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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人家[年代] 骊偃 37318 字 1天前

第41章 第 41 章 道歉

初二那天去广济医院, 邱秋没带结婚证、户口本、昭昭的出生证明和母女俩的户口迁出证,虽然办了入职手续,却没落户。

翌日, 从军医院给周惠菇母子施针回来,褚辰骑车带着邱秋去广济医院人事部, 办理邱秋和昭昭的落户手续, 顺便问了下宿舍的情况。

沪市普遍住房紧张, 广济亦无空房, 不过,可以在集体宿舍那儿, 帮忙安排一张床位。

邱秋接过笔, 填写申请表。

有个床位也好, 中午去躺会儿, 睡个午觉, 哪日若是忙起来,太晚了,也可以留宿。

“邱大夫,”眼见两人要走, 人事主管提醒道:“咱们广济有职工幼儿园、托儿所,幼儿园实行三餐制,除了正餐外, 上午、下午安排一次点心时间,提供水果、饼干等简单的食品。”

邱秋看向褚辰:“昭昭在广济上幼儿园的话,采采呢?”两小只现在玩的跟连体婴似的,愿意分开?

“咱们广济幼儿园在家属院内,接送方便,老师素质高, 最主要的是,免除一切学习费用。”人事主管笑道,“我知道你们茂名路公寓有街道办幼儿园,收费也不高,一学期基本在10元到30元左右,可也快抵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当然,不在职工幼儿园上学也行,院内报销一半费用。”

褚辰想询问一下,昭昭的个人意愿:“谢谢,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邱秋:“职工幼儿园初几开学?”

“正月十六。对了,邱大夫,孩子入园需提供健康证和疫苗接种情况。”

道了声谢,两人出来,专门去幼儿园看了看,有木制滑梯、跷跷板、旋转木马、攀登架,配套设施算是不错了。

“你小时候在哪上的幼儿园?”邱秋问褚辰。

“街道办。”褚辰骑上车,载着妻子往外走道:“设施不如这儿完善,好的一点是离家近,那时爷爷奶奶工作忙,来不及接我,楼里的邻居接自家孩子时,顺便就将我捎回家了。有时都不用人接,自个儿顺着人流就回去了。”

到了茂名路,两人先去街道办落实住户信息,然后去对应的粮食管理部门,拿着户口本、工作单位证明材料等,办理邱秋母女俩的粮本。

邱秋的粮食供应是32斤,昭昭15斤,不论大人、孩子,每人每月食用油0.4斤、猪肉半斤。

按粗粮20%的比例搭配,邱秋每月可买细粮25.6斤,粗粮6.4斤;昭昭细粮12斤,粗粮3斤。

细粮有粳米、籼米,标准面粉和富强粉。粗粮有玉米、高粱、红薯、黄豆、绿豆、赤豆等。

拿上粮本,两人又转去蔬菜供应部门,凭户口信息和实际居住情况,领取菜本。

菜没有明确的定量标准,但整体供应有限,需到菜市场凭票购买。

年还没过完,邱秋和昭昭可凭本,每人购买半斤花生、3两瓜子、两元的猪肉。

抬腕看下表,快十二点了。

“先回家吃饭。”褚辰扶着邱秋在后座上坐稳,长腿一迈坐上车,右脚一踩脚蹬,车轮转起,朝公寓骑去,“吃过饭,我再拿上面袋、米袋、菜篮、油壶出来把定量买回去。”

不敢抱腰,邱秋一手握住身下的支架,一手扯着他的大衣,“我和昭昭可以买四块钱的肉,这边的肉多少钱一斤?”

“猪下水、猪头、猪血单独卖。剩下的,一等肉,膀蹄(前后腿)、后臀肩,八毛一;二等肉,猪肚子部分,七毛二;三等肉,血脖子部分,六毛三。”

邱秋第一次知道城里的肉分得这么细:“下午没肉卖吧?”

“没。”褚辰笑道,“得凌晨去肉店排队。”

“辛苦了,褚主任。”

“想吃哪一块?”

“五花,排骨。猪蹄能买到吗?”

“我明天看看。”

到了公寓楼下,新买的车子,没舍得放在楼下,推进电梯,带上了楼。

俞佳佳买了台缝纫机,刚送来一会儿。

昭昭揪着自己踢开口的沙包,正要她帮忙缝一下,宋芸芸稀罕地立在一旁瞅着俞佳佳试用缝纫机,褚韵躲进了房里。

“怎么想着买缝纫机了?”邱秋换下羊皮靴,走来问道。

“回来了。”俞佳佳抬头笑道,“我拜了早先在‘绿屋夫人时装沙龙’当技师的冯师傅为师,跟他学习裁做衣服。”

“他白天在南京路服装店上班,只有晚上有时间教我。白天,便让我自己在家练习车线,裁剪、打版。对了,褚奶奶,他说您是他的老主顾了,他想这两天上门给您拜个晚年。”

“那我可是太欢迎了,”老太太笑道,“邱秋要上班,得做两身衣服,他来了,正好帮我看看,哪块料子适合邱秋的肤色。”

褚韵听到邱秋、褚辰回来了,从卧出来,闻言吃味道:“奶奶,光有邱秋的吗?”

老太太瞅眼她和宋芸芸,笑道:“有、有,都有。”

谁不喜欢新衣服呢?

宋芸芸立马爽朗地笑道:“谢谢奶奶,我昨儿还跟褚柏说呢,先前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带的都是土特产,抽空我们出去逛逛,称半斤毛线,给您织两双羊毛袜子。我粗手粗脚的,到时要是织的不好,您可别嫌弃。”

“你有这心,奶奶就高兴。”

褚韵见此,挨过去,依着老太太坐下,抱着她的胳膊,亲腻地摇着晃着:“那我给您钩顶帽子。”

“妈妈,我想要跟昭昭一样带小黄鸭的毛衣。”采采指了指昭昭身上的小毛衣道。

昭昭下意识地往邱秋身后躲了躲。

褚韵起身过去,弯腰扯过一片衣襟,仔细看了看,真精致:“邱秋,哪买的?真好看!多少钱?”

昭昭扯着妈妈的裤子,撅着屁股,身子一个劲地往后缩,不想让二姑摸,怕她也喜欢上了,张口帮采采讨要。

“我一个朋友给昭昭织的。”邱秋被昭昭扯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踩到她。

褚辰过来,弯腰抱起闺女,去了储藏室,给她看买回来的连环画。上面的浮尘,他这两天抽空擦拭干净了。

满满两大箱,昭昭惊喜地挣扎下地,看看这箱,又瞅瞅那箱,开心地又蹦又跳:“爸爸,都是给我买的吗?”

“对。”褚辰从中将成套的《三国演义》取出来,“呐,爸爸许诺你的《三国演义》。”

昭昭抱起一本,又去拿另一本,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图画,口中念道:“这本采采有,我也有,这本她有,我也有了……”

褚辰拿《小布头奇遇记》的手一顿,半晌,平复了下翻滚的情绪,回身在女儿面前蹲下:“昭昭,对不起,爸爸不该在没问过你的情况下,就将连环画许给采采。”

看着女儿懵懂、惊愕的眼神,褚辰帮她将一缕碎发抚在耳后,“最起码,在许东西之前,我该想想我家宝贝会不会也喜欢。”

“这段时间,爸爸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昭昭紧紧地抿着唇,吸了吸鼻子,“哇”一声哭了。

褚辰伸手,小家伙手一松,连环画掉落在地,她却不管,踉跄了两步扑进爸爸怀里,“哇……呜……”

哭得褚辰鼻头发酸,是他自负了,也过于轻视了昭昭的情绪。

小家伙每一次表达不满,都在表示,她觉得爸爸的行为让她不舒服、让她受委屈了。

而他却一次次忽视了她的感受。

将人抱起,褚辰一下一下顺着女儿背,半晌,等人不再嚎啕大哭了,方轻声道:“昭昭,妈妈单位的幼儿园,我和你妈妈看了,里面有旋转木马、滑梯、跷跷板。咱家附近也有一所幼儿园,里面的玩具没有那么多,你想去哪家?”

昭昭一愣,吸了吸鼻子,喃道:“采采、大花、二花、三花去哪家?”

褚辰掏出帕子给她擦擦眼泪鼻涕:“大花、二花、三花要跟她们爸妈回东北老家,采采在咱家附近这所幼儿园上学。”

昭昭眨了眨眼:“大花她们为什么要走啊?我不想让她们走?”

“现在还不行,等过个一年半载,她们就跟爸妈回来了。”

“那……采采不能跟我去妈妈单位上学吗?”

“不行哦,”褚辰轻声解释道,“妈妈单位的幼儿园,只对你免费,因为你是妈妈的孩子,属于职工子女……”

“昭昭怎么哭了,我去看看。”二姐说着,就要去储藏室。

邱秋伸手将人拦住,“没事,褚辰惹到她了,让小家伙发发脾气。”

褚韵还要说什么,采采扯着她的腿不放:“妈妈,我要小黄鸭毛衣,跟昭昭一模一样的小黄鸭毛衣……”

大花、二花一个上午看着昭昭身上的小黄鸭,也是艳羡得不行,扯着宋芸芸的衣服也吵着要。

三花跟着凑热闹,扎着两手,跟着叫道:“要、要……”

宋芸芸将人抱起来,一把塞到老三怀里,笑道:“我可不会织那玩意儿,找你们爸去。”

大花立马转移目标,奔到老三身边嚷道:“爸爸、爸爸,我要两只大大的鸭子,要比昭昭的大一倍。”

二花不甘示弱道:“我要大两倍。”

老三被烦的不行,无奈道:“行行,给你们织,都织。”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褚韵惊叫道:“老三,你会织毛衣?!”

宋芸芸“噗呲”一声,乐了,随即将两用衫的衣襟往上撩了撩,露出她身上穿的枣红色毛衣:“看,我身上这件,我家褚柏织的,好看吧?”

大花、二花跟着掀起外套,显摆道:“看,偶爸爸织的。”

牛啊!

大家纷纷朝老三竖起了大拇指,这技能,真是出人意料。

老三脸一红,不自在道:“我这算啥,你们是没见我老丈人,做棉衣、缝被子、纳鞋底,蒸包子炖大菜,编竹筐、做家具,垒猪圈、盖屋子,扛起枪进山打猎,样样做样样行,就没有他不会的。”

宋芸芸笑着解释道:“我娘生完我,身体就不好了,卧床养了好几年,我家六个孩子,我老小,上面五个哥哥,个个憨头憨脑的,贼能吃,还贼费衣服。天天不到饭点,就饿得嗷嗷叫,身上的衣服穿不了几天,保准就露了腚,我爹不做谁做,他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那也是本事人!”老太太感慨道。

褚辰哄好闺女,抱着人出来吃饭。

邱秋走过来,看看昭昭发红的双眼,红红的小鼻头,踮脚探头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受委屈了。”

“是我做事欠妥。”褚辰亲亲闺女。

邱秋瞪他一眼,扭头问,饭好了没?

早好了,就等两人回来开饭呢。

宋芸芸和褚韵去端菜,俞佳佳把车好的沙包还给昭昭,大家洗手,吃饭。

早上老三拿着老太太的菜本去菜市场,抢到两根冬笋、一块豆腐。

宋芸芸在老太太的指导下,做了冬笋炒肉,酿豆腐,另炒了盘酸辣白菜,烧了盆紫菜蛋花汤。

褚韵夹了碟腐乳,凑够四菜一汤。

吃过饭,褚辰带着昭昭去买定量,俞佳佳拿了包碎布练习车直线,老三带着几个孩子去宜兴坊,看小五和乐问夏今天买的家具,听说一整套四十八条腿买下来,花了六七百。

“这么贵?”宋芸芸吃惊道。

“家具商店买的,成套的柚木家具,我给你算算,”褚韵掰着手指道,“一个立柜80元,五斗柜50元,碗柜40元……”

邱秋吃饱有点犯困,去睡了;几人在客厅里讨论着,沪市婚嫁的花销。

褚辰带着昭昭买东西回来,没见邱秋,一问,还在睡,看了下表,四点了,洗洗手,进屋唤她:“邱秋,醒醒,该起了。”

邱秋迷迷糊糊醒来,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卧室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透不进来,睡的都没有时间感了:“什么时候了?”

