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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九十一、推心 好想来一根(初吻的)事……

白翎两辈子都没现在这样尴尬过。

他想歪了, 对师弟纯洁的心灵产生了不纯洁的猜测,还被对方察觉得明明白白。可是,他是由于不好意思直言“难道你赢了赌约就要我亲你吗”, 很正常啊——裴响又是怎么回事, 连要求他讲心里话也说不出口!

……师弟的脸皮果然还是太薄了。

这下倒好, 白翎成了大罪人!

他以前也扑到过师弟身上, 但从没感觉如此烫手, 好像在拥抱一块烙铁。烫的不是师弟, 他漆黑的发丝冰凉凉的, 和丝绸一样贴着白翎面颊;烫的是白翎自己,他不仅全身上下闪闪发光, 还七窍都冒着滚滚热气, 大概是脑浆烧开了。

白翎磕磕绊绊地说:“阿响,你先听我解释!我亲你确实是因为误会了赌注,但……但……”

但什么?

难道告诉裴响,他不是毫无真心的?

白翎艰难张口, 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忽然理解裴响提这个赌注的原因了,师弟很懂他:让他讲这种话,的确比登天还难。

白翎鬼使神差地说:“但阿响你的嘴好软啊。而且一点也不干,要不是差点亲死我就更棒了。”

裴响:“………………”

怀中的身躯陡然绷紧, 片刻之后, 白翎大叫一声, 猛地松开了他,拼命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响我重新解释,你听我重新解释!!!”

黑衣少年缓缓转回身来,惊愕地望着他。

但在裴响的神情中,不止惊愕, 因为他面上慢慢地晕开了薄红,衬着眸子里一星半点的水光,与其说是被登徒子调戏了,倒像是被心仪之人调情,全然不知如何应对,怔在了原地。

许是羞多于恼,“花谕”锵啷一声砸在地上,又倏地飘起来,勉强稳在空中。

白翎的脑子彻底停止了运转。

他匆忙去抓幕篱,结果脚一崴摔倒在地,顾不得磕磕碰碰,手撑地膝行两步,将幕篱一把扯来戴上,拉过垂纱挡自己的脸。

此刻他在心里求神拜佛,希望有一道雷下来,要么把裴响劈失忆,要么把他劈死!

隔着胡乱揉在一起捂脸的白纱,白翎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但依然掩饰不住崩溃的语气:“好了阿响,不管我误会了还是怎样,反正赌注是完成了!你提的赌约,你不说明白是你的问题,不能怪我!!快点聊正事吧,贾济,对,贾济还在等我们啊!!!”

裴响却寻回了一丝理智,问:“师兄的意思是……虽然,你并非出于情意而……那般对我,但,你觉得尚可以接受……甚至体会不错,是吗?”

白翎:“……”

白翎将手一挥,道:“我才没有这样讲,你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他似是觉得区区一顶幕篱不足以保护自己,连滚带爬地翻起来,冲到了屏风后面。

灯影幢幢,白翎的影子清晰地映在绣屏上。隔着精美的绸布,仍能看出他整个人簌簌颤个不停。

裴响的惊愕一点点收回眼中,凝视着屏风相隔的人影。室内安静良久,白翎忍不住探出小半张脸,瞄向师弟,见他上前一步,立刻又完全缩回了屏风后。

裴响停住不动了。白翎索性背对屏风、背对着他,什么都不闻不问,甚至紧闭双目,祈祷事情快点翻篇。

他实在是大意了,赌注这么重要的东西没有求证到底,还贸贸然行动,实在有违他的作风。

可是,一旦面对裴响,白翎总是像变了个人,没法游刃有余,做不到三思而后行,简直把脑壳置之不用,全凭心意和直觉处事。

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

他是喜欢师弟的,一直喜欢,从很早便开始喜欢。白翎从没喜欢过别人,不知道这种奇妙中混合着甜蜜与疼痛的感情,就是喜欢。

种子许久前已埋在心底,于此刻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刹那间郁郁葱葱,挤满了心扉。

白翎滑坐在地,呆呆地望着墙壁。是的,他喜欢师弟……到现在说什么也否认不了了。

裴响发现了吗?他其实一直能感觉到吧,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一定要白翎发现并承认自己的心意。

白翎忽有些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道:“阿响。”

良久以后,裴响似经过调整与克制的声音低低响起:“嗯。”

白翎说:“对不起。”

没想到,师弟的嗓音泛起了一丝温度,他很快答道:“为什么?三十七天以来,今日最开心。”

白翎一愣,旋即想起,三十七天前,正是两人在兰林之间,首次戳破心意那天。

他眼睛发酸,苦涩地明知故问:“开心什么呀?”

声线不自觉地放缓了。

可是这个问题,裴响没有明确回答。

他沉默一会儿,倏地轻笑了一下。

白翎惊讶地冒出脑袋,,直勾勾盯着裴响,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星光稀薄但晴朗,柔和地镀了少年人满身。他走近一步之后,离开了呼啸的寒风,静静地站在灯下。

一点幽微的笑影残留在裴响靥间,整张脸皆因此变得生动。画活了,天上星掉下来了,就落在白翎手中。

纵使他对上白翎的视线后,立即将唇畔的弧度抿去,依然似初雪消融,留下了痕迹。

白翎喃喃道:“……这么开心?”

他其实知道,师弟是因他亲吻后的那几句表扬而高兴。白翎没过脑子冒出去的话,看似调戏人的浪语,实际却是最真诚的。

无意间,他已经兑现了“讲一句真心话”的赌注。

白翎面色微红,盯着师弟面上未散的笑意,只觉根本没看够。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以后再怎么嘴硬都没用了。

亲完人家忘记抹嘴就算了,他还夸师弟嘴巴软亲着舒服……这和告白有什么区别?怪不得师弟会笑。

不过白翎望着此时的裴响,竟觉得能让他笑的话,自己像被撬开的蚌似的表明心意,也没什么。

他幽幽地说:“阿响。你听过一个故事吗?叫‘烽火戏诸侯’。”

裴响在桌前坐下,重新沏茶。他道:“不曾听过。”

“以前有一位昏君,非常爱自己的妃子……但他的宠妃不爱笑,可能因为不爱他吧。总之,为了哄爱妃开心,昏君点燃了烽火。这你应该知道了,是敌军进犯的时候才点的东西。”

白翎也磨蹭到桌边坐着,不过没取下幕篱,念叨着前世的典故。

裴响听得专注,道:“虞渊的塔楼上亦有烽烟。”

“对。昏君的诸侯王——就是他的小弟们,看见烽火全跑来了,结果发现什么事也没有,气得半死。昏君快亡国了,但他高兴得很,因为他的爱妃瞧见诸侯们兵荒马乱的样子,终于被逗笑了一下。”

新茶被推到面前,白翎拢着茶杯暖手。

他郑重地说:“我现在好像那个昏君。”

裴响静静地看着他片刻,问:“我像你的爱妃吗?”

