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二表叔、五表叔
进山的路上, 时不时会遇到三三两背着满筐满篓菌子下山的社员。
“大队长,收菌子的车来了吗?”有人问邱嘉树,亦有人跟邱秋说哪儿有鸡枞菌、奶浆菌、牛肝菌, 哪儿竹荪、松露最多,邱秋一一道谢。
邱嘉树跟着回道:“来了, 在寨西头正收着呢, 快去吧。”
山脚的菌子、草药早已被人采完了, 邱秋、邱嘉树和崔小草没停留, 一路朝密林深处走去。
穿着雨鞋的双脚踩着铺有腐叶和苔藓的湿泥上,留下一行行脚印, 阳光穿过枝叶从头顶洒下, 照亮了下方幽暗的世界, 鸟鸣虫啼、远处孩子的欢呼奔跑、大人的交谈、林间小动物的逃窜、风吹树叶的沙沙, 声声入耳, 交织成一首美妙的乐章。
随着深入,人声渐渐远去,林间云雾弥漫,各种菌子多了起来。
三人没捡, 径直朝邱嘉树说的地方走去。
空气潮湿,气温高,很快便是一身汗, 湿衣服裹在身上那个难受劲啊,总感觉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几人拄着棍,一路不停,脚步越走越快。
金铁锁喜阳、耐干旱、耐贫瘠、耐寒、忌水多,多生长在石灰岩红壤土或黄砂壤土等微酸性土壤中, 伴生植物多为云南松,和一些栎类灌木、草本植物。
找到云南松,多半也就寻到地方了。
一个多小时后,邱秋捏着水湿的帕子,气喘吁吁地扶着块石头坐了下来,怪不得以前寻不到呢,位置太偏了,海拔也高,快两千多米了(他们寨子的海拔在800多米左右)。
分布在云南松下石灰质岩石缝中的金铁锁有七八株,有的开着紫红色的花,有的结着青色的棒状蒴果,不是采摘期,邱秋没敢动,找植株旁的幼苗挖了两株,又在地上寻了二十多粒种子,挖了些土,回去移栽、培育试试。
下山的路上,三人挑大的品相好的菌子采了些,邱秋还挖了些苔藓和腐土,准备回去栽种卷柏。
遇到成熟的杨梅、蓝莓、羊奶果、地枇杷和折耳根、蕨菜、野葱、柴胡、水芹菜,三人摘摘挖挖割割,没到山脚每人的竹筐都装满了,天也黑透了。
叶大虎和耗子、张阳州、大鹏、二鹏打着火把来寻。
将竹筐交给叶大虎,邱秋揉着酸痛的两肩笑道:“这半下午的活动量,快赶上我一个月的了。”
两条腿沉重如铅,抬脚都费劲。
“快回去吧。”张阳州催促道,“白芷和叔公烧了水,回去洗洗换身衣服,别受凉了。”
邱秋摸摸后背水湿的衣服,点头。
崔小草将竹筐交给张大鹏,扶着邱秋下山。邱嘉树也不行了,上午跑公社跑县里,下午又进山,累得气喘如牛,被大鹏二鹏架着送回家,邱秋让他换身衣服过来吃饭,邱嘉树直摆手,不了,他一步都不想走。
行吧,不勉强,等会儿让人给他送道菜。
到家热水热饭已经备好,邱秋拿了换洗衣服先去洗澡,出来换崔小草进去。
“谁做的饭啊?”邱秋饿了,闻着满桌的饭菜香,伸手捏条油炸泥鳅吃了起来。
念秋举手:“我炸的泥鳅、烧的香辣田螺、干煸黄鳝,白芷准备的菌子火锅,用腊排骨吊的汤。”
客厅的圆桌中间摆着个铜火锅,下面燃着炭火,锅里腊排骨在汤里咕嘟翻滚。
田螺炒得多,让念秋盛出来一碗,又夹了些油炸泥鳅用盘子装着放进竹篮,交给耗子,让他给邱嘉树送去。
采回来的果子、野菜洗些放桌旁;果子当零嘴,野菜烫火锅。
带回来的酒开了一瓶,大人一人分了一杯,四个孩子白芷给弄了蓝莓汁。
吃饱喝足,邱秋看泡在荷池里的几株卷柏在水里恢复了活性,便带着张丰羽、白芷、大鹏二鹏将其栽种在铺设了腐土苔藓的几个破瓦罐里。
随之将带回来的石灰质土壤堆放在几块石灰质岩石上,将两株金铁锁幼苗和二十几粒种子种上。
忙完,邱秋掩嘴打个哈欠,大大的眼里噙着一汪泪,好困!
“快去睡吧。”张丰羽洗洗手,带着白芷他们要走。
邱秋点点头:“你每天早上不是练太极吗。”朝他走近了几步,邱秋将静静在学校受欺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女孩子不会点武,出门真不安全。”
张丰羽联想到最近两年频繁发生的拐卖案,“明天叫昭昭他们几个小的也来。”
邱秋笑眯了眼:“嗯,好。”
送走张丰羽等人,邱秋带着洗漱好的昭昭航航回房了,两个小家伙从县里回来便带着君浩君泽牵了小踏雪到湖边学骑马。
不像昨天,只是在马上坐了一会儿,今天四人轮流着在小踏雪身上骑了半下午,昭昭许久不骑,航航又是初学者,邱秋担心两人明天腿疼,倒了些药油在手上,搓热后给两人全身按摩。
没按完两小只就睡着了,盖上薄被,邱秋拿着药油去隔壁教念秋给君浩君泽按,她没力气了。
念秋看她这样,心疼姐姐,转身出去提了桶热水来给邱秋泡脚。
双脚放进去,直接没过小腿肚到了膝盖下,邱秋舒服地喟叹一声,笑道:“有妹妹真好!麻烦我们小念秋再切几片老姜过来。”
念秋娇嗔地瞪了姐姐一眼,去灶房找老姜,切成片放进邱秋的泡脚桶里。
泡过脚,出身汗,浑身舒坦了。邱秋用水擦擦身子,回房睡了。一夜无梦,睁眼醒来已经七点多,忙爬起来叫醒昭昭航航。
昭昭没睡够,往薄被里钻了钻:“妈妈我再睡五分钟。”
航航学姐姐,身子一翻跪趴在床上往后退了退,钻进被子里,闭着眼躺在昭昭身旁,一会儿顶不住了,忙又爬出来透气,还跟邱秋说:“闷。”
邱秋穿好衣服,一把将人抱起来,几下扒了睡衣,给换上染好的T恤,背带裤,运动鞋,搁地上一放,拍拍他的背:“好了,出去找小姨洗漱去吧。”
航航揉揉眼,打了个哈欠,回头跟邱秋挥挥手开门出去了。
邱秋一把掀开昭昭身上的被子,将人拎抱在怀里,拿了两套衣服让她挑。
昭昭双手揽着妈妈的脖子蹭了蹭,彻底清醒了,指了指白T恤、大红灯笼裤表示穿这套:“妈妈,我以前在寨子里的衣服还能穿吗?”
邱秋坐在床沿上给她换衣服:“肯定不能穿啦,小了。想要一套啊?”月湖寨有不少从苗寨嫁进来的媳妇,穿着她们的传统服饰,青色、藏青色、蓝色、黑色棉麻的右衽上衣,宽松长裤或百褶裙,衣襟、衣袖、裤边、裙上多会绣些蝴蝶、飞鸟、龙凤、水牛、枫树、几何图案等。
邱秋小时候的衣服是阿奶做的,就是她们苗族的款式,穿习惯了,后来做衣服也多会买来布料,找苗寨嫁来的阿嫂帮忙剪裁缝制。
昭昭小时候穿的衣服其实多是邱秋儿时的旧衣,棉麻料子经了水,越洗越软,小孩子皮肤嫩,穿着舒服,款式也没有过时一说。
“想。妈妈你让人帮我做两身吧?还有千层底绣花小布鞋,我也要两双。”
“衣服嘛,妈妈有,不用做了。鞋子啊,我想想找谁。”寨子里手巧的不少,可鞋底纳得软的没有俩,昭昭学舞,不适合穿太硬的千层底。
昭昭双眼一亮想起妈妈那一箱笼的旧衣:“妈妈,我看看。”
“行。”邱秋将人放在床上,把灯笼裤递给她,让她自己穿,找钥匙开了梳妆台旁最上面的一个樟木箱。
一股淡淡的防虫防霉的药味儿飘了出来,邱秋转身推开下段的摘窗,散会儿味儿,将她五六岁时穿的夏季衣服抱出来,让邱秋意外的是小鞋子也有几双,大小不一,都有□□成新。
她记得不是让褚辰送人了吗?
