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五十二章(1 / 2)

“哎呀, 渊汉子,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干啥要闹成这样!”徐连山急起来,要是因为这档子事告去县衙,他村长的老脸都没地方搁。

渊啸沉声道:“那便听我夫郎的, 一半菜。”

屋子里谁也不说话了, 都在无声的僵持着。

忽然“吱”一声响, 屋里的门打开, 董家阿婆走了出来。

她和村长不相上下的年纪, 样貌却要老上许多,两鬓霜雪一样白,眼周布满皱纹, 苍老的不成样子。

门一开, 董家的小孙孙平小子也跟着出来了, 老妇往里头指了指,哄道:“去和阿爷呆着。”

董平拉着董阿婆的衣袖子,不愿意走:“不嘛。”

老妇满是褶子的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领着小孙子进门去, 安抚好他,才又推开门。

瞧人出来,董大壮支支吾吾喊了声:“阿娘。”便又缩着颈子窝回去了。

董家从来他媳妇儿管事, 他窝窝囊囊惯了, 闹出事,也挑不起个儿。

老妇看看林白梧, 又看看渊啸, 缓声道:“咱俩家邻着这么多年, 好久没好好说回话了。”

林白梧不言语, 却也想起好多年前、董大还没娶媳妇儿的时候, 他也曾受过董家阿婆的好。

那时候,林大川当爹又当娘,还得做工赚小钱,许多时候顾不上他,两家离的近,董阿婆也曾给他送过吃食,抱着他哄;还有董二力,这汉子敦厚老实,旁的如何起哄,也不曾说过他一句坏话。

小时候的印象不多清楚了,可林白梧总也有记忆,那种一想起来也温暖的记忆。

他看着董阿婆拘谨的笑,心里便难受、便不落忍。

老妇搓了搓手:“梧哥儿,你家要银子、要菜,这都应当,可前几年遇天灾,收成都不行,折算下来,确实没那多钱。”

董大壮听他娘这么小心翼翼的说话,心里可烦,歪起个头:“阿娘,您和他们讲这个啥用!”

董大媳妇儿抻起颈子,酸声附和:“他们就是黑心黑肠的讹人呢!”

“你俩可闭嘴!”

老妇叹了口气,轻着声问:“我想着打个商量,这菜能不能分着批的还你家啊?”

见人不言语,老妇又道:“今年老天爷行善积德,收成才好一些,可我家六张嘴,全指着地吃饭,你看能不能先给上些,等下一茬地种起来了……”

林白梧看不得一个年迈的阿婆,如此卑微的求他,他正要说“好。”

董家媳妇儿却嚷起来,她捶胸顿足:“啥啊!平小子这年纪,马上就得念书了!我省吃俭用、抠抠搜搜为了谁啊!难道是为了我自己!您一张口就要给地给菜,到时候平小子也别送去书塾,搁家里种地吧!”

董大壮皱起眉:“老董家种地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能继续种地了。”

“种地种地!种地能有啥出路?!和你一样,还是和你那个没出息的弟弟一样!老天待你好些,你还有口饭吃,老天待你薄了,你就得吃糠咽菜!”

她忽然“呜呜咽咽”哭起来,伸手抹着脸,冲林白梧道:“你林家眼瞅着过好了,井打了、房子扩了,也不是那个差钱的人家,咋非对着我家过不去!你这是要菜吗?你这是要我家的命啊!”

林白梧心头火起,刚生的那点恻隐之心,荡然无存了。

前几年天灾,家家户户过的都不好,阿爹又伤了腿,若不是渊啸来了,他家还得在苦难里苦苦挣扎。不会有救世的人愿意出手帮上一把,更不会有欺负他家的人、良心发现对他好。

可而今,他家过的好起来了,以前的委屈都不叫委屈了,就得平白无故的受着了,人是容易忘了疼,也无法感同身受记起别人的苦。

他睨着董大媳妇儿,冷声道:“我家日子好起来那是我家的日子,和你家赔菜还地有什么大干系!我家难时,阿爹日日上门子要地,也没见你家这过得好的半分心软,而今倒要来说嘴了?”

“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我要你赔菜,有什么错?!我是看在咱俩家早年的交情,才步步忍让,你倒胡搅蛮缠起来!”