“四点了,起吧。”褚辰掀开被子,将人缓缓地抱坐起来,贴了贴额头,温度稍微有点高,摸了下后背,睡的热了,秋衣潮潮的。

扯起被子将人围住,褚辰起身打开衣橱,重新拿了套秋衣秋裤,帮还有些迷瞪的邱秋换上。

穿戴好,将人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去冲蜂蜜水。

邱秋缓了缓神,四下环顾圈,俞佳佳和刚回来的昭昭在小声商量着给布娃娃做套什么样的衣服,没了另外几个孩子的喧嚣,屋里空旷又安静,也不见老太太和二姐、宋芸芸:“奶奶她们呢?”

“二姐、三嫂去商场买毛线去了。”俞佳佳扭头道:“褚奶奶在隔壁打麻将。”

褚辰将杯子递给她,“喝水。”

邱秋伸手接过杯子,笑道:“奶奶连续打几天麻将了吧?这是打上瘾了!方季同他们家没客人吗?”

“中午咱们回来时,听着屋里在划拳,这会儿应该是走了。”褚辰在她身旁坐下,笑道,“奶奶这一病,困在家里憋坏了,以往哪天不出门逛逛,溜溜弯啊,想打就让她打吧。对了,邱秋,我想带昭昭回趟苏州。”

“祭祖吗?”虽说前几年,破四旧,不让上坟烧纸,可过年、清明,摆个果盘,敬束花,还是可以的。

“嗯,我想在开学前,带昭昭回去认认门,给爷爷、大伯坟头除除草。”

“我不用回去吗?”

褚辰的原计划,是等奶奶彻底好了之后,一家三口回去祭拜爷爷、大伯的,只是没想到,邱秋这边说上班就上班了。

摸摸她的小腹,褚辰缓声道:“乡下的祖宅常久不住人,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子,我和昭昭先回去看看,找人修缮修缮。清明若是有假,再带你回去。”

“爹爹、三哥、小五他们不回去?”

褚辰凝眉,爹爹那边真要有心,初一那天聚餐时,就该跟他们兄弟几个定日子了,“我问问。”

“哪天动身?”

“先送你上几天班,等你适应后,我们再走。”

邱秋偏头看他,笑道:“清点药材,那是我的强项。”

褚辰揉揉她的头,看她一杯蜂蜜水喝得差不多了,去取了法语书来,先用几句日常用语,教她怎么掌握发音。

一教一学,时间不知不觉就划过去了。

等老三带着孩子们跑回来,一看表,已经五点多了。

俞佳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昭昭出去了一趟,去附近的熟食店,斩了碟叉烧和一只酱鸭回来。

褚辰收起书,去做饭,邱秋跟过去帮忙。

俞佳佳瞅了眼亲亲热热、甜甜蜜蜜的两人,歇了做饭的心思,转身给几个孩子拿毛巾擦额上的汗。

老三打开电视,画面闪了闪,清晰了,放的是故事片《英雄儿女》。

几个孩子马上排排坐,认真地看了起来。

俞佳佳放下毛巾,给几个小家伙倒水。

昭昭盯着电视看了会儿,便发现,前几天在方伯伯家看过了,今儿又重播了回。

接过俞佳佳递来的杯子,昭昭道了声谢,小声道:“佳佳姨,采采说我五叔买的家具好漂亮啊!有一个好好看的梳妆台,还有一个好大的床,铺了红红的被子。”

“你见过你五婶吗?好看不?”俞佳佳同样小声道。

“前几天见了,漂亮。不过,”昭昭凑近俞佳佳耳边,小小声道,“没你好看,也没我妈妈好看。”

俞佳佳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嘴真甜!”

昭昭摇头:“我今天没吃糖。”

俞佳佳乐了,亲亲她的脸蛋:“没吃糖,也甜。”

昭昭捧着杯子,不好意思地抿抿唇,掏了颗金币巧克力塞给俞佳佳:“送你,老漂亮了!放在枕头下,能给你招财、带好运。”

“好,等会儿我就放,谢谢昭昭。”

邱秋想吃蒸菜了。

褚辰淘了两把米,切了几个红薯,把粥熬上,弯腰挑了三个萝卜,洗洗擦成丝,拿盐腌一下,淘洗两遍,放油放盐一搅,撒入面粉拌均,上锅蒸。

另起一灶,摊饼。

邱秋拌了个海带白菜丝,切了盘咸鸭蛋,加上俞佳佳买的两个菜,齐活了。

洗洗手,邱秋朝客厅看去,褚韵和宋芸芸还没回来:“佳佳,二姐她们有说去哪个百货商场吗?”

“第一百货。”

“几个小时了,该回来了呀。三哥,你下楼看看。”邱秋说罢,又朝闺女喊道,“昭昭,喊太奶奶回来吃饭。”

昭昭应了声,拔腿冲出门,去隔壁叫人了。

老三磨磨叽叽不愿动弹:“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

邱秋回身戳戳褚辰:“看看你三哥!”

褚辰捣了蒜汁浇在蒸好的萝卜丝上,拌了拌,放下筷子,转身握住她还往腰间戳的手指,“咱不学他。来,我继续教你法语,你哼歌给我听。”

“什么歌?”

褚辰弯腰,双唇凑近她耳边,轻哼:“阿哥阿妹来相会,成双成对,心与心总相随,山歌满天飞……”

热气喷在耳上,痒痒的,邱秋下意识地躲了躲。

褚辰轻笑。

褚韵、宋芸芸回来了,和老太太、昭昭一起进的家门。

欢欢喜喜的,邱秋出来一看,好嘛,买了那么一大包毛线:“不限购啊,买这么多?”

宋芸芸笑道:“我们挨个儿百货商店买的,多亏佳佳换了些工业券给我们。”

褚韵也开心地扬了扬唇,一统花销下来,这几日堆在心头的郁气、憋屈,好似一下子散了。

邱秋看俞佳佳,她又没有工作,哪来的工业券啊,无非是花钱买的呗。

“我买缝纫机剩下的。”俞佳佳笑着走过去道,“我看看,都买了什么颜色的毛线。”

那可全了,大红、粉红、嫩黄、豆绿、黑色。

吃着饭,几人都在讨论,除了几个孩子的小黄鸭毛衣外,还织什么。

邱秋不会织,也没那闲工夫去学,便没掺与她们的话题,吃过饭,就和褚辰回屋继续学习法语了。

半个小时后,昭昭抱着洋娃娃推门进来,笑道:“爸爸妈妈,你们看。”

俞佳佳给洋娃娃做了套小衣服,边缝线车的歪歪扭扭,布料没锁边,毛毛糙糙,不能翻过来看里面。不过,配色大胆、款式独特,整体看还是蛮漂亮的。

“好看!”邱秋点头赞道。

“嘿嘿,我也觉得好看。”昭昭说着爬上妆凳,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翻找出一个蝴蝶发卡,给洋娃娃戴在头上。看了看,又找出串手链,给戴在细细的脖子上。

夜里都在抱着睡。

翌日一早,用过饭,邱秋穿戴一新,就被褚辰送去广济医院上班了。

第42章 第 42 章 琴,癌症

到了广济医院, 先去人事部报道。

人事主管严华,递给邱秋一把钥匙,带着她向外走道:“这是集体宿舍7号楼304室的房门钥匙, 目前只这间还有一张空床位。鉴于你现在怀着身孕,情况特殊, 我帮你调到靠窗的下铺, 你有空去看看。现在带你去药房找钱主管, 具体工作, 看她安排。”

药房主管钱念念,三十多岁, 身高腿长, 英姿飒爽, 听严华说, 曾多次随军奔赴战场, 因某些原因被调过来,窝在药房几年了。

邱秋第一次来广济,便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再次相见, 两人互相笑着伸出手,轻握下,各自报姓名道:“钱念念。”

“邱秋。”

“日后多指教!”

话落, 两人相视而笑,一个笑的爽朗,一个笑的含绪。

严华见此,莞尔,看着钱念念打趣道:“看来,院长又招来个与你脾气相投的人才。”

钱念念双眸晶亮地打量着邱秋, 笑道:“昨天去军医院办事,没想到,一见面,郑学长便对我怨念颇深啊,抱怨我们抢了他的人。”

邱秋脑筋一转,便道:“郑平生医生?”

“对。”钱念念点头笑道,“他是解放前中央国立大学医学院的学生,我毕业于第五军医大学。我们学校是解放后,从中央国立大学分出来的高等院校。算起来,也是师兄妹关系了。”

“你们聊,”华严指指自己办公的行政楼,“我忙去了。”

钱念念冲她摆摆手,转头继续跟邱秋道:“我见到被你针灸保住一条腿的季寒,和患有癫痫的周惠菇母子。邱大夫,你让我再次见识到了中医的神奇与博大精深。上一个让我有如此感慨的,是我世交家的一位长辈,可惜,他前几年去逝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钱念念迅速收敛起伤感的情绪,笑道,“走吧,带你去药材仓库。说实话,要不是王院长特意交待,我都想立即打包将你送去门诊部,或是中医内科、外科、针灸科。”

“留在我这儿真有点大材小用。”

邱秋笑笑,没多言,来配药房是她向省城的王院长、提出的交换条件。

想要走得远,她得知道在这里,中药材的数量、种类、产地,及每一味的药效。

毕竟,前世她知道、认识、了解的药材,不一定都存在于这个世界。

在贵州山区,她听到、见到、接触到的中药材,还是太少了。

到了中药材仓库旁边的办公室,钱念念跟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介绍道:“苏组长,这是新来的中医大夫邱秋,过来帮忙清点、统计现有的药材。”

“邱大夫,这是中药材仓库组长苏子平。”

邱秋:“苏组长,你好。”

苏子平点点头,拿了厚厚一沓资料给她:“现有的药材种类、数量,都在这呢,你看吧。需要人手清点药材了,跟我说一声。”

说罢,人就忙去了。

钱念念冲邱秋笑笑:“他就这样,有事说事,没事从不废话。行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邱秋目送她转身出了办公室的大门,扭头看向左边墙上开的小门,那边就是药材仓库,从这进,更方便。

只见一个个货架上,或堆放着成袋的中药材,或用纸箱装了,打着胶带封口,亦有放在筐里,就那么摆在地上的。

就近找了张办公桌,邱秋放下手提袋,从中取出装了枸杞水的带盖玻璃杯和笔记本、钢笔,拉开椅子坐下,低头翻看手中的资料。

一目十行,一个个药名,一组组数据在脑中闪过。

随着资料一页页翻过,一本又一本被她放到了一旁。

苏子平抬头看她一眼,复又看了一眼,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邱大夫,可有什么疑问,或是不懂的地方?”

“有。”邱秋停下翻页的动作,抬头道:“我发现像是珍珠、红菱壳、蒲黄、地龙、鱼腥草、灵芝、参葺、银耳……咱们仓库都没有。”

“你说的这些都是特种药材。前几年,咱们市特种药材商店关闭改组,参葺、银耳……这些业务几乎取消,药材市场上便是有,也不多,采购困难。”

邱秋“哦”了声,又道:“禽、兽类药材几乎也没有。”

“农民饲养禽、畜超过一定数量,会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兽药供应自然不足。”苏子平流利答道。

邱秋道了声谢,继续翻看了起来。

中午褚辰带着昭昭过来给邱秋送饭。

凌晨三点,他和老三一个去肉店排队买了五花、猪蹄,另一个去菜市场,抢购了冬笋、烤麸、黄花、木耳和年糕。

褚辰亲手做的四喜烤麸、炒年糕、黄豆炖猪蹄,给邱秋送来,吃个新鲜。

“你俩吃了吗?”邱秋打开饭盒挨个儿看了遍,问父女俩。

昭昭摇头:“爸爸说,和妈妈一起吃。”

没带主食,三人去食堂,买了米饭、馒头和一份青菜鸡蛋汤,配着吃。

“上班还习惯吗?”褚辰关切道。

“还好,一上午就翻了翻资料。”

“别累着自己,看一会儿,站起来活动活动。”

“嗯。”

褚辰将大部分米饭拨在饭盒盖上自己吃,留一些在碗里给昭昭,让小家伙捧着夹菜,“二姐和采采落户得有接收点。她想把户口落在宜兴坊,上午过去说这事,大嫂和小五都不愿意,怕二姐日后跟他们争房产。”

邱秋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猪蹄放在昭昭碗里:“爹爹姆妈怎么说?”