白翎:“……”

白翎维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说:“大概是吧。反正,刚才看见阿响笑,我觉得总是因为你发疯都不算什么了。阿响,我希望……希望你以后每天都和今天一样开心。”

“可是我不像典故中的妃子。”裴响也和他一样拢着杯盏,停顿片刻,才道,“她不爱昏君。”

白翎:“………………”

狂跳了许久的心脏又猛地鼓动,白翎倒吸一口气,忙别开脸。

恰在此刻,檐下的雨铃转了。风铃因风而响,雨铃自然由雨而动,远处的天幕变得模糊,很快蔓延而来,一场秋雨无声无息地浸润了天地。

全性塔外,在晴天隐匿的灵符,于此刻亮起,勾连成环绕塔身的法阵。雨幕被隔绝了,只闻潇潇夜雨洒山河,一时间融化了风声。

白翎抿一抿嘴,又张了张口,良久才道:“真的吗?那确实……不完全一样。”

他装模作样地挑起垂纱一侧,端茶来喝。茶水温度正好,冲散了秋夜的凉意。白翎自知不能这样下去了,良辰美景,佳人在侧,仿佛要让人无休止地沉溺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道:“你被贾济堵住,到底是为什么?”

裴响说:“我以弓箭向沉音剑冢,射去了上百封请帖。”

白翎愣了一下,问:“什么请帖?”

“你与诸葛师兄婚典的请帖。请的客,是沉音魔尊。落的款,是他濯缨真人,贾济。”

白翎好笑道:“这是为什么!”

“很低劣的栽赃嫁祸。但是无妨,消息递出去即可。沉音魔尊必然有他的眼线,早知了此事,凭之前宿仇,他若有一丝机会,都不会放任诸葛师兄安然大喜。”

裴响淡淡说道,“此事真正的关窍在于落款,也就是贾济。”

白翎过热的脑子迅速恢复了灵光,说:“我明白了,你要借刀杀人,让沉音魔尊来大闹婚典,干掉贾济?贾济坚信他是展月老祖的门外之徒、不二传人,如果他能接下魔尊一招,就更加应验了老祖的事迹……他会中招吗!不,他们俩,他俩都会中招吗?”

“他时常在虞渊追杀我,以前任他切磋,今日我却一再闪避。他见我往魔域射箭,认定我包藏祸心,势要抓我现形。所以,他命令修为较低的侍从不许跟随,以免被我察觉,而后独自追来。至此,先让他去掉了人证。”

裴响道,“当他发现我射出的是婚典请帖,便先入为主地逼问我,是不是要引魔尊来过招,仿效师祖当年行径。其实,是他本人有类似想法,故而以此猜忌我。我并不答言,让他自认为猜得正确。而后,他不断顾左右而言他,试图撬出我更多的计划。我与之僵持,拖到曲映请来救兵。”

白翎心念电转。怪不得贾济一反常态,发动了他的法宝“群锋阵图”,原来他以为撞破了裴响的大计啊。

然而事实情况是,裴响完全利用了贾济对老祖病态的崇拜心理,为他策划了一条自取灭亡之道——沉音魔尊曾经以一敌三,力战偃鸣道君、诸葛悟、林暗三人,贾济一个元婴后期修士,修为堪比诸葛悟一人,哪里能接住魔尊的攻击?

但白翎转眼提出了更多疑问:“魔尊要是能来,肯定会把婚典搅得天翻地覆。可他恨的是师兄,会给贾济接招的机会吗?应该直奔师兄而去了吧。”

“贾济一旦中计,必然穷尽一切办法,与魔尊对敌。届时,师兄你便能欣赏,‘濯缨真人高风亮节,为新婚仙友抵御魔尊’的英姿了。”

裴响面无表情地说着,像在讲冷笑话。

白翎乐出了声,紧接着又问:“好吧,我等着看好戏。那该说说魔尊了,你怎能确保他进霁青道场?”

多年前广寒道君的婚礼被魔修染就血色,但那时候的护山大阵尚未完善,近年来,再未有魔修上山的传闻了。

裴响轻声说:“不必我确保魔尊进霁青道场,自有旁人代劳。师兄,你认为太徵一脉的二代弟子,贾济那位师伯,何故每日守在塔楼,观望他的所作所为?换而言之,贾济已半步化神,又为何像诸多金丹至元婴的弟子一样,在虞渊苦修?”

他顿了顿,道:“诸葛师兄因进境一事,延请各位道君,共商宏图。贾济距离化神期亦只差临门一脚,想必急于求成。太徵一脉,或许已无计可施,所以不得不让他在虞渊除魔,追寻那让他进境的一击。”

裴响端起茶杯,润了润喉。

白翎的双眼越来越亮,已经完全领会了他的想法,不禁面露微笑,注视着不知算变好还是变坏、但让他十分心喜的师弟。

裴响迎着他不加掩饰的目光,似不想让师兄觉得自己太工于心计,淡然地说:“我们修《太上迢迢密文》的修士,就是这样的。师兄,你不修此道,所以不太了解。”

“这有什么。”白翎双眼微弯,重又撩起白纱,望着他笑道,“我可以慢慢了解,不是吗?”

第92章 九十二、认主 天上不会掉馅饼,除非它……

白翎习惯性地安抚师弟, 话说完后,却觉着有些肉麻,“唰”地把白纱放下, 再度端起茶杯来掩饰。

他佯装镇定地说:“果然, 还是同道了解同道嘛。我想不出办法, 你一想就有了, 阿响真聪明。”

裴响亦转了转茶杯, 道:“师兄知道我的规划后, 即刻提出诸般疑虑, 心思缜密,我所不及。”

“好啦好啦, 这次确实是你厉害……我也查到了一些东西, 轮到我说了。”

白翎担心自己消极比赛被拆穿,轻咳一声,把近日查得的讯息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提及问鼎、广寒、诸葛悟三人亦是同道,裴响眉峰微蹙。待白翎全部讲完, 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

裴响缓缓道:“让师兄进入藏书阁三层,必然是神教的高位者所为。”

“是啊。我们展月一脉属于旧派,他们有事的话可以光明正大讲。像这样偷偷摸摸向我泄露消息的,只可能是新派。我很奇怪, 他们帮我干嘛?看完那些记录, 我归纳出来的重点就是, 修《玉壶冰心箴言》进化神期的第一步是死道侣。新派在提醒我逃跑?他们没这么好心吧。”

白翎摸着下巴哼道,“他们的真正意图,肯定是阻止师兄大婚,所以才让我知道当他的道侣死路一条。等我跑路,师兄要跟我结侣的消息早放出去了, 他又不能临时拉别人结侣。那他就进境不成了!新派和太徵一脉是一条贼船上的,他们扶持贾济。”

白翎右手握拳,拍在左掌心,双目一亮,感觉捋清了思路。

裴响则沉思道:“既然新派可以更改令牌的权柄,是否也可以瞒天过海,改写三层的卷宗?师兄,你读到的讯息,不可尽信。”

“也是……”白翎泄了气,不过转眼又支棱起来,继续两眼放光地说,“你还记得碧落幡里的三个冤魂吗?两男一女,会不会正是问鼎的道侣、师弟、师尊?”

