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很想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
“什么, 桃桃昨晚就没有回来?”哪吒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愤怒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
他昨夜贪杯,与杨戬在金光洞吃酒、舞剑,还切磋了一番法术, 浑然忘记了时间, 最后直接宿在了乾元山上, 一清早才返回家中, 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桃桃一向乖顺守规, 更不可能夜不归寝,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就像上次那样。
“吒儿, 快松手。”殷夫人听见动静赶过来, 握住儿子的手腕,哪吒松开管家,牙齿在下唇瓣上咬出一道深刻的白痕。
“娘,桃桃她不见了,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昨夜我一直在等她,都不见她回来,便派人寻遍了陈塘关,也问了很多人, 都说没看见她。今天天一亮, 我又派人去集市上打听, 可直到现在也没得到任何情报。”
殷夫人眼睛泛着红血丝,眼眶也有些黑, 一看就是彻夜未眠。
哪吒虽然焦急,却也心疼母亲, 他又使劲咬了下唇,对殷夫人说:“娘,你不必派人去找了,我能感应到她的气息,我去寻她,你且好好休息一会儿。”
说罢,就要踩上风火轮。
在他飞起前,殷夫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神色担忧:“吒儿,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鲁莽,也不要惹祸。”
“我知道了。”哪吒随口应道。
“还有,明日是你父亲的生辰宴,今年陈塘关的形势你也知道,你父亲一贯爱民如子,迫不得已挑选了三百壮丁去朝歌当奴隶,为此事他愧疚不已,打算好好借这次生辰宴,安抚民心,颁布一些利好民众的政策,你作为他唯一在家的儿子,一定要记得出席。”
“您放心吧,用不了那么久,明日之前我一定能赶回来——”话音未全落,人已冲上空中,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看着他化成一个黑点的身影,殷夫人担忧地绞紧手帕,久久未曾收回目光。
循着混天绫残留的气息,哪吒追踪至海边。他送给桃桃的手绳是混天绫的一部分,先前那两次他便是通过它追寻到桃桃的所在。
他悬停在海洋上空,双拳紧攥。
桃桃,你为何会在海底?难道你,又来偷偷见那条讨厌的病龙了吗?
这个猜测令他一瞬间腾起暴虐的情绪,很想用混天绫将整个东海搅个稀巴烂,但母亲的声音还残留在耳畔,师父闭关前也反复叮嘱他,切不可惹事,无论发生什么事,而且杨戬很可能就是师父为了防止他冲动刻意借过来的。
他努力压下沸腾的愤怒,指甲在掌心掐出道道血痕,深吸一口气,劈头冲入海中。
浅水区无人看管,他像箭矢一样俯冲,冲散一团接一团的鱼群,直到看见巡游的虾兵蟹将。
但他并没有减速,任凭他们在身后呼喊阻拦,投掷枪戟,都仿佛没看见一般,直奔着混天绫碎片的气息所在。
沿途开始有些厉害点的角色拦住去路,他只轻盈地甩一下混天绫,他们便被弹开很远,根本不足挂齿。
何况此时,他早已今非昔比,在太乙真人的指导下不仅学会了诸多法术,还能更加灵活地使用混天绫乾坤圈,就算是东海龙王,此刻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现在满心都是桃桃,他要找到她,确保她安全无虞,然后好好质问她一番,为何又偷偷来到东海,是不是还放不下那条讨厌的蓝色泥鳅——
臭泥鳅居然敢送她簪子,幸好他及时发现,三只眼说过,女人很容易被这些细碎无用却漂亮的小玩意收买,真是用心险恶——
混天绫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倏地停住冲刺,看见前方是一根粗壮通天、威风凛凛的大柱子,上面金灿灿雕刻着四个大字:定海神针。
柱子四周布置法阵,他试着用乾坤圈砸了一下,竟丝毫没有破损。
恐怕是概念阵,只有符合某种条件才可进入,否则无论能力多强,都无法攻破。
可恶。
他握紧乾坤圈,不死心地又砸了几下。
仍然毫无破绽,他只好放弃,举目搜寻,却并未发现桃桃的身影。
很快,守护法阵的士兵集结而来,围成一个圈,用兵器将他指在圆圈中央。
哪吒仍然扭头四顾,倏地他向下一沉,从包围圈中脱出,沿着定海神针从顶端滑向底端,终于在靠近底端的位置,发现了漂浮着的混天绫碎片。
它还在,可桃桃却不在。
这显示了两种可能性,第一桃桃来过这里,不小心掉落了手绳;第二有人偷了她的手绳,故意放在这里。
他大脑飞快运转着,在电光火石间分析着各种可能性。虾兵蟹将虽然武力值一般,但在海底比他游刃有余,很快就追随而至,他愤怒地向他们抛去几个火团,然后趁机脱离此处。
游到一处礁石旁,他迅速变化成一棵水草,然后将一只石块变成自己的模样,等到那些笨蛋追着石头离开后,才重新游出,变成一只红色的鱼,直奔敖丙的宫殿而去。
他自然不识路,但沿途威胁绑架了几条胆小的鱼,总算成功寻到了那处华丽旷阔的宫殿。
他二话没说,直接就用乾坤圈,砸烂了前殿,无数悠闲游荡的水母拖拽着光晕四散奔逃,一个鲨鱼样的男人从中飞出,以长枪挡住了他的破坏。
“来者何人?”他嗓音低沉,力量很大,不像是普通的虾兵蟹将。
“我乃陈塘关总兵李靖之子哪吒,你们三太子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哪吒与他斗了几个回合,理直气壮地自保家门道。
“李靖?”鲨鱼男重复道,“三太子昨夜便失踪了,我也在寻他的去向。”
“你说什么?”哪吒陡然有些失控。
昨夜失踪,那不是和桃桃一样吗?桃桃果然是和他在一起——
他忽然感觉一股阴鸷的杀意从脚底窜到脊背,最终冲上头顶。
他很想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或者破坏些什么,将整个龙宫都捣毁,不然根本无法平复内心陡然升起的阵阵煞气。
“我问你,昨日可有一个女孩,来找你们三太子?”他压抑着那恐怖而汹涌的杀意,嘶哑着声质问,眼睛边缘已经洇出一层金色光华。
鲨鱼男似乎不习惯被如此质问,他冷哼一声,伸出长枪:“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滚开,小鬼,不要在龙宫造次!”
