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步月笑笑:“这好像与滕总无关。”
滕琮明说:“你们想要什么,钱?”
冉步月:“不缺。”
滕琮明用那双阴毒的眼睛久久盯着冉步月,冉步月毫不胆怯地回视,气场坚定。
餐桌上堆满了山珍海味,气氛却十分僵持,落针可闻。
许久,滕琮明突然笑了。
“哈哈哈,搞得这么紧张干嘛。吃菜啊。”滕琮明说,“话说回来,阿冉是我的高中校友呢,关系还不错。阿冉当时在学校里名列前茅,但贵人多忘事,可能不记得我这个同学了。”
冉步月强压着反胃的冲动,笑着说:“当然记得,滕总以前可是叱咤风云,呼风唤雨。”
那两个负责人立刻笑着缓和气氛,原来是老同学呀,那就好说了,同学一场,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的呢?
“老同学,我们叙叙旧?”滕琮明端起酒杯,朝露台示意了一下。
冉步月淡然起身。
来到露台上,两人假模假样地碰了个杯,滕琮明一饮而尽,冉步月没喝。
“我从来不管这些小事。”滕琮明说,“但他们跟我说ROAM总监是冉步月,我立刻就来了。我是为你来的。”
冉步月死死捏着手中的高脚杯,指尖颤抖。
“阿冉,你肯定记得这里吧。”滕琮明一挥手,仿佛君临天下,将大厦林立的繁荣城景尽收眼底,温声笃定道,“你肯定不会忘记的。”
他惋惜地说:“当年你父亲从这里的外墙摔下去,你才几岁?十三,十四?可惜他自己粗心大意,赔了一条命,还正好砸在舒大公子的跑车上。要不是人家大发慈悲地不跟你家计较,你爸欠下的债不知道你要几辈子才能还清呢……”
闭嘴,闭嘴!
冉步月想狠狠地把酒杯砸到滕琮明头上,用尖锐的玻璃刺进他脑门,然后把他从这高空露台上推下去。
要用尽所有理智,冉步月才能拼命克制住自己。
“你没必要颠倒黑白,也没必要激怒我。”冉步月呼吸紧促,语气却平静,“你自己清楚,逃避赔款、倒打一耙、校园欺凌,都是你和你家里做的,从头到尾错的只有你们。”
“是吗?哪里有记录?”滕琮明疑惑地问。
“以前或许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冉步月淡道。
滕琮明玩味地看着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不愧是大设计师,手里有钱,说话都变得有底气了。”
“跟底气没关系。”冉步月说,“只是一个普通公民该做的事。”
滕琮明眯起眼:“行啊,我现在很好奇你有本事翻起什么风浪,我拭目以待。”
冉步月撇下他往回走:“先签解约合同吧。”
滕琮明倚在白玉雕栏边没动,悠然吐出一口烟,随意来了句:“你现在手上最大的项目是舒枕山的吧?”
冉步月心脏一沉,打趣道:“滕总连这都知道,挺八卦的呢。”
“舒总就在隔壁,跟我爸谈生意,聊得正开心呢。要不要我带你去跟他打个招呼?”滕琮明道。
“顺便重新向舒总介绍一下,以前那个给你家带来了血光之灾的人……就是你现在的合作伙伴呢。”
冉步月满不在乎地说:“你去说啊,我不care。”
“是吗?”滕琮明笑容愉悦。“但我听说,你跟舒总关系不太好呢。”
“私交甚恶——他们都这么说。舒总还不知道他被你家毁了一辆豪车吧?”
冉步月淡道:“正因如此,砚川选择我是因为我的实力。你觉得他会更在乎很多年前的血光之灾、我和他的私人摩擦,还是更在乎现在我能帮他赚到的利润?”
滕琮明看他的眼神顿时变了,几乎变得有些……欣赏。
“阿冉,你长大了。”
“闭上你的贱嘴。”冉步月不再掩饰嫌恶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
签完解约合同,两个负责人堆笑地看向冉步月,试探地问:“冉总,那咱们就说好了……?”