“姆妈的意思,既然奶奶将人接来公寓,那不妨好人做到底,让二姐落户在公寓。”

邱秋无所谓,公寓的房子既不是她和褚辰的,也不是奶奶的,是租住银行单位的。根据政策,只要亲人愿意接收,是可以落户的,不过二姐没有工作单位,她和采采的户口只能落在街道办:“那就落户呗。”

褚辰笑:“日后,若有政策,租户可以购买现住的房产,二姐落户在公寓,是有购买权的。”

邱秋挑眉看他:“真要房屋可以买卖了,你没有能力让奶奶、我和孩子入住花园洋房?”

褚辰唇角翘起,眼尾飞扬:“邱秋,为你今儿这句话,我定当努力!”

邱秋抿唇笑,夹了块烤麸给他。

片刻,似想到什么,邱秋道:“佳佳的户口怎么办?她父母不平反,房子收不回来,没有亲人接收,落不了户啊。”

“她找冯师傅打听,说她父亲要平反,关键要看原/省/委/书/记康长胜,只要康长胜能平反从农场回来,她爸的事就不事。康长胜,我找人问了,有点难办,会议上刚有人提他,便遭到了打压。再等等吧。”褚辰见昭昭一块猪蹄捧着吃完了,问小家伙还要不要?

昭昭摇头,她想要点猪蹄黄豆汤,泡饭吃。

褚辰拿手帕给她擦了擦油乎乎的小手,端起她的小碗,舀了些黄豆汤进去,放到她面前,抬头跟邱秋道:“等会儿吃过饭,去趟邮局。”

“给柱子汇钱吗?”

“嗯。家里的东西该让人捎来了,我打电话问问,看哪天到。另外,你上班了,给张叔、大哥打电话说一声,让他们安心。”

“正好,我也给舅公打个电话,让他帮我收些春季的药材。”

三人将饭菜扫荡一空,褚辰拿了饭盒去洗,邱秋牵着昭昭跟在他身后,要给小家伙漱漱口、洗洗手。

洗刷好,褚辰将饭盒放进车篮,推着昭昭,夫妻俩走着去邮局,新车就这一点不好,没有前杆,想要前面载一个,后面带一个,别想。

好在,邮局离得不远。

十几分钟就到了。

褚辰去填汇款单、写信跟柱子交待些事,邱秋带着昭昭排队给张思铭几人打电话。

张思铭接到电话就笑了:“你家的东西今儿上午刚装上车,我正说,给你们打电话说一声呢。”

“辛苦大哥了。”

“这算啥。”张思铭关切道,“你和昭昭户口办好了吗?昭昭的幼儿园找到了吗?什么时候开学?”

邱秋一一回答,末了,将电话递给踮脚扶着柜台巴巴看来的昭昭,“大哥,昭昭要跟你说话。”

“大舅、大舅,你想我了没?舅妈和君浩、君泽想我了没?”

“想了、想了……”张思铭笑道,“舅妈给你钩了顶特别漂亮的帽子,君浩和君泽给你买了五串小炮,张外公给你扎了个旋转的花灯,你小姨在南货店给你买了盒巧克力,外婆给你们买了些腊货,大舅给你包了个大大的红包。上午都随车给你们送过去了,过两天你就能收到。”

“哈哈……我好开心啊!妈妈,”昭昭扭头叫道,“我也要给大舅、舅妈、君浩……外婆,他们买好多好多东西寄过去。”

“好。”邱秋抚了抚女儿的头,接过电话,跟张思铭道,“大哥,工厂忙吗?”

“忙。大年初一都没休息,三班倒,”张思铭笑道,“褚辰帮我们联系了省百货、市百货,你们走后第二天,两家都派了采购过来,尝过样品,查看过厂里的卫生条件,当场就签了合同,交了定金。”

“注意身体。”

“哎,知道。”

挂了电话,邱秋又给张成文打去。

互相说过近况,张成文犹豫了下,还是道:“昆明车站的王争,你王叔还记得吗?”

邱秋脑中闪过王争高大的身影,笑道:“记得。”

“他得了癌症。”

邱秋一愣:“什么癌?”

“甲状腺癌。医生要他赶紧做右颈部甲状腺切除手术,老小子犟的狠,说死就死了,还花那么多钱、受那罪干啥。死活不愿意做手术,也不愿意待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直接让开了点止疼药,跑回家了。我要不是昨天去昆明,还不知道这事呢。邱秋,你……有办法吗?”

邱秋闭了闭眼,“张叔,你让他请假过来吧。”

张成文提着的心陡然一松,“哎,我下午就去昆明,押也得把他押过去。”

挂了电话,邱秋平复了下心情,脑中闪过一串串药材,复又拿起电话,拨给舅公张丰羽。

张丰羽直呼丫头没良心,去了这么久,今儿都初五了,才想起来给他打电话拜年、报平安。

邱秋嘴角抽了抽:“刚来那两天,褚辰没给您打电话吗?大年初一,褚辰和昭昭没给您打电话拜年?”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就问你,我跟谁亲,我跟谁是血亲?没有你这个纽带,我认识他们是哪一个……”

褚辰汇完款、寄了信,过来就听到他在电话里嚷这话,接过邱秋手里的话筒,悠悠地唤了声“舅公——”

张丰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讪笑道:“小辰啊,嘿嘿,舅公跟秋秋闹着玩呢。”

褚辰没多言,电话还给邱秋,抱着昭昭站在了一旁。

昭昭小声跟他说,谁谁给她送了什么,她准备回什么。

邱秋握着话筒,脑中一本本书翻过,全是从古至今,有关癌症的记载。

殷墟甲骨文中,就有“瘤”的记载。“癌”字最早出现在北宋东轩居士的《卫济宝书》,文中提到“痈疽五发,一曰癌……”

随着神医扁鹊的《难经》,医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及集中药学大成的《神农本草经》等诸多医学名著相继问世,人们对癌症的认知也越发深了,病因被分为外因、内因,外因与感受外邪有关,内因与七情内伤,饮食失调有关。

其关键病机,更在于人体的脏腑气血阴阳失调,气血痰湿等瘀阻相博结所致。

古代医籍中有许多针对不同类型癌症的内服方剂记载。如《伤寒杂病论》中“桃仁承气汤”、“下瘀血汤”、“桂枝茯苓丸”等方剂,多被用于胃癌、肝癌、胰腺癌、子宫颈癌等癌症的治疗……

明代《外科正宗》中的逍遥散,对于肿郁气滞所致的乳岩等病症有一定的调理作用,并通过疏肝解郁来改善病情。

清代王清任认为应从瘀论治,最常用的操作手法就是刺血疗法。刺后可直接祛除血脉的瘀阻、排除瘀血,疏通经络……为后世治疗癌症,他亦留下了小金丸、蟾酥丸、犀黄丸、活络效灵丹等被广为应用的方剂。

“舅公,我要批一药材,八角莲、七叶一枝花、半枝莲、白花蛇舌草、山慈菇、采黄菌……”

全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化痰散结、袪瘀消肿等功效的药,张丰羽一听就紧张起来了:“谁得癌了?”

“张叔的一位战友。”

“什么癌?”

邱秋把情况说了下,张丰羽略一沉吟:“行,我下午就去帮你寻来,明天一早托人捎去。”

就病情用药上,两人又聊了两分钟,这才挂了电话。

褚辰在旁听了几句,关切道:“张叔哪个战友?严重吗?”

“帮咱们买卧铺的王叔。具体情况如何,待人到了检查后才能知道。”张叔不是医生,他话里多少会掺杂着些个人的主观意识。

褚辰付过钱,一手抱着昭昭,一手护着她朝外挤道:“走吧,送你回医院。”

将人送到仓库旁的办公室门口,看她眉头微蹙,目带沉思,便知心思还在王叔的病情上,褚辰略一思索:“邱秋,人来了,是帮他直接办理入院手续,还是另外安排住处?”

广济不管是手术费、医药费,还是其它费用,都是沪上之最。

邱秋怔愣了下:“先入院做检查。”

初二办入职手续时,听人事介绍医内的情况和一些先进医疗器械,邱秋知道,院内有X光、超声检查技术,中西医双重检查,更保险。

褚辰点点头,安抚道:“人还没来,现在多想无益,进去吧,六点来接你。”

邱秋俯身亲亲车后座上的昭昭,跟两人挥手:“晚上见。”

昭昭仰着小脸,冲妈妈咧嘴乐道:“我要和爸爸去百货商场,给大舅小姨他们买礼物喽。”

“去吧、去吧。”邱秋笑道。

褚辰看邱秋进去,在工位上坐下,翻看起了资料,这才骑车载着昭昭去百货商场。

糖果,点心,给君浩、君泽的书包、文具,念秋的钢笔。

想到昭昭和采采要去幼儿园,书包、文具,多买了两份。

昭昭掰着手指,“不够,还有大花、二花、三花。”

行吧,要买都买,连房毓也没落下。

将给张家的东西寄走,两人回家。

二姐在哭,眼睛都肿了。

老太太怕吓着孩子,让老三带着孩子们去淮海路的襄阳公园玩去了。

宋芸芸、俞佳佳也不知道怎么劝,她们一个是沪市媳妇,却无法跟男人回城,一个是沪市人,下乡一圈,回来了,却是连自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户口更是无着落。

褚辰将自行车推到阳台支好,取下车后侧绑着的一撂书包、文具,搁到餐桌上,将昭昭送去隔壁跟方季同学琴,回来坐到二姐对面道,“别哭了,拿上资料跟我去街道办。”

“我不,我也是他们闺女,凭什么老大、小五、小六可以住在家里?小五下乡在这么近的崇明农场,他们都不放心,想法设法地将人弄回来,安排进街道机具厂,到我了,不管不问,好不容易我病退回城了,工作我就不求了,落户也不让我落。”这一刻,褚韵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宜兴坊那个家,作为老二的位置没有了,作为家里头一个闺女的得意、骄傲也没有了,便是爹爹姆妈眼里,她也找不到自己的丁点位置……是啊,她下乡了,爹爹姆妈身边还有小五、小六承欢膝下。便是老四、奶奶、采采,缺了她不也可以照样生活……

褚辰还待要劝,老太太拍拍他的胳膊,“别管她,能说的都说了,不听。你该干嘛就干嘛去,让她折腾。”

行吧,他确实有事要忙。

钢琴修好了,得找人拉回来。

*

乐问夏也听说褚韵闹着要落户的事,从老师家练琴出来,斜晲了眼骑车来接的褚旭,“你二姐是怎么回事儿,她带着采采,不是在你奶奶那住的好好的吗?咋又闹着要落户到宜兴坊了?”

“今儿她落户了,那明天你三哥一家是不是也要回来落户?”

“总共三间屋子,一个个的回来挤哪啊?”

一迭声的诘问,砸得褚旭头懵,却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二姐爹不疼姆妈不爱,自然引不起他半点戒备。三哥却不同,自小爹爹对他就偏爱有佳,他们一家五口真要回来了,爹爹多半会让他和问夏搬到大南房跟他们二老合住,让他们把小南房给三哥一家腾出来,便是姆妈,也不会阻止,三哥家那三个花又皮又闹腾,姆妈跟她们相处不了两天,就该烦了。

扯了扯唇,褚旭强笑道:“我姆妈说了,小南房给了我们,便是我们的,谁也抢不走。放心吧!”