“我再问你一次,昨日是否有一个女孩来过?”哪吒眼中金色部分越散越多,薄薄的唇紧紧绷成一道锋利的线条,声音隐隐呈现出一种幽深凌厉的非人感。
鲨鱼男显然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发的无与伦比的煞气,但他作为龙族三太子的贴身护卫,也是自尊心极强,丝毫不肯退让。
“你损毁我龙宫,我不问责于你已是看在你曾帮助过三太子的份上,滚回陆地去,小子,不要得寸进尺——”
他话音还未落,额心已被火尖**穿。他的唇还保留着张合的姿势,下一秒整个身体就从中间裂开两半。
枪尖自上劈下,出手之快,直到裂成两半的身体分别倒向两边,内脏散落一地,他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哪吒抽回枪尖,熟稔地旋转枪杆,甩去血污肉沫,冷漠而残酷地望着男人碎裂的尸体。
只是他此刻并不知道,他被愤怒冲昏头脑,一怒之下杀死的这个男人,是后面全部事件中,唯一一个能够证明他清白的证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42章 你、你这个逆子,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很快有追兵追寻而至, 哪吒却丝毫不在意,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用乾坤圈将宫殿前庭砸了个稀烂,转念想到桃桃可能身处危险, 这才放弃了将整个东海搅翻的强烈念头, 踩上风火轮, 一骑绝尘飞出东海。
他不怕惹事, 他怕的是桃桃出事, 而他却不在身边。
至于师父和娘亲的叮嘱,在头脑稍稍冷静下来后才浮现脑海,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他已经杀了那个敖丙的护卫, 而且还很想继续杀人。
他心中极度焦躁,各种凶暴的情绪搅合在一起,他必须用极强的意念压制,才不至于再度折返回去,将那群可能与桃桃失踪有关的海洋生物全都杀光。
冷静, 冷静,冷静。
他心中反复念道,加快了风火轮的速度,在邪念再度控制大脑前, 飞到了乾元山。
即便被愤怒与杀戮的欲念充斥, 他还是分出一部分心神, 快速分析一遍整个事件,越分析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被留在定海神针旁的乾坤圈碎片, 消失的桃桃和敖丙,他们或许真的偷偷私会了, 可为什么又同时失踪了?
莫非是——私奔了?
风火轮嗖地停住,他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感觉杀意再度翻涌而上,整个人都快陷入狂暴。
冷静,冷静,冷静。
他闭上眼,又用力默念道。很快对桃桃的担忧压过一切,他重新起飞,直奔就在不远处的乾元山。
时间太仓促,又太紧迫,他没有工夫深入思考,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帮手,一个强大靠谱,还能消减他负面情绪的帮手。
这样的人,也就只有杨戬了。
他远比此时的自己强大,这点他一点都不否认,而且极其理智,甚至都有一丝狡诈,没有谁比他更适合了。
飞出海面他才注意到,已是午后时分了。海底时间的流逝似乎比陆地快一倍,他明日还要参加父亲十分看重的生辰宴,这是他答应过娘亲的,他不想让她失望,可桃桃也同样重要,思来想去,只有拜托杨戬替他继续寻找桃桃了。
他风风火火降落在金光洞前。
旁边的桃树下,一人一犬正悠闲地对坐着,人在看书,犬在树根上磨牙。桃树已经开出芬芳的粉色花朵,扑簌簌落了一地,也落了杨戬一身。
他仰面用唇接了一片落花花瓣,轻轻咬着,举手投足恣意潇洒。哪吒看着他,那股难以形容的熟悉感再度浮现,同时脑袋没来由地痛了一下。
杨戬朝他看过来,轻轻一吹,口中花瓣飞在半空中,幻化成无数只蝴蝶飞舞,他收起书,伸着懒腰站起身,朝哪吒走来。
“说吧,遇到什么事了,一脸要杀人的表情?”他拿竹简拍了下哪吒的肩膀,“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虽然这么想有点肉麻,但哪吒在这一刻,确实很想用力拥抱一下这个比他还高半头的师兄。
“说来话长,那就先拜托你了。”他深吸一口气,就地盘腿坐下,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姜桃和敖丙走了不知多久,也没有发现任何突破口。
他们先是来到了李府,可府上和其他地方一样,空有建筑,毫无人烟。姜桃大声叫喊一阵,没能得到任何回应,看来这个空间还不如里世界,里世界至少能感应到外世界的动静,这里却好像是独立存在的。
更可怕的是,在这个空间里,时间是不流动的,永远停滞在他们被卷入的那一刻,他们丧失了时间观念,根本不知道此刻真实的世界里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抑或者已经过去了十天半月……
“完了,也许我们再也出不去了。”姜桃颓丧地抱腿蹲在地上,天边虽然夕阳灿烂,可地上却连一条影子都没有。
敖丙在她身边蹲下来,他也很疲惫,却仍用积极的口吻道:“阿桃,别气馁,先歇一会儿吧。我想了一路,觉得脱离的方法不在于位置,而在于其他。”
姜桃可怜巴巴地从膝盖上抬起眼睛:“何以见得呢?”
敖丙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轻轻勾画:“我有一个猜测,我觉得我们不是被抛入了一个另外的空间,而是中了幻术,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只是眼睛看到的东西在不断变化,所以便以为自己也在不断变化位置,而实际上可能就在某个范围内转悠。”
姜桃惊住,望着他在地上毫无规章的涂鸦,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不明白——”她嘟嘟囔囔道,抱着膝盖往前蹭了一步,也捡起一根树枝,瞎画了几道。
敖丙耐心地解释:“你看周围一切都是静止的,看似是空间法术,实则也有时间法术,但就像我先前说的,能掌控时间法术的,除了元始天尊也就只有通天教主了,而他们两位根本没必要算计咱们俩,所以我更加确信,我们中的不过是幻术,当然我们可能确实被抛入了某个空间,只是这个空间被结界包围,我们就一直在其中走来走去。阿桃,你现在肚子饿吗?”
“饿。”姜桃是个小馋猫,早就肚子咕咕叫了。
“我也一样,这就说明时间根本就没静止,一切都是假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冲出结界,冲出去后或许会发现,我们就在海滩上打转呢。”
姜桃觉得非常有道理,也对敖丙冷静稳重的性格感到佩服,她又朝他凑了凑,就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想要抱团取暖。
但问题很快又来了。
他们要如何突破那个结界?