“咦,妈妈,有鞋子。”昭昭穿好裤子,把被子叠好,跳下床趿着鞋跑来,一眼瞅中了一双黑条绒绣蝴蝶缠枝花的千层底带袢布鞋,“妈妈,我要穿它。”
邱秋看看大小,递给她:“试试合不合脚。”
“肯定合脚。”昭昭欢快地抱着鞋子爬到高背椅上,甩开脚上的鞋,撑撑布鞋的鞋面套在脚上,一提脚后跟穿上去了,扣上鞋袢,跷着脚给邱秋看:“妈妈你看、你看,美吧?”蝴蝶的须须是阿爷用银丝制成的小弹簧,弹簧顶端缀着圆圆的小米珠,脚一动,压扁的须须弹跳起来,抖啊抖。
昭昭越看越爱,忙将另一只穿上。
邱秋记得小米珠好像掉了一个,偏头去看,两只鞋上的四个都在,应该是阿奶收拾入柜时,又重新找了小米珠缀上:“昭昭喜欢吗?”
“喜欢!”昭昭眉眼里都是难掩的欢喜。
邱秋心思一动,将挑好的两套衣裤和一双大红绣小西瓜的千层底带袢布鞋,放在梳妆台上,伸手下去,摸到一个木盒,轻轻抽出来,找出钥匙打开上面的黄铜锁,“给,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些出来,回沪市时带上。”
全是银饰。
邱秋刚出生那会儿,还是五几年,舅公依照他们那边的传统给邱秋定制了小儿首饰。
银项圈、银手镯、银脚圈、银脚铃、银鞋花,再长大些银质的耳环、项圈、梳子、发饰越发多了。
出嫁时,还偷偷送来了精美的银角、银冠、银胸牌、银腰带等。
大件在另一个木盒里,这里全是她四五岁时佩戴的小件。
一个个用红绒布装着。
昭昭盘腿坐在高背椅里,抱着木盒挨个儿将它们从红绒布袋里取出,摆放在书桌上,银手镯、银脚圈,她也有,不过谁会嫌多呢?
“妈妈,都给我吗?”
邱秋摸摸闺女的头:“嗯,这些都给你,妈妈戴不上了。”
想了想,邱秋又道:“你太姥姥留下的还有一大箱呢。”
“这些就够我戴了,太姥姥的放着吧。”昭昭说着将银项圈戴在脖子上,拨了拨板块上挂缀的银铃,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银项链也好看,由数十个精制银环相扣连接而成。
银锁更漂亮,元宝形状,刻了吉祥图案和文字,下面用细锁链缀着小鱼、莲花、铃铛。
邱秋捏捏鞋头她的小脚,不顶,稍有点宽松:“穿上袜子,把东西收拾好,赶紧带上你表哥他们去卫生所跟舅太公学太极。”
“好。”昭昭瞅瞅外面的天色,忙将脖子上的银项圈取下来,仔细地装进红绒布袋里,放进木盒,挨个儿规制好,锁上木盒放进书桌抽屉。
邱秋拿来梳子几下帮她把头发梳通,一分为二,辫了两条辫子垂在肩头。
昭昭摸摸小辫,换上昨天穿的运动鞋,撒腿出了屋子。
邱秋紧随其后,一出门便瞧见了在灶房烧火的静静:“静静早,什么时候来的?”
邱秋说着拿了牙刷竹杯去水池旁洗漱,顺便瞧了瞧昨天种下去的卷柏和金铁锁,卷柏大半已经转绿,金铁锁的叶片有些萎靡。
“早。”静静小声地回了句,不吭声了,双眼盯着灶洞,一副很忙的样子。
崔小草洗了咸鸭蛋放进锅里煮,笑道:“应该很早就来了,我五点半起来,她站在竹笆门外,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
邱秋不悦地瞪了崔小草一眼:“你身体不好,还不多睡会儿,家里又没什么事。”
崔小草笑笑,4:05人就来了,门外站个人,她和大虎怎么睡得踏实。她看了,小姑娘应该是没有表,怕迟到,便早早起床过来了。
“航航君浩君泽,静静姑——”昭昭从厕所出来洗洗手,扬声唤道,“走喽。”
崔小草看向静静:“火不用烧了,快去吧。”
四个孩子和静静一走,邱秋洗漱好,开始带着叶大虎夫妻和念秋练八段锦,耗子去工地看今天能不能开工继续建房。
一个小时后,孩子们带着小踏雪跑回来,邱秋他们这会儿也锻炼好了,收起动作,拿毛巾抹把脸,邱秋朝几人身后看看,问昭昭:“你静静姑回家了吗?”
“割猪草去了。”
“没吃早饭吧?”
“她带的有饭团。”
不用说肯定是昨天的剩饭,大夏天的放一夜,也不知道发没发酸。
“刷牙洗脸,赶紧吃饭。”邱秋催促几个孩子。
四人欢呼一声,拿上牙刷竹杯跑到水池旁,挨个儿接好水,排排队蹲在荷塘边比赛着刷起了牙。
小踏雪在几人身后转了几圈,凑到邱秋面前,拿头轻轻地抵抵她。
邱秋伸手揉揉它的大头,笑道:“我们小踏雪越来越俊了,听邱嘉树说你又瞧上匹小母马,够花心的啊!”邱秋戳着它的额头数落道,“前几年还是一年一换呢,现在我们不在家,你更来劲了是吧,一年两换!那下次我们再回来,你是不是要一年三换了?”
小踏雪长长嘶鸣了声,掀着眼皮看她,一脸得意。
邱秋曲指轻敲了它一记,警告道:“老实点,不然邱嘉树便要将你当成寨子里配/种的种/马跟人开价了。”
小踏雪弹弹后蹄,咧嘴嗤了声,喷了邱秋一脸口水。
邱秋抹把脸,气得作势要打它:“越说你越来劲是吧。”
小踏雪委屈地嘴一撇,找昭昭告状去了。
昭昭能怎么办,只得许诺等会儿煮黄豆给它吃。
邱秋交代念秋多给它煮些,忙拿上药皂去洗脸。
吃罢饭,邱秋去卫生所给张丰羽等人上课讲阴阳十三针,让念秋看着昭昭他们点,别去后山。
十点多,苗寨来人了,二表叔、五表叔带着两位十四五岁的表弟拉了两牛车东西,茅贡米、灿米、糯米、五里香,活鸡活鸭活鹅、西瓜、小白瓜和各式蔬菜、熏肉、腊肉等。
全是给邱秋的,怕她回来没吃的。
进了家,放下东西,二表叔和五表叔一刻不停,带着两个表弟跟四个小陀螺似的,先是搬来梯子上房查看小青瓦有无破损,换上几块瓦,又开始修补院坝墙,打理后院的药材,清洗荷塘里的淤泥(隐隐有点臭味儿了)。
直忙到下午五点多才弄完,洗洗手便要走。
邱秋拦不住,强硬着将两个表弟留下了,两人也是自小跟着长辈学医学药,正好一块儿听听她讲阴阳十三针。韩鸿文家还有一间空房,邱秋又跑了一趟,借来给两人住。
结果第二天,二表叔五表叔又送了一牛车药材过来,都是他们进深山采摘的,苗寨特有的。
有治疗胃腹疼痛、十二指肠溃疡等疾病的朱砂莲。
有被苗族人意为“美容长寿之果”的黑老虎和被他们誉为“神仙草”的赶黄草。
还有治疗跌打损伤、瘀血肿痛的三叶三七和治疗肺热咳嗽、肺结核咯血、尿血病症的金线莲等等。
邱秋要给钱,他们非但不要,走前还一人塞给邱秋一条大黄鱼,说是邱秋没工作,大城市生活不易,他们别的帮不上,给点生活费让她吃好点穿好点,别省也别委屈了自己。
邱秋拿着装有大鱼黄的灰扑扑袋子,低头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哦,这两天为了做事方便,她穿的是自己以前的旧衣。
“回吧。”二表叔朝呆站在路边的邱秋挥挥手,“想要什么了,打个电话,我们给你凑。”
“我真不缺钱。”邱秋紧跑几步,将袋子丢了过去,这钱她不能收,阴阳十三针的学费,族里已经给过了。
“砰”的一声,袋子砸在牛车上,袋口散开露出一抹黄。
五表叔忙伸手将袋子口拢住系紧,回头斥道:“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
“像她阿爹。”二表叔磕了磕旱烟袋,“先收着吧,回头让三堂伯(张丰羽)给她。”
第132章 第 132 章 分田到户,申请下来……
站在寨头, 目送两位表叔走远,邱秋往回走,望着湖边长着烤烟的坡土、栽着秧的田头, 赤脚混在孩子堆里玩耍的昭昭航航君浩君泽,不由扬了扬嘴角, 才几天啊, 君浩君泽就黑了一个度。
大队部旁边今年开了间小卖部, 邱秋打算过去给四个孩子一人买顶草帽。
“邱秋, ”七叔婆跟人坐在小卖铺门口的紫木树下纳着鞋底闲聊,看到邱秋过来, 扬声问道, “你表叔他们又来了, 怎么没留人住两天?”
“留不住, 稻子要放水, 包谷要施肥,烤烟要打叶,果树要修枝。”邱秋说着走到几位老人身旁,一一打招呼。
“唉, 农民就是这样,一天到晚不得闲。”有人感叹道。
“邱秋,”六狗子他奶对邱秋招了招手, “来来,问你件事。”
邱秋朝她走近了些:“您说。”
“跟你回来的那两位是来收药材的吧?我听队长提了一嘴。”
“对。不过,人家要好药,像蒲公英、苍耳、鸭跖草、木芙蓉花这类的人家不要,要稀有的,高海拔生长的。”
“你表叔拉来的那车都是什么药?”
