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2 / 2)

逆鳞 一十四洲 2696 字 1天前

那一年在东海,他觉得墨龙的确是的强大的生灵,而龙的剑也是不错的剑。

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无情道可以修成无双剑。这条龙的剑叶灼修不了,但他只需要看到。他看见了,知道有这样的剑在世上,就很好。

然后,他依然练自己的剑。

想斩断的一切他都要斩断,想做到的一切他也都要做到。他本心里燃起的火焰,他不再要它隔绝在对面,也不要它再烧灼着自己。剑是他的心,火也是他的心,那就让这执念到他的剑中来。

他不知道最后会走到哪里,但他已经做出决断。

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剑。

于是离渊看见叶灼身后烧起无边的火海。

离渊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做下某种决定。任何人都无法让他更改。

而离渊自己,也早已做出选择——他迎上那样的剑。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越来越纷乱的雪。什么时候会停下?

——直到他们决出胜负的那一刻。

直到那重云尽散,天地清光一线,照彻雪原的一刻。

最后一声剑响停了。

在原地,在他们开始的地方。风雪尽散。

漆黑纤长的无我剑直指离渊的心口。

离渊静静看着那煞气四溢的剑尖。剑尖再进一寸,可以刺入他心脏。

他可以接下这一剑——如果他的逆鳞还在心前的话。

但那片鳞不在他心前。

——不在心前,在哪里?

在指着他。

离渊忽然想,十一年前那一天,他丢了逆鳞,是不是就是为了在今天的这一刻,因为这片鳞,剑输一招?

一切前缘好像都已注定。一切胜负,在他看见叶灼的第一眼中,是不是就已经定下?

怪不得从第一次遇见叶灼的时候,他就在痛。是不是这就是命数使然。他喜欢叶灼,喜欢叶灼的剑,从第一眼,从第一剑。

剑可以直刺进来的,偏偏停住不动了。这样就算打完了吧,离渊没有用剑来挡,他伸手,打算把剑尖拨开。

但他的手指还没碰到剑刃,抵在心口的剑尖已经动了,它往下落,是叶灼蓦然松手,逆鳞剑失力落地,叶灼吐了一口鲜血。

已经挥出的剑怎么还要收回,收招是很难的,那会伤了自己。

“你胜了,叶灼。”

离渊听见自己对叶灼说,“吃药去。”

走到最后,心会分明,剑也会分明,胜负输赢也会分明。

可是赢的人,好像赢得也没有很干脆。

输的人,输得也好像没有很彻底。

雪面上有一点斑斑的血迹,像点点红梅。离渊怔怔看着那血迹。叶灼都吐血了,他也没有去抱住他,去把合适的丹药喂给这个人,看着他吃下。

叶灼赢了,他听叶灼的。

可是这样很痛。

想起叶灼最后那一剑,也很痛。那样的剑将一切都置之度外,叶灼一定是想好了要去做什么。可是离渊没有问,那到底是什么。

他说过了,他不会再问。

他还怕他问了,就彻底被这个人丢下了。

他听叶灼的。

“离渊。”

叶灼说,“回东海。”

离渊说:“好。”

天地四合忽然都静了,连风声都听不见,心跳声也听不见。

谁都没有说话,离渊看着叶灼,叶灼静静看着雪面上的逆鳞剑。

也不知道这样的静默到底持续了多久。

是离渊看着叶灼,先开口。

“我从前,眼高于顶。以为世上所有我想要的东西,都该是我的。”

“其实不是。”

他说,“谢谢你教我,叶灼。”

叶灼别开眼。

满目茫茫的雪色。从东海来到这里,到不属于龙的地方,叶灼想自己应该是一直让离渊失去什么。但这条龙最后却说,谢你教我。

“离渊,回东海。”

他说,“如果龙界可以连接须弥佛界,带句话给我师父。你们见过。”

“你就说,当年执念缠身,是我之错。现在知错未改,仍是我错。我会错到底。”

叶灼说,“就这样。”

离渊说,好,我会带到。

叶灼说:“我走了。”

说罢提剑要走,却听见离渊闷闷道:“你都给你师父留了话,就没有话给我?”

“给你的话,不是都在剑里?”

“至少,留个保重给我。”

叶灼深呼吸一口气,看着这龙的眼睛。

“登仙大典在中秋过后。”

叶灼说,“到那时候,你想来,就来送我。”

离渊就轻轻地笑了,好像这样,已经出乎他意料,让他满足了一样。

“好。”

离渊说,“我一定送你。”

“那我走了。”

叶灼转身,身后却没有一点动静,他回头对上离渊的眼睛,这条龙就站在原地。

叶灼:“你不走?”

“不走。”

离渊说,“我看着你走。等你走了,我会走。”

叶灼默了默。

“保重。”

他说。

然后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

他再回头的时候已经走远了,回过头,一片远山白雪,雪松寒梅掩映,茫茫的雾中,已经看不见来处。

又下雪了。

第一片雪花飘掠过离渊的视野,他忽然想起,那道红衣身影早已经渺然远去,到天尽头,像一抹轻点的朱砂,最后雪落下来,连那一点朱砂都隐去了。

会不会,其实他也回头看过自己?只是太远了,看不清了。

离渊忽然向前走了几步,想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追上去,再牵起那缥缈的红袖。可是走了很久,除了雪还是雪,天上地下一片空茫,他再也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他下意识想要去感知逆鳞的方位,想知道叶灼往哪里去,是不是还好好的,可是他不能,那联系他自己切断了,因为叶灼要他走,回东海。

陌生般,离渊再度看向茫茫远山,一片雪白,这是哪里?

叶灼在哪里?

——为什么看不到了?

刚才还拢在手心里的,怎么就不见了?

尖锐的,剧烈的痛楚终于迟缓地在离渊心头浮现,像一线蜿蜒的剑锋。

原来,这就是做了君子。

原来,他一点都不喜欢做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