裴响点点头,白翎立即把披风解下,扒拉出三缕白影那一面。多日不见,他们的位置分毫没动,白翎解开对器灵的束缚咒,放他显形。

从头绿到脚的男孩立即冒了出来,扮着鬼脸直扑白翎。

白翎知道他不是实体,也对他的怨念早有预料,并未被吓到,反将他定在半空,笑吟吟地问:“这些天过得好吗?”

“好你大爷的好!”男孩一声咆哮,震得天花板和地板都抖了三抖。

白翎灵光一现,结合融会贯通的符箓知识,把此前禁言他的符咒改善了一下,而后两指往中一捏,将器灵的声音调小了。

顿时,男孩发现自己喊破喉咙也只能发出蚊子叫,眼泪像喷泉一样射向了四面八方。

白翎能调音量,水量却调不了,好在器灵的泪水也不是实体,只会让受其浇灌之人感到一股凉意。

“行了,行了。有事问你。”白翎满脸发凉,哄别人时没有哄裴响的耐心,敷衍地比了个“停止”的手势,说,“关于这三个鬼,我有了一些进展。你那边怎样,他们说的话变过么?”

“当然没变!不然我至于这么烦吗?他们一个劲要上你的身、上你的身、上你的身!你这黑心笑面怪到底有什么魔力吸引他们?”器灵边哭边说。

白翎道:“或许我比较帅吧。”

片刻后,他又道:“开玩笑的,你别尖叫了。虽然听不见,但是看着好吵啊。”

裴响给他斟了一杯新茶。

器灵暴跳如雷,大喊道:“你的进展又是什么,还不快告诉我!”

“哦,这三个鬼很可能是问鼎的修道垫脚石,跟他有仇。所以他们要附身我,估计想控制我去报复问鼎。”白翎一摊手,“可我才金丹后期呀,一旦让他们上身,直接夺我舍怎么办?他们这种年份的,出来一次就散了,肯定会牢牢扒住我不放。”

“你?金丹后期?”不料,器灵上下打量他一眼,狐疑地说,“怎么可能,上次见你才刚金丹……你小子吃错药了?”

“怎么跟主人说话的。”白翎不仅没生气,还微微笑了一下,扬手把它又关回了幡中。

总算恢复了清净,白翎注视着幡上的白影不语。

少顷,他道:“阿响,你相信我吗?”

几乎是同一时刻,裴响也问:“师兄想请一缕魂上身?”

白翎笑道:“同时来三个,肯定吃不消。但是只一个,我有点把握……不是那位妖王祖师爷就行。真真假假的消息太多了,我必须再争取一点真相!活着的那些,广寒道君,是非道君,新派旧派……我们全斗不过,只有死掉的这些,我可以和他们谈!”

他说干就干,凝灵力于指尖,符箓一气呵成。

裴响眉峰未解,但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多说,施术封闭了整座雅间。

符箓成形,阴光扑朔。碧落幡俶尔飞展,席卷了室内。

它不满在如此狭窄的地方被完全唤醒,浑身震颤,绸布如水波一般抖动着。潋滟青光似鬼火照明,像是把整间屋子沉入了水下。幡面光滑凝实,没有一丝纹路,真应了那句“天衣无缝”,环绕着当中二人。

“嗤”的一声,烛火尽数灭去。

白翎与裴响的面容皆映出了一抹碧痕,涂在眼角眉梢。

幡上镶边的锦缎活了过来,如龙蜿蜒,如蛇游走,缠上白翎画符的手腕。与此同时,他的双目皆变成碧色,三缕冤魂冉冉浮现,立在翻飞舞动的长幡中。

二人三鬼相对,冤魂逐渐凝形。

左侧是一名形销骨立的女子,右侧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当中是一位老者。纵然其已身死千年,老人亡魂的威压依旧,似彗星迫近。

他们的周身,缠绕着无数细如蛛丝的青线。线从碧落幡布上抽出,将他们牢牢地捆缚其间。

青线经过他们,汇聚于双方当中一点。缠着白翎手腕的锦缎,也交织而去,与密密麻麻的青线打成了一个结。

这是与幡中亡魂搭建的桥梁,仿佛母子相连的脐带,以此让执掌碧落幡之人汲取魂灵法力。

当青线与锦缎的结抓在白翎手中,意味着他全权掌控自我,但是夺得的道行有限;结若被魂灵夺去,他们生前的法力则会尽数涌入白翎的身躯,可他的神智也将如不系之舟了。

此时此刻,结轻轻地颤动着,两边正在角力。白翎的鬓边登时沁出了细汗,裴响见状,将手搭在他肩头,毫无保留地渡去灵力。

白翎稍有缓解,立刻抓住机会,连画数道符箓,镇在三魂身上。

结不动了,他笑道:“虽是头回见面,但几位在幡里能听见外事,应该已经清楚我的身份了吧?就不自我介绍浪费时间了。几位的身份,我也大致猜到,希望没猜错。此次旗开,我们来谈谈条件:我要知道问鼎修《玉壶冰心箴言》的一切!”

幡中亡魂不上身无法与外界沟通,因而白翎停顿片刻,继续道:“三位一同附体,我招架不住,所以只请一位来说明情况。如果最后证明,你们没有骗我——待大婚结束,我会给剩下两位上身的机会,诛杀问鼎。当然,谈判对你们来说很不公平,因为你们不能保证我会实现承诺……哈哈哈。”

他笑得更灿烂几分,双眼弯弯地说:“但是抱歉了三位,你们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不说的话,我会立即销毁碧落幡,请三位一同上路!”

话音落下,一层膜状灵气浮现在幡布上,剧烈挣扎几番,“啵”地钻出了器灵的头,冲他惨叫:“白翎你敢?!我可是神级法宝!!!”

“咦,你记住我的名字啦?不喊外号了??神级法宝又怎样,你被跪舔得失去理智了吗。对我没用的东西,当然是毁掉啊。”白翎笑眯眯地看向它道。

器灵撕心裂肺地说:“没用的东西可以扔掉,何必毁掉——”

“你是好东西嘛,又比较蠢。万一被别人捡到,用来对付我怎么办?”白翎一摊手,理所当然地说,“肯定毁掉更安心啊。你不是实体,不算生命,还很没有礼貌。灭了你有什么问题吗?”

拜托,别看他穿越到了这个神神鬼鬼一箩筐的世界,他上辈子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器灵大概是唯心主义的范畴,绑架不了他的道德。

器灵浑身发抖,然而抓错了重点,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我、我可以变礼貌的——”

白翎:“晚了。”

他抬手要把器灵压回去、好继续谈判,不料器灵走投无路,爆发出一声大喝:“主人!!!”

白翎:“……”

霎时间,光辉大盛,闪得白翎闭上了双眼。待他再睁眼时,只见一点鬼火直窜灵台,而后竟如功法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罗列出数十篇目,是关于碧落幡的详尽介绍,比宁雪传授于他的心得更加完善。

白翎心头一紧,以为《喜乐诸天奇经》要出手打击外遇了。然而,半晌没有动静,碧落幡的使用说明并未遭到消解。此等奥义不同于功法,估计和爱车一样,不在原配的打击范围内。

白翎莫名松了口气。与此同时,腕上的锦缎明显变得灵活,无需他费劲,便能以心意驱策了。

碧落幡竟然认主以求保命?