“朱砂莲、黑老虎、赶黄草、金线莲……”报过药名, 邱秋跟他们说这些药的生长环境、外观形态、气味、药用价值、采摘和炮制方法。
开小卖铺的阿旺嫂听完,“他们都收什么药,邱秋你知道吧?”
邱秋点头:“回去我写三张单子,明天给你送来一份。”另两张给大队部和卫生所。
“行,我贴在门口,给大家伙儿都看看。”
邱秋刚要踏进小卖铺挑选草帽,邱嘉树骑着辆自行车满头大汗地从公社回来,远远喊道:“邱秋,能联系上褚辰吗?”
邱秋一怔,瞬间心虚了,他们坐飞机回来的事,忘记跟褚辰说了,那家伙怕还算着他们坐火车的行程等着给他们打电话呢。
“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带团在南京,很急吗?他今天晚上应该会打电话过来。”
邱嘉树长腿一支,自行车在邱秋身边停下:“前天,中共贵州省/委正式发出《关于放宽农业政策的指示》,明确各地可以根据本地的实际情况,实行多种形式的生产责任制。也就是说,政府允许我们实行包干到户了!”邱嘉树兴奋得双眼放光,“我要问问褚辰别的地方是怎么实施的,借鉴一下。”
邱秋看他这样知道等不及了,找阿旺嫂借来纸笔,写了组电话号码给他:“这是南京饭店的电话,褚辰去前定了房间,你打过去问问他在不在。”
邱嘉树伸手接过,车子一拐回大队部打电话。
褚辰带团去玄武湖公园还没回来,邱嘉树让服务员等褚辰回来了说一声,有急事找他,让他赶紧给回个电话。
“邱秋,什么是包干到户?”阿旺嫂问道,她方才听了一耳朵。
“咱们现在不是集体制吗,包干到户就是把大队里已有的土地、山林、水面等生产资源进行评估、划分,确定承包的数量、期限和责任,然后与农户签订承包合同,明确双方的权利和义务。”怕她听不懂,邱秋又简略地道,“就是把土地、山林、月湖承包给个人,所得收入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承包?”
邱秋点头:“大队会按照你们家人口、劳动力来确定,看你能承包几亩耕地、几亩草地、多少林地,一般合同的期限是三十年、五十年、七十年。”
这话一出,不止阿旺嫂听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七叔婆等人也坐不住了,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抛向了邱秋。
邱秋所有的知识都是看报、听褚辰在家嘀咕的,并不全面,一时被问得头大,忙买了四顶草帽逃一般回到卫生所,继续给大家上课。
褚辰带队回到酒店已经九点了,看看表,准备给张思铭打电话,问他今天可有接到邱秋母子。
结果刚一走到柜台前,服务员便说有位姓邱的同志下午两点多打来电话,说找他有急事。
褚辰一看服务员递来的电话号码,是月亮湾大队的,心里咯噔一声,怕邱秋母子三人有个什么事,忙将电话拨了过去。
“褚辰?”邱嘉树一直坐在桌前等着呢。
“是我……”
不等褚辰再说什么,邱嘉树噼里啪啦便将今天在公社开会的内容说了一遍,末了询问包干到户的具体细节可有先例。
有,1978年11月24日深夜,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18户村民在一纸分田到户的“秘密契约”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79年下半年,便迎来了大丰收,从吃不饱到家里粮食多得放不下,震惊全国。
“分田到户?”邱嘉树疑惑,“我们接到的文件是包干到户。褚辰,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有。
分田到户是将土地、山林彻底地分到单个农户手中,让他们自主经营,不依赖集体,产品归农户自己所有,只需交公粮和农税即可。
包干到户是在坚持土地集体所有制的基础上,把土地的经营权承包给农户,集体仍会在一些方面发挥作用,如统一组织购买种子、化肥等,在遇到自然灾害时,组织力量进行抗灾救灾。产品分配遵循“保证国家的,交足集体的,剩下才是自己的”原则。
邱嘉树握着话筒的手一片汗湿:“你倾向哪一种?”
“分田到户,山林、果园、菇房、月湖走承包制。”
邱嘉树听到菇房,眉心一跳,后山的菌子多到捡不完,知青走后,侍弄菇房的人不上心,产量越来越少,去年冬天已经关闭了。
“邱秋他们到家了吗?”褚辰问道。
“哦,到、到了。”邱嘉树心不在焉。
褚辰再次看了看表,本来是不想打扰邱秋休息的,可他不放心:“你让邱秋过来接下电话。”
“啊,他们在外面,你等下。”
邱秋带着昭昭航航八点就过来了,姐弟俩坐不住,便点了葵花杆在大队部周围照知了猴,邱秋在小卖部跟一群乘凉的大爷大娘拉家常,说的也是包干到户的事。
邱嘉树一喊,邱秋忙跑到小树林边抱起航航拉着昭昭奔过来了。
从邱嘉树嘴里得知邱秋带着孩子到寨几天了,褚辰都要气乐了:“离开家就放飞了是吧,心里还有我吗?”
邱秋理亏,忙将话筒塞给昭昭:“爸爸说想你和弟弟了。”
昭昭捧着话筒笑咧了嘴:“爸爸,我和航航也想你哟,我们刚刚抓了好多知了猴,等会儿回去让小姨帮我们用油炸一下,吃起来那滋味儿老香了。可惜,你吃不到。”
褚辰和沈瑜之、蒋济安刚下乡那会儿,沈瑜之馋肉,跑去跟寨子里的人学着抓知了猴,拿竹签串了在火上烤,半生不熟吃下肚,夜里拉肚子一遍遍往茅厕跑,折腾得他和将济安也没睡好,第二天上工没精神,被邱老实逮着骂了个狗血喷头。现在想起来,好似上辈子的事:“油炸食物容易上火,你们少吃点。”
“知道啦。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沪市啊?我们要到下月月底,嘿嘿老家超好玩了,水田里到处都是泥鳅、田螺、小龙虾和养的小鱼,山上遍地是菌子、野果和野菜,我们下午在月湖边还看到一群野鸭子和一只长腿鹭鸶,鹭鸶的羽毛是白色的,好漂亮啊……”
“姐姐,”航航急了,踮脚拉着昭昭的胳膊叫道,“该我了,该我跟爸爸说话啦。”
“好好,给你。”昭昭对着话筒道,“爸爸,航航等急了,我把话筒给他了。”
“嗯,好。”知道女儿还有很多话要跟他说,褚辰又道,“昭昭可以给爸爸写信。”
昭昭双眼一亮:“我明天就写。”说罢,将话筒递给航航。
航航一拿到电话,便迫不及待道:“爸爸、爸爸,我会骑马了。”
“航航真棒!要注意安全哟。”
“姐姐坐在前面带我,”航航组织着语言,慢慢说道,“用围巾系着我的腰,掉不下来。”
“办法不错。骑的时间长吗?腿疼不?”
父子俩一问一答,昭昭在旁时不时补充几句。邱嘉树心神不定,跟邱秋说着包产到户和分田到户的区别。
邱秋:“褚辰怎么说?”
“分田到户,果园、山林、月湖走承包制。”
邱秋想了想,问道:“我的户口不在大队里,能承包山林、坡地吗?”
“种药材?”
邱秋点头。
“明晚我们开会,正好一起讨论一下。”
褚辰看看表,不知不觉聊了二十分钟,“昭昭航航把电话给妈妈。”
“妈妈,爸爸找你。”姐弟俩举着话筒异口同声道。
邱秋知道褚辰担心什么,上前接过话筒便道:“我们在寨子里挺好的,大哥张叔阿妈给我们送了不少米面吃食,苗寨的二表叔、五表叔昨天拉来两牛车吃的用的,还帮忙修了家里的房子、院坝,清理了荷塘。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打电话。”
褚辰听她叭叭一通说,便知在老家过得不错,大的小的都有些乐不思蜀了,“想我吗?”
邱秋一怔:“褚辰你喝酒了?”
褚辰一噎,红了耳尖:“你就说想不想吧?”
“想~”声音甜得腻人。
褚辰心里似钻进一只小蚂蚁,“挂、挂了。”
邱秋轻“嗯”一声,挂掉电话,想了想,等了片刻打过去跟服务员说找韩卫鹏。
电话直接转到了客房。
邱秋询问了几句,得知褚辰没事,饭桌上没喝酒,精神头十足,放心地挂了电话。
褚辰跟韩卫鹏住一个房间,他从楼下上来在走廊里跟一位香港来的富商聊了几句,推门进来时,韩卫鹏刚挂了电话。
“嘿嘿……”韩卫鹏看着他笑得古怪。
褚辰瞥他一眼没搭理,放下公文包,进浴室洗漱。韩卫鹏跟到浴室的门边,笑道:“知道刚才谁打来的吗?”
褚辰从镜中瞅他一眼,转身关门。
“等等,”韩卫鹏以手抵着门,喊道,“是你爱人打来的。”
“邱秋!”褚辰一想便明白了,“你没胡说什么吧?”