小南房、小南房,乐问夏只要想到宜兴坊,那咯吱作响的狭窄、陡峭楼梯,小小的十来个平方空间,脑中便闪过茂名路公寓那直上直下、不用抬脚走动的电梯,那宽敞明亮、增加了诸多附加功能的大三居。

去过一次茂名路公寓,再看宜兴坊的小南房,真就跟趴在白袍子上的蚊子血一样,想想就烦躁的不行。

不过,真要去争,也不现实。

首先,褚家爹爹跟老太太这对母子,早已闹僵,褚旭这个孙子在老太太眼里,不过尔尔。其次,褚辰和邱秋那对夫妻,她是打心底怵的慌。

早知道,那天就不去锦江俱乐部了。

“你姆妈这会儿说的大方,日后,真到了争房的地步,指不定偏向谁呢。算了,不说这些了,走吧,去百货商场买大件,先说好啊,我要添台电视机。牌子我都看好了,金星12寸黑白电视,也不贵,420元。”

“缝纫机要蝴蝶牌,相机我要海鸥的。对了,我还要两个樟木箱子。”

褚旭听得头皮发麻,这一笔笔的早已超过姆妈给的钱票,可问夏刚在房上做了让步,这会儿再拒绝,怕是要翻脸,只得哄道:“问夏,电视机票不好凑,你看,要不我把钱给你,等日后寻到电视机票了,咱再买。”

乐问夏拿眼翻他,半晌,灿然一笑:“行啊,手表我要梅花牌的,自行车我要英国的兰令。”

“这、这……我带的钱票不够。”

“不急,你什么时候凑够了钱票,咱就什么时候去买呗。”说罢,乐问夏背着大提琴,提着琴谱,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问夏、问夏……”褚旭骑上车赶忙去追。

好声好气地将人哄上车,送回家,褚旭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不知不觉到了茂名路,远远便看到公寓大堂门口,四哥褚辰正指挥着工人从三轮车上往下抬钢琴。

“四哥,”褚旭骑近,脚一点地面,支着腿停在了褚辰身后,“你买钢琴啦?”

褚辰回头看了他一眼,叮嘱大家慢一点,小心台阶。

没得到回答,褚旭打量着用毛毡半包半裹的钢琴,油漆重新喷过,光可鉴人,发黄的琴健,虽被师傅仔细清洁过,没了污垢,却染了岁月的痕迹,带着古董的旧气。

心下暗自松了口气,是旧琴啊。

旧琴挺好的!

是挺好的,高音部音色清脆,穿透力极强,低音部音色浑厚,富有共鸣感。

付过钱,送走工人,褚辰带着昭昭坐下,共同弹凑了昭昭这几天跟方季同学的《小星星》,旋律简洁、节奏明快。

昭昭练的少,还不是太熟练,略有些笨拙、生涩。

第43章 第 43 章 往事2

老太太抚摸着琴身, 眼中充满怀念,16岁青葱岁月,父亲走关系需要钱财打点, 将她许给一位盐商家的公子。

她悄悄找人打听,那人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

远远看了眼, 人瘦如麻杆, 脚步虚浮, 跟个病痨鬼似的一摇三晃, 眼下乌青一片。

当晚,她便悄悄拎了只小皮箱, 偷偷跑来沪市投靠大哥、二哥。

到了才知道, 大哥去了保定军校。

二哥跟同学去青岛游玩去了。

拎着皮箱, 她茫然四顾, 不知怎地走进了花街柳巷, 被群早就瞄上她的混子捂着嘴拖行,眼见就被拉进一扇漆黑小门内。

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住手!我是兴业银行的少东,再不住手,我叫你们书寓老板赛梅花出来了。”

嘴上的手瞬间松开, 领头的上前赔罪,自扇耳光,直言冒犯了, 原以为是哪家落魄的女公子来他们书寓求一碗饭吃,不想是来寻褚少的……

那人挥挥手。

一群瘪三立马钻进小门,不见了。

“有去处吗?”他问。

有呢,旁支三姑嫁在沪市。

三姑那支跟父亲不睦,父亲便是派了人手来捉,亦是不会找到三姑门前的。

男人有事, 帮她叫了辆黄包车。车夫跟他是熟人,满口应承,一定将姑娘送到地方,瞧着人安全了再回来跟他禀报。

两月后,她考入中西女中,过年没回宁波,三姑派人接她去家里过年。

姑父是镇江的大盐商,手头有钱。公馆里,扬州、天津、浙江等地的银行家和钱庄老板,挨个儿地上门,要拉他的存款,要拉他入股,一场场宴会、一个个麻将桌轮转,山东菜、河南菜、淮扬菜……各类美味琼浆,各色花头,令人眼花缭乱。

她不耐烦凑趣,时常躲在后花园里看书,或是躲进琴房练琴。

“长生。”第一次从三姑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心下好笑,这人所求之大,怕是拜遍诸天神佛,都无法如愿。

“褚修远,字长生,祖籍苏州常熟,1900年生人,现就读于圣约翰大学经济系。”

第一次见面,他这样介绍自己。

这人真无趣,哪有一上来就如此自报家门的。她躲在三姑身后,垂着脑袋,暗自撇嘴,不愿上前与之攀谈。

小表妹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从三姑身侧冲出,被一只伸来的手扶住才没有跌倒。

三姑扭头斥表妹莽撞,不知礼数。

她抬头,映入眼帘的人,长相周正,瑞风桃花形态的眼,深沉内敛,看清了,竟是那晚救自己的人。

小表妹朝母亲吐了吐舌,对她笑道:“呐,你找的救命恩人,这下见了,可是如愿?!”

她抿唇,悄悄红了脸。

后来才知,他亦是前来找姑父拉存款、拉姑父入股的。

她问他:“为什么不跟我姑父说,你就是那晚救我的人?”

他只是笑,说第一次在院中听到她的琴声,便想,这姑娘心思该有多灵透啊,果然,不但灵透,还志远。

那时,她已让二哥帮她搜罗国内各个大学的介绍资料。

他们约定,若是学业结束,仍不改其志,心存爱慕,便携秦晋之好,共度余生。

结婚时,二哥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张嘴道:“钢琴!”

这架琴,伴她走过新婚的磨合期,走过生育之痛育儿之苦,亦陪她和孩子们渡过了一个个等他的夜晚。

运动中,她忍痛将它送走。

如今,它又回来了。

真好!真好!真好!

“奶奶,”褚辰起身让出位置,“您来弹一曲。”

好!

褚辰抱起昭昭,俞佳佳伸手扶老太太坐下。

白色的长条键在老太太手下轻盈地跳跃,旋律清新明快,听之心情甜美、舒畅,正是德国作曲家贝多芬1810年所作的钢琴曲《致爱丽丝》。

褚辰好似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爷爷已卧病在床,奶奶工作不忙时,便会坐在窗前,弹这首钢琴曲给爷爷听。

爷爷听后,多半要笑奶奶几句,说她阅历丰富、心境练达,却不如当小姑娘那会儿清透了。

奶奶回道:“都是老妖精了,哪能跟那会儿比。”

一曲钢琴结束,大家鼓掌。

昭昭挣扎着下地,跑到老太太腿边,要太奶奶教她弹琴。

俞佳佳看老太太面上有些伤感,兴致不高,哄昭昭道:“太奶奶累了,我们扶她回房休息。等会儿,佳佳姨教你好不好?”

昭昭趴在老太太腿上,仰头瞅瞅老太太的脸色,拉着她的手,关切道:“太奶奶,你不舒服吗?我扶您休息。”

“太奶奶没事。”老太太抚了抚她的头,任她拉着另一只手,由俞佳佳扶起,回了卧室。

褚韵埋在被窝里将自己团成了个虾球,俞佳佳和老太太互视一眼,退了出来,去了俞佳佳房里。

褚辰知道奶奶、二姐这会儿都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没去打扰,看看表,该做饭了,抬脚去了厨房。

宋芸芸伸手轻轻抚过钢琴上的白条键,充满艳羡,她和褚柏都不是学习的料,三个闺女,老三还看不出来,两个大的,一个比一个皮,根本坐不住。

以前在老家还不觉得怎么样,孩子嘛,不都这样,爱玩爱闹,自家仨又都是女娃,皮点好,省得受人欺负。

可来了,这一对比,差距出来了。

昭昭一双眼圆溜溜的,跟葡萄似的,水汪汪的充满了灵性,鼻头秀气,小脸白嫩,比自家几个好看多了,关键人家还嘴甜、知礼,见人先笑,礼貌问好。

给她盛饭,双手来接,还要道一句“谢谢三伯娘”或是“三伯娘辛苦了”。

现在再看,优点更多了,认的字都快赶上她跟褚柏了,方才坐在凳上弹琴的模样,跟电视里那些大房子里的小主人似的……怎么说呢,宋芸芸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词“优雅”!

第一次,宋芸芸动了将大花、二花留下的心思。

褚旭在褚辰和老太太弹琴时,客厅、阳台转悠了圈,瞅见了长条柜上的电视,阳台上支着的兰令自行车,踱步回来,弯腰打开电视,一看彩色的画面,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四哥……”走到厨房门口,褚旭刚要说什么,忘了,双眼紧盯着褚辰手下那么一大块五花肉,“哪买的?”

随之想到什么,褚旭惊得跳了起来:“你去黑市了?!”

褚辰切着肉,头都没抬:“用你四嫂和昭昭的本本领的肉票。”

“她们落户了?”

“嗯。”

“四嫂真去广济医院工作了?”

褚辰将切成一块块麻将大小的五花盛进小盆里备用,取来洗好的姜葱,切片切段,没理他。

“那个……”褚旭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四哥,你哪来的侨汇券买彩电、兰令自行车啊,是舅公又给奶奶汇钱了吗?”

褚辰指指601的方向:“你也知道方季同的工作性质,我找他买的侨汇券。你需要的话,可以去问问,看他手头还有没有,能否卖些给你。”

“哦、哦。”褚旭讪讪地应了声,转身向外走去。

到了601室的大门前,踌躇了,侨汇券可不便宜,他真要按问夏的要求买电视、自行车、手表吗?

加一起,爹爹姆妈给的两千,根本不够。

方季同出门办事回来,见他立在自家门边,诧异地挑了挑眉,“找我吗?”

“嗯,”褚旭面上窘了下,一咬牙,道:“我想跟你买些侨汇券。”

方季同一愣:“要多少?”

褚旭:“跟我四哥一样就行。”

方季同开门的手一顿:“那你得过两天来拿,我现在手头没那么多。”

“行。”褚旭掏钱点数,“多少钱?”

“三百。”

“多少?!”褚旭惊了。

“三百。”方季同回身看他,“你四哥给我拿了两百块钱,一张电视机票。黑市一张电视机票差不多在一百左右,我按这个数给他抵的。”

“他怎么会有电视机票?”

方季同耸耸肩:“这个你要问他了。”

因为今天跟问夏商量好了,去百货商场买大件,钱他倒是带了小一千,可真要点出三百,褚旭感觉似有一把小刀在身上划拉,肉疼!

“那、那我要两百块的吧。”

方季同无所谓,侨汇券从不缺买家。

付了钱,约定了过两天来拿,褚旭脚步一转,又回了602室。

“四哥,你哪来的电视机票?”

气冲冲的,有点算帐的意思。

褚辰正在灶上用水化冰糖,准备做红烧肉,闻言瞥他一眼:“你四嫂帮军医院点小忙,军医院的秦院长送的。”

褚旭:“……”

他四嫂……不是乡下来的赤脚医生吗?!

褚辰化好冰糖,将煎得焦黄的肉块倒进去,炒上色,倒入酱油、一点白酒,放入葱段姜片、八角香叶,又炒两分钟,注入开水,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

解下围裙,出来跟宋芸芸交待一声,褚辰洗了把手脸,穿上大衣,推上自行车准备出门接邱秋。

见褚旭还依着厨房门框,立在那儿,便道:“这个点了,还不回家?”