实在是……不太聪明。它但凡有点智力,就该看得出来,白翎是借着对它放狠话,威胁三道冤魂。

现在倒好,它当着亡灵的面认主,白翎若还说毁掉它,便显得底气不足。毕竟是神级法宝,天下修士皆对其趋之若鹜。白翎本来说毁就毁、狂得好好的,被器灵一打岔,倒是狂不下去了。

然而,三缕白影中,左侧的女子忽然上前一步。

白翎拂动指尖,捆缚她的青线立即窸窸窣窣地融回了幡中。女子的身影彻底清晰,仍如生前,一副病容。

她眉目和善,看人的眼神脉脉温良。

白翎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女子先颔首道:“白真人。我最多维持一炷香,便与你们长话短说罢。我们三人,皆因问鼎而死;而你若与那位修《玉壶冰心箴言》的师兄结侣,亦是必死无疑。并且,你的死期,就是你的婚期。”

第93章 九十三、爆料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即便早有预料, 但当亲耳听见对方印证时,白翎还是难免的心间泛寒。

他笑了笑,道:“前辈能说清楚些么?”

“世事变迁, 如今修真界的仙友们, 已不明所谓的‘功法’究竟是何物了。人生天地间, 岂有不劳而获之理?修行亦如是。功法, 正是凡人向上天求道的契机。”

女子低咳几声, 说, “修行之初, 仙友们潜心静修,炼化灵力, 便当得起‘劳’, 亦能有所‘获’。但此举不过入门,行至元婴,或许可为。若想更进一步,便不够了, 远远不够。”

她沉声说:“步入化神,唯有祭天,方能联结天道,参悟天意。”

“您的意思是……”白翎举了已知的例子, “修《玉壶冰心箴言》的, 进境化神之后, 必须拿爱人、友人、亲人祭天?他们元婴期遍历诸情,化神后把诸情割舍,用来跟天道换修为?”

“不错。”女子娓娓道来,“普天之下,千百功法, 无不是凡人登天的桥梁。天道得了足够的供奉之后,才会放修道者破天而去,亦即飞升。”

白翎一时沉默,感受到了一种不科学的科学,主观的客观规律。

依女子所言,修真界的天道,实际上就是一层崇高的禁制,笼罩着芸芸众生。出类拔萃者,不断向上攀登,献祭到了一定地步之后,才能冲出这层禁制,去见天外之天。

女子见他不语,不由得加快了语速,道:“如你多加观察,便能发觉,我没有半句虚言。是非道君,修的是《两仪八卦命图》,他步入化神之后,韶龄倒退,若有朝一日飞升,便是襁褓婴儿之状。驾鹤道君,我亦与她有千年前的一面之缘,她所修的《我蝶尔生咒印》,令其终日沉溺在真幻之交,她因此长醉不醒。”

两位道君都是白翎见过的,确实是一个逆生长、一个酗酒之名远播。可是不等他说什么,女子的身影已在淡褪,她快要彻底离开了。

一时间,白翎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他依然认定,诸葛悟不知道结侣的下场,但广寒道君一定知道,她却从未提起!

女子自知所剩的时间不多,边咳边说:“诸般功法的所祭之物,纵使修道者不讲,外人也能看出三分。唯有《玉壶冰心箴言》,世人只觉此道孤苦,所修者亲友凋零,却从没人能够确认,此道之人究竟献祭了什么!因为杀侣、断友、绝亲、弑师,桩桩件件,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重罪,却是此道之人必须所为,也必定会被他们掩盖!化神期修士傲视群英,自古以来同道者不过数人,但只要他们迈入了化神,便知古今同道,皆是共犯!”

一席话掷地有声,女子的边缘开始模糊。一段回忆涌上白翎心头,是在秘境之中,尹真介绍数类功法的画面。

见多识广如尹真,都对《玉壶冰心箴言》无甚了解,只言修此道者多数孤独终老。彼时的白翎以为,他是说此道者姻缘福薄罢了,如今看来,竟是亲友尽灭之意!

白翎心头雪亮,顿时想通了一切:

问鼎知道,诸葛悟进境必须结侣、大婚必定杀妻,所以他不止联系了扶持贾济的太徵与蓬莱等脉,更是早早找到广寒道君,威胁她出面,促使诸葛悟成婚。诸葛悟一贯独来独往,能和他结侣欺瞒天道的,无非两名师弟。

在问鼎看来,怎么也不会让老祖钦点的裴响做这种事,婚事必会落到白翎头上。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陨落于白翎掷出的“群魔饵”,他的复仇关键正是白翎——诸葛悟可以不杀,但白翎一定要死!

不愧是睚眦必报的问鼎道君!

思及此,白翎与裴响对视一眼,神色皆有所震动。

裴响道:“广寒道君的夫君之死,以及她婚礼上魔修进犯,或许确有隐情。问鼎以此要挟,迫使她同流合污。另外,她的师尊还在世,若是知道了广寒道君注定弑师……”

白翎受到提醒,喃喃地说:“我知道问鼎和老祖的仇到底是怎样了。老祖杀了他师尊,斩断了他进境的最后一步,他再也没有飞升的可能了。难怪他恨!”

但白翎转念一想,又向女子的亡灵道:“不对。前辈说你们三个都因问鼎而死,你爹是老祖杀的还是问鼎杀的?”

“父亲察觉了我的死和问鼎有关,命师弟暗中查探。彼时将《玉壶冰心箴言》修至化神的,还有一位高人,但因不愿杀妻,在婚典上走火入魔,流亡于魔域。师弟拜访此人,不料问鼎追袭而去,伪造出了他夜游身死的假象。”

女子的下半身已然散尽,她昂然道,“父亲彻底起了疑心,没想到问鼎做得更绝,决意弑师!他与你家祖师爷合谋,让老祖随意取用妖王的血肉法力,只求诛杀妖王性命的最后一击——由他这个孽徒亲手完成!”

灵体散到最后,如一副半身像浮动在空中,剧烈地飘摇着。

星星点点的流光从她边缘处涌出,在森艳的绿幡间狂舞。

女子的气息越来越急,语调越来越尖。饶是已枯守千年,到此刻人生尽头,终是不够。

她向白翎叫道:“白真人,问鼎心狠手辣,唯独错了一点,他信了展月老祖!那人——那人绝不可信!问鼎以为对他俯首帖耳,便能当他的死忠之士,孰料天道之下,展月第一,他岂容旁人飞升?!我父亲死在展月手里,魂灵被问鼎困在碧落幡,身躯却被展月炼成了另一样法宝,就在你们折雨洞天——父亲能够感应到,他的骨肉、筋脉,全部埋在彼方地下,你一定要去!!!”

