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这样了,好吗?
闫肃是等杨今予睡着, 才回了卧室。
他轻手轻脚,在杨今予枕侧的地上蹲下。
黯淡月色将少年的睡颜勾勒出来,轻描淡写的棱角, 是不同于白日那般疏离的柔和。
杨今予睡着的时候呼吸很浅,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起伏。
只有做梦了, 两剪睫毛才会随之颤动一下。
闫肃莫名就想起看过的一部深海纪录片, 有些珊瑚一般鲜艳的小飞鱼,也是这样单薄而锋利的存在着。
他用目光描绘那轮廓,像是要把对方乖顺的睡颜烙在心里, 保存起来慢慢欣赏。
闫肃在想,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呢?
长大到足以独立去选择想走的路、想要的人, 足以拒绝掉所有被冠以天经地义的安排, 没有人可以再对他步步紧逼。
是不是过了成年,就算长大?
可那时候, 杨今予还会在吗..
他闫肃做过最荒唐放纵的事, 大概就是在一个始料未及的醉酒夜,主动亲吻了杨今予, 改变了两个人的关系。
他想或许等自己足够好, 就可以大胆得问一问杨今予, 愿不愿意..愿不愿意改变那个危险的梦想。就一直在一起,可以吗?
他不敢说永远, 那对于他们还太遥远了。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 只要杨今予不推开他,他就可以一直不松手。
可他好像从第一步就搞砸了..杨今予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孩子, 独了那么多年, 没有义务也没有时间等他「长大」。
在仅有的时间里, 总让杨今予迁就他身后诚惶诚恐的琐事,恋爱谈得不痛不快,算不算太自私了?
闫肃轻飘飘抬手,在杨今予眉心上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落下去。
怕搅了他的睡梦。
更怕扰醒此刻温情的画面,不得不面对一双逐渐变淡的眼睛。
第二天,闫肃出完晨功做好早饭,没舍得直接叫杨今予起床。
他蹑手蹑脚进了卧室。
睡梦中的杨今予似乎是不堪清晨刺眼的光亮,整张脸都埋进了被窝。
闫肃轻轻走过去,把漏光的窗帘缝拉紧了。又回到床边,把蒙在杨今予脸上的被子往下拽了拽,掖到他下巴尖。
弄完这些他走出卧室,又突然想起什么,折了回去,把卧室简直要结冰的空调温度稍微调高了几度。
随后踌躇了一会儿,悄悄进了杨今予的隔音房——
这间隔音房,杨今予语焉不详地向他介绍过,是他亲爸费了大价钱装的。里面从隔音墙板到地板都是特殊材质,即使过去十年,装潢也完全不过时。
门一关,就是一个绝对安静的世界。
这大概是杨今予心里,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他还从来没单独探索过这个房间,平时都是跟着杨今予进来,眼睛不由自主就全在打鼓的少年身上了,哪还顾得上看其他的。
但这次,闫肃关上门,独自环顾四周,立即就感到被一丝奇妙的感觉包裹。
他有点理解杨今予所谓的「安全」了..
房间的墙面铺满黑色隔音棉,隔音棉外层有不少图钉上去的海报,都是上世纪一些老摇滚明星的专辑封面。
大胆的撞色,将整面墙点缀得光怪陆离。
闫肃学着杨今予平时的语气,清了清嗓:“小爱同学。”
“主人,我在。”话音刚落,机械声从手边的白色方箱里发出。
闫肃:“放..”
放什么歌呢。
杨今予最近在听什么?
他想了想,指挥道:“《追光者》。”
这首可是杨今予第一次给他唱情歌。
还记得那晚杨今予慵懒困倦的嗓音,羽毛一般擦过自己的耳朵,激起阵阵涟漪。
小爱同学:“正在为您搜索..”
闫肃眉宇缱绻,嘴角不自觉往上提,想到杨今予要是知道有人用他的音箱放流行乐,会杀了他吧!
说起来,杨今予为什么不喜欢流行乐呢?明明也很好听啊..