翌日清晨,陈塘关的百姓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砍柴的,摆摊的,种地的,都按部就班忙碌开来了,唯有捕鱼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着波涛翻滚的海面议论纷纷。
只见遥远的海平线上,乌云密布,雷电隐隐,却迟迟没有雨落下来,这种罕见异象从昨日傍晚一直持续到今早,渔民们都不敢冒然发船。
“还以为会是个大晴天。”李府管家摸着胡须纳闷道,“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判断失误,真是奇哉怪也。”
殷夫人有些担忧地望了眼天边,从昨夜开始她就莫名感觉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明日毕竟是夫君的生辰宴,她强行压下这股不安,有条不紊地作者最后的准备。
临睡前,她悄悄推开哪吒的房门。孩子已经回来了,正裹着被子歪着脑袋睡觉。她轻轻松了口气,为他掖好被角,坐在床边默默看了一会儿。
几个月不到的时间,竟一下子长这么大了,她好像还没好好看过他长大后的模样。
她忽然有点想哭,用手绢捂着口鼻,压住哽咽声,抬起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面颊。
蜡烛爆开一朵烛花,少年缓缓睁开眼眸,澄澈的瞳孔倒映着她秀丽端庄的容颜。
“娘。”少年像孩子一样唤道,抬起面颊在她臂弯里蹭了蹭。
还是小时候的习惯。小时候他一惹祸,就爱这样蹭她,或者不想穿紧身的衣服时,也这样跟她撒娇。
她俯下额头,和他贴了贴。
“找到阿桃了吗?”她问道。
“快了。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阿桃找回来的。”哪吒说,也主动贴了贴她的额头。
“好,娘相信你。快睡吧,明日可不要惹你父亲生气哦。”
“夫人,夫人,陈副将夫妇来了——”丫鬟的声音将她从出神中拉回,她连忙整理了下鬓发,快步迎了出去。
宴会进行得非常顺利,哪吒也很听话地坐在席间,偶尔打打下手帮帮忙。只是远处海边轰隆隆的闷响声越来越浓重,仿佛是老天也在发怒。
就在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闷雷声倏地一路响过来,跟随而来的还有几团厚密庞大的乌云团。
众人皆惊,有胆小者吓得躲在桌子底下。李靖诧异地和夫人对视一眼,起身朝乌云雷电蔓延而来的方向走去。
四条硕大雄壮的龙自云中显形,颜色各不相同,站在最中间的是一条蓝白相间的龙,它体格最大,表情也最为愤怒,长长的龙须随着剧烈起伏的呼吸在空中猎猎飘动。
李靖认出它就是东海龙王敖光,他们曾见过几面,相处还算友好。
他连忙拱起手,拜礼的动作还未完成,就听头顶上方发出愤怒而克制的隆隆巨响:
“李靖,本王一向严格约束部下,不许他们伤害陈塘关百姓,至今为止鸡犬未伤,然你儿哪吒却大闹海底,毁我龙宫,杀我儿敖丙,偷走东海至宝定海神针,为此你有何话可说?”
李靖整个愣住,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哪吒大闹东海?毁龙宫,偷神针,还杀死了敖丙?
这怎么可能?
他木讷地将视线转向哪吒,却见一袭簇新红袍、黑发俊美的幼子,带着一脸不亚于敖光的愤怒站起身,轻盈地跳过身前酒桌,对着高空之上的龙王大声道:
“老龙王,闹你海底,毁你龙宫我认,但我没有杀死敖丙,更没有偷你定海神针,你莫要信口雌黄,诬陷无辜!”
“你还敢狡辩!”敖光从云端扔下一片红色绸布,那正是落在定海神针旁的混天绫碎片,之前一直系在姜桃手腕上。
“这是在失窃的混天绫旁边发现的,你如何解释?且海底有无数证人可以证明你曾在定海神针附近出没,还打伤我士兵数百人,就连我儿敖丙的贴身护卫也被你残忍劈成两半,你还要狡辩吗?”
李靖看上去像是被吓傻了,或者说惊得呆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哪吒,仿佛也和龙王一样,在等他回答。
“那个护卫是我杀的,我不否认。但敖丙和定海神针与我无关,我昨日入海就没有看见过他。定海神针附近我确实去了,但我没偷你的神针,我对它也没什么兴趣,我下海底是为了找我的朋友。我还想问问你儿子,把我朋友藏到哪儿去了?”
哪吒气势丝毫不落,既坦荡落拓,又显得理直气壮。
而这边,李靖已经气得吐出一口老血,差点瘫坐在地。
“你、你这个逆子,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他指着哪吒,又呕出一口血。
第43章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去蒙受这不白之冤
“小子, 看在你父曾拜度厄真人为师,与我也略有几分交情,我今日才特意前来询问一番,可你谎话连篇, 我海底有很多人可以证明, 是你盗走了定海神针, 你为何不承认?”
敖光强压着愤怒, 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身后其他三海龙王也发出震耳欲聋的粗哑暴喝,将整个陈塘关都震得颤抖。
宴会上的百姓各个瑟瑟发抖, 他们不明白海底发生过什么, 也无法想象得到, 但他们的恐惧却远胜于李靖,因为四海龙王看上去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它们随便打一个喷嚏,就能淹没陈塘关。
“吒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殷夫人跑过来, 紧紧握住哪吒的一只手臂,声线颤抖得厉害,却透着一股坚定,“你不该大闹龙宫, 杀死那个侍卫, 但娘相信你, 你没有偷神针,也没有杀害敖丙, 不要冲动,仔细想一想, 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李靖也撑着桌子勉强站直身体,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哪吒一眼,摇摇头,举目望向四海龙王,沉声道:
“夫人说的没错,我儿虽顽劣,却从不撒谎,我承认自己教育有失,但此番事件存在诸多疑点,请诸位龙王拿出证据。”
哪吒微微愣了一下,他其实没想到父亲居然只骂了一句,就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证据?你儿混天绫的碎片不是证据吗?定海神针附近有我龙族的防护法阵,而那碎片就是在法阵内发现的,若非你儿闯进去,碎片如何能掉进去?且那法阵极难突破,方圆数百里,又这样能力的,就只有你儿子了,更别提他还被人目击到在定海神针附近出没,这桩桩件件,难道算不得证据吗?”
回答李靖的,是西海龙王敖闰。他是一条脊背上覆盖着厚重岩石般凸起的巨龙,眼神放着红光,是四条龙中看上去脾气最不好惹的。
“这个证据我们确实无话可说,可也不能代表一定是我儿偷走的神针。”殷夫人也仰起头,不卑不亢的据理力争,但她知晓胜算不大,毕竟混天绫极其护主且排他,除了吒儿,没人能剪下它的碎片。
剪不剪得动不说,就算剪下了,它也会第一时间自动拼补回去。
可证据虽确凿,却也存在些许漏洞,她必须先争取一番。
“哼,我劝你们不要狡辩了,犯了错就坦然承认,否则——”北海龙王敖顺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他是一条绿色的较其他兄弟略纤细些的龙,“否则大海这滔天的愤怒不会放过陈塘关,你们就全都为了他的谎话陪葬吧!”
话音刚落,怒涛翻涌的声音剧烈地回荡在天边,久久不绝于耳。
李靖面孔上出现一丝动容,他握紧双拳,大声道:“诸位龙王,我会尽快查清整个事情,你们莫要因为一时愤怒而拿整个陈塘关泄愤,调查后我自会给你们公道,若真是哪吒所为,我也定不会姑息!”