“你有情况?!”韩卫鹏惊讶道。
“你才有情况呢。”褚辰双手环胸,不耐地瞪他一眼,“我是怕你胡言乱语,她担心我的身体。”
“呵呵,你也知道自己有多变态呀,一天24个小时,你是恨不得20个小时都在工作,跟你一起带队真他妈的累!”韩卫鹏有气无力地后退几步,往床上一躺不想动了。
“你睡的是我的床。”褚辰提醒道。
韩卫鹏身子一翻背对他:“我就睡了。”
“你能不能讲究点?”
“我哪里不讲究了?”
“没洗澡,没换衣服。”
韩卫鹏气得捶床,“下次我再跟你住一个房间,我就是狗。”
吴志用过来敲了敲门,“褚队回来了吗?”
褚辰将解开的衬衫扣子复又扣上:“进来。”
“队长,国旅那边打电话,说有一队15人凌晨3点到,麻烦我们帮忙安顿一下。”
韩卫鹏翻身坐起,诧异道:“他们国旅承包的华侨饭店、丁山宾馆都住满了吗?”
吴志用点头:“跟咱们现在住的南京饭店一样,全部满员。王队、小方和道子平都快崩溃了,打电话给我时,小方差点没急哭。”
韩卫鹏:“那往哪儿安排啊?”小旅馆、普通的招待所肯定不行。
拒绝也不行,安排不好他们一样跟着丢脸,还要丢到国际上去。
褚辰蹙眉:“怎么没往无锡、镇江分流?”
“那边也住满了。”吴志用无奈地摊摊手。
褚辰:“来的都是哪里人?”
吴志用看看记录本:“新加坡七人,马来西亚来的有五人,剩下三位来自台岛。”
褚辰略一思索:“我们想办法腾出来两间房给台岛来的同胞住,我去打个电话。”
说罢,径直出门下楼去前台,要了军区华东饭店第一招待所的电话,打过去询问有没有空房。
有,十几间,足够人住了。然而军区招待所的主要职责是为军队内部服务,承担军队系统的会议、接待等任务,不对外营业。
褚辰只得跟沪市军区的少将穆正卿打电话求救。
穆正卿很快帮忙要来了批条,让褚辰接到人后,直接带去招待所,那边会有人帮忙安排。
褚辰忙得脚不沾地,月亮湾大队这边,几次会议之后,一致决定按褚辰的方案来,分田到户,山林、果园、月湖走承包制。
大家纷纷为邱秋可惜,一家人的户口都不在大队里,分田没有名额,不过还好,自留地留了下来,那上面被耗子种满蔬菜,有茄子、西红柿、豇豆、辣椒、丝瓜和土豆。
分田呢,青丫从她外婆家回来了。
这会儿,一家人都十分庆幸青丫的户口没有像二妮一样迁走,一个人能分半亩梯田、一亩坡地呢。
抓阄选好地后,邱秋专门开了瓶酒,满上一杯敬青丫,谢她这两年多来对孩子们的照顾,对家里的辛勤付出。
青丫捏着指尖一颗心直往下坠,说出来的话声音都是抖的:“你不用我了?”
邱秋笑道:“我想让你带我挣钱呢。”
那一刻,青丫的眸子亮得,多年后邱秋还能想起。
“我准备投资一笔钱,让你开家蛋糕房,你看是想在哪儿做,县里、还是沪市?”
“县里离家近,我的人脉也能护你。沪市有我呢,只要你不主动找事惹事,我也能护你一路前行。”
“邱秋……”青丫的泪扑簌簌往下落,“谢谢你。我能收徒带人吗?像你一样,自己前行的时候,也拉别人一把。”
“可以,先仅着我们寨子里的女孩来吧。”回来半月,邱秋也看到了,整个寨子几百口人,三十多户,就有20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辍学在家,不教点什么或是帮一把,她们的人生一眼可以望到底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准备先送你去锦江俱乐部跟着西点师傅学习半年。”
青丫捂着脸,泣不成声:“谢谢,谢谢你邱秋。”
邱秋笑着将酒杯往她面前递了递:“做一行爱一行,把心劲放在上面,好好学。”
“嗯。”青丫重重点了下头,抹把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隔天,张丰羽的申请批下来了,三天后出发去前线。
邱秋看着最近收上来的药材和表叔送来的,写下了一张张药方,交给张阳州、白芷等人,开始吧,两人一组,止血粉,消炎粉,止血消肿生肌的白及粉,能加速伤口愈合减少疤痕的血竭膏,治疗咽喉疼痛牙龈肿痛的冰硼散,有良好镇痛作用的延胡索丸剂,风湿膏和治疗烧伤、烫伤及各种皮肤感染的黄连膏。
另备了化瘀止血、活血定痛的三七粉。战场上,无论是外伤出血还是动静脉出血,三七粉都可以直接敷在伤口上,通过收缩局部血管、增加血小板活性等快速止血,同时它还能促进瘀血消散,减轻伤口周围的肿胀和疼痛。
金银花也装了不少,煎水后对伤口进行清洗或湿敷,能起到抑制细菌、病毒等病原体生长,预防和治疗伤口感染。
二表叔、五表叔他们听说后,又送来五车药材,并从族中调来十来位制药高手,大家一起帮忙,制出来的药粉都是用瓮装的。
送张丰羽跟前往一线的部队会合时,他的身后,跟了五辆牛车,全是制好的药粉、药丸和药膏,以及炮制好的药材。
张丰羽一走,白芷、大鹏、二鹏回县医院上班去了,二表叔、五表叔和两个表弟邀请邱秋一家去苗寨住几天。
邱秋选了块二十多亩的坡地,想承包来种天麻、黄精、钩藤和何首乌。
价格大队一直没商定,去苗寨住几天也好。
收拾两身衣服,当天邱秋便带着叶大虎夫妻、念秋和四个孩子坐表叔的牛车去了苗寨。青丫留下帮耗子给盖房的社员烧水,煮饭。
第133章 第 133 章 苗寨1
二表叔他们居住的西苗寨在公社西北方, 距离月湖寨有四十多里山路,每次过来看邱秋,他们都是凌晨四五点就从家出发了。
今天从月湖寨出来时, 已是下午两点,几辆牛车一前一后到了公社所在的清溪镇, 邱秋带着念秋、崔小草下车, 去供销社、南货店买礼品。
烟、酒、奶粉、麦乳精、菊花精、红糖、绵白糖、大白兔奶糖、水果硬糖、各式点心、布料和给孩子们的文具盒、铅笔、蜡笔、画纸、铁皮青蛙、积木、连环画等等。
两个表叔和十位制药的叔伯要过来阻止, 被叶大虎拦着劝住了。
东西搬了一牛车。
两家店的经理都是褚辰早年一手提拔的, 认识邱秋,知道是她来买东西, 忙出来打招呼。
“景天、志远, ”邱秋招手唤来俩表弟, “想买什么不, 我带的有票。”
张景天看看撂放在牛车上的布料, 扭捏了下,问邱秋能不能换块红色的,下周大伯家的堂姐出嫁。
不用换,邱秋进店又挑匹红色的确良, 看有红纱巾卖,一下子要了20条。
“够吗?”邱秋偏头问张景天。
“太、太多了。”张景天心肝直颤,呜……回到家, 保不齐就是一顿竹板炒肉。
志远早跑了,怕邱秋问他要什么,一个把持不住,将心里话说出来,让表姐花钱。
“妈妈——”昭昭站在牛车上喊道,“我们要吃冰棒。”
行啊, 一人一个,邱秋让念秋和崔小草去拿。
邱秋付过钱,步出供销社,抬头看到二表叔、五表叔和十来位制药的表叔伯们脖子上搭的毛巾,早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且稀疏得一扯便破,脚上穿得倒是新布鞋,就是吧,昨天下雨,邱秋见他们都是赤脚在卫生所穿行。
想了想,邱秋转身问供销社的经理,毛巾、牙刷、牙膏、搪瓷盆、搪瓷杯、雨衣、雨鞋、解放鞋、毛巾被有多吗?