冉步月懒得看他们,把合同装好。
“走吧。”滕琮明朝两个负责人招了招手,语气狂妄,“放心,他翻不出什么浪花。”
滕琮明突然回头看向冉步月:“不过我还是很期待你的表现。”
三人走后,包间沉寂下来。
董雯雯皱眉:“太嚣张了,他明摆着不在乎我们举报他。”
冉步月望着满桌残羹冷炙,脸色苍白如纸。
刚才纯靠一口气死死撑着,现在这口气没了,整个人像消气的气球一样坍塌下去,浑身不断地冒冷汗,打哆嗦,像生了重病。
董雯雯一探他的额头,又冰又湿,惊道:“总监!你怎么了,要不要叫救护车?”
冉步月用力摇头,突然站起来,闷头冲出了包间。
奔进洗手间,冉步月冲进一个隔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
和上次晕机引起的干呕不同,这次是真的呕吐,胃袋翻天覆地搅动着,刚刚强咽下去的鲍鱼、龙虾、海鲜羹,全部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口腔鼻腔全是咸腥味。
玻璃外墙清理工人从高楼坠下,砰的一声巨响砸在明黄色的崭新跑车上,凹下一个深坑。
隔壁的新楼盘正在开张剪彩,传来欢快的舞狮鼓点,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盖住了这道无人在意的、如水滴入海的微弱声响。
而这道微响,却如震耳欲聋的洪钟大吕,将冉步月一辈子都笼罩在底下。
同层楼,最高规格的雅间散了席,浓重的烟味溢散出来。
身后几个醉醺醺的老家伙轮流和舒枕山握手,继续沉浸到互相吹捧之中。
舒枕山不欲多留,大步离席,特意挑了个离得最远的卫生间,洗掉手上的老登味他就走。
站在洗手池前,他听到某个隔间里传来压抑痛苦的呕吐声,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哀嚎,像受伤的野兽从胸腔挤压出的低声呜鸣,令人揪心。
一般碰到类似的情况,舒枕山都会去看看。
隔间门虚掩着,舒枕山轻敲两下推开,一团瘦削的身影窝在角落瑟瑟发抖。
黑衣黑发,浑身都埋在黑色的阴影里,只有后颈骨凸起的一小块皮肤白皙得刺眼。
舒枕山不出半秒就完成了辨认,愕然道:“阿冉……?”
他猝然心惊,冲过去跪下,伸手去扶冉步月。
然而刚碰到他,冉步月就猛力甩开了舒枕山的手,整个人拼命往角落里缩,嘴里低声重复着什么字句。
舒枕山凑过去听,听到他说的是“别碰我”,语气近乎哀求。
“别怕,阿冉别怕。”
舒枕山温声低语,揉了一下冉步月头发,却换来一声更凄厉的短促尖叫,冉步月惊惧地看着他。
“我不碰你了。”舒枕山立刻退开半步,以示自己没有敌意。
冉步月额上一层层浸出冷汗,长发凌乱,身上西装皱巴巴的,衬衣领口开了两颗扣子,胸口粘着呕吐物,目光涣散,失焦的眼瞳里没有倒映出任何人。
舒枕山心被搅碎成了很多片。
“小蛇,小蛇。是我……”
舒枕山低声道,“你是安全的,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你是安全的。”
冉步月还是没有反应,仍然缩在角落一个劲地发抖,像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小兽。
舒枕山便不厌其烦地安抚他,喊他“小蛇”,告诉他他是安全的。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称呼。被这样称呼时,他是绝对安全的。
感觉到冉步月一点点平静下来,状态没有那么抵触,舒枕山尝试着握住他的手。
冰凉,柔软,没有一点力气。
“乖……没事了。你看看我,我是舒枕山。你看看我。”舒枕山哄道。
冉步月涣散的眼眸终于慢慢聚焦,手指也下意识寻找依靠,抓紧了舒枕山的手。
男人的手温很高,掌心干燥有力,稳稳地托着他。
“小蛇宝宝好乖。”
舒枕山半跪在冉步月面前,视线压得比他低一点点,仰视着他,温声引导道,“小蛇,我是谁?”
冉步月漆黑的眼珠动了动,艰难地聚焦到舒枕山脸上。
“舒……”
舒枕山紧紧把冉步月抱进怀里,完全不顾他满身狼狈。
他感受到冉步月胸腔剧烈的起伏,还有肩头传来的湿热。
舒枕山慢慢拍打冉步月后背,一下下顺着毛,轻声问他,“发生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
怀里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
“不想说也没事,我不问了。”
冉步月把脑袋埋在舒枕山背上,委屈地说:“这里的菜特别难吃……”
舒枕山一愣,没有追问,只温声问:“那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