褚旭吸了吸厨房的肉香:“我吃完饭再回去。”

褚辰无言了片刻,没再理他。

*

乐问夏到家,她姆妈已将家里的床挪出门,往自家屋里的地上铺单子,给她缝出嫁用的六条被子。

本来乐妈妈是想在亲戚、小姐妹里,请位祖孙三辈老少齐全的来缝的,图个好福气嘛。结果,盘算来盘算去,愣是没找到一个。

无论哪一位,她都能挑出点欠缺之处,算了,还是她自己来吧。

“放琴吗?给我。”

“不用,我自己来。”乐问夏说着,侧身躲过姆妈的手,脱鞋踩着床单进屋,将大提琴放在自己睡的衣橱上,翻看姆妈逛遍淮海路和南京路给她买的织锦缎被面。

颜色都很喜庆,有百子图、大红色的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牡丹花团锦簇的图案等。

“姆妈,都缝多厚啊?”

“1斤半到8斤的都有,放心吧,姆妈心里有数着呢。哎,你咋坐下了,不是说,跟褚旭去百货商场买大件吗?”

乐问夏挤坐在凳子上,手指划过被面上的鸳鸯脑袋,“带的钱不够,票也缺。”

乐妈妈的眉头立马蹙了起来,“这褚家咋办事的?眼见离婚期没几天,磨磨蹭蹭的,想干嘛?”

乐问夏抿着嘴,不吭声。

乐妈妈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忍着气道:“婚服怎么说?”

“上影厂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个裁缝,我想买几块好布料,找裁缝定做。婚服两套,当天穿,再做三身,婚后穿。”

这么多套,乐妈妈担心道:“褚家能凑齐这么多布票?”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这么多。”

“行行,只要褚家没意见,姆妈才不管你要几套呢。这几天,你赶紧跟褚旭抽空去淮海路照相馆拍结婚照,洗出来要好几天呢,再装裱,别到了结婚那天,墙上光秃秃的,没张你俩的合影。”

“知道了。”

“化妆师找好了吗?”

“找好了,朋友介绍的上影厂新来的化妆师,说是美院毕业,妆化的特别好。”

乐妈妈想想,还有什么要准备。对了,双喜字,这个得让丈夫拿红纸多写些,热水瓶、茶杯、茶盘、脸盆、盆架、洗澡用的木桶……都得贴,牙膏牙刷要新的,成双成对,用红丝带扎住,早几天放在新房里摆好。

另外还要准备红蛋、糖果、莲子、花生、红枣等,衣橱、樟木箱子、抽屉,哪哪最好都藏一点,好让闹洞房的人,热热闹闹地来寻,说句祝福话。

*

一天下来,现有的库存药材,邱秋心里有个底。

“苏组长,咱们药材都去哪采购?”邱秋合上资料,问对面收拾桌面准备下班走人的苏子平。

“国营医药公司,中药材市场,或各地药材产区、加工企业。”

“要是咱们医院急需一批药材,而国营医药公司和中药材市场都没有呢?”

“申请全国调配。”苏子平说罢,想到曾经的那一批老中医,打量眼邱秋,鼓励道:“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和份量,让全国各地药材市场一路为你开绿灯。不过,别气馁,你还年轻,一切就都有可能!”

邱秋:“……”

目送苏子平提着个公文包离开,邱秋收拾收拾东西,也准备下班。

“秋秋。”褚辰在窗外叫道。

邱秋拎起提袋,出了办公室,往后座上一坐,扯着他的大衣道:“去7号楼304看看。”

褚辰应了声,载着她去了家属院7号楼。

7号楼是集体宿舍,一二楼是男宿舍,三四楼是女宿舍,五楼住的是新婚的小夫妻和几位平反归来、妻离子散的老教授。

褚辰将人扶到三楼楼梯口,便让邱秋自个儿往里走了。

一间宿舍四张双层木架子床,算上邱秋,住了八个人,门旁立着一个柜子,一格一格的装了门,需要上锁的话,自己配。

中间竖着摆了两张桌子,四个长条凳。

这会儿都去食堂吃饭了,屋里没人,邱秋看了看腾出来的右侧靠窗的下铺,光禿禿地只有一个硬床板,屋里可能潮,床板上有成片的黑色霉菌。

再看其他铺位,还算干净,被子叠得规规矩矩的,脸盆漱口杯都在床下放着,毛巾、小衣、袜子晾在屋里横着拉的一条细绳上。

转身出来,锁上门,邱秋揣着钥匙朝褚辰走去,到了近前,将手递给他道:“回吧。”

“怎么样,环境还好吗?”

“还可以,就是有点潮。我明天配点草药点上熏熏,去去湿气、霉味。”

褚辰:“明天我帮你把被子、席子抱来,中午吃完饭,过来睡会儿。”

“好。”

两人到家,饭菜已经好了,老三领着孩子们也回来了,一个个凑在钢琴前,你按一下,我按一下,看看彼此,咯咯笑了起来。

老太太过来赶人,“快去洗手吃饭,等会儿新闻联播结束,该放少年儿童节目了。”

几人一听,哗啦啦就往卫生间跑。

邱秋四下看了圈:“二姐呢?”

老太太指指卧室:“睡着呢,别管了,饿了自然就爬起来了。吃饭吧。”

除了红烧肉,宋芸芸又炒了锅白菜粉条,拌了盘萝卜丝,切了几个咸鸭蛋。

褚旭洗洗手,挤坐在邱秋身边,偏头唤了声“四嫂”。

邱秋笑笑:“新房布置好了吗?”

“大件都还没买。”

“床、衣柜、梳台、斗柜不都买齐了吗?”

“我说的是手表、电视、自行车、缝纫机、相机。”

“这么全,爹爹和姆妈给的两千怕是不够用吧?”邱秋关切道。

“嗯,我算了算,有个一千的缺口。”

宋芸芸一哆嗦,手里的馒头掉了,她忙弯腰去捡。捡起来,拍了拍,继续吃:“加一起,那不得三千了,唉呀,妈啊,我和你三哥结婚,买衣服、照相、摆酒,统共才花了五十多块钱。就这,还让我那一众小姐妹羡慕到现在。”

“你们城里真是不得了,结个婚,花出天价了。三千……能买多少东西啊,怕是够我们一家五口吃喝上十来年,还有剩。”

老三瞥她一眼:“你就不能有点出息,都这么有钱了,肯定天天吃肉了。”

褚旭要借钱的话,噎在喉咙里了。

邱秋扫他一眼,笑道:“看来我改天还得再跟爹爹姆妈算算账,兄弟姐妹六个,这一碗水得端平啊,便是偏心,也得有个度。”

褚旭瞬间觉得嘴里的红烧肉不香了,又肥又腻,想吐。

邱秋夹了块红烧肉送进嘴里,嗯,又软又糯,真香啊!给褚辰和昭昭分别夹了块,“谁做的,味儿真好!”

褚辰指指自己:“我。没吃出来吗?”

邱秋笑:“放的白酒,你以前做菜都是放花雕的。”

“嗯,明天去买。”

褚旭一顿饭吃的,都堵在胸口了,难受!

骑车到家,爹爹姆妈刚洗过脚,正准备把盆里的水倒了,上床睡觉。

他伸手接过盆,转身倒进卫生间的池子里,回来将盆放在盆架下面,洗洗手,往爹爹姆妈床边一坐,摇着谢曼凝的胳膊,叫道:“姆妈、姆妈,钱不够,问夏想要兰令自行车、14寸进口大彩电、梅花牌手表。”

谢曼凝被他摇得头晕,拍开他的手:“先前也没提彩电啊,手表、自行车也没说要哪个牌子,这临到跟前了,怎么突然变褂了?”

褚锦生脑中闪过四儿子提的锦江俱乐部,不由蹙了蹙眉,他倒没往感情劈叉上想,只当小姑娘见识过俱乐部的风景,爱慕虚荣,攀比心起,什么都讲究个牌子,想要个最好。

无可厚非,谁年轻那会儿不是这样?

他和曼凝当年为一件婚纱,可是跑遍了沪市大大小小的服装公司,最后还不是缠着爹爹,让他托人从香港定做了套送来。

“还需要多少?”

褚旭一喜,立马转向爹爹,“一千五。”

褚锦生示意妻子拿给他。

谢曼凝没动:“小五给了,老大那儿要不要给……”

“那个,”小五举起手,“四嫂说,我结婚花费要是超过两千,她便来找你们二位算算账,说我们兄弟姐妹六个,不能厚此薄彼。”

谢曼凝气得恨恨地点了下小五的额头:你是不是傻,这话就不能等拿到钱再说?!

果然,褚锦生迟疑了,思索了下,谁也不给了。

小六躺在爹爹姆妈上铺,捂着嘴直乐。

乐得床跟着一摇一摇的,谢曼凝气得叫了声“小六”!

小六松开手,哈哈笑了一阵,探头看向她五哥,忍着笑道:“彩电、兰令自行车、梅花牌手表,只有侨汇商店有卖,你就算有钱,没有侨汇券也买不到啊!”

“我问方季同买了些侨汇券。”

“方季同?”谢曼凝一愣,“你怎么想到找他了?”

又没在一起玩过,什么时候小五跟人这么熟,都可以私下买卖了?

“四哥介绍我过去的。你们还不知道吧,他找方季同置换了些侨汇券,买了台14寸的进口彩电,一辆兰令自行车。”

谢曼凝:“用什么置换的?”

“电视机票。”褚旭往她腿上一躺,懒懒道,“四哥说,四嫂帮军医院点小忙,人家院长送的。”

谢曼凝看向丈夫:“我难道看走眼了,小四媳妇真是个有本事的?”

说实话,她有点不愿意相信。

老大媳妇是她亲自挑的,问夏这个准儿媳,也是她点头才要进门的,老三那个狗脾气她管不了,老四……怀上时,她就不舒服,一直闹腾到出生,结果,出生不到半月,得了肺炎,几度病危。

月子里差点没把她折腾去半条命。

当时表姐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想儿子都要想疯了,她便想将人送走,自觉跟他没有母子缘。

都跟表姐商量好了,钱也收了,不知道咋让老头老太太知道了,好嘛,差点没让她和褚锦生离婚。

婆婆还指着她的鼻子骂,什么自私、刻薄,不配为人母。

她自是不认的,前面几个难道不是她养的,她为什么不送,偏偏要送他,肯定有原因的。

偷偷找人算了卦,好嘛,刑克六亲!

怪不得瞧着他就不舒服,处在一个空间,都让自己觉得窒息。

卦条摔在两老脸上,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孩子他们抱走了,当时她心里就赌了一口气,不信是吧,那咱走着瞧,瞧她是不是对的。

结果呢,没多久老头就病倒了,拖了几年,还不是去了。

现在……看到他过得好,反正她心里不得劲。

第44章 第 44 章 落户

最后在小儿子的缠磨和妻子的劝说下, 褚锦生还是又给小五拿了一千。

见五哥拿到钱了,小六跳下床,伸手也来要。

谢曼凝拍她的手:“你要钱干吗?年前上班, 不是刚给你一张大团结,过年你爹爹又给了一张压岁钱, 加一起都有你一个月工资高了。”

小六缩回手, 揉揉, 不满地嘟了嘟唇 :“五哥一会儿两千, 一会儿一千的,你们说拿就拿了, 我要一张怎么了?”

夜深人静的, 褚锦生不愿母女俩闹起来, 再引来了老大媳妇, 直接抽了张大团结塞给小闺女, 挥手道:“好了,快去睡吧。”

小六瞬间喜笑颜开,“谢谢爹爹。”

刚要踩着梯子上床,想到什么, 小六回身侧坐在床边,抱着谢曼凝的胳膊问道:“姆妈,五哥结婚你们给了三千, 我出嫁给多少啊?”

“你二姐的例子不是在那放着吗?照着她来。”

“两千?”