“父亲,我没有撒谎——”哪吒挣脱开母亲的手臂,愤怒地吼道。
“你闭嘴。”李靖狠狠捶了一下桌子,碗碟酒樽皆打翻碎裂在地上。
“你错了,李靖。”一直沉默的敖光终于再度开了口,他眼神里有种愤怒,也有种悲悯,“不是我们要拿陈塘关泄愤,而是定海神针丢失,整个东海失去了支撑,会无法遏制地发生海啸,届时海底诸多妖族会被释放到岸上,对人族造成极大威胁。我长年以来对它们管束极严,但海啸之下它们便会挣脱我的束缚。李靖,我并不愿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报复你,但大海本身的愤怒是我遏制不住的,它失去了维持安稳的神针,需要一个够分量的解释,才能平息怒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靖怔然,呆呆瞪着高空,双唇连带着牙床都在颤抖。
敖光的意思十分明显,若是不能立刻交出真凶,那么就要让哪吒自己来平复海怒,否则就会发生海啸,吞没整个陈塘关。
“你不用说了。”哪吒牙关紧咬,狠狠而恨恨地瞪着敖光,“你不就是不分青红皂白要我死吗?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没有偷神针,也没有杀敖丙,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去蒙受这不白之冤——”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若是交代出那块混天绫碎片是自己剪下来送给桃桃的,便可一定程度洗清冤屈,但桃桃不知所踪,且不像他一样法力强大还有诸多庇护,一旦他说出了她的名字,这些老恶棍一定会咬住她不放。
他绝不可能让桃桃暴露在危险之中。
何况,桃桃肯定没有偷神针。虽然目前捋不出来龙去脉,但他可以笃定,这其中一定存在某种阴谋,只是时间太紧迫,越发激烈的海涛声容不得太多辩白。
幸好,他昨日已将寻找桃桃的事,全权拜托给了三只眼,他一定会比他更快找到桃桃的。
“李总兵,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席间百姓整齐划一地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如捣蒜,悲声哀求。
他们并不是很在意冤不冤枉,而是担心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亲人被愤怒的大海吞噬。
李靖被架在中间,本就混乱芜杂的思绪更加混乱了,他扑通一声也抱拳跪在地上,仰头望天,殷切恳求道:
“若是非要交出一个人来平息大海,就让我去吧。我是陈塘关总兵,一切本该就由我来承担。”
他嗓音蓦地变得平静洪亮,这样的话语他不是第一次说了。
早在三年前哪吒出生时,纣王就曾派人来杀他,说他在母亲体内孕育三年,定是妖魔鬼怪,是不祥之兆,幸好太乙真人及时赶来,让哪吒在一片祥和的金光中诞生,且生下来就有法宝护体,又有麒麟前来贺喜,妥妥的祥瑞之兆,这才让纣王收回了杀戮之心。
那个时候,在太乙真人赶到前,他和刚刚生产虚弱无比的殷夫人,也是这样跪在地上恳求传令官的。
“李靖,你死毫无用处。”敖光缓慢摇了摇头,长长的龙须随风飘摇,“我能体会你的心境,但大海之怒,只有哪吒可以平复,谁让他在海里大闹一番,大海已经将它认定为罪魁祸首了。”
李靖身体垮下来,无声地向后趔趄了一下。
“李靖,你我为邻数十载,也算一直和平相处,相安无事。你莫要怪我,我虽身为龙王,却只是东海之居民,虽可以操纵大海,却无力阻挠大海本身。”敖光无奈地叹息道,身子向下游动了一圈。
“父亲,你何必如此低三下四。”哪吒忽然笑了,眼神里却满是杀意,只是这杀意既针对龙王,也针对他自己。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口长剑,横在颈边,抬头挺胸傲视着天空,声音凛然无惧,还带着一丝嘲讽:
“老龙王,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没有杀你的儿子,也没偷什么定海神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父母与百姓,若是我死能平复海怒,我无怨无悔。你今日为了逼我赴死,特意携你的兄弟们来兴师问罪,明知道敖丙还活着,硬是将他当作一项罪名强加于我,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计谋。我此番自刎,是为了平复海怒,保护陈塘关,而不是屈服于你们——”
“吒儿,住手,住手啊——”殷夫人扑上来想要夺剑,但哪吒已经转动手腕,剑刃在他苍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娘,我走了,能作为您的儿子活一世,我很开心。”哪吒笑了笑,唇边溢出血痕,他眸光朝李靖望去一眼,哼了一声又收回,“同样的话帮我转告那老头子一声。还有,我走之后若是桃桃回来了,您一定好好待她,视她为己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两字落下来,他又用力在颈上剜了一下,血液喷溅而出,顷刻间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吒儿,吒儿!”长剑铿锵落地,殷夫人疯了一样抱住他向后倒下的身体,嚎啕大哭。
李靖跪坐在原地,指尖在掌心上掐出血泡。
远处轰隆的海浪声渐渐消退了些,但海水依旧肆虐,沿岸房屋皆被冲毁,住在附近的百姓聚在高处,看着承载着数十载记忆的房屋被吞噬,鸡鸭鹅犬来不及带走,尽数被卷入海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哪吒慢慢阖上眼睛,身体渐渐僵冷。
敖光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他并不愿做这个卑鄙之人,可哪吒毕竟闹了海,而海洋之怒也唯有他死才能平息,这对陈塘关而言就是一个交换,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可就是无法做到像其他兄弟那样义愤填膺、理直气壮。
他的龙宫被毁了一部分,敖丙也不知所踪,从小陪伴敖丙长大的那个忠心又负责的侍卫又死了,无论怎么看,他都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只是他没想到,哪吒居然如此刚烈,如此决绝,他本以为会僵持很久,直到陈塘关被淹没一大半,才能等来他以死谢罪。
他鼻子里哼出长长的气声,下一句话好半天没能说出口。
敖顺替他开了口:“李靖,速将哪吒的尸身交于我等。要想彻底平复海怒,必须将他的尸体投入大海。”
“不行、不行!我儿已经为他没做过的事偿命了,如今竟连尸首都不留给我们,非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吗?”殷夫人第一次如此失态,几乎是嘶吼着喊道,眼眶红得仿佛滴血。
李靖也恼怒地瞪住敖顺,但很快他痛苦地冷静下来,用拳头一下一下捶着地面。
直到骨节碎裂,血肉模糊。
他站起身,走到夫人旁边,抬手抚上她脊背,殷夫人扑向他怀中,臂弯还抱着哪吒渐渐失温的身体,痛哭不已。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李靖呢喃道,忽地推开她,一把抱起哪吒的尸体,交给化形而下的敖光。
哪吒已经死了,他也同样痛到不能自已,也想留住他的尸身好好安葬,可海怒必须立刻平复,否则他白死了。
作为陈塘关总兵,他不得不忍痛做出取舍。
“老爷,你做什么——”殷夫人扑到他脚边,使劲拽着他袍服,跌撞着起来,要去够儿子。
可敖光接过尸体便飞上天空,什么话也没说,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与其他三龙王一起飞走了。
大约过了不到一刻钟,海浪骤停,海怒彻底平息,一切都归于平静。
连海风都温柔起来,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殷夫人骤然止住哭泣,恍惚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呆呆望着水天交接的远方。
她仿佛看见儿子的尸身,被海水一点点搅成碎片,分散到无穷无尽之中。
“吒儿——”她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再度扑到在地,昏死了过去。
第44章 可这样的哪吒,居然死了