话说到最后,堪称凄厉。

另外两道白影也颤动起来,问鼎师弟的面上浮现怒火,妖王则注视着女儿散尽,眼底流露出深切的哀恸。

女子的声音回荡在室内,久久不去。可她的身影完全不见了,剩下纷纷扬扬的光点,飘落如雨,什么都没有留下。

白翎短时间内受到太多消息冲击,不容多想,将手一拂,把碧落幡收归原样。幡面清光淡去,温驯地披上他肩头,自动扣好白玉环。

“走。阿响……我们去找师兄。”

白翎要出门下楼,却被裴响牵住。少年人一言不发,把他拦腰抱起,踏上静候多时的“花谕”。

瞬间,二人合为一道遁光,逸出全性塔。雅间内的烛火没有重燃,只余星光斜照,映出两盏热气尚存的残茶,以及一盘原封不动的桂花糕。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夜漫山淅沥。

折雨洞天内,细密银丝连接天地,仿佛为所有景物蒙上了一层薄纱。

而高空雷云,电光隐隐,清晰如昨。遁光划破夜幕,直奔仙去山的弟子廊舍。灯是灭的,屋中无人,四处一片冷清。

白翎甫一落地,先点亮堂上的烛台,走向东厢。

他一面走,一面问:“阿响,师兄昨晚和你回来了么?”

“是的。他白日应酬,但不至于夜不归宿。”

裴响走在他身后半步,两人穿过回廊,叩响东厢的房门。

里面一片安静,白翎推门而入,见室内陈设整洁,唯有案上倒扣着一卷古籍,仿佛屋主人看一半时接到急召,将书一放,便离开了。

书旁边放了一封短笺,白翎对着烛光念道:“道侣二人,婚前分居,相互不见,是为传统……折雨洞天供尔作出嫁之地,渡尘且在神教,静候佳期。已令他抛却外物,全意冥思,尔亦当循规蹈矩,勿作他想……是非?!”

瞧见落款,白翎顿觉不妙。

裴响低声道:“诸葛师兄被扣下了。你去藏书阁的事,或许被是非道君发现,他不让你和诸葛师兄见面,以免大婚出现意外。”

“如果师兄知道他进境后会是那种下场,肯定会中止婚礼,想其他办法!不行,我们还得找人帮忙……去找林师姐?可是驾鹤道君……”

白翎脸色几变,止住了话头。

林暗尚不足以和是非道君对抗,必然得求到驾鹤道君头上。但广寒是驾鹤的旧友,驾鹤道君又可信吗?

屋外雨声不绝,连白鹭的鸣叫都不曾有,仙去山从未如此时沉默。

屋中昏暗,师兄弟二人站在阴影里相对,只有白翎拿着的烛台,跳动着微弱的火光。

然而恰在此时,窗外似有异动。

白翎立刻走到窗前,奇道:“这什么动静?”

只见一道道符箓在天边亮起,和全性塔外挡雨的符文相仿,很快联结成遮天蔽日的大阵。不过,重重阵轨环绕,金灿灿围遍洞府,怎么看也不像只是用来挡雨的。

白翎稍作回忆,倏地想了起来,道:“折雨洞天被关了——师尊闭关,‘家门钥匙’在师兄手里,连这也被搜去了吗!啧,老神棍肯定是怕他有东西跟我们联络,所以把师兄的芥子袋都抢了!”

他拿起短笺,发现背后有一记符,正在消退。看来是非道君留的符阅后即焚,以此知他回了折雨洞天,即刻封山。

白翎气笑了,把短笺撕个粉碎。

他现在完全感受到了,什么叫进退维谷,什么叫步履维艰。老狐狸们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只当他是棋子,随时可弃;是祭品,用完便抛。

“师兄。”

裴响忽然唤了一声。

白翎正在思考去嵌玉湖大闹一场、把梦微道君拖出来的可行性,闻言道:“嗯?什么事。”

“你结丹时,我见过唐棠一面。”裴响稍作斟酌,说,“我看见她身上,挂着你之前那枚铃铛。”

白翎:“……这你都发现了?铃铛不是全长一个样吗。”

“你戴过的不同。总之,诸葛师兄的记忆有损,想必对是非道君已存戒备。我想,他应该在应召前往神教之前,给我们留了讯息。”

裴响话音刚落,屋外檐下的风铃“滴溜溜”急转——

有人敲响了折雨洞天的门。

第94章 九十四、秘辛 师兄怎能不和师弟分享老……

当白翎和裴响来到折雨洞天的石架门前, 果然看见唐棠蹲在门口,奋笔疾书。

她来不及带上砚台和墨汁,手中拿一杆笔, 嘴里还叼着一杆, 听见白翎的招呼声, 冲他俩挥手, 又指指门框。

古石搭造的门楣上, 凭空浮现了数条锁链, 把门封住。白翎向铁链伸手, 想试着摸摸看,却被裴响握住了手腕。

随后, 裴响轻触了链条一下。霎时间电光滋滋作响, 直窜而来,裴响的反应已是极快,仍被电流咬了一口,指尖皮开肉绽。

白翎眼皮一跳, 道:“干嘛不让我碰!说不定我能免疫啊——”

他捉过师弟的手,却见这眨眼的功夫,伤处已经愈合了。铁链被一层熊熊的蓝火覆盖,似作警告。

“‘说不定’。”

裴响只重复了三个字, 但意思很明显。白翎说过, 《喜乐诸天奇经》貌似在给他塑造金刚不坏之身, 不过他尚不清楚自己的上限在何处。

白翎捧着师弟的手,犹要与他争辩,却听到“咚咚”两声,唐棠跺了跺脚,把纸条展示给他们看:

“铃铛里突然传出了渡尘真人的声音, 他托我转告你们,事情不妙。大婚之前他都见不到你们了,如果到了危难关头,速去嵌玉湖下——话说到这就没了!我只听见最后隐隐约约的一句,见过是非道君。”

白翎浏览字迹,几乎能想象,诸葛悟传话到一半,便被是非道君带走的情形。但寻常来说,他称“见过道君”即可,专门加上道号,亦是在提醒他们。

“危难关头……现在还不够危难吗 ?老神棍不会又抓师兄去洗脑吧。嵌玉湖是师尊闭关的地方啊,师兄也决定找家长了?”白翎轻叹一声,双手抓头。

唐棠“唰唰”写道:“是非道君不是一直帮你们吗,为什么把你们关起来?要不要我去找漱玉真人!”

“别别别,阿花,不能再把你掺和进来了。我担心是非道君还盯着我们,万一发现你帮我们里应外合……太危险了。你现在在蓬莱,过得也没之前好,唉,都没人保护你。”

白翎还没说完,小姑娘祭出裴响送的神级仙剑,飞快地舞了一套,又写道:“我底子还在,帮忙跑腿没事的!”她抱剑在怀,摸到剑铭“别寒”,露出一点笑容,“而且我的剑是师姨的字,师姨在天之灵保护我!”

