨白的光斜切过来,照亮在一侧,程迩眉骨微凸,眼眸深邃,喉结在光影里无声滚动,宽阔的肩如同落了一层薄霜。
此时此刻,他眸中如同燃着一簇星火,摇摇曳曳,暗含着某种希冀,却在余寂时长久的沉默里,一点点熄灭,一寸寸黯淡下去。
忽地,他挑了下唇角,眼尾浮起一抹淡淡的讥诮,似是自嘲,搭在对方肩上的手掌缓缓松开,指尖擦过他手臂,最终垂落在身侧。
下定决心似乎十分艰难,他抿唇一叹,终于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背向他,朝前方走去。
“程队……”
余寂时叫住他,猛地向前追了两步,喉间发涩,嗓音低哑,本欲再次请求他的原谅,可薄唇张张合合,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一个字都挤不出。
程迩脚步一顿,并未回头,背影颀长,脖颈僵直,缓缓盘起双臂,静静等待着他的话语。
可一秒又一秒过去,他都没再听见身后传来半个字。
余寂时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颤动着,蜷起又松开,指尖嵌入掌心,袖口之下的嶙峋腕骨紧绷。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间万般犹豫,不知自己该是进,还是退。
他实在害怕,怕程迩依旧不肯接受自己的道歉,更怕他根本就不想原谅自己。
往日里对方刻薄的话语在耳畔反复回荡,他喉咙愈紧,苦涩的泪积蓄在眼底,最终,他只哽咽着重复着那道歉的话语:“对不起。”
话音落下,空气都陷入沉默,不远处那道身影忽地一晃,下一瞬便猛地折返,直直朝他走来,只三两步,便逼至眼前。
鞋尖相抵,程迩微微倾身,骨节分明的大掌狠狠钳住他双臂,力道极重,重得几乎要将他骨骼捏碎。
余寂时愣住,抬眼对上的,是一双猩/红的、浮动着泪光的眼眸。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
这三个字被被程迩紧咬着,在齿缝间反复碾磨。
须臾,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阴森森的,如苍茫月色般薄凉,停顿片刻后,才一字一顿发出质问,声音如同淬了冰,“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灯光太亮,照得他眸底的暗涌无处可藏,一切情绪都成了曝晒在烈日下的冰。
对方目光沉甸甸压下来,逼得余寂时胸口一紧,喉结滚了又滚,一时无言。
被他直勾勾盯着,他鼻尖蓦地一酸,眼眶泛起潮意,长睫微颤间,一滴泪珠无声滚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蜿蜒的痕。
程迩呼吸骤然一滞,面上肉眼可见浮上一抹慌乱,下意识松开手,修长的手轻颤着抚上他的侧颈。
掌心温热,轻轻托起他侧脸,柔软指腹小心翼翼地拭去那滴泪水,泪水在指间融化,洇开一片冰凉。
他垂下倏地阖眼,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挣脱眼眶,顺着脸颊急速滑落,坠入领口,瞬间消失不见。
深吸一口气,喉结艰难滚动,他强忍酸意睁开双眼,嗓音低哑,语气浸满懊悔:“对不起,是我说话不该这么急。”
他的指腹还停留在颊边,那抹温度灼得余寂时耳尖发烫,连带着脖颈都漫上一层绯色。
这时,程迩再次松开手,抬腕,掌心重新覆上他的双肩,力道轻柔而克制,腰身微弯,视线与他齐平,眸色潋滟,神色无比温和。
“余寂时,”他轻唤着他的名字,颤抖的声音裹着一声叹息,气息绵长,“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道歉。”
“我生气,气的从不是你误会我,斥责我,而是你不加质疑便给我定罪,是你面对我的言语刺激,宁可沉默也不愿与我争辩半句。”
话音微顿,他眼底灼热更甚,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哽咽,嗓音愈沉,“我宁愿你骂我,质问我,哪怕和我大吵一架,我都会欣喜若狂,明白吗?”
闻言,余寂时身形微颤,一抹薄红在眼尾晕开,又有泪珠悬在睫尖,将落未落。
他下意识咬住唇瓣,齿尖陷进软肉,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不知过了多久,才艰涩地开口:“明白了……”
他声音极轻,轻得像细小的雪花,还未落下便消融在空气里。
程迩一笑,可笑意又很快收敛,落在他肩头的手轻微颤抖着,忽然开始收拢手指,极其缓慢,一寸又一寸,似是万般不舍,却终究还是彻底松开。
他双臂自然垂落,向后撤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