敖丙试着用树叶舀点水, 却什么也舀不上来。
“敖丙,我不渴,你也赶紧坐下来歇歇吧。”姜桃嘶哑着喉咙说道,明显是嗓子已经快冒烟的状态了。
敖丙轻轻叹了口气, 有点沮丧地坐到姜桃身边, 手指摩挲叶片上的经络, 他的指节晶莹修长, 在阳光下折射着好看的暖光。
在这个结界中, 他们无法使用法术,任何法术都不行。敖丙说那是因为布下结界的人, 法力远在他们之上。
“都不知道外面是天黑还是天亮。”姜桃抱起膝盖, 碎碎念道。
不知为何, 她从刚才开始,心底就有种奇怪的不安,这种不安叠加在因无法逃离而形成的原始惶恐之上,令她更加虚弱无力,再加上虽然周围一切静止, 但他们内在的生理循环照旧,她此刻又饿又渴,几近虚脱。
幸运的是,敖丙为海底龙族, 足够扛渴扛饿, 后来都是他背着她走的, 这会儿他也有些累了,便停在海边略作休息。
至于为何不断走动, 是为了寻找这个结界的范围,然而布阵之人实力着实深不可测,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都探不到边界点,索性就又回到了最初的海边。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敖丙别过头去,在姜桃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抿住嘴唇。
还是自己太弱了,若是能像哪吒那样,拼尽全力搏一搏,总归是可以突破的。
果然阿桃还是和那个人做朋友更安全,更有保障。
他垂着睫毛沮丧了片刻,忽然胳膊被一把握住。
“敖丙,敖丙,你听,是不是有狗叫声?”姜桃激动地尖着嗓子嚷道,耳朵像兔子那样竖起来。
她从小就喜欢狗,对狗叫声超敏感。
“好像是有……”敖丙尖尖的耳朵耸动了一下,“对,是狗叫声。”他也激动起来,这个死了一样的世界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他们之外的声音。
敖丙听力远比姜桃敏锐,很快就断定了声音传来的方位。他和姜桃一前一后跑过去,狗叫声越来越清晰,最后他们停在一颗形状古怪的大树旁。
狗叫声就是从那书上传来的。
但树上徒有叫声,并未见到狗。姜桃紧张地抓住敖丙的上臂,看着他将另一只手臂变成长长的龙爪,朝树上探去。
探到的虽然是一片虚空,但探到某处,狗叫声骤然尖利了一瞬,似是被龙爪刺到了。
“就在那里。”敖丙面露喜色,但很快又蹙起眉心。
这个结界如此之强,凭他们,就算知道了突破点在哪里,怕是也难以突破。
“笨狗,退后。”近旁传来一道男人磁沉冷彻的声音,两人俱是一愣,敖丙本能地收回龙爪,戒备地望着树上。
接着,仿佛是奇迹出现,原本平整的空气,仿若被一只利爪一点点撕开金色的边缘,露出后面的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世界,与这个世界布景相同,但里面的一切都是活着的、流动着的,那才是他们原本的世界。
结界像是一张脆弱的纸,被彻底撕开大口子,火尖枪熟悉的枪尖在姜桃眼前划了道圆润的弧线,落下去时,整个结界都碎裂成一片片金色的碎片。
“哪吒?”姜桃下意识呢喃道,然而金色碎片随风散尽后,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高个子男人。
身穿滚金边的灰黑色长袍,头戴黑色高冠,长身玉立,身边站一条黑色细犬。
他手持着哪吒的火尖枪,额间有一只闭合竖立的眼睛。
“啊——”姜桃倒抽一口气,用脚趾头都猜出了来者身份。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杨戬就把火尖枪往她怀里一抛。
“赶快回家去吧。”他淡淡留下这句话,就踏上飞云,转身离开了。
姜桃怀里抱着火尖枪,原地呆愕半晌,始终摸不到头脑。
为何杨戬会拿着哪吒的火尖枪来救他们?为何又以那样的口吻,那样淡然而又暗藏深意的语气让她回家去?
“是你认识的人吗?”敖丙好奇问道,眼睛扫过火尖枪。他身后不远处海浪温柔翻卷,贝壳和海螺被一波波冲刷上岸,星星点点嵌在沙土之中。
“硬要说的话,是哪吒认识的人。”姜桃喃喃回答道,略一低头,火尖枪枪尖擦过她面颊,冰冷得令她心口一颤。
“敖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也快回海底吧,毕竟我们是在那里被卷走的。”姜桃谨慎地说道。
敖丙扭身看了眼风平浪静的海面,一切都和平时一样,但很快他目光就猛地顿住。
他看见远方的原本有一排排住房的区域,此刻已成废墟,到处都是坍塌的木板与砖石。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点点头:“行。在这之前,我先送你回去。”
“没事,你放心吧,我不会有危险的。”姜桃摇摇头,“不然那位兄台就不会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赶紧回龙宫去,注意安全,我反倒更担心你呢。”
敖丙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也就不墨迹,和她拱手道别,不一会儿身影就融入海中,消失不见。
姜桃抱着火尖枪,一路往李府的方向小跑而去。
现在看着是午后,但可能是第二天午后,也可能是第n天午后,她心里惴惴不安着,脚步也越跑越慌乱。
但夹在臂弯里的火尖枪,莫名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但同时也带给她一阵难以形容的隐隐不安。
哪吒为何不自己来救她呢?
她指尖在枪杆上收紧一瞬,终于看到了李府的红砖屋顶。
大门居然半敞开着,她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慢慢推开,被里面狼藉破败的景象吓得瞪大了眼。
上百桌酒席被掀翻在地,瓜果酒酿撒了一地,仿佛被狂风席卷过一般。零星几个小厮在收拾,每个人动作中都透着悲恸与迟缓,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一边扫地一边拿袖口重重地擦着眼泪。
姜桃心沉重地往下一坠,她奔进院内,差点被门槛绊倒。
“怎么了?”她揪住一个小厮,焦急问道。
小厮红肿着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是太过悲伤而忘了她是谁。
“小少爷,他、他、他死了——”
良久,他哽咽着回答道。
怀中火尖枪沉重落地,姜桃瞳孔一点点放大,耳中嗡了一声,而后塞满混乱杂音。
哪吒,死了?
她眼光从整个院落飘过,从那些凌乱的酒席可以猜出,今日是李靖的生辰宴,也就是说她只被困了两日,而仅仅只是这两日,哪吒居然死了?
那样强悍,霸道,又性格激烈的哪吒,竟如此草率而匆忙地死掉了?
这个噩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她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很快,她联想到了海底发生的那些事,一个不好的猜测从脑中冒了出来。
“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拜托了!”她一把夺过小厮的扫帚,殷切恳求道。
她耳边那些嗡嗡的杂鸣声,始终未曾停歇,还伴随着血液翻涌撞击耳膜的声音,可她浑然不在意,甚至根本就感觉不到,满脑子都是哪吒。
第一次见面时小小一只又很有气势的哪吒,变大些后装模做样耍酷的哪吒,还有少年人模样,星目剑眉、红绸翻飞,会用脚心暗搓搓踩住她双脚的哪吒。
可这样的哪吒,居然死了。
这一切发生的也太突然了吧?
她情愿相信自己还在幻觉之中,还没有从那个结界走出来,这些不过是那个神秘的操纵者迷惑她的新手段。
第45章 它为何要偷神针?
姜桃回到房间, 缓了好一阵,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对于哪吒闹海并自杀这件事,她在很早之前就做过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得如此突然, 且就在她不在家的这两天。
结合自己在东海中经历的匪夷所思事件,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环, 她和敖丙似乎都被设计了, 以至于哪吒在转瞬之间被逼上死路, 且尸身无存。
和神话、演义中一模一样,即便中间过程不同, 但结局都是一样的, 仿佛是命中注定。
她打了个哆嗦, 心中溢满繁复芜杂的情绪。
强大如哪吒,亦不能逃脱命数,自己还有必要抱着那一缕细弱游丝的希望吗?