“你若真觉得亏得慌,便和我家一道去衙门说理!听听世人如何评说!”

林白梧瞧着董家人,一字一句道:“我要的,一分不少给我家!”

董家阿婆连连点头:“成,成!我家给。”

董大媳妇儿没成想,这个软弱的哥儿竟如此有主意。

她心里头慌,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垂着头哭,却再不敢嚎了。

林白梧看去老妇,道:“董阿婆,您说的话算数吗?”

“算。”老妇佝偻着背,“这些年,我家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多包涵。”

林白梧瞧向徐连山:“麻烦村长给我家做个见证。”

天色已经很晚,徐连山早就烦得透顶,他听见话,点了点头:“董家媳妇儿,你也别哭了,这事解决好,大家冰释前嫌,还是邻里嘛。”

董大媳妇儿眼泪糊了满脸,两手揣进袖管子里,窝着没吭声。

事情既已说清,也没留下来的必要。

三人出门去,与来时不同,走时再没人相送。

圆月如盘,悬在摇曳的树梢,照得天际亮堂堂。

徐连山“哎呦”直摇头:“可是为了你家的事儿,给董家媳妇儿得罪个透。”

林白梧心里虽厌恶,面上还是恭敬的作了个揖。

到门口分路而行,渊啸牵着林白梧回了家。

夜晚的油灯昏黄一盏,将两道影儿拉得老长,林白梧问:“村长那么个人,你是咋给请来的啊?”

渊啸憨笑:“他看上苍菇子了,我应了,给他采半篮子。”

苍菇子,那东西只有山东坡才有,林白梧锤他:“东坡那地界危险,老虎、野山猪多!咱家还有,你拿那些。”

渊啸的大拇指蹭了蹭林白梧的小手背:“你男人厉害,没怕的。”

两人回了屋,渊啸照例去灶堂子烧水。

林白梧之前应过给渊啸缝个钱袋子,前些时候事儿忙,到近了才得出空。今夜的事叫他心绪不宁,摸了针线心里头才安稳。

渊啸端盆子进屋,就见林白梧掌着灯、垂个头在小桌边缝缝绣绣,他喊他:“过来洗脚。”

林白梧“哎哎”应下,将针别进布团子里。

他才坐到炕边,渊啸就自然而然的蹲下/身给他挽裤腿儿了,他的大手粗糙,摸到腿、带着痒。

林白梧不习惯被人伺候,躲了躲,没躲过,只得由着他来。

渊啸拉个马扎坐到他对面,轻声道:“这么夜了,就别绣了,把眼睛熬坏,我心疼。”

林白梧反身伸长手,将绣到一半的钱袋子拿过来给他瞧。

渊啸定睛,就见靛青的缎子面上,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老虎。

他伸手来摸,声音里带着喜色:“给我的?”

林白梧绣了好久了,都不咋满意,拆了缝、缝了拆,到而今,才绣了不到一半,他轻声道:“我没见过成年老虎,只能想着大猫儿的模样绣。它成年了,定也这般威风八面。”

渊啸点点头,对他的话很是赞同:“是可威风。”

林白梧笑起来:“可我想着老虎该是黑色的条纹,就想问问你,绣作哪样好。”

渊啸想也不想,道:“要银色的,我瞧着、银色的威风。”

林白梧不动声色的看他,脑子里那些个奇异的念头又冒了出来,还不待深想,又马上摇头否认了,怎会呢……世上哪来这般骇人的事儿啊。

见他洗好了,渊啸拿着布巾子,一个趾头一个趾头、仔仔细细的给他擦干净。

林白梧收腿缩进被窝,就见渊啸脱了鞋袜,就着他洗过的水洗脚。

林白梧“哎呀”一声:“咋不去打新的?水都冷了。”

渊啸哪哪都大,一双足占了整个盆底:“正好,我不喜欢太烫。”

“那也脏呢。”

“梧宝儿香,咋会脏。”

林白梧嗔怪的瞪他一眼,脸颊渐红,心道这汉子又憨又蛮的,可净做些叫人脸红的事儿。

他将炕上的小桌子拉拉近,拿起针线继续绣起来。

今儿个的事儿,虽办了,林白梧心里头却可纠结。

他绣了两针,垂着头,轻声道:“其实咱家,倒也不缺那些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