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了一个佛龛,还有一个佛龛。
尤黎骤然从方才的怔神中回过头,他看着地上蜷缩的小孩鬼,又从二楼围栏看见想冲上楼帮忙的张朝和王信。
尤黎趴在二楼冲底下指挥道,“别上来!堵住门,别让它把门再关了!”
这次再关上可就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开的事了,乩鬼被他们伤了一道,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尤黎几步跑过去,蹲下身先将伤势较重的苏云扶了起来,她被乩鬼扫到墙上两次,匍匐在地上吐了好几口血。
甘倩自己撑着墙,勉强站起来,“成了?它死了吗?”
“它留了一手,404的那座佛龛还好好地被它藏了起来,没让我们一起拿过来。”
“我猜它现在只是重伤,还没到不能动弹的地步,我们先离开这里。”
苏云虚弱道,“纸钱呢?”
甘倩却惊恐道,“天快亮了。”
尤黎下意识看向大门外,远处不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天边亮起一线曦光。
仍是一片白茫茫的灰,却能骤然让人感受到黑夜即将与白日交织的阴凉。
离天亮只剩最后一个小时。
而天亮前的一个小时,阴气最重,鬼气最盛,圆月高悬,是至阴之像。
乩鬼的鬼啸声渐渐变低,它的身形又渐渐从年幼的小女孩一点一点拉长,四肢飞速地生长,扭曲,没恢复成年体型,却也长到少女般大。
它靠404仅剩的那座佛龛为媒介,吸食着此时旺盛的阴气,婴儿般的面庞恬睡满足。
钟家古宅仿若回光仿照了一般,老旧的家具在这短短几瞬飞速恢复成十几年前光鲜亮丽的状态。
这座宅子,活了。
尤黎的耳边听到密密麻麻、窃窃私私的鬼声低语,很吵,又热闹得诡异。
每一道尸检痕上都显现一个半透明的人形白影,它们站立在原地,缓慢地抬头。
五十六个枉死的钟家人在这一瞬,都朝二楼看过来——鬼门要开了。
刹那毛骨悚然。
抵着门的张朝和王信不敢置信道,“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甘倩已经连滚带爬冲下二楼了,苏云扶着墙跟在她后面,尤黎跟在她身后,她回头一看,依旧是尤先生在最后帮他们断后。
乩鬼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看着钟宅此时大开的门,望向门外的黑夜里。
它身形微晃,“死老太婆,你杀我那么多次,这一夜轮回了那么多次,你哪次成功杀了我?!”
“还有你们——”
尤黎如芒在背。
乩鬼伸出红色的长甲,“等我一阵摆平佢哋,打翻班钟家人入鬼门关,你哋和钟婆有一個算一個,都走唔翻!”
等它摆平这些钟家冤魂,将他们都打回鬼门关,尤黎苏云他们和钟婆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
冤有头,债有主,鬼门是开了,但这些枉死的冤魂第一时间找的肯定是害死他们的凶手,而后才是他们。
尤黎一瞬反应过来,刚刚这些冤魂看得不是他们,而是也在二楼,拉满了仇恨值的乩鬼。
他不懂乩鬼的话,却听出了里面的恨意。
“跑,快跑。”
尤黎快要呼不过气。
运动得太过频繁,尤黎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频率,他的视线在晃,手也在抖,撑不住的那一秒,大门离他只有几步远。
而苏云他们都已经跑了出去,王信和张朝还在为他们撑着门。
尤黎知道身后有人在,可L不管是在二楼还是在他往下跑的这一路,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直到现在,在人下一步就要摔落时,L才俯下身将尤黎拦腰抱了起来,几步跨出去。
他嗓音很低,在尤黎被自己剧烈的呼吸声笼罩时都能听见,“很棒。”
尤黎被他托得很高,视线被汗水模糊,低下来的一瞬,他们对视上。
叫人一下明白,是故意放了手,让尤黎自己闯过去的,也始终清楚少年的身体极限在哪。
几人终于离开这座要人命的古宅,尤黎趴在L背上缓了很久才回到地面上,即使离得这么远,他们都能听见钟家老宅内剧烈打砸声。
乩鬼又恨又痛,鬼叫和鬼啸声混杂在一起,一会儿是妙龄少女,吞了几个冤魂后又是成年女子,身受重伤后又是鬼婴的泣声。
副本不断轮回,这一夜之苦,这鬼门重开、被钟家人争食之苦,乩鬼不知经历了多少成千上万次。
它怨恨极了,低低地泣着。
不明白。
“妈咪,你点该睇都冇睇我。”
妈妈,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
“妈咪,你点该生我落嚟?”
妈妈,你为什么生我下来。
“妈咪,你点该生我又杀我?”
妈妈,你为什么生了我,又杀了我。
它太恨,它太痛,它有千种不甘,万般的苦楚,让它不愿入轮回,不愿转往生。
钟婆站在钟宅外的铁门处,“尤生,又见着。”
站在L身后的尤黎循声看去,并不是很意外,方才乩鬼看着门外诉说,就让他猜到了。
苏云几人却被吓了一跳,张朝和王信见了鬼一样吱哇乱叫,甘倩惊魂未定。
苏云定睛一看,又回头看看身后,眼见尤先生不含什么情绪地颔了下首,才松了口气,再看向在半山腰的公路上等着他们的老人,“钟嬷嬷?”
钟婆已经很老了,她脸上布满了褶子,佝偻着腰,拄着手杖,送走了她养大的女儿,又送走了她不知何时降在人世的女孙。
她眼看着钟家惨死,世上再无她的血亲,活到今日,也只能收几个学徒,让他们替自己去探一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