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抱着立在床边的火尖枪,额头抵在上面, 低声抽泣起来。
她从小厮那里听到事情经过,就跌跌撞撞跑进屋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都空白一片,只感觉心口塞满酸涩, 不上不下, 堵得浑身难受, 甚至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她脑海中开始走马灯般闪过与哪吒相处的一幕幕, 最后定格在他前天吻她头顶的画面,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如注而出, 她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哭什么哭呀,蠢丫头,他死了,你的命运不就被改变了吗?”耳边突然闪现一道声音,吓得她双肩一抖,火尖枪指尖脱出,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谁?”她惊恐地扭头张望,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声音没再出现,仿若幻觉。
她使劲喘了几口气,从床上起身,弯腰捡起火尖枪,指腹摩挲着枪尖下面的闭合着的莲花纹路,思索着方才那声音说的话。
它说得似乎没错,按照小说和传说,哪吒是先射杀了自己,然后又杀了石矶娘娘,最后才闹的海,而眼下他先闹了海,并且自刎身亡,这是不是就表明,他不再有机会射杀自己?
就算他重塑肉身活过来了,时间链条也已经被打乱,自己能够否因此而逃过一劫呢?
命运……可以被改变吗?归根结底,还是这个问题。
“蠢丫头,那就不要让他再活过来了,哈哈哈哈——”那声音又冒了出来,如同杜比特效般萦绕。
姜桃抱住脑袋,使劲摇了摇,试图把这声音摇出去。
摇晃间,袖口海螺掉了出来,她盯着雪白的海螺,忽然一怔。
敖丙还活着啊,没有按照各种演义与传说那样,被哪吒剥皮抽筋,一命呜呼。
哪吒闹了海,却没有伤害敖丙,确切地说都没有遇到敖丙,这是不是就表明所谓的命数其实是有转圜余地的,注定要死的人,也存在逆天改命、脱离既定轨道的概率?
她连忙拾起海螺,揣进袖中,擦干眼泪,将火尖枪立在床边,鼓足勇气朝李靖和殷夫人房间走去。
方才她一直不敢去见他们,因为她深感哪吒出事,和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自己若没突发奇想去了东海,便不会遭遇埋伏失踪,哪吒也不会因来寻她而大闹龙宫,最后落得个被逼而死的结局。
这也是她得知事情经过后,站都站不稳,必须回到房间缓缓的主要原因。
自己是一切的导火索,她心中难掩愧疚,久久无法平复。
可有些事,她必须勇敢地说清楚,即便被李靖和殷夫人痛恨,她也一定要说。
还没靠近房门,就听见了夫人时断时续的抽噎声,她被牵动情绪,再度红了眼眶,在外面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撩开帘子,小心翼翼进了房间。
夫人抱着给哪吒做的新衣服,伏在床边哭,李靖站在窗口的屏风旁,手指紧紧掐进窗框,呆呆地盯着虚无,表情僵硬而愤懑,但更多的是悲伤。
见她进来,李靖先是一愣,后又转过脸重新盯住虚无,像是将她当成了空气。
姜桃径直走向他。
按理说她应该直奔殷夫人,可她实在不忍伤一贯对她如此好的夫人的心,便转向了看上去心硬些的李靖。
“李总兵,哪吒他确实没有杀敖丙,敖丙那两日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被卷入了幻术,直到今日午后才被杨戬救出,哪吒他是被冤枉的。”
她行了礼,开门见山道。
李靖闻言,身子明显僵了一瞬,他讷讷地扭头盯着她,胡须动了动,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殷夫人,从床上跳起来,扑到她身边,红着眼咬着牙让她把一切都说清楚。
夫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姜桃垂下睫毛,有些不敢看她,但还是言简意赅地将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对不起,夫人,都怪我,都怪我非要到处跑,是我连累了哪吒——”姜桃攥了攥手指,将憋在心里如鲠在喉的话,说了出来。
然后就垂着脑袋,等待夫人或者李靖的怒火降临。
可空气中是一片长久的沉默,每人发出怒吼,也没人抛出愤怒的指责。
她鼓起勇气抬起眼睛。
殷夫人惨白地笑了一下,抬手抚上她面颊,拇指指腹擦去她眼角一滴眼泪,“你有偷走定海神针吗?”
姜桃赶紧摇头。
“那你有和龙族合谋,设计陷害吒儿吗?”
“怎么会?”姜桃又是一阵猛烈的摇头。
“那便是了。这件事虽然因你而起,却与你没有直接关联。”夫人垂下手腕,摇摇头,“你也是受害者。这都是命,也许吒儿命里注定就有这么一劫。”
“您不用这么伤心,等仙长出关,一定会有办法查明真相的。”姜桃努力让自己的口吻听上去像是猜测,“或许他还有办法救活哪吒呢,他不是一直说哪吒是灵珠子转世,我听师父说过,灵珠子是阐教镇教之宝,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魂飞魄散的。”
“真……真的吗?”殷夫人眼中掠过一道湿润的亮光,瞪大眼睛问道。
姜桃点点头,本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笃定,可夫人实在太可怜了,她便带着确凿地用力点了点下巴。
“可、可吒儿的尸身都不在了啊,如何能复活得了呢?”
“肉身是可以重塑的。”姜桃觉得自己透露的有点多了,“我相信太乙真人一定有办法。”
“你说你与敖丙是被强大的法术困住,那你可知晓施法之人身份?”与夫人不同,李靖显然更关注事件的真相。
儿子已经死了,这是既定的事实,能不能复活都是后话,他现在更在意的是真相。
姜桃弱弱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敖丙也没有任何头绪,只知道那人很强。”
李靖摸了摸胡须,沉重地叹了口气,显然认为她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摆了摆手,让她回房休息去吧。
姜桃转向殷夫人,儿子或许能复活的喜悦只让她高兴了几分钟,很快就又陷入了悲伤,折身回到床边,抱着哪吒的衣服,再次泪流满面。
姜桃实在无法与他们共处同一屋檐下,咬着唇快步走了出去,一路往自己房间跑,跑进去紧紧关闭房门,靠着门板捂住胸口,让心口骤然袭来的揪痛像列车那样一波波驶过。
虽然这样说很无情,但在悲痛之余,她心里也隐隐升起一丝侥幸。
敖丙的幸存,给了她一丝希望,也许她也能逃脱被一箭射死的命运也说不定……
她离开门口,慢慢踱回卧房,沉重地坐下来,床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突然想起了小六,掀开床单向下望了一眼。
床下还放着它爱盘着的石块和罐子,姜桃这才后知后觉地忆起它那强大的变形术,继而又隐隐感到了一种不断被忽视的不和谐之感。
小六又弱又强,实力简直成谜。也许是它之前表演的太好了,她始终只将它当成一条爱说大话又迷迷糊糊的小蛇,根本就没想过它有何隐瞒,哪怕发现过一些不和谐之处,也没当回事。
就像是谁也不会在意自己养的小猫小狗,今天喜欢吃这个,明天又喜欢吃那个,仿佛是有双重人格般不停转换口味。
谁都不会深入思考原因的,只管随手换一下食物,并不会想太多。何况小六还是条蛇,蛇到底爱吃什么,姜桃并不了解,更何况小六还是条成了精的蛇。
她抱着膝盖缩在床脚难受了一整晚,连晚饭都吃不下去,后来饿得不行了,才端起碗筷吃了些。
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她想要将整个事情调查清楚,所以必须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
哪吒救过她好几次,这次也是为了寻她才导致一系列惨剧。每次救她,他都被撕裂般浑身是伤,她如何能视而不见,不为他寻一个真相?