在天之灵?哪有什么在天之灵,宁雪魂都散了。

白翎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吧好吧,多谢你啦。我们现在出不去,等出去了请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过阿花,你真的要听我的,除非铃铛里又传出师兄的声音,不然千万别轻举妄动。林师姐那边,你去也不方便。对了,六天之后……”

裴响站在旁边,白翎不知怎的,顿了一下,没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来。

唐棠歪了下脑袋,表示疑惑。

白翎道:“我结侣的时候你还是别来了。我会留喜糖给你的,但你不是撞见问鼎了么?他八成会来婚礼捣乱,万一被他发现你,还看你拜入了其他宗门,鬼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所以,你就在师门待着,等我的好消息。行不行?”

唐棠面露沮丧,又努力振奋起来,认真点头。

她收回纸条,将其一股脑塞进了嘴里。白翎阻拦不及,就见唐棠边嚼边挥手告别,飞快地跑走了。

天色已晚,恰好在夜幕落下、而灵石路灯尚未亮起之际。透过古石门楣,可见连绵的霁青山凝作起伏黛影,折雨洞天内,亦是一片昏昧。

唯有离入口最远的洞府彼端,亦即折雨洞天的最深处,笼罩着幽微的金光。仿佛粼粼金粉融入风中,环绕着那处,正是金虹灵泉汇成的嵌玉湖。

白翎和裴响同时看去。

在他们身后,交错的铁链仍电光流窜,滋滋作响,封锁上空的阵法重归黯淡,看似不复存在了,实则偶有飞鸟掠过,顷刻如撞上铜墙铁壁,爆成一团血雾。

“走吧,阿响。我带你去,拜一拜我们的师尊。”

距离嵌玉湖越近,灵气越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伴随着隐隐的威压。

二人来的路上,尚有个别灵兽或妖兽出没,窜过草丛,树影一阵摇晃。但当他们来到嵌玉湖外,方圆十里之内,林间一片寂静,再无其他活物的身影。

唯有树木愈发繁茂,华盖如云,几欲参天。因其受到灵气滋养,根系汲取的也是灵泉,枝干上裂开一道道细小的口子,流下金黄色的树浆。

点点金光从中飞去,润物细无声。静谧的底色,由水声铺就,潺湲作响,渐趋明晰,似从亘古流传至今。

“快到了。”

白翎本来由师弟载着,御剑而行,忽然瞧见林中木屋,还有熟悉的半截枯树干,忙拍拍他跳下了地。

裴响亦收剑步行,见到木屋,眼神稍作闪烁。

数日不见,地上的法阵已经熄灭,被落叶掩盖。当初,裴响正是借由此物,及时知晓了白翎出关的动向。

白翎忍不住调侃他,道:“我闭关的两个月,你一直陪着?睡在木地板上不硌呀?这法阵也不便宜吧,我们又不是阵修,听说阵图要价可高了。”

“……用塔印换的。”裴响掠过他前面几句,只回应了最后一个问题。

白翎笑道:“哦,会换法阵,怎么不会换张好床?不住这也行啊,反正我一出关,你就会得到法阵的提醒。”

裴响:“……”

裴响侧目瞥他,见青年背着双手,眉眼粲然,聊到高兴的事情甚至雀跃了两步,片刻才低声道:“我们在办正事,师兄。”

两人并排走在阴暗的林间,路尽头闪耀着一抹明光,嵌玉湖近在眼前。

白翎知他又面皮发烫了,得意地耸了耸肩,快走数步,眼前豁然开朗。

层林围抱的湖泊本就是世外奇景,更何况一汪灿明的金色湖水。离得远时,金光被密林掩映,此时走出林中小径,琉璃华彩扑面而来。

曲折的回廊在湖面上蜿蜒,连接着一座水榭与湖畔玉阁。“玉阁”并未夸大其词,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无不是凝脂白玉造就,全然当得起琼楼玉宇、瑶池仙宫。

白翎和裴响同时站定了一步,观望少顷。

白翎向身边人笑问:“如何?”

裴响道:“不愧是梦微道君居处。”

“好看吧?可我以前发誓,打死不再来这。师尊他和你一样,也有洁癖。问题是你受不了脏乱差,就自己倒腾,顶多生生闷气,从不对我发火。师尊就不同了——我三百年前当道童,负责洒扫,只要有一个地方没弄干净,就要被他的‘暮春’剑抽上一记。”

白翎一面咕哝不愉快的少年回忆,一面与裴响走向湖边。

裴响皱眉道:“他可是化神期修士。”

“对啊,差点抽死我。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没搞干净卫生只用抄书的……你猜他为什么变成动手了?”白翎露出诡秘的一笑。

裴响却道:“不论你做了什么,总不会伤到境界如此之高的前辈。他不该对你出剑。”

“话别说太早哦阿响。”白翎哈哈乐道,“我抄书也不爽嘛,一抄一晚上,谁受得了?而且他对卫生要求太高了啊!我还不会用滚水诀偷懒呢。所以,我往他茶里下了泻药。”

裴响:“……”

“他化神期嘛,我怕药不倒他,专门跑去霁青商行,找了针对修士的、药效最猛的!没想到出了点沟通上的意外……”白翎的眼神忽然飘忽了一下,见裴响凝眉注视着自己,坦白道,“开方子的医师让我去柜台取药,我突然接到师兄的召唤,说师尊发现我跑了大发雷霆。我急着回来,看见柜台上放着一包药,就以为是我的……拿走之后,按计划加进了师尊的茶里。而且,全加了。”

裴响隐约感到不妙,更沉默了。

此时,两人已来到湖泊边缘。湖面上转动着巨大的漩涡,深陷下去,看不见底部的情景。

按理说应该赶快干正事,白翎也止住话头,张望着有无入湖的机窍。但裴响一时未能按捺住,问:“之后呢?”

白翎心虚地笑了两声,道:“之后我等着看他的药起效果,大肆嘲笑他,没想到在他房外蹲守了半个时辰,听见了一些小孩子不该听见的动静……”

裴响:“?”

白翎:“我给他下的是春_药。你不懂什么是春_药呀?就是吃了之后,让人一心只想双修的药!我拿错的那包,还是专门开给修士的,药效超猛、时效超强的那种。”

裴响:“……”

白翎:“哈哈!”

裴响:“………………”

少年人一贯清淡的神情裂开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听见白翎用以掩饰尴尬的笑声后,他双目稍眯,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说:这你还笑得出来?

白翎则许久未见师弟批判的眼神儿了,十分怀念。于是本来没有很想笑的他,情不自禁,笑得眉眼弯弯,还“嘿嘿”了一声。

裴响闭了闭眼,道:“最终是如何解决的?托师兄去寻得解药么。”

“师兄大忙人哪有这功夫。再说了,要是被他知道我干的勾当,还不替师尊把我就地正法?他会大义灭亲的吧。”白翎吹着口哨,捏诀飞身,凌波下行。

他步入漩涡之前,回身微微笑道:“你放心,师尊好歹是化神期修士,一时片刻情难自抑罢了。不过,我听见师尊喊一个人。这件事,天下只有他知我知。我在门外,他必然感应得到,但是没忍住泄露了声音,被我听见……他后来对我下狠手,或许在考虑灭口?”