闫肃暂时还想不明白,搞艺术的人脑子里这些执拗的想法。
“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伴随着小爱同学的轻柔旋律,他往前踱步,碰到了挂在架上的鼓棒袋。
袋子就是普通的帆布筒,严丝合缝扣在镲架上,但闫肃在里面发现了几件新奇的玩意儿——两束像鸡毛掸子一样炸开花的细棍,一颗鸡蛋形状装着沙子的奇趣蛋。
嗯..闫肃叫不上名字,但这肯定不是什么打扫工具。应该是用来演奏的?只是从来没见杨今予用过。
他想象了一下杨今予左手拿着这根「鸡毛掸子」,右手握着「奇趣蛋」。
模样有点可爱。
他视线又往旁边移,是谱架,上面夹了一沓厚厚的A4纸。
杨今予的字潦草歪斜,像是随手记的笔记,最外层的一张纸旧得泛了毛边,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夹进这里了。
落角写了一串英文——
People without ideals are not sad.
闫肃小声默读了一遍。
抛开语法问题,翻译过来应该是..人没有理想,就不会感到悲伤?
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闫肃不自觉陷入沉思,视野落点逐渐发散,直到那串字在视网膜里变得模糊..为什么会写这样一句话?
理想让杨今予感到难过了吗。
明明是在朝着理想、越来越有起色的进发着,可还是在难过?
闫肃看了眼日期,心尖陡然一颤。
杨今予写随笔句子时,总喜欢坠一个阿拉伯数字斜杠的日期,而这句话诞生的日期,是在..五月底。
他生气的从杨今予家摔门而去后,收到一条内容为「哥哥」的那天。
闫肃对那日记忆尤深。
他怔了片刻,不太敢..又或者说不太奢望,但心里隐隐生出一道自作多情的猜想。
是杨今予猜到了自己生气的缘由,于是主动服软,于是试图因为他..而放弃偏执的计划了吗?
就同他与父亲的反抗一样,杨今予也在与什么反抗着?
但那种天人交战的过程,令理想至上的男生痛苦了,于是带着迷惘,在属于他的领地记录了下来。
反复挣扎,独自煎熬。
出了这个门,又一秒变成正常人,不会向谁表露出悲伤。
因为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如果真是这样..
闫肃陡然醒悟,胸中有如鸣鼓。
他可能辜负的不是杨今予对他这一次的期待,也不是对《踏花少年》做出的所有努力,而是一份更长远的心意!
他倏然站起来。
指尖颤栗了一下,将东西夹回原位。
“小爱同学,关机。”他喊。
隔音房内的音乐戛然而止。
闫肃夺门而出,几乎是用跑的,三步并两步推开卧室门。
他要叫醒杨今予,他要亲耳听听杨今予的内心。
但在看到空荡荡的床时,闫肃一瞬间愣住。
人呢?
他原地反应了一会儿,倏地跑出来,顺延找了卫生间、阳台、储物间,都没有杨今予的身影。
“杨今予?”闫肃在客厅徘徊。
没有人回应。
偌大的房间,好像真的只剩他自己,不是幻觉。
嗯?
闫肃看门口,杨今予出门要穿的鞋子还在,那就是还在家的范围里,这让他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掉下来一些。
然后他又上天台找。
隔壁天台,谢忱正颇有心事坐在沿上抽烟,两条腿朝外耷拉下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跳楼。
虽然知道谢忱肯定不会往下跳,但乍一看到这幕,闫肃心里还是咯噔一声,下意识出声:“谢忱?”
谢忱应声回头。
见是闫肃,挑挑眉:“哟,大纪委。”
他晃晃指尖,火星子闪烁,不怀好意笑了一下:“来一根?”
闫肃没工夫跟谢忱耽误时间,他问:“杨今予上来过没?”
谢忱眉尾一扬,收回一条腿:“怎么着,人在家呆着都让你给丢了?”
闫肃扭头就要下去。
谢忱突然叫住他:“闫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