更何况,她还对他——
她轻轻瑟缩了一下,摒住心头不合时宜的旖旎念头,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不能够喜欢上他,也没资格喜欢上他。
更加不敢,喜欢上他。
就像之前想的那样,他与她的差别,是天与地、是天神与小草的差别,更遑论他还可能会杀死她,她一个平平无奇的连件法宝都没有的小童子,有何勇气与胆量去爱他呢?
颈间竖起一些细小的汗毛,她抱着肩膀,用力甩了甩头,为自己感到荒谬。
他搂她也好,吻她也好,或许只是出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的本性,自己是他唯一的朋友,恰巧又是个女的,他心生好奇而已,并不代表着爱——
她无法遏制胡思乱想,慌乱间,摸出敖丙的海螺,轻轻吹响了两下。
有些事情,还是要和敖丙商议,才能得出结论。她必须赶快投身于正事。
只是不知道,龙宫被毁,贴身侍卫被杀,他还会不会响应她的呼唤。
站在敖丙的角度,他应该是恨哪吒的吧,就算他以命偿命,也无法完全弥补吧?
但敖丙还是来了,在海螺响起的第三声,就翩然出现在她房间里。
“敖丙,我——”姜桃犹豫了一下,却被敖丙打断。
“不必说了,阿桃。”他目光只扫了她一眼,就匆匆滑过,望向一旁,“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哪吒杀了阿钺,我不能原谅他,但我也不想他被污蔑,承担莫须有的罪名,我会帮你一起调查真相的。”
他穿着水蓝色袍服,领口有些松,应该是已经歇下了,他的眼眶也泛着红,面色不大好,却仍保持着冷静与礼貌。
只是这份冷静与礼貌,透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姜桃有些失落地垂下手臂,知晓有些事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想了下问道:“那根定海神针,当真除了龙族之外,没入入得了那法阵吗?”
敖丙收回发散的目光,落在她面颊上,轻点了下头:“是的,只有龙族才可进入。”
“万一有法力强大的,能不能强行突破?”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极低,就算是阐教十二金仙也做不到。”敖丙客观地回答道,“这个法阵最初是女娲娘娘赐予龙族的,为的就是护住神针镇住大海,理论上无法强行突破。”
“那有没有可能是……龙族其他人偷走的神针呢?”姜桃小心翼翼问道。
敖丙摇头,眸光再次朝她看来,似乎是觉得自己方才的举止过于疏离冷漠,他矛盾地抬起手又放了回去,指尖握住袖口,像是忍着某种冲动,轻声回道道:
“不可能的,阿桃。定海神针是东海至宝,法力无穷,且有万钧之重,不说扛不扛得动,就说将它不动声色地带走,都是不可能办到的。我们龙族,包括父王在内,没有人拥有这样的法力。”
“除非有人能念动咒语,将它缩小带走。”敖丙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但他像是被这个想法逗到了,唇角自嘲般扬了一下,“但这也几乎不可能,神针是有灵性的,不会轻易中招,那样的人物,也根本不可能存在。”
姜桃掰着手指头捋了捋:“也就是说,有这么一个人,他不仅突破了只有龙族才能出入的法阵,还用咒语缩小并带走了神针,而龙族虽然可以出入法阵,却没有能力带走神针……这么看来,好像是一个悖论呀?”
敖丙蓝色的眸光慢慢攀上她面孔,他幽幽开口道:“阿桃,你忽略了一个人。排除一切可能性,就只有他能做得到。”
姜桃感到浑身毛孔都瞬间张开,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将她攫住,她瞪大眼睛,仿佛猜到了那个答案。
是小六。
入到法阵内部的,只有三个人,她、敖丙,还有小六。
她和敖丙没偷神针,那么偷走神针的,就只有它了。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是真相。福尔摩斯的理论即便在远古时代也同样适用。
只是小六,它为何要偷神针?
不止是偷神针,它还设计了一个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虽然不知道这个阴谋的全貌是什么,但哪吒之死肯定与它脱不了关系。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46章 恐怖莲藕人传说
姜桃越想越混乱, 鼻子酸了一下,一串鼻涕眼看着就要淌出来了,她使劲一吸溜,把鼻涕吸了回去。
这个动作不大雅观, 尤其是当着一位清雅脱俗的贵公子面, 可她长得娇俏可爱, 还有一双乌黑湿漉漉的眼睛, 反倒做出了几分可爱来, 敖丙默默看着她,心中情绪复杂。
他也才后知后觉注意到, 自己此刻正身处于一位孤身少女的闺房, 还是在大半夜这样暧昧而寂静的时分, 他微微偏开视线,试图将注意力分散。
空气越发安静,以至于姜桃都觉得自己吸鼻子的声音太过不雅,她摸过枕边手帕,压低声音擤了擤, 睫毛始终半垂着。
气氛莫名暗昧起来,就在这时,一直立在旁边的火尖抢,“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似乎还往前蹿了一蹿, 仿佛鲤鱼打挺一般。
沉寂的暧昧被打破, 敖丙轻轻咳嗽了一声,抿抿唇, 道:“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那我就不必久留了。若是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吹响海螺就好,我会过来的……”
姜桃心中百感交集,轻轻点了下头,手指绞紧帕子。
敖丙也是受害者,就如同自己一般,但他对于哪吒没必要存在愧疚,因为哪吒也砸了他的宫殿,杀了自幼就陪在他身边的侍卫,他肯帮他洗清罪名,纯粹是出于正直本性。
“那个,等一等。”姜桃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他,“能再麻烦你一件事么?那只小蛇,请你务必命人在整个东海范围内搜寻一下,若是寻到踪迹,请立刻告诉我,拜托了。”
敖丙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漂亮的水蓝色眸子静静看着她,点点头,说“好”,然后就蒸发般消失了,只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香气。
龙身上似乎都有种很好闻的香味,就连口水都很香,是那种悠长而厚重的香,酷似檀香等,慢慢地渗透沉淀在空气里。
姜桃抠了半天手指,才站起身,捡起莫名其妙掉落在地的火尖枪,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又滚出了几滴眼泪。
眼泪打在枪尖上,被劈得四分五裂,化成一缕缕微不可见得细流,粘稠地向下流淌。
“对不起,哪吒,对不起。”她又哽咽起来,手指紧握枪杆,“都是我不好,非要去什么海滩,结果却、却——”
她猛然想到,就连去海滩都是被小六怂恿的,甚至连撞见阿钺上岸销毁带血绷带,都一定是它计划的一环——
它从一开始躺在草坪里,就开始算计她了,只是她想不通,它为何非要得到定海神针。