白翎顿了顿,道:“他在喊他的师尊。”

说罢,白翎竖起食指,指向头顶。

正对嵌玉湖的上方,雷云密布,电光闪动不休。

第95章 九十五、启封 开盲盒开出老祖隐藏款。……

一句话如惊霆贯耳, 裴响喃喃道:“此话当真?”

“咦,不信我?很吓人对吧?千真万确啊千真万确,骗你我是是非道君!”

白翎的喊声远远传来, 因为他人已经跳下去了。裴响紧随其后。

灵气与湿气都浓到了可怕的程度, 两人的衣物被水意浸透, 略显垂感, 又因漫长的坠落, 持续飘飞在空中。

嵌玉湖比他们想象得深许多, 湖底竟然隐藏着一片广阔的空间。待重新脚踏实地, 白翎仰头看去,只见金灿灿的湖水如穹顶一般, 罩在高处, 吸聚了万千灵光,交汇于一点——

正好落在一柄剑上。

一柄剑格处雕刻着凤凰的仙剑,见有外人到访,发出清越的凤鸣。其剑身不如“花谕”, 霜色透彻,亦不如白翎的“拂钧”或是“凉紫”,明暗辉映,然而镌刻的“暮春”二字, 不知出于何人之手, 与寻常的篆字剑铭不同, 逆锋起笔,张狂而不失秀丽。衬着较通常仙剑更显修狭的剑形,以及银白的剑色,竟有几分古艳之意。

白翎抱臂端详片刻,眉开眼笑:“我赌一个铜板, 师尊的剑铭是老祖刻的。”

裴响:“……”

裴响现在听见他二人出现在一句话里,便青筋微跳,沉下气道:“不赌。”

“哎呀,不要对师尊形成奇怪的印象嘛!师祖干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可能什么都没干,只是师尊单相思……再赌一个铜板绝对是单相思。师尊的脾气没人受得了!那比起来还是我们俩更大逆不道……”

白翎用胳膊肘怼了裴响一下,环顾四周,没注意嘀咕最后一句的时候,师弟幽幽地投来一瞥。

裴响道:“比单相思更大逆不道的,是两情相悦,暗通款曲。”

白翎:“……”

白翎好几根碎发都竖了起来,不敢回头,强装镇定地说:“我们在干正事,师弟。”

裴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似也看向了旁边。

白翎心底冷汗直冒,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半个时辰之前,两人还在全性塔的高处接吻。虽说他们你来我往、说了好些不明不白的暧昧话,但谁也没将关系挑明。

今日快要过去,距大婚只剩下五日。

此事横在他们之间,无人能轻易将其抛开。

忽然,裴响问:“师兄何必将师尊之事告知于我?多一人知晓,岂不是多一分危险。”

“啊?哦。”白翎回过神,“我想让你知道,师尊不喜欢我也有他的道理嘛。我怕你以后护着我去顶撞他——怎么说呢?我缺德我认,这事儿我的确干得不地道,坑了他一把。师尊要出气,我以后跟他慢慢斗就是了。但你不要掺和,听见没?”

裴响的神色缓和几分,说:“……知道了。”

白翎拍拍他的脑袋,见师弟怔住,转身去拔“暮春”。他刚已观察了周围,空荡荡别无他物,唯有“暮春”所插之处,画着一道法阵,像井盖一般。

不知师尊人在何处,独留剑在。诸葛悟传的话又没说完,只能靠他们自己摸索了。

白翎第一个想法,就是把“暮春”拔出来。剑插在阵眼上,显然大有作用。

但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剑身纹丝不动,阵法也未受损伤。“暮春”的剑吟声飘忽几分,好像在笑他似的。

白翎不信邪,屈指一弹剑格,道:“阿响,你来。”

裴响上前握住剑柄。果然,因为师尊跟白翎不对付,所以他的剑也跟白翎不对付,裴响上手之后,兼其有先天剑骨,“暮春”便缓缓离地了。

白翎笑骂道:“剑类其主真没错啊,你和师尊一样小气。”

一股极强悍的阻力霎时从掌下袭来,“暮春”定住不动。裴响什么也没说,只是阖上眼帘,而后松开手,并拢二指竖在身前。

此时无人握着“暮春”剑柄,它却一点点抽离了法阵。剑身震颤,凤凰叫声更加清晰,然而无从抗拒。

白翎刚添了乱,立即鼓掌:“太棒了阿响!连师尊的剑都能召……嘢嘢嘢!”

还没夸完,两人脚下一空!

“暮春”封印的法阵瞬间扩张了十倍不止,覆盖整片地面。可是,就在剑尖和阵眼分开的刹那,地面消失了。

白翎下意识向裴响伸手,与此同时,师弟也握住了他。他们往下坠去,“噗通”入水,竟然掉回了嵌玉湖。

水下是地、地下还有水?

不待白翎细想,两人砸出的气泡“咕嘟嘟”挤满了视野,金灿灿的明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下一刻,他们重新出水,又落在了地上!

白翎稳住身形,被眼前一幕惊得双目微睁。只见依旧是地下空洞,和之前的大小毫无二致,不过环形的墙壁围绕他们,壁上刻满符箓。

符箓鲜红,朱砂至今未干,在刻痕的沟槽中流淌——裴响忽一皱眉,嗅到了什么,很快白翎也闻到了腥甜的异香,原来满墙符箓皆由鲜血画就,汩汩流动不停的是血!

法阵已完全激发,覆盖着每一方地面。灵力凝成的阵轨始终在运转,三枚阵眼形成三星合抱之势,环护着当中一枝梅花。

白翎抬头一看,金虹灵湖仍在上空,与之前并无分别。甚至聚集而来的华光,也和之前一样,落在斜生的梅枝上。

梅树古拙,枝杈浑然如玉。点点红梅花开正艳,不理会外界物候的轮转,在此自开自落。但,没有一片花瓣落地,其但凡脱离花萼,便轻飘飘向上飞去,融入澄明的湖水中。

开放最盛的三朵红梅,姿态不一,再度形成了三星合抱之势。洞天藏书说此为护法之象,白翎上辈子的课本也教了,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而他许久不见的师尊,梦微道君顾怜,正在三朵红梅之中——此人返璞归真,化形成两寸来长,栖身于悬空的“暮春”上。仙剑也缩得像牙签一般,凤鸣细细,若有若无。

白翎看向裴响,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们并非下坠,而是重历了一次掉下来的过程,估摸是阵法的奥妙之处。第二次来,所见才是真实。除掉满墙血画的符箓外,此地颇有种世外仙窟的风貌。

顾怜趺坐于剑上,神情冰冷。

他一袭重紫衣冠,袍袖无风自动,漫卷在片片红花之中。梦微道君曾以美貌闻名,因其五官艳丽,容色非凡。

不过,此人目下无尘,又是展月老祖的唯一传人,仙友们谈及修真界著名美人时,绝不会遗漏他,但也不敢妄加论述,只能以一言带过。

白翎朝师尊端详片刻,咕哝道:“剑都拔了,还不醒吗?”