有、有,大客户啊,经理忙带着她去仓库挑。
邱秋的工业券不够,掏出叠侨汇券:“可以吗?不行的话,先欠着,缺多少我让我大哥明天给你们送来。”
“可以、可以,不用劳烦张厂长,用侨汇券就行。”经理生怕晚回答一秒,侨汇券这样的富贵票就从手头溜走了。
东西又搬了一牛车。
这下说什么表叔们也不让邱秋乱花钱了,硬是扣住叶大虎,拉了邱秋便走。
叶大虎眼见东西买得确实不少了,没挣扎。
小地方再买也就这些了,邱秋也没挣扎,顺从地被二表叔推上前面孩子们坐的牛车,抓住航航拿冰棒的手,一口咬下去大半。
君浩君泽要将自己的冰棒给大姑,邱秋没要,“吃吧,弟弟小不能吃太多冰的。”
“妈妈尝尝我的。”昭昭举着自己的奶油冰棒送到邱秋嘴边。
邱秋张嘴咬了一小口:“好了,妈妈自己也有。”
念秋和崔小草给大伙儿分了冰棒,表叔伯们心疼直哆嗦,这得多少钱啊?有心不要,买了,又不好退。
撕开包装纸,唆了口,唔,真甜!真冰!脸上的表情一个个出来了,捂腮帮子、吸溜嘴的,还有五官皱在一起的。
大家互看一眼,指着对方笑了。
念秋没理一帮大老爷们搞怪的表情,拉着崔小草跳上牛车,在邱秋身旁坐下,一行人很快出了清溪镇。
看着两大车东西,表叔伯们吃罢冰棒,不舍得说邱秋,你一句、我一句地将景天和志远训得跟霜打的茄子不敢吭声。
邱秋笑笑,将两人叫到车旁,从多学科、多角度给他们讲解《黄帝内经》,开阔二人的视野。
几位叔伯互视一眼,不说话了,支起耳朵跟着听讲,航航君浩君泽吃罢冰棒,看着那层层叠叠的梯田,从山脚一直蔓延到山腰,微风拂过,稻浪翻滚,不时有红嘴的相思鸟、画眉鸟、麻雀等从抽穗的稻禾上掠过,几人看了会儿,便在妈妈/大姑温和的声音里打起了瞌睡,很快在小毯子里睡着了。昭昭盘腿坐在妈妈身前听得认真。
随着牛车一路疾行,梯田渐渐被茂密的山林所取代。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风吹来一片浸心的凉,大家纷纷穿上外套,给孩子们盖上毯子。
树上蝉鸣此起彼伏,伴着几声清脆的鸟啼和虫鸣,欢乐的似一场夏日盛宴,参加的还有林间一晃而过的野兔、红腹锦鸡和树上探头探脑的小动物们。
路边的野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在草地上开得灿烂,如同褚辰请人从新疆买来的羊毛地毯。
景天、志远见昭昭一直探头朝草丛里的花儿看,各摘了一把送她。
昭昭张手捧了满怀:“谢谢景表叔、志表叔。”
两人笑笑,继续听邱秋教他们从方法论研究《黄帝内经》藏象经络学。
“小姨,你闻闻,好香啊。”昭昭举着花朝念秋面前送了送。
念秋轻嗅了下,各色香味斑驳,有的花朵里还藏着黑色的小飞虫:“小姨帮你编个花环戴在草帽上吧?”
昭昭双眸一亮将花递给了她:“谢谢小姨。”
念秋伸手接过花儿,挨个弹飞花朵里的小飞虫,量下昭昭的头围编了起来。
再往上走,云雾渐渐弥漫开来,白色的云雾如轻纱般缭绕在山间,夕阳的余晖洒在林间,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几个孩子醒了,吵着要下去,叶大虎接过人,带他们去林中小解,顺便拿竹筒接满山泉水。
邱秋说得口干,接过叶大虎递来的竹筒喝了几口水,让景天、志远消化消化讲的内容,捏捏发麻的双腿,活动了一下,待那股麻劲过去,由崔小草扶着步下牛车,带着孩子们跟在牛车后面走了一段,教他们认识路边生长的草啊花的,从名称与科属、形态特征、生长环境,说到采集时间与方法、性味归经、功效主治等,中间穿插着一个个小故事,听得孩子们欲罢不能。
其知识之渊博,景天与志远听得再次双眼冒星星,听表姐讲阴阳十三针,他们就知道她的知识面之广,是在县医院当副院长的二伯爷所不能比的。没想到,连最基本、最普通的草药知识她也能讲得这么通俗易懂,听得让人耳目一新,一遍就记住了。
叶大虎和妻子对视一眼,这是他们第一次听邱秋讲学,真是长见识了。
五表叔扯扯他二哥的衣袖:“哥,邱秋不是月底才回沪市吗,让她在寨子里多住些日子吧?”
“我家的吊脚楼是去年新建的,收拾得干净,让她和孩子们住我家吧?”五房的十叔凑过来小声道。
四房的十一叔不愿意了:“十嫂烧的饭猪都不吃,要住也是住我家。”
“呸,你别污蔑啊,你嫂子蒸的山药黑米饭那个香呀,你想吃也吃不到。”
“呵呵……我稀罕。”
“行了行了,别吵,住哪看邱秋自己的意愿。”
老十和十一双眼一亮,将主意打在了昭昭和航航身上,偷偷地凑过去,哄着他们去自己家住。
邱秋偶尔听了两句,想笑。
带着孩子们走了一段,复又坐上牛车,等到终于看到那掩映在山林间的苗寨星点灯光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回来前,打过电话,族人举着火把早早地迎了出来。
看到邱秋,纷纷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邱秋还是儿时被阿爸带着来过几次,这么久了,很多人都变了模样,大都不认识了。
二表叔、五表叔挨个儿给邱秋介绍。
邱秋一一喊人,全是长辈,舅公、舅婆、表舅、表舅妈、表叔、表婶。
一行人簇拥着邱秋往寨子里走,几个孩子被表弟表妹们抢抱在怀里,崔小草和念秋的手被表婶们攥得紧紧地拉着往家带,叶大虎跟在后面,舅公招呼着。
西苗寨还有十几户外姓人家,这边闹哄哄的,有几家出来查看情况,跟着过来打了声招呼。
人被迎进了族长家的吊脚楼,热汤热饭备着呢。
啥也别说了,先让孩子们洗脸洗手,吃饭。
薏仁糯米粑是小七房送来的,茯苓香米饭是大房的三表婶蒸的,山药黑米饭是五房的十表婶的拿手好饭。
陈皮酸肉是大房的舅婆做的,藿香辣子鸡是下周要出嫁的香表姐烧的,党参炖蛋是专门给几个孩子准备的……满满一大桌饭菜,汇集了一族的心意。
族长亲自给大家斟上米酒,邱秋端起来便喝,入口甜味较为明显,酒香清幽,回味悠长,比较温和,男女老少都适用。
“来来吃菜。”舅婆招呼道。
邱秋确实饿了,航航有人喂,昭昭君浩君泽自己会干饭,她只管接下舅公、舅婆、表舅、表舅妈等人夹来的各式菜肴,就着满满的幸福感,一不小心吃撑了。
舅婆带着表舅妈端来刺梨消食茶,邱秋接过来道了声谢,让舅婆和表舅妈看看外面两牛车东西是现在分,还是明早再挨家挨户给送过去。
跟景天、志远相处的小半月,族里有多少户人家邱秋早已打听清楚,买来的东西虽做不到一人一件,一家一套还是有的。
“现在分吧,省得搬来搬去的。”舅婆看向丈夫(族长)。
族长点点头,问邱秋:“有单子吗?”
有,邱秋让念秋帮着清点,一时间院子里闹哄哄的,昭昭带着航航君浩君泽跟着凑热闹,没一会儿便结识了一帮小朋友,大家约着明天去小溪沟里抓鱼、捉螃蟹。
二表叔、五表叔和十位制药的表叔伯回家吃过饭,也过来了,有的在院子里帮着分东西,有的专门过来邀请邱秋带着孩子们去家里住,这话一出口便被族长敲了脑袋,并送了一个字“滚——”
看着憋屈的几人,邱秋只能偷着乐。
撵走几个不尊老的小子,族长问邱秋在沪市生活上可有困难,知道国家允许买卖房产了,便要拿东西让邱秋买套房挂在自己名下,他们离得远,别哪天受褚辰那小子欺负了,哭都没地方去。
这次给的是金叶子。
邱秋真诧异了,往族长跟前挪了挪:“大舅公,族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黄金?”
族长看了她一眼,跟着小声道:“你阿爷没跟你说?”
邱秋摇头,她只知道她家祖上是茶商,所以才有那么多小黄鱼。
族长抬抬头,示意她看头顶的电灯泡:“解放后没多久我们这儿就有电了,知道为什么吗?”