抑或者它不想要什么定海神针,只是想通过这个举动陷害哪吒,让他自刎——
姜桃越想越难以理解,脑仁一阵阵发涨,索性就不想了,打算等敖丙那头的消息。万一小六在海里被发现了,就直接抓到质问,怎么也比胡思乱想强。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抓得住,小六神通广大,深不可测,光凭龙族恐怕不是对手。
姜桃将火尖枪立在床边,掀开被子,躺进被窝,脸颊上泪痕还没干,慢慢闭上了眼。
很快她睡着了,一连气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是上次那个梦的后续。梦中她变成一株小草,被雨水打击,到处躲雨均被赶走,只有一块漂亮剔透的大石头接纳了她,暂时没赶她走。
她哆哆嗦嗦躲了好一会儿,然而一直沉默的石头,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梦里姜桃也不晓得石头为什么能睁眼睛,反正就是睁了,还身处一只手一样的东西,恶劣地在她饱受摧残的头上点了点。
她被点得弯下了腰,仅仅幸存的几株草叶就要拦腰折断了,她仿佛听见它们清脆断裂的声音,但很开石头又收回了手,她重新弹了起来,抱着脑袋,眼泪汪汪地回头望它。
石头个性顽劣,气场摄人,唬得她哆哆嗦嗦,每片草叶都簌簌发抖。
“求求您,让我在这里躲一会儿雨吧,不然我就活不了了。”她可怜兮兮地恳求道,还跪在了地上,两只草叶状的胳膊撑在一旁,既可怜又可爱,“求您了,救救我吧,以后我会好好报答您的,做牛做马都行——”
石头不言语,表情依旧高傲而顽劣,它再度伸出邪恶的手,点在她头顶,用力向下压。
她疼得哇哇大哭起来,那手向下压了一半顿住了,接着慢慢移开,收回身体里。
它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痛苦的模样,满意地半闭上眼睛,不再动作。
她慢慢止住啜泣,蜷成一团,一边戒备地瞄着它,一边小心翼翼将身体往里靠,躲避越发猛烈的暴雨。
她伸出试探的小jiojio,一步步往里挪蹭,说不清暴雨和它谁更恐怖。但看它的样子,似乎不会马上摧毁她,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决定赌一把。
她赌赢了,石头没再难为她,而是让她躲过了这场持续数日的大雨。因为它立在一个较高的位置,雨水落下来很快就流淌下去,因此她还很幸运地免于被泡发,阳光出来时,还精神抖索地伸出几片茁壮的新叶。
虽然看上去是个恶霸,居然意外好说话。她感激地望着它,又跪下来拜了拜。
它始终没再睁开眼睛,仿佛是懒得睁开。
雨停了,彩虹出来了,空气也超级新鲜,她直起身子,打算到处走走透口气。
可是刚刚迈出一只脚,就被一只熟悉的大手“啪”地拍到在地上。
呜呜呜,好疼。
她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回头去看它。
它慢慢张开金红色的眼睛,将她提溜回它脚下,重重摁在那里,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言外之意十分明显,不许走。
她毛茸茸地抖了起来,老老实实缩起身子,不敢再往外挪半步。
呜呜呜,好想探出去哪怕一丁点,去看看漂亮的彩虹——
她如此渴望着,梦境也在此处戛然而止。
很快她又做了第二个梦。
这个梦也是先前某段没上没下梦境的延续,场景在现代,一间人烟稀疏的自习室。
姜桃一眼认出来,那正是她大学时的教室,连黑板上贴着的黑板擦都一模一样,右上角缺了半个角。
她低头瞅了自己一眼,衣服是她很喜欢的那件藕粉色卫衣,上面绘着小兔子图案,可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是自己,却又不完全是自己。
“姜桃,发什么呆呢?”一道声音打断她的混乱,她转头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她初中的好朋友,可她明明在毕业前就去世了,怎么会长得这么大,还跟她一起坐在大学的教室里?
“依依,抱歉,抱歉”姜桃挤出笑意,挠了挠后脑勺,“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身边除了林依依,还有好几个女孩,一多半她认识的,都是大学同学,另外有两个她完全陌生,这辈子都没打过照面那种。
“我们在讲怪谈呢,这你都能溜号,真不愧是你。”林依依笑道,“你总是这么飘忽,以后找工作面试可不能这样哦。我看网上总结帖子说,hr最先淘汰的就是眼神飘忽的人,你可得装一装。”
诶,自己在这个梦境世界里居然是这么个人设吗?在现实世界中,她虽然不强势不咄咄逼人,但也不至于眼神飘忽,专注力虽然一般,可也不会动不动就溜号,做正事时她还是相当认真专注的。
“别这么说,我倒觉得姜桃很不一般,放在古代多少能算上祥瑞呢。”陌生女孩中的一个笑道,“我之前总感觉脖子沉重,像被什么压着,看医生都没看出问题,结果跟阿桃泡了个温泉后就痊愈了,多神奇。”
“我也是,那段时间总能听见奇怪的声音,让阿桃陪我住了一宿,那声音就再没出现过——”陌生人2号也跟着说道。
姜桃摸了摸额头,愈发觉得云里雾里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搞得自己好像驱魔人一般……
“好啦,别说这些了,轮到我了,我今天给大家讲一个超级恐怖的怪谈。”林依依诡秘地一笑,她初中时就特别爱讲鬼故事,而且很会讲,语气眼神都相当到位,“你们听了可别不敢回宿舍哦。”
空气一瞬间往下沉了一沉,氛围感十足。
不远处几个男生正在背英语单词,叽哩哇啦的,另有零星几个同学在看考公务员的书,总之人不多,教室自由得像个公共场所,却也不吵,意外地有种平衡。
姜桃诧异地看着她,敢情她们方才是在轮流讲怪谈啊。
“今天我讲的叫做‘恐怖莲藕人’,是一个无孔不入,随时会出现在你身边的怪物——”
莲藕人是什么东东,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过。她脑海立刻浮现了几根肥肥胖胖的藕断,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只觉得下火锅挺好吃的——
故事听下来,处处都觉得熟悉,仿佛是各种怪谈的大拼接,无非就是一个心怀不轨的神秘人物,专门跟踪落单的独居小姑娘,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神秘怪物长着莲藕一样的身体,还会伸出绳索一样的藕丝将人牢牢缠住,然后慢慢用火烤着吃。
夭寿了,莲藕不被人吃,居然想吃人。这是姜桃听完后的第一想法。
可其他人却被林依依的语气唬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姜桃十分不理解,扭头左右看了看,最后分析可能是因为自己知晓是在做梦,恐惧感自动打了折扣。
“……所以晚上,千万不要轻易接听电话,尤其是独居的时候。莲藕人就趁你接电话的空挡,潜伏进你屋子里,无论你门窗关得多紧,都是防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