他和顾怜相对,正是截然相反的风姿。顾怜仙气缭绕,紫衣银剑,若非无上的威压迢递而出,简直如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白翎则浑身湿透,随意地拧了把袖子。不过他淡金水珠缀在眼睫,润得发鬓似墨,洗得皎月般一张脸,眉眼昳丽,倒和师尊形成了工笔与白描的对照,一丹一青。

裴响默默施了“风干诀”,道:“墙上的符文,师兄能看出一些么?”

白翎正有此意,于是撇下顾怜,转去墙脚。在他看来,用血凝就的符箓已经很邪门了,其间还夹杂着许多凌厉的符号。现今的符修弃符号不用,仅书符文,写符号是千年前的老做派。

宁雪传授的数百则符箓内,仅有几则被打成了禁术的,与白翎眼前的隐约相仿——或许是由墙上这些,演变而来。

白翎心下微惊,说:“都是用来封印的。而且,不死不休,几乎和诅咒一样了。”

裴响靠近观察,道:“是妖血。蕴含的灵力,非常之深厚。”

符文很有年头,画它们的妖血至今不灭,显然也不简单。白翎道:“之前碧落幡里的姐姐,是不是要我们到洞天的地下来着?她说问鼎祖师爷的身体发肤什么的埋在洞天里……是这儿么?”

他心意一动,披肩的碧落幡飞展开来,妖王的身影轻颤不止。白翎驱动“凉紫”,袭向冥想中的顾怜,然而落梅飞旋,顷刻间聚在一处,以柔克刚,稳稳接住了他的剑锋。

白翎无奈笑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啊……阿响,准备迎接师尊的起床气吧!”

裴响:“什么?”

白翎调转剑尖,钉上墙面!

既然满墙都是用来封印的符箓,此地肯定镇守着什么。连师尊闭关都要挑在这,显然有他最放心不下的东西,要想把他从闭关中唤醒,也唯有撬动此处了!

果不其然,在他斩断一记符文后,所有符箓轰然大亮!血光夺目,满墙符箓全活了,纷纷鼓动着跳出了墙面,像蜂群般左冲右突。

霎时间,法阵中心的梅树迅速凋零。白玉枝叶枯萎了,红梅收拢消失,像是从没有开过。

当空的小人面露怒意,是被吵醒的征兆。白翎紧盯着顾怜发黑的脸色,拉住旁边的裴响,道:“要不先跑?”

不知为何,法阵明明灭灭,却不像是梦微道君醒来的缘故。

一股阴冷的预感涌上心头,白翎奇道:“怎么会有怨气?妖血什么的有阴气正常,可是妖王亡魂在我幡里,没见他有怨气啊。到底是……”

一只手突然钻破地表,把法阵击碎!铁钩似的五指抓住白翎脚踝,眼看要将他拖入地下。

下一刻,浓郁的紫色拂面,是翻飞的衣袂,打碎了怪手。没错,整只手被打成了肉块,喷散在地。白翎瞧见这抹紫衣,叫道:“师尊?”

然而不等他话音落下,蠕动的肉块又合在一起,破土而出!

第96章 九十六、梦微 师尊反同怎么办?……

一袭紫衣人影凌空而立, 踩着古玉剑鞘。

“暮春”悬在他身前,杀气腾腾。

展月一脉的二代传人,梦微道君顾怜, 被迫中止了闭关, 睁开双眼。无处可去的妖血符箓在他头顶上乱飞, 却被湖水挡道, 发出愈发焦躁的嗡鸣。

极冰寒的视线射向下方两名弟子, 白翎立即挡在了裴响身前。他面上保持着微笑, 与师尊对视, 甚至抬手打了个招呼,道:“师尊睡得还好吗?”

实际上, 白翎的余光死盯着“暮春”。只要剑影一动, 他就能顷刻间拉走师弟。

不过,顾怜现在没工夫收拾他俩。因为一具散发着森然恶意的怨灵,站在了双方中间。

白翎只扫去一眼,便没忍住“哇哦”一声。原因无他, 此怨灵实在可怖!

早在裴府时,白翎便近距离见识过怨灵的惨状,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此时在汹涌黑雾间显形的, 是一名高大男子。

他头发蓬乱, 衣衫不整, 脖子好像断了,软垂着脑袋。观其服制,俨然是千年前的古人,两手耷拉在宽大的袖摆下,十指都朝各个方向弯折着。

除此以外, 怨灵露出来的体表没有一块好皮:确切地说,他已经没有皮了。刚才被打成碎末的双手只是黏合回了手的形状,根本没生出新的皮肉,不停地往下滴血。

整具怨灵如血葫芦一般,突然,他的脖颈不堪重负,夸嚓断掉。脑袋落在他自个儿的手里,直勾勾地瞪着白翎!

黑血像喷泉爆发,白翎带着师弟闪开,却已被怨灵锁定。

怨灵的眼睛简直不能说是眼睛了,仅仅是两个黑窟窿而已,他口中也不剩一颗牙齿,从喉咙深处发出吼声。

他速度奇快,嚎叫着扑向两人,白翎想到刚才被这玩意儿抓住脚,不禁一阵恶寒。但他不小心瞥见顾怜气到发青的面孔,又很想笑,最终拽着裴响移形换影,边跑边笑边作呕。

顾怜七窍生烟,忍无可忍。“暮春”影动,霎时如降下天罚。

他与林暗相同,皆是化剑流,手掐剑诀,“暮春”一转,便在他背后旋开了七十二道剑影,形成皓皓然满月般的剑轮。

剑锋朝向四面八方,顾怜身负银盘,潋滟生辉。伴着他一声令下,剑光恍若月华流照,袭向怨灵。

同一时刻,怨灵正好伸长双臂,往裴响的后背划来。“花谕”铮然出鞘,挡下一击,不过怨灵的力道凶猛,震得裴响眉峰一皱,唇角溢出鲜血。

怨灵一击不成,脚下发力,更要前扑。白翎在逃跑、发笑、干呕的间隙里,居然画了张符,斜刺着一拍,正中怨灵脑门。

怨灵生生凝滞了片刻,恰在他停顿的须臾,七十二道剑影毫无保留地砸下。顾怜为人矫情,作风也矜贵,出招却狂暴无匹,是与展月老祖如出一辙的不留余地。

白翎倏地缩手,仍感到指尖一麻。他被剑气擦了一下——要不是有《喜乐诸天奇经》护体,估计整只手都不在了。

再看怨灵,已经不见踪影。

地上凿出了一个巨坑,深不见底,剑影仍源源不断地往下灌,土石粉碎声轰然不绝,折雨洞天都要被扎穿了!

肉沫与碎发齐飞,砂壤共黑血一色。白翎缩回来的手被裴响抓住,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番。

他见师弟的唇角血迹未干,下意识要给他擦了。然而空中一声怒喝:“白翎!”

“干嘛呀?这么大声。”白翎嘴上责怪,实则手缩得比躲剑时更快,倏地背在身后。

裴响沉默片刻,放下被他甩开的手,看向顾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