谢曼凝点头,随之安抚道:“放心吧,姆妈私下补给你些。”

小六搂着人“em”亲了一口,开开心心爬上床,睡了。

小五放好钱,简单洗漱后, 踩着椅子取下衣橱上的竹席,铺在客厅的地上,打开姆妈床头的樟木箱,抱出被褥,铺床睡觉。

谢曼凝脱衣躺下,心里一笔笔算着,丈夫归还的工资加补偿,一共18359.5元,刚还回来那会儿,她取了一千给老大,359.5元她握在手里,留作家用。

前几天,给老二、老四家各两千五,老三家明面上是三千五,她知道丈夫私下又补了五百。

小五这又出去了三千。

满打满算还剩五千。

早先,他们夫妻存的有两万,这其中包含了聘礼、公婆给的见面礼等。她生孩子,老太太陆陆续续给了她六千,这便是两万六。

公公去逝前,给了九万美元的存款,说是几个孩子的教育金、婚嫁钱、安家费,这笔钱存在花旗银行,暂时取不了。

谢曼凝偏头小声跟丈夫说,手太松了,老二、老三、老四家不该一下子给这么多,尝到伸手要钱的甜头,日后他们两老哪还有消停日子过。

褚锦生闭着眼,轻哼了声,跟着小声道:“不要便算了。老四媳妇账都算脸上了,哪能不给。”

顿了顿,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妻子道:“老太太看着呢,真就一毛不拔,你就不怕她给二舅去封信,把那笔钱冻结了。”

谢曼凝撇撇嘴,转身睡了。

半天,睡不着,听着床上、衣橱外,闺女儿子的呼噜声,心潮翻滚,自从家里出事、丈夫去农场、儿子住进来,这都多少年没有夫妻生活了。

谢曼凝紧紧攥着被子,嘴不自禁张开,咬住被头,双脚相互摩挲着,腿越夹越紧。

“你别动,跑风呢。”

谢曼凝身子一僵,大脑空白一片,一股股热气直往脸上冲,羞的、窘的。随之委屈的又想哭,想想自己今年不过49岁,却七八年没过一次性/生活了,难道以后的日日夜夜也这样,守着个男人,过得跟寡妇似的,寂寞难耐。

突然,谢曼凝就霍出去了,被子一掀,翻身骑在了褚锦生身上。

“你、你……”褚锦生惊呆了。

你什么你,谢曼凝低头堵住了他的嘴,一把扯开他的裤头,摸了上去……

*

用过饭,挥手送走五叔,昭昭转身跑去储藏室,抱出了给大家买的书包、文具盒。

“大姐、二姐,采采,小妹,快来哦,我和爸爸去百货商场给你们买的书包、文具,”昭昭连跑了两趟,将东西抱放在沙发上,指着一排文具盒道,“看,我挑的,里面有铅笔、铅笔刀和橡皮哟。”

铁皮文具盒,图案有草原小姐妹、有孙悟空、有小兵张嘎,打开,盒盖内印有乘法口决和各种度量换算。

书包有红、蓝两种,通一为双层抽屉包,外面包着一层厚厚的防雨布,宽宽的双肩带可以调节松紧,大翻盖是两个口袋,可放毽子、沙包、铁皮小青蛙等玩具。

几人一瞅,电视也不看了,纷纷跑过去,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书包和文具盒,你一个我一个,抢夺了起来。

三花想要红书包,二花也想要红书包,采采看上了孙悟空文具盒,大花也瞧上了……

眼见要打起来,老三拿起鸡毛掸子挨个儿轻敲几人的胳膊:“松手、松手,大的让小的,好了,三花先挑。”

三花抱了红书包,文具盒挨个儿看过,要了草原小姐妹。

老三:“昭昭,该你了。”

昭昭摆手,“我是姐姐,采采先挑。”

说罢,主动往后站了站。

邱秋“噗呲”笑了,在当姐姐这方向,小家伙倒是坚持的很。

邱秋一看这么多书包、文具盒,就知道没少花钱,扭头问褚辰:“昭昭和采采不是有书包吗,怎么又给她俩买了?”

在县城那几天,采采随昭昭去食品厂幼儿园上学,褚辰就给两人买了一模一样的单肩带军用书包,学生们差不多背的都是它,从五十年代起,已经流行了近三十年。

褚辰看着昭昭挑了个蓝色的书包和孙悟空的文具盒,跑到邱秋身前显摆的小模样,笑道:“那书包哪有这个款式好看。”

“老四,”老三走过来道,“多少钱?我拿给你。”

在这边又吃又住的,大多都是老四在花钱,老三知道,时间长了,不是相处之道。

“不用,算我给大花、二花、三花和采采的元宵节礼物。”

“行,那我明天给昭昭钩条漂亮的小裙子,正好跟她那件小黄鸭开衫毛衣搭配成一套。”

邱秋闻言,笑道:“三哥,你连这个也会?”

老三一撩头发,抖着腿得瑟道:“看不起谁呢,我可是我们村妇女毛衣组的小组长,什么款式不会!”

一群人笑喷了。

宋芸芸和俞佳佳刷锅洗碗出来,看着笑成一团的众人,“笑啥呢?老四你咋给大花她们买书包了,家里有书包,我用碎花布拼的,新着呢。”宋芸芸看大花背着书包打从身边跑过,伸手将人扯住,仔细打量了眼,又摸了把书包的料子,咋舌道,“妈啊,这料子老结实了,要不少钱吧?”

大花扭着身子,不依道:“妈,松手、松手,我要看电视。”

宋芸芸拍了她一记,松手,放小丫头跑开:“来几天,我看越发野了。”

邱秋笑:“小孩子哪有不野的。”

宋芸芸看向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小辫扎得漂漂亮亮的昭昭,艳羡道:“昭昭就乖的很。”

邱秋莞尔:“那是你没瞅见,她在寨子里招猫逗狗、下田摸泥鳅,上山捉蜂子的皮实样。”

宋芸芸想想那情况,跟着笑了一回,凑近邱秋小声道:“秋秋,我想把大花、二花给爹爹姆妈留下,你说这边上学都需要什么材料?”

邱秋愣了下,跟着小声道:“你明天有空找老大问问,看能不能将大花、二花的户口落在他们名下?”有了户口,一切都好办了。

要不是政策不允许知青子女落户在爷奶户头上,哪需要问老大啊,直接找爹爹便是。

宋芸芸双眼一亮:“我给钱。一百不行,两百,三百……”随之一咬牙,“一千!只要能把大花、二花的户口记在他们名下,要多少都行!”

邱秋瞬间对这个三嫂刮目相看,这脑袋、这格局,真就超越了当下大多数人:“那你别找大哥,找大嫂,再找爹爹敲敲边鼓,这事一准能成。”

宋芸芸连连点头,边为即将失去的大笔钞票心疼得直哆嗦,边开心地扬起了唇:“邱秋,你真聪明,我琢磨了几个小时,头发都白了几根,只想到,实在不行,我就把大花、二花往爹爹姆妈房前一丢,和褚柏抱着三花偷偷跑路。哈哈……”

可这丢是丢了,能不能上学、爹爹姆妈大哥他们如何待两个丫头,她心里没底下啊。这下好了,用钱买俩户口,孩子上学是没跑了,大哥大嫂拿了钱,便是给大花、二花点脸色,她日后计较起来,也硬气!

九点多,电视没节目了,俞佳佳知道褚韵今儿心情不好,哄着采采去了她屋睡。

洗漱后,邱秋给老太太施针,病好的差不多了,再排排体内的湿毒,睡得好了,精气神回来了,明天便可以到楼下走走,透透气。

施完针,老太太直喊舒服,翻身靠着床头坐起,摸了摸头发,直说早上洗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头发好像白的少了。

邱秋笑着给她披上厚棉衣,“先前给您寄的人参丸吃完了吧,我明天再给您拿一瓶,连续吃上仨月,气血足了,头发自然就变黑了。”

“你不就想说,我现在的头发没啥变化呗。”老太太瞪她。

邱秋哄道:“还是有变化的,您身体轻便了,开心了,自然一切都好了。”

“去去,别碍眼了,赶紧回去睡吧。”

邱秋冲她做个鬼脸,转身要走,又被老太太叫住了:“给,这个拿着。”

一个红木小盒。

邱秋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块表:“梅花牌手表?”

老太太点头:“星座系列的,上档次。你们广济医院,来头大的不少,个个在吃穿上讲究着呢。上班戴着吧,别让人看低了。”

邱秋当下便取出来戴在右腕上,晃晃双手,一边一块,左边戴的是块发黄、表壳带有划痕的机械表,邱家栋战场上缴获的,来沪前,寄给了弟弟邱家梁。

邱家梁原是戴在手上的,有次小小的邱秋扒着他的手看时间,便取下送给闺女了。

他去逝后,这表时时被邱秋揣在怀里,直到上高中,才让人取下截表链,戴在腕上。

结婚时,褚辰问她要块什么表,她晃晃手腕,说有它就够了。

这一戴便到了现在。

“好看吗?”表链有点松,邱秋把袖子往下捋了捋给老太太看。

手表顺着白腻的胳膊往下滑,直到小臂中部。

“好看。”老太太笑道,“明天让小辰送你到钟表店,请师傅把表链调一调。”

邱秋抬手取下,装进盒子里,笑道:“先不戴,给昭昭玩几天。”

老太太盯着她腕上的男式手表,心疼中带着理解,“那就给昭昭存着吧。”

古董表嘛,越放越值钱。

给了就给了,谁戴都成。

邱秋上前两步,俯身揽着老太太的肩,在她脸上亲了口,“奶奶,我真是太爱您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笑骂了句:“调皮鬼!”

邱秋贴着老太太的脸,亲腻地蹭了蹭,直起身,朝外走道:“晚安!”

“晚安。”

褚韵睡在里侧,被子蒙着头,听着外面的动静,咬着被角,眼泪又下来了。

邱秋把玩着手里的木红小盒,心情悦愉地回了卧室。

褚辰靠坐在床头,正拿着本《三国演义》连环画,揽着怀里的昭昭指着上面的字、画,给她讲赤壁之战。

邱秋走过去,俯身亲了亲两人的脸颊,将红木小盒塞给昭昭:“太奶奶给你的手表,收好了。”

褚辰放下连环画,帮昭昭打开,给她套在手腕上,笑问怀中的小不点:“喜欢吗?”

昭昭甩了甩,差点飞了。

伸手握住表链,看着亮亮的表盘,昭昭开心地咧嘴笑道:“喜欢!爸爸妈妈,我也有手表了哟。”

“嗯,别丢了,很贵的。”邱秋交待了声,脱衣上床。

褚辰抱着昭昭往外挪,将暖热的里侧让给她,汤婆子亦给她放到脚边。

邱秋掖被躺好,听褚辰继续给昭昭讲赤壁之战,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一夜好眠。

翌日,宋芸芸吃过早饭,揣着钱便去纺织二厂找丁珉。

丁珉两个哥哥高中一毕业,先后下乡插队去了,所以她理所当然地留在沪上,分到纺织二厂当工人。

结婚前,她是清花工,负责清理棉花原料中的杂质,工作十分辛苦。

有了房毓后,谢曼凝帮她找人调到了验布组,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椅子上,检查织好的布料符不符合标准。

工作轻松,工资每月还高了几块,偶尔还能收点小礼,她对自己的工作,乃至家庭生活,都十分满意。

同学聚会,说起婆家,谈起男人儿子,谁不羡慕?

同班女生,有几个对褚青没意思的?家庭条件比她好的,大把;长得好的,更是比比皆是。

最后,还不是被她拿下了,想想就美滋滋、乐呵半月。

要说有啥烦恼,那便是小五结婚,占了小南房,她家褚青、房毓可是长子长孙,要住小南房、也该是他们一家三口啊!

她想闹,可她家褚青说了,不能让老三老四在旁看笑话,说他没有长兄风范。再说,便是他们不说,爹爹姆妈不知在住房上,他们大房吃亏了吗?

知道就行!

想想也对,爹爹姆妈平时可是最疼她家褚青、房毓的,待五弟的事办完,不愁拿不到二老给的补偿。

正边检查着手中的布料,边琢磨着呢,工友来叫,说有人找。

出来瞅见宋芸芸,丁珉愣了愣:“你咋来了?”

“大嫂,来来,跟你说件事。”宋芸芸上前一把将人拉到僻静处,直言道:“我想将大花、二花留下,落在你和大哥户头上。”

“落、落在我们户头上?!”

“对!你就说多少钱吧?”

“不、不行……”

“为啥?”想了想,宋芸芸立马又道,“放心吧,不占你们的房产,我就想让她们留下来上学,学费、生活费也不要你们掏,我和褚柏出。”

“那也不行!”现在家里只有房毓一个孩子,独一无二,自然是公婆的心头宝,大花、二花留下,岂不是要跟她儿子争宠。

再说,吃的穿的,公婆能不贴补?!