邱秋一脸茫然。
“咱山里矿多,从甲午战争至‘九一八’事变期间,小鬼子派了一拔又拔人过来,先是探查,后又抓了山民偷偷地挖,一开始要的是煤、磷矿和锰矿石,后来挖到了一个金矿,”族长长长叹了口气,“当年可没少死人。我们这儿的水电站啊,就是用那帮鬼子留下的设备筹建起来的。”
邱秋只觉心情沉重,怪不得对于上前线,寨子里的家家户户都那么积极。
“金矿挖空了,小鬼子撤退时,寨子里剩下的三成壮丁全部出动,死咬着不放,硬生生撕下了一块肉,你大伯走时,我们给他凑了两箱,剩下的这一点,留在手里,渐渐成了死物。以后谁给你,你就拿着,留在他们手里作用不大,还不如让你拿着办点实事呢。”
邱秋想了想点头:“我想在咱们县办个中药厂,集种植、研发、生产、营销于一体的现代化中药制药企业。不过,还要等几年,研究生毕业后,我想进研究所工作两三年,熟悉一下中药研发的每一个细节与流程。”
神机丸二代、三代研发时,是整个军区研究院为她服务,要什么,一句话的事,一路绿灯,她只需埋头在实验室即可。
而真正的中药研发流程不是这样的,它是一个复杂且严谨的过程,要先从需求调研、文献研究、立项论证开始,随之是资源调查、药材采集与鉴定等等,她必须从头到尾走几趟,做到步步心中有数。
族长伸着枯树皮的老手摸了摸她的头,慈爱道:“想做就去做,我们这帮老家伙给你托底。”
“好。”
“去休息吧。明天先在寨子里逛逛,各家各户认认门,后天我再让人带你进山走走。”
邱秋起身:“您也早点睡。”
族长朝她摆摆手:“去吧。”
表舅妈看邱秋从客厅出来了,忙过来带她去三楼。
三楼有一间小客厅,三间卧室,以前不知道都是谁住的,反正现在全腾给邱秋他们了,叶大虎夫妻住楼梯口那间,邱秋带着昭昭航航住中间,靠里是念秋和君浩君泽住。
灶房里烧了热水,夜里凉,没敢让他们洗澡,一人给提来一桶水,简单地擦擦身子泡泡脚,刷刷牙洗把脸,睡吧。
大家拿到东西纷纷要来谢,都被舅婆拦下了,先让孩子们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一夜无梦,翌日一早,邱秋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
二楼的廓下,挂了一排四五个鸟笼,族长养了三只画眉、两只黄豆雀,院子里还养了十来只竹鸡。
趿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窗,吊脚楼依山而建,错落有致,青黛色的小瓦镌刻了岁月的印记,凭栏远眺,连绵的山峦、层层的梯田间,晨雾如一层轻柔的薄纱,在微风的轻拂下缓缓浮动。
溪边,早起的妇人三三两两地蹲在石头上,淘洗着糯米、蔬菜,或用木槌捶打着衣物,笑声伴着流水声,在寨中回荡。
小孩子们三五成群地拿着昨天邱秋带来的铁皮青蛙、积木在地上摆弄,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寨中那栋古老的鼓楼静静地伫立在晨光中,飞檐翘角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不知道是谁一早练起了芦笙,那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像在诉说着苗家古老的故事。
舅婆、表舅妈端着洗好的糯米、蔬菜从溪边回来了,族长喂过笼中的画眉、黄豆雀,下楼打开一楼的牛圈,牵出一头体型较大、四肢粗壮的水牛。
牛拴在院门外,族长回身拿起扫把清扫起了一楼的鸡窝、鸭舍和牛圈。
很快叶大虎下去,接手了他的工作,两人交谈了起来。
崔小草也去灶房帮忙了,邱秋摸摸有些浸凉的胳膊,关上窗,转身便见昭昭一骨碌爬坐起来,揉着眼唤道:“妈妈,我想上厕所。”
“稍等一下。”邱秋飞快换上衣服,穿好鞋袜,抱起昭昭,扶着楼梯,小心地朝楼下走去。
跟族长、叶大虎打声招呼,抱着人去了后院。
将昭昭在茅厕门口放下,递了张粉红的卫生纸给她,“去吧,妈妈在外面等着。”
厕所昨天下午刚清理打扫过,一早表舅妈点上艾草给熏了熏蚊虫,昭昭一身轻松地从厕所出来,彻底清醒了,“咦,妈妈,你看舅太公家种的天麻、杜仲、金银花、七叶一枝花,长得真好啊!”
是呢,跟他们家一样,也在后院种满了草药。
昭昭伸手摸了摸七叶一枝花小小的果实:“妈妈我还没见过它的花呢。”
“回头跟你舅太公要把种子,找个花盆自己培育试试。”
“好啊。”
早上的山里还是蛮凉的,昭昭下来没换衣服,身上是睡觉穿短袖短裤,邱秋见她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催促道:“好了,赶紧上去,换身衣服再下来玩。”
昭昭张手:“妈妈抱。”
邱秋弯腰将人抱起走到前院,跟从梯田放水回来的表舅说了两句,便上楼了。
航航已经醒了,正揉着眼找妈妈。
第134章 第 134 章 银匠
孩子们一个个起来后, 邱秋带着他们下楼,唤上叶大虎、族长、表舅和在厨房帮忙的崔小草一起练了几遍八段锦,大家开始洗漱。
陆陆续续有人送来早餐, 凉拌米豆腐、丝娃娃、糯米糍粑、酸汤饵块。
舅婆和表舅妈则做了酸汤米粉、蛋包洋芋、蔬菜烙锅。
开饭了,族长夹起块糯米糍粑给邱秋:“小时候你来, 最爱吃的就是糯米糍粑。尝尝, 这是你二表叔一早起来打的。”
表舅妈端来甜酒, 往邱秋、念秋、崔小草和叶大虎面前各放一碗, 舅婆则给昭昭他们各冲了一杯蜂蜜水,“来、来, 就着糍粑吃。”
邱秋伸手接过撒有芝麻和糖粉的温热糍粑, 咬一口, 香甜软糯黏滑, 带着芝麻的颗粒感和糖粉的甜味儿, 即不过分香、也不过分甜,是她喜欢的口味。
再喝一口清淡的甜酒,口感越发丰富、清爽了。
“是记忆里的味道。”邱秋笑道,“小时候多久还得不了一块糖吃, 这双份的甜,可是让我没少惦记。”成人的灵魂穿过来又如何,在物资匮乏的年代, 该馋还是馋。
族长爽朗地笑道:“喜欢就多吃点。”
“嗯,等会儿我要谢谢二表叔,大早上的,辛苦了。”
“尝尝我烧的蛋包洋芋。”表舅妈给邱秋和孩子们挨个儿各夹了一个。
这个是真的好吃,新挖的土豆蒸熟后捣烂成泥,随之热锅放油, 加入蒜末、洋葱炒香,丢入酸萝卜、折耳朵、青菜丝、脆哨等配料翻炒出香味,再放入土豆泥、盐酱、葱花炒成土豆糊糊。
今早刚下的鸡蛋加入红薯粉打散摊成蛋皮,将炒好的土豆糊糊放在蛋皮上,四面折裹起来,放在碗里,蘸点麻辣辣椒开吃,不要太香。
航航吃不得辣,不蘸辣碟。
其他的食物也好吃,凉拌米豆腐酸辣爽口、开胃又解暑,蔬菜烙锅外皮焦香、内部鲜嫩多汁,蘸上特制蘸料,香辣过瘾,让人欲罢不能。
吃罢饭,不等邱秋挨家挨户上门拜访,大家都来了,带着吃的用的过来道谢,谢邱秋昨天给大家买的东西,雨衣、雨鞋、搪瓷盆、搪瓷杯、布料哪一样不是大家缺的。
特别是昨天得了毛巾被、红纱巾和红的确良布料的待嫁、待娶的大姑娘、大小伙,更是对邱秋感激不尽。
知道邱秋不要钱票,大家送来了茶饼、刺梨冻、杨梅汤、千层底布鞋,苗家姑娘自己织布、染色、绣制的蓝色对襟衣、宽松长裤,长辈们送来的是银耳饰、银手镯、银项链、银锁。
邱秋没全部拒绝,衣服鞋子只给自己和昭昭一人收了一套,银饰她和四个小家伙来时便戴着呢,母女俩戴的是银压领,航航和两个表哥戴的是银手镯,长辈们送来的银饰便没要。
念秋见阿姐和昭昭换上苗族的服饰,发型一变、银压领一戴十分漂亮,打开行李取了条还没有上身的连衣裙,跟景天的姐姐阿彩换了身衣裤和一双千层底绣花带袢布鞋,当下也换上了。
“阿姐,好看吗?”念秋跑到邱秋跟前,转了个圈,展示道。
邱秋帮她理理衣襟:“好看!”
舅婆看得一脸笑意,推推舅妈,让给念秋拿个银压领来戴。
送人哪能用旧的,正好家里有给白芷准备的嫁妆箱子,打开有成套的婚服和银饰,表舅妈从中取出银压领,亲自给念秋戴上了。
“阿姐……”念秋摸着银压领,有些不知所措。
成套的婚嫁饰品哪能拆开,不吉利。
邱秋伸手帮她取下,递还给表舅妈:“舅妈,这个不能收,你有旧的吧,给她拿个旧的就行。”
“不碍事,”表舅妈摆手解释道,“哪家能一次性打足一整套,不都是哪年收成好、有钱了,给闺女打一件,这么一件件凑起来的。这件银压锁先给念秋戴,等到秋季分粮了,我再给白芷打一个。”
舅婆跟着劝道:“邱秋,近几年没那么多讲究了,让念秋戴着吧。”
邱秋一时有些为难,念秋忙推推她的手:“阿姐,我不戴了。”
族长过来笑道:“刚才你四表舅送来十几件银饰你不要,这会儿倒是为难了。老大媳妇,把银压领收起来吧。邱秋,你带念秋、昭昭和崔同志去你四表舅家看看,他是寨子里的老银匠,想要什么直接找他拿。”
表舅妈不敢违背公爹的话,不好意思地接过银压领,跟邱秋小声道:“你四表舅喜欢烟酒,昨天他得了两包烟、一瓶酒,心里高兴着呢,去吧,别跟他客气,他存了不少好东西。”
邱秋“扑哧”笑了:“好。”
舅婆瞪了儿媳一眼,起身上楼道:“邱秋你等一下。”
一会儿她拿了两包烟下来,递给邱秋:“给你四表舅带去。”
族长一看不愿意了:“你怎么乱拿东西呢,那是邱秋给我的。”
舅婆白他一眼:“跟侄子你也计较。”
“正因为他是小辈,我才要计较呢。”
邱秋收下烟,往族长跟前移了移,悄悄塞了几张侨汇券给他:“呐,自己拿着,想买什么买什么。”
族长第一次见侨汇券,翻看下:“这票咋跟咱们平时用的不一样?”偶尔去收购站卖药材,人家会给几张票,大多是工业券和副食品券。工业券攒着买农具,副食品券都凑到年节前,买点心走亲戚了。
“舅太公,”不等邱秋回答,昭昭咽下嘴里的茶饼,跟他道,“这是侨汇券,是海外侨胞给国内眷属汇款时,由银行根据侨汇金额按照一定比例核发的物资购销凭证……”
族长听二弟张丰羽说过,褚辰家有海外关系,对于侨汇券的来历,便没多问,只是不可思议道:“拿着它去供销社什么都能买啊?”
侨汇券以侨汇人民币作为面额。
昭昭探头看了看,妈妈给的这几张,分别是5元、10元、20元、50元、100元:“侨汇券要与人民币一起使用,拿着这些券,可以到侨汇商店,购买生活用品和日用工业品。商品要是一百块,你给对方这张100元面额的侨汇券,再掏100块钱,就能买到啦。”
“能买收音机不?”族长小声问道。
76年二弟丰羽让人送回来一张收音机票,他用卖药材的钱买了台红星牌晶体管收音机,可惜没听俩月,大孙子订婚要去下聘了,两人结婚也没拿回来,至今还在人家娘家放着呢。
陶老头(孙媳妇她爷)每次见到自己还嘚瑟不行,舔/着脸说他孙女孝顺。这事吧,想想就来气。
“一台多少钱啊?”昭昭问他。
“我76年买的八十。”
昭昭抽出他手里的10元、20元、50元的侨汇券凑够八十,“这三张券,然后你再拿80块钱,就可以买了。”
“这券连收音机票都能顶啊?”族长不敢置信道。
“嗯呐。”昭昭点头,“我家买电视、冰箱、洗衣机、风扇用的都是它。”
“冰箱、洗衣机?”听都没听过。
“我们新房子里装的还有空调呢。”昭昭站得有些累了,拉拉他,“一老一小”蹲在院子一角叽叽咕咕聊开了。
随着昭昭的讲解,族长对邱秋现在的生活有了一个浅显的了解,摸摸昭昭的头,族长欣慰道:“我们昭昭赶上好时候了。”
昭昭双手捧着脸,跟着乐道:“二舅太公(张丰羽)就去过我们家,您什么时候去啊,过年行不?我带你去城隍庙看灯会,去春风得意楼听戏,去大世界照哈哈镜,去文化宫看我们的舞蹈表演。”
“哈哈……谢谢昭昭,”族长捶捶腿,“舅太公老了,这辈子怕是去不了喽。”说不遗憾是假。
“好了,我去寨口看看,今天都有谁去公社赶场。”族长说罢,起身朝外走去。
舅婆一直关注着老头子呢,闻言叫道:“你干嘛,让人捎东西啊?”
“让他们带我一程,我去买台收音机。”
邱秋一听忙喊了声“大舅公您等等”,说罢忙一溜烟跑上楼,取了十张大团结和一沓侨汇券给他:“拿着,别不够了,还得再跑一趟。”
舅婆点点邱秋:“你就惯着他吧?!”
族长不要,他有钱,券也够用了。
邱秋笑道:“你不想添几个手电筒?”她昨天才知道寨子里夜间出行都是点火把,有手电筒的没两家。
族长拒绝道:“票够了。”
“拿着吧。”邱秋扯着他的口袋将大团结和侨汇券塞进去,赶紧跑开了。
“这丫头。”族长笑骂了一句,心情甚好地哼着戏文,背着双手出了家门。
十一表叔拎了一桶鱼过来,两人迎面碰上,他打趣道:“大伯,你捡到钱了,这么开心?”
族长扬起手里的旱烟袋轻敲了他一记:“整天就想着怎么不劳而获是吧?”
十一表叔委屈地揉下头:“我不就随口一说吗?”
族长低头瞅瞅他桶里的小银鱼:“去暗河了?”
“嗯,航航不是不能吃辣吗,我弄些让大嫂给他做香煎银鱼饼、银鱼炖蛋。”
族长挑刺道:“昭昭他们三个不能吃?”
“想吃就吃呗,不够我再去网。”
族长满意了几分:“今天谁赶场吗?”
“有啊,凤山、大林一早就走了。”十一表叔打量眼族长一身簇新的衣服,“你要去赶场?”
族长拍了拍兜:“嗯,去买台收音机。”
“哪来的票啊?”刚一问完,似想到什么,他惊叫道,“邱秋给的!”
“嗯,怕不够,又塞了一把。”族长一脸嘚瑟。
十一表叔酸了,随之期期艾艾道:“大伯,我也想买一台。”
“来家听就行了,买这么多干嘛,浪费。”
“哦。”十一表叔双肩一搭拉,提着桶便走。
“唉,等等,你上午没事吧?”
“有事。我们家分的田在哪,我还没去看呢,得认认地界,再看看要不要放水。”
他们西苗寨前几天也分田到户了,十一表叔他们几个不在家,寨子里让他们几家的婆娘优先抓阄挑地,家家的田分得都不错。
这一季因为种子、化肥、农药是大队出钱购买的,所以收成还按集体制走,真正的单干要到下一季,虽说如此,每个人对自家田里的作物还是上心了起来,浑身是使不完的劲。
十一表叔他们刚制药回来,队里给放了一天假,二叔表、五叔表他们哪歇得住,一早就去田里查看了。十一表叔懒散惯了,一时还没改过来,早上起来想到航航不吃辣,拎着网便去暗河网鱼去了。
“下午再去看你的田,赶紧把鱼给你大嫂送去,套上牛车,咱爷俩去公社。”
“不去。你去买收音机,我去干嘛?”
就知道这小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族长掏兜,递张五元的侨汇券给他:“拿着吧,用它能买两只手电筒了。”
“嘿嘿,真给我啊。”这是侨汇券啊,他昨天见邱秋用它买东西了,老好使了。
族长肉疼地点点头:“快点,咱爷俩早去早回。”
“行,您稍等。”一溜小跑将桶拎进院,跟同样要出门的邱秋说了声,转身就跑。
邱秋低头看向脚旁满满一桶小银鱼,航航伸手去抓,昭昭忙拍他的手:“腥死了。”
“鱼,”航航指着桶内道,“好多。”
表舅妈放下手中纳的鞋底,过来笑道:“这是小银鱼,只有河暗里才有,也就小十一有这本事,玩去吧,中午给你们煎饼子吃。”
“辛苦舅妈了,”邱秋抱起航航,带着昭昭、君浩君泽、念秋和崔小草向外走道,“我们去四表舅家了。”
“去吧,他家门前种了一片石楠竹,很好找的。”
四表舅张文正是苗族银饰技艺的传人,今年59岁,穿着件蓝布褂子,宽腿裤,戴着副眼镜,瞧着有几分斯文。
几人到时,家里就他一个,正坐在工具间的一个小板凳上,手持錾子垂直于黑漆椅面上的半成形银片,用锤子轻轻敲击錾子顶部,在银片上錾刻花纹。
旁边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工具,有些錾子,大小不一、刃口形状繁多,有些尖锐如针,亦有的宽阔扁平……
身后的大工作台上,摆放着张厚重的铁砧,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锤痕。旁边放置着一些古老的模具,上面雕刻着苗族特有的图腾和花纹、龙凤、蝴蝶、花鸟、几何图案等。角落处放着一盒粗细、厚薄不一的银丝、银片,色泽银白、质地纯净。
房间的一角,还放着一个炭炉,炉旁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坩埚和熔银的工具。
第135章 第 135 章 种植药材,归还,张明……
君浩、君泽和昭昭精力旺盛, 蹦蹦跳跳揪朵花、拽片叶、撵撵鸡、追追鸭,一路不曾消停,张文正听到奔进院的追逐声和孩子们的欢笑, 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朝几人看来, 随之起身道:“邱秋来了。”
“四表舅, ”邱秋放下航航, 笑道, “我们来看看你的压箱货,跟您买些样银饰。”
张文正无奈地点点她:“送你不要, 上门来买, 跟四表舅生份啊!”
“那能呐。”邱秋笑道, “你打的银饰那么漂亮, 我是样样想要, 只是怕你全送我了,没饭吃。”
“家里有田有地,不靠我这点手艺吃饭。”
这话谦虚了,苗寨有名的老手艺人, 谁家姑娘儿子出生、满月、周岁、出嫁/成婚送聘不来找他打上一两件首饰。
以前得的钱票扣除成本要往大队交上五成,以后不知道怎么算。
又闲聊了几句,张文正去卧室搬来一个箱子, 都是他打来不舍得卖出去的各种精品。
箱子打开,亮得晃眼。
张文正取出一个个装有银饰的小屉,摆满了工作台。
念秋和崔小草上前挑选,腰子形、半圆形的银压领,银钗、银梳、耳饰、手镯,一人挑了十几件。
昭昭摸摸一件缀有小桃子和铃铛的小银钗:“舅太公, 你好厉害哦!”桃子打制得栩栩如生,铃铛精致可爱。
张文正看看昭昭的穿戴,拿起小银钗插在她的丸子头上。
昭昭没打耳洞,张文正略微遗憾地瞟眼小屉中的各种耳饰:“下午舅太公给你打一对夹耳。”
“谢谢舅太公。”昭昭晃了晃头,铃铛叮叮当当地响,“妈妈,好看吗?”