“两百。”宋芸芸试探开价,“只要你同意,我给你两百块钱,不对外说一声,这钱,你自己拿着,谁也不知道。”

丁珉死死捏着指尖,不说话,她怕自己一张口,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家里褚青管钱,便是她的工资,也是每月按时上交,她手头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两张大团结,还是褚青过年给她,让她给自己和儿子买衣服的。

现在小孩子的衣服真贵,一件外套,差不多就要七八块,再加一条绒裤,一双小皮鞋、一顶小皮帽,一个球拍,这钱哪还有剩。

过年去娘家,穿的是结婚时的衣服。生完房毓,小腹一层层赘肉,钮子都扣不上,只得敞着怀,脖子上挂条结婚时买的大红围巾,在胸前挡一挡,遮个面儿。

前几天,姆妈说,大哥年前挖河堤挣钱,伤了脚,当时没在意,现在疼得走不了路,去县医院,人家要求住院做手术,问她能不能凑点。

她几次想对褚青张嘴,都没敢。

宋芸芸看她已经意动,再次加码,“三百!大嫂你想想,有这三百块钱,你是不是可以去百货商场给自己买件漂亮的羊毛大衣,添双小羊皮短靴?”

丁珉脑中瞬间闪过邱秋大年初一随褚辰来家拜年,那身穿戴。

好看!

整个人都高贵起来了!

“说实话,要不是知道你和大哥是结婚多年的夫妻,光看你俩走在一起,谁不说,你是他家的保姆,你回家看看大哥穿的,再瞅瞅你,配不配?”

这话扎心了。

丁珉一张脸青青白白,却不得不承认,宋芸芸的话没错。

初二,回娘家拜年,姆妈可不就这么说她。

“五百……不一千!两个孩子呢,你得给我一千……”

宋芸芸猛一咬舌尖:“五百,不能再多了,指不定过个一年半载,我家褚柏就回来了……”

丁珉心头一紧:“六百!少一分都不行。”却忘了,孩子户口随母,褚柏便是回来,也没办法给孩子落户。

“成交!”

怕事情有变,当下,宋芸芸便催着丁珉请假回家,拿上户口本,跟她去办理落户手续。

到了派出所才知道,每户知青只允许一名子女来沪就读入户。

宋芸芸一咬牙又加了三百,拉着丁珉去街道办、民证局,办理了二花的收养手续。没有户主褚青的签字,免不了要塞些钱财。

拿着资料回来,又偷偷塞给派出所户籍办事员五十。

忙活了一上午,这事算是办成了!

老三怕褚青知道后,反悔、不认。

在客厅里转悠了几圈,一咬牙,催促妻子赶紧收拾东西,抱着三花,溜——

一个人办成了这么大的事,宋芸芸现在还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中,“不用吧,那户口薄上,公安都盖章了。”

老三想想,也是啊,章都盖了,老大想反悔也不成了。

放下三花,一把抱起宋芸芸,哈哈乐着转起了圈圈:“芸芸,你真能干!好捧啊!自从高考恢复,我就愁啊,怕哪天你们跟我回城了,你和孩子的户口没办法解决,现在好了,哈哈……咱们只剩三花了,反正她还小,再等几年,总会想到办法的,哈哈……”

老太太看看高兴的两口子,再瞅瞅兀自跟着傻乐的褚韵,摇了摇头,背着手出门找人打牌了。

*

邱秋今儿忙坏了,这么大的仓库,瞅着规规整整的,放的还算有序,一清点,全是问题。

货架上的标签跟所放药材不符,如标签明明写的是香加皮(甘肃),放的却是产自湖北的五加皮。

邱秋拿起块香加皮,跟随她清点药材的几人道:“香加皮为萝藦科植物杠柳的干燥根皮,内表面淡黄色或淡黄棕色,较平滑,有细纵纹。”

“你们看看,是不是?”

几人仔细瞅了眼颜色,摸了下,点头。

“五加皮为五加科植物细柱五加的干燥根皮。外表面灰褐色,有纵向稍扭曲的竖沟,及横向长圆开皮孔,内表面为淡灰黄色或灰黄色。”

“看着很像,是吧?”

几人点头,不仔细分辩,真认不出来,特别是屋内光线稍暗些的话。

“两者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体质轻,易折断。”邱秋说着,轻轻掰了下香加皮和五加皮,均是发出一道轻微的声音后,断了。

“香加皮,有异香,味苦。五加皮微香,味微辛而苦。”邱秋让几人都尝了尝,五加皮多了点辛。

“香加皮用于风寒湿痹,腰膝酸软,心悸气短,下肢浮肿。”

“五加皮袪风湿,补肝肾,强筋骨。主治风湿痹痛,筋骨痿软,小儿行迟,体虚乏力,水肿、脚气。”

“两者都有袪风湿、强筋骨之效,但不能混用,香加皮有毒,强心作用很强,不宜过量和长期服用。”

除了放错的,还有受潮发霉后,又晾晒入库的。

“这样的药材,不但吃了无宜,还有毒,你们也是真敢啊!”

“不是说,不能浪费吗?”

邱秋着重看了说话的女孩一眼:“你什么学校毕业?学过中医吗?能对自己的患者负责吗?”

“我、我就是一个清点、摆放药材的……”

第45章 第 45 章 白血病

邱秋严厉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 看向另外几个,“受潮发霉又重新入库的,都有记录吧?在哪放着知道吗?”

几人点头。

“全部找出来, 清理出去。”

几人应了声,收起本子, 赶紧去做。

邱秋继续一个个货架查验过去, 边看边贴上标签, 做好记录。

受潮的、发霉的, 药材等级不分、混合在一起放的,还有过期的。

很多老中医都觉得, 药材只要存放得当, 是可以长久保质的, 没有过期一说。

然而, 受药材来源、炮制、包装、保存等诸多因素的影响, 药材一旦超过某个临界点,药效便会大打折扣,甚至会因为空气中的温度、湿度、光线,挥发成分, 走油、变色、消散,生虫等。

一包包药材拉出去,作废处理, 很快引来了苏子平和钱念念的询问。

邱秋看着两人,转身道:“不只这些,你们跟我过来看看吧。”

经过一个货架,邱秋随手抽出一包,用透明塑料袋封装的枸札,打开, 抓了把分递给两人。

受潮了,黏糊糊的,中间还夹杂着些发黑,已经霉变的。

“封着口,怎么还受潮了呢?”钱念念疑惑地翻看着塑料袋。

邱秋指指生产日期,两年前的:“枸杞的存质期比草本植物要久一点,通常在3到4年左右,但保存条件要求高,稍不注意,便会如此。”

苏子平捏着枸杞,看了看货架的位置,指着窗外的樟树,恍然道:“年前那边的树杈子被风刮断,砸碎了两扇窗户,当时就有一批药材被雨水泡了。这批枸杞可能因为用塑料袋装着,大家觉得没问题,拿毛巾擦擦,堆放在这儿,过后,又忘记打开查看了。”

雨水多伴就是那时顺着塑料袋的缝隙浸进去的。

朱砂、硝石、龙骨、石膏等,成分稳定,通常可保存长达10年、甚至更久,可惜,前几年打砸中,把这些全砸得稀碎,混在一起堆在屋角,已经变质了。

邱秋看得头疼,挥挥手:“清理出去吧。”

钱念念、苏子平无言。

当初,陈教授跑了多少地方,才寻到龙骨,挑到他要的朱砂品质,又申请了多久,才购买齐这些东西。

仓库除了药材,还有少量中成药,有丸剂、散剂、丹剂等,多用大蜜丸、或用蜡壳密封,这些最少可以保存五年,超过五年的,邱秋抽查了下,有些直接让处理,有些则留下。

还有几十坛药酒,有些是教学用的,也有老中医前几年针对风湿、腰膝酸冷、小腹不温、阳痿精冷、虚烦不眠、少气乏力等方面配制的。

邱秋挨坛查看,鹿茸酒、蛤蚧酒、参芪酒、枸杞酒,随着启封的次数,受外界湿度温度的影响,已有几坛变质。

苏子平看得心疼,刚想上前说些什么,对上邱秋淡淡看来的视线,无端地,他就觉得,在仓库管理上,自己失职颇多。

不忍再看,转身大步走了。

钱念念来回转悠了圈,笑道:“这一清理,仓库更空了。邱大夫,采购表要赶紧报上来了。”

邱秋点头:“先从春季频发病症专用药材采购吧。”

“行。”抬腕看看表,下班了,钱念念笑着相邀道:“邱大夫,走吧,一起去食堂,今天我请你。”

“改天吧,我……”

邱秋话没说完,钱念念偏头瞅见骑坐在自行车上、长腿支地,立在门口朝这看来的褚辰,笑了:“邱大夫,那是你爱人吧?”

“是。”邱秋展颜,抬手冲褚辰挥了挥,“钱主管,还是改天我请你。”

“那我可不客气啦。周五,食堂有鱼、有肉,邱大夫准备好鱼票吧,肉票我来出,叫上苏组长和仓库里的几个工作人员,大家聚聚,熟悉一下。”

“好。”说话间,两人到了门口,邱秋笑着跟两人介绍道,“褚辰,我爱人。钱主管。”

褚辰迈下自行车,伸手笑道:“你好,邱秋麻烦你照顾了。”

钱念念抬手与之轻握了下,失笑:“褚同志有见过你爱人工作时的模样吗?”

不等褚辰回答,钱念念便笑道:“说一不二,凶的狠!我们苏组长以前多厉害,有些药材早就要他处理了,舍不得,总说当年采购,花费了多少老教授、老中医的心血,留着教学用也行啊。”

“我就提出,变质的药材,那个气味、那个湿度,造成的环境污染,不会影响其他药材吗?人家不管,那个硬气啊,我都不敢跟他顶着来。今天,邱大夫让人一包包一袋袋拉出去清理,他连吱一声都没有。”

说实话,她也没想到,瞧着娇娇弱弱,年龄也不大的邱秋,脸就那么一板,眼光淡淡扫来,那威势,真不敢反驳。

褚辰莞尔:“习惯就好!”

“邱大夫,”钱念念冲邱秋挤眼:“你爱人对你意见不小啊!”

“不敢!”褚辰忙道,“我家邱大夫公私分的清,工作上,自然是认真负责,生活上嘛,我就不说了。”

钱念念大笑,跟两人挥了挥手,大步走了。

邱秋朝褚辰走近了几步,歪头看他,笑道:“褚主任,你这个不说,意味可就多了。跟说我超凶,有什么区别?”

褚辰伸手覆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嘴角勾起:“我家秋秋温柔着呢。”

“头发都被你揉乱了,”邱秋拍开他的手,去看他后座上带的被褥、席子、暖瓶、洗漱用具等,摸了摸被了,不见潮气,微温:“晒了吗?”

“嗯,搁阳台上晒的。”早上送邱秋过来,不好带这些,正好晒晒,去去潮气,“上午,我送了张床板过来,立在宿舍门口了。”

那得赶紧过去,别被人扛走了。

“我去拿药材。”邱秋说罢,转身去办公室,取了包草药,有艾草、佩兰、侧柏叶等,燃之熏之,有免疫避邪、杀菌消毒、除味袪湿的功效。

两人带着东西去7号楼304室,路上褚辰说起宋芸芸给大花、二花落户的事,夫妻俩都笑了。

“我真是没想到,”邱秋感慨道,“三嫂办事这么干脆利落。”

“她是比三哥有魄力。”

“二姐怎么样?起来了吗?”

“嗯,九点多起来的,眼有点肿。不过,看表情,似是想开了,跟人有说有笑的。”

说话间,到了7号楼,褚辰锁好车子,让邱秋先走,他抱着被褥、席子,拎着暖瓶等跟上。

到了三楼,床板还好好地立在门口,邱秋推开304虚掩的门,朝里看去,没人,朝褚辰招了招手。

褚辰过去,先将暖瓶等放桌上、被褥席子靠桌放在长条凳上,然后调换床板,擦拭,铺床叠被,帮邱秋规置洗漱用品。

邱秋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打开他带来的饭盒,米饭上盖着春笋炒肉丝,和几块子酸辣白菜。

另一个饭盒里盛的是紫菜蛋花汤:“你吃了吗?”