“好看。”
张文正看向邱秋:“你不挑几件。”
挑。
首饰谁会嫌多呢,之前是不好意思白要,挑得多了,四表舅也不好不收钱票。
张文正打的这箱银饰,多用镂空、浮雕技艺,造型新异,轻而灵动,邱秋给自己和四个孩子、老太太、二姐、大嫂、宗敏、青丫各挑了几件。
张文正抱来个中号的箱子,帮她一一装进去,收了个成本费。
邱秋没跟他争这个钱,打量圈没在他家看到什么有用的电器,让念秋和崔小草将箱子抬上独轮车推回族长家,她带着孩子们去大队部,给清溪镇供销社的经理打电话,请他帮忙垫付台收音机,交给去买东西的西苗寨族长捎回来,改天回去经过供销社再把钱票给他。
对方一口应下了,问邱秋还需要什么不?
没了。
电视这儿收不到信号,买了没用。
风扇也用不到,山里清凉,窗一开,风呼呼地吹,夜里还要盖被子呢。
邱秋打量眼大队部办公室,想了想:“收音机拿两台吧。”另一台放在大队部。
“好。”
邱秋道了声谢,挂断电话,掏出几毛钱给在外间办公的会计七表叔。
七表叔收下放进抽屉,将刚泡好的茶递给她一杯:“昭昭几个被宏祥他们叫走玩去了。”
邱秋朝外看去,果然,院子里的几人早跑没了影。
“邱秋,我听二伯(张丰羽)说,早年你在山上种了不少天麻?”
邱秋点头,接过杯子在七表叔对面坐下,“我们那边后山有不少野生天麻,咱们采药人不都遵循一个原则嘛,采多少种多少。72~76年管得严,不让采山货卖钱,采的少种的多,慢慢形成了规模。这两年我跟褚辰去沪市上学,后山的药材便交给了耗子打理。春、冬两季他都会进山采挖、补种。”
“你也知道咱们这儿适合天麻生长,深山区的天麻,便是由人工种植跟野生的也没多大区别,品质好,价格高,一斤35块,两季下来,每年都有三四千的收入,再加上别的药材,耗子扣除他的工资,一年交给我四五千块钱。”
七表叔听得拿杯子的手抖了抖,前年二伯让寨子里送了二十多种药材过去,说是邱秋要的,事隔半月,他让人送回来七百八十块钱,说药材被邱秋所在的医院收了。
这之后,时不时便会让寨子给送一些过去,但都不多,说是试药。
时间一长,大家的希望便又落空了。
他也知道,寨子偏、交通不便,一些珍稀的苗药生长在特定的山区,难以大规模采集和种植,最少,流通不出去,再加上他们的苗药有自身独特的理论体系和用药经验,与外面的中医和现代医学理论都有所不同,外面很多中医生都不认识,不敢用,自然也就不好卖,难以推广。
可要是跟邱秋一样选片山头种天麻呢?
他把这想法跟邱秋一说,邱秋举双手赞成:“我昨天还跟大舅公说呢,等我研究生毕业去研究院工作几年,就回来在咱们县建个药厂,到时候,不怕药材没人收。七表叔,种吧,缺什么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回来?”
“嗯,回来把厂子建起来,交给人管理,我要天南地北地走走看看。”邱秋想到陈教授现在不知道又钻去哪片深山老林采药,便充满了向往。
不但能看遍祖国山河,还能品尝到不同地方的美食,最主要的是,可以亲自去看看药材的生产地,及它周围的环境,考察一下种植的可能。
七表叔沉默了一瞬:“晚上我们开会研究一下,看都种什么药材。”
“金钗石斛可以考虑一下,”邱秋道,“这个我种出经验了,有现成的可以分株繁殖或是在一种无菌的条件下,用金钗石斛的茎尖、茎段、叶片等组织作为外植体,经过消毒处理后,接种到含有各种营养成分或植物激素的培养基上。”
接着邱秋又细细地说了什么是无菌条件下,什么是外植体、什么是植物激素等。
除了金钗石斛,金银花、天麻、黄精、太子参、白及、石松、天茱萸、栀子也可以大面积种植。
七表叔一听起身找出了,早几年邱秋托人送来的药材手册。
就着手册,两人一聊又是一个多小时,眼看时间不早了,邱秋才起身告辞。
七表叔要邱秋中午去他家吃饭,邱秋摆手拒绝:“我出来时,舅婆已经在处理银鱼。”
“十一去暗河捕捞的吧?”
邱秋笑着点点头:“捞了满满一桶。”
“行,回去吧。下午我带你在寨子周围转转,看哪片山头适合种什么药材。”
“好。”
从大队部出来,没走多远,邱秋便被银杏树下纳鞋底做绣活的族中女性长辈们叫住了,询问邱秋在外的生活,公婆可和善?褚辰兄弟姐妹几个?有没有什么大矛盾。
自从去年11月份因为叔公带去香港的财产闹翻后,邱秋就没再登过那边的门,过年期间,也就褚辰带着昭昭、航航去了趟。
聊了会儿,邱秋唤上赤脚在小溪边掀石头捉螃蟹的昭昭几人,回族长家吃饭。
饭后,略睡了会儿,邱秋随七表叔查看寨子周边山头的土质,不同的药材生长所需的土质也略有不同。
沙质土适合种天麻、太子参、麻黄、甘草、防风、知母等。
黏质土适合种苍术、半夏、黄精、玉竹等。
壤土适合种白术、桔梗、板蓝根、黄芪……
与此同时,带团回到沪市的褚辰,刚到家便迎来了叔公的三孙子褚泰、助理师雅琴、香港富商李家的孙子李经纬、宋家的孙子宋长华,及六位保镖。
李经纬和宋长华作为中间人,是陪褚泰来还书籍字画和摆件的。
一箱字画、一箱书籍和一箱玉石摆件,由保镖抬进来,一一摆在了客厅的地上。
师雅琴上前打开黄铜锁,掀开箱盖,递给褚辰一份保管清单:“褚生看看对不对?”
褚辰扯了下唇,对他们连个招呼都不打,便直接上门的行为十分不满。
接过清单翻了翻,褚辰道句稍等,转身去三楼请来位曾在博物馆工作的老先生,帮忙鉴定一下真假。
对照着自家保管协议上的物品清单,诸辰看了看,数量是对的,只是很快便被老先生挑出来一幅清末文人临描字画(原画为明中期的花鸟图),一本造假线装书和一只注胶、染色处理的玉如意。
师雅琴不信老先生的能力,张嘴讥讽道:“褚生想钱想疯了,随便找个老爷子便充当什么博物馆退休的副馆长,真真可笑。看看,鉴定证书,来前我们三少专门找风华拍卖行的方师傅、田师傅鉴定过的。”
老先生伸手掏出自己早年的工作证,往桌上一拍:“拿工作证去博物馆问问,看看老子是不是假的?”
李经纬和宋长华狐疑地互视一眼,戴上手套,拿起老先生说的假货一一瞧了瞧,字画、线装书他们缺了几分眼力,分辨不出来真假,可玉如意,看一看、摸一摸便知不对。
光泽暗淡,缺乏天然玉石的那种明亮、灵动的玻璃光泽,密度不对、轻了,颜色过渡不太自然。
脸一沉,二人看向褚泰的目光面露不悦,太丢脸了。
褚辰心有准备,倒不觉得有什么,以二房的品性,全还回来才有问题呢。
褚泰额上冒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讪笑道:“这几件确实找不到了,我怕堂弟心里介意,觉得我们二房心不诚,便自作聪明地寻了几件充数。抱歉,是我的问题,小辰你估个价,就当我买了。”
褚辰深深看他一眼,低头问老爷子:“苏爷爷,剩下的还有问题吗?”
“这两件我不太确定。”老爷子指着一本线装书和一幅字画道,“我给你个电话,你下楼去打,就说我找,让他赶紧过来。”
褚辰应了声,拿着苏老爷子写下来的电话号码下楼,半个小时后,来了两位老先生,一个是平返没多久的沪市有名的收藏家,另一位是经常逛淮国旧的老法师,经二人鉴定,三件物品都有问题。
线装书的版本属近代,跟清单里的明末版本不符。
字画上的印章不对,纸张是做旧的。
五件,占了物品的不足半成。
褚辰联系李、宋两家帮忙时,说的是要回九成。毕竟,宜兴坊那边已得房、得工作、得商铺和金钱,全拿回来也不现实。
没再计较,在大家的见证下,褚辰依照归还的实物,写了份保管物归还清单,一式四份,签下大名,按上手印。
自己一份,褚泰一份,另两份分别交给了李经纬和宋长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