“吃过了,”褚辰解释道,“我等会儿,要去趟淮国旧,见位同学。”

邱秋疑惑地朝他看去。

“昨天三哥不是带采采他们去襄阳公园玩了吗,昭昭也想去,我去淮国旧买台二手相机,等你休息了,咱们一家三口去公园逛逛,顺便拍几张相片留念。”

邱秋好笑地瞥了男人一眼:“我看是你心心念念想要一台相机吧。”

褚辰笑笑,不言,提起暖瓶去水房打开水。

邱秋低头吃饭,突然,一道声音伴着脚步声,到了门边:“天天白菜萝卜,吃得我一脸菜色,人都快变成萝卜干了。”

“咦,有人!”

邱秋抬头看去,一高一低,一胖一瘦两个姑娘捧着洗干净的饭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你们好,我是1号床的邱秋。”邱秋站起来,伸手。

“你好,我叫史巧云。”高个的圆脸姑娘,伸手与之轻握了下,指了指1号床上铺,笑道,“我住你上面。”

另一个住邱秋对面下铺,叫马燕燕。

两人都是妇产科的护士。

邱秋一盒饭吃完,同屋里的姑娘一个个陆续也都回来了,好巧,其中一位竟是上午被她训了句的仓库理货员方圆圆。

方圆圆讪讪地上前跟邱秋打了声招呼,背过身跟其他人小声嘀咕道:“她昨天刚来上班,也不知道有什么后台,今天就开始带着我们清点库存,那气势,力压我们苏组长一头,超凶!”

说罢,还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我看她说话,轻声慢语,挺温柔的呀?”

“行走也慢悠悠的,一点也不凶,倒是蛮有气质的。”

邱秋听得想笑,喝完手里的汤,褚辰提着暖瓶也回来了。

走过去,接过暖瓶,将饭盒递给他,“回去吧,晚上见。”

“晚上想吃什么?”

“稀饭。”三嫂东北人,她做饭,重油重盐,邱秋特想换换口味,吃点清淡的。

“好,我给你做,进去吧。”

放下暖瓶,邱秋取出床下的脸盆,拿上口杯、毛巾,去走廊另一头的水房,简单洗漱了下,回来,抹上香香,脱衣脱鞋上床睡觉,顺便跟她们说了声,下午上班前,她想用草药熏熏屋子。

史巧云问是什么草药?

邱秋仔细跟她们说了都有哪些,什么功效。

几人纷纷点头答应。

姑娘们中午回来,午睡的不多,大都趁着这会儿功夫,洗衣、洗头,顺便把鞋刷刷,被褥枕头拿出去晒晒。

人事主管严华过来安排人入住时,说了,邱大夫怀有身孕,方才她脱衣,大家也都看到了,小腹微突,遂一众姑娘,不自觉地都放轻了手中的动作,一忙完,就跑去上班或是下楼去小花园晒太阳了。

邱秋睡醒起来,宿舍里已经没人了。

洗把脸,用围巾遮住口鼻,草药点燃,握着捆扎的草药把子,床下屋角熏了一遍又一遍,随之丢进褚辰帮忙找来的一个破旧瓦罐里,让其继续慢慢烧着,邱秋捞起大衣出了屋子,关上门,下楼跟宿管说了声,请她等会儿上去瞧瞧,帮忙锁下门。

看了下表,离上班还有会儿,邱秋抬脚去了图书室。

查看有关甲状腺癌的治疗资料。

邱秋行动慢,翻书却不慢,一目十行,在书页上搜寻着有用的信息,觉得讲的有道理了,便多看两眼,更多是一晃而过。

一位头戴灰色破旧线帽,衣着皱巴巴,瞅着颇为落魄的老者,蹒跚着从邱秋身边经过,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片刻,走过来,轻声问:“你是刚来的学生吗?怎么这么看书?”

邱秋抬头愣了下,仔细打量他的面色,脸色苍白,额上有汗,鼻内有血迹,双唇干涩起皮,喷出的口气,亦有血腥味儿,伸手扣住老者的手腕,号了号脉,低烧,淋巴结和脾脏肿大。

“张嘴。”

老者呆了呆,听话地张开了嘴。

牙龈发炎、肿胀,口疮溃疡、溃烂。

“发烧多长时间了?”

老人无所谓地笑笑:“断断续续有一周了。”

邱秋看他指尖:“你是刚回来的中医医生?还是药剂师?”说着,捋起他的袖子查看,小臂上有几个小红点,心中越发确定了,“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吧?”

“嗯,白血病早期。”老人笑道。

邱秋给他放下袖子,松开手,略一沉吟,拿笔写下一个方子,递经他:“你心态很好,又是早期,治愈的希望在九九之数。”

老者伸手接过方子,笑道:“你比我的心态更好!”白血病,在小小女娃口中,竟跟玩儿似的。

这是张调理方子,由24味中药组成,既有清热解毒、护阴生津、调理五脏六腑、调和气血阴阳、防止和减少白细胞转移的药,也有养心安神改善身体素质、提高自身免疫力的益补药。

“说说,你对白血病的认知。”老者拿着方子,在邱秋对面坐下。

“中医认为……”

“说你对白血病的认知,别扯大长篇。”

邱秋笑了:“从您的身体素质来看,您先天不足,是早产儿吧?”

老者挑了下眉:“继续。”

“您应该在农场或是类似于牛棚的地方待过几年,刚回来不久,劳累疲倦,情志失调,饮食不当,造成您体内虚损,阴阳失和,脏腑虚弱,温热毒邪入体,发病在骨髓和血液。”

“脾主生血,肝主藏血,肾主骨生髓,所以白血病与肝、脾、肾三个脏腑气阴两虚密切相关。”

“中医没有白血病这个称谓,根据临床表现,它属于虚劳、血虚、恶核。所以,我用‘补’和‘清’,来调理你的身体,用中药将你体内已打破的平衡调理过来,不再给病体细胞发展的环境和空间,激活你体内的正气,提高自身免疫力。”

老者再看手中的方子,越看越觉得组合的巧、组合的妙,双目精光乍现:“你是谁的学生?”

“我是贵州山区走出来的赤脚医生邱秋,自小跟家中长辈学习苗医。”

“赤脚医生?!”老者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娃,伸手给她号脉,“魂不守宅!!!”

老人陷入沉思,片晌,喃道:“倒是少见。”

“您是第一位,诊脉后这么说的。”邱秋抽回手腕,笑道:“我自小四肢无力、双脚沉重走不了路、语迟,被当苗医的阿奶和省医院确诊为先天性神经系统疾病。”

老人下巴轻抬,“你站起来走几步,我看看。”

邱秋依言照做。

老者看她虽然走得缓慢,却稳而无滞,不由赞道:“平时锻炼的不错!”

“嗯,经常练习八段锦,以针刺穴。”

给自己施针啊,能十几、二十年坚持下来,心性不错,老者略一思索,笑道:“邱秋是吧,咱俩互相给对方开方、施针治疗,怎么样?”

邱秋摸了摸小腹,“我现在不急。”

依她近两年恢复的速度,便是不治疗,要不了一两年也能魂入宅安。

“知道你怀着身孕呢,不让你吃药。”老者笑道,“你给我开方,我给你施针。不过,你得等等,我得找人打套银针。”

“您需要多长时间,能让我如常人一样行走说话?”

老者竖起三指,自信道:“三个月。”

邱秋扬唇:“好。我也以三月为期,许你一个健康的身体。”

“哈哈……”

“您不信?”

“信、信、信,等我好了,定要收你为徒。”

邱秋一愣,“我有师承!”

老者无所谓地摆摆手:“现在的学生,谁没有几个老师。走喽,明天见。”

“还不知您住哪呢?”

“7号楼509室。”

目送老人走远,邱秋抬腕看了看表,忙收拾了东西,去仓库继续清理药材,将一级、二级、三级混装的,带人分捡出来,重新填写库存资料。

这一忙,便到了下班。

邱秋抱着重写了一小半的库存资料回办公室,见苏子平还没有走,张嘴问道:“苏组长,你知道7号楼509室住的是谁吗?”

苏子平诧异地看她一眼:“陈教授。你见到他了?”

“就是你们上午说的,早几年到处找寻龙骨、好品质朱砂的陈教授?”

“对,是他。昨天刚被院长从农场接回来。”

“哦。”真是缘份啊,早上刚知道这人,中午便遇到了。

“陈教授早年学的是西医,一把手术刀能断人生死,救了不少人物。后来,跟着院中几位老中医开始研究中药学、针灸,且颇有成效,这才受到冲击,被人抄家打砸,下放农场。”

邱秋听出几分意思:“他还没有平反?”

“嗯。他在农场一直低烧不断,那边的负责人跟王院长有点关系,知道这位是医学上的大拿,怕出事,给王院长打电话,经过多方努力,这才批准,让他回城看病。”

邱秋低头收拾东西,没再多问。

当晚,吃过饭,邱秋让褚辰载她回医院,敲响了509的房门。

“你……怎么来了?”陈教授咳嗽着打开门,屋里药香弥漫,他见邱秋伸头往小煤炉上看,笑道,“你开的方子,刚熬上一会儿。”

邱秋扶着他往里走:“吃饭了吗?”

“喝了碗粥。”

邱秋扭头朝褚辰看去。

褚辰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扬唇问陈教授:“您想吃什么?鸡蛋羹、肉包子?”

“我想吃牛排、喝咖啡,再不济,给我一块奶油小蛋糕也行啊。老头子在农场,可是馋死了。”

您可真会提要求!

邱秋瞪他一眼,转头跟褚辰交待道:“让食堂帮忙蒸碗鸡蛋羹,看还有什么菜,要一份,再买俩馒头。”

褚辰跟陈教授笑笑,转身去了。

陈教授指着褚辰,问道:“你爱人?”

“嗯。”邱秋将人扶坐在炉子旁的藤椅上,拿毛巾垫着手,打开药罐的盖子,查看药熬的怎么样了。

还得一会儿才好。

“走吧,上床躺下,给您施针。”

陈教授积极配合,想看看小丫头的针灸学的咋样。

邱秋刷一下,抖开针包,亮出一枚枚金针。

陈教授被金光晃得闭了闭眼,再看,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赤着脚凑到跟前,看着成排的金针,惊呼:“丫、丫头,你哪来的这么多金针?这是多少枚?多少个型号啊?”

邱秋一天说了太多话,这会儿,不想吭声,示意他赶紧躺下。

陈教授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这才爬上床,躺好。

邱秋给针消毒后,开始施针,命门、绝骨、至阴……大椎、十二井、阴陵泉……

命门、绝骨用平补泻法,至阴用阳中隐阴法……

一个个穴位,在邱秋轻捻针尾时,慢慢似有一股气在体内流通、交汇,陈教授仔细感受着,片刻问道:“这是什么针法?”

“阴阳十三针,根据您的病,打乱重组,第一次施针,你觉得怎么样?”

“舒服。这针法,我怎么没听过,你跟我说说,它的特点是什么?”

邱秋:“……”不想说话啊。

“家传的,不外传?”

那倒没有。

“‘以通为要,以平为本,以和为宗,’并根据古代灵枢九针的治疗特点,视患者的情况,‘一针多穴,一针多经’加强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增强针刺效果,促进气血运行,提高免疫力……”

陈教授还待要问。

褚辰买东西回来了,身后跟着王院长,两人手里提满了东西,红糖小米鸡蛋粥,白菜粉条肉包子,麦乳精、奶粉、点心,衣服、书籍、药材。

“邱大夫,”王梦凡放下东西,凑过来,关切道:“陈教授的病,你诊出来了?”

陈教授轻嗤:“白血病嘛,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小丫头连脉都没号,光是看看我的面相,就瞅出来了。”

王梦凡心头凝重:“院里从六七年开始,陆续接收了八位白血病患者,用的全是西医的法子,化疗,无一治愈出院的!”

第46章 第 46 章 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