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低吼(2 / 2)

萧篡攥紧拳头,手掌伤口裂开,鲜血淅淅沥沥地淌在地上。

是他错了,是他错了!

就在这时,隔壁船舱里,传来一声狼嚎——

“嗷呜——”

大概是被他吵到,糖糕不满地嚎了一声。

萧篡缓缓地转过头,望着隔壁船舱的方向。

原本胜券在握的萧篡,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燕枝了。

他像是失去全部力气一般,缓缓往后一仰,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哐”的一声,如小山崩塌,萧篡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张开双臂,躺在黑暗的船舱里,靠着冰凉的地面,望着漆黑的舱顶。

此时此刻,只有燕枝说过的话,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我恨萧篡!我恨死萧篡了!”

“我与陛下本是生人!”

“陛下如何将我看做猫狗,我便如何将陛下看做生人!”

他张嘴想喊,却被狼嚎堵了回去。

他只能在黑暗里,无声地哭嚎呐喊。

*

接下来几日。

萧篡没有再出门。

亲卫每日将吃食伤药与奏章文书,放在门前。

他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开门去拿。

有的时候,他不渴不饿,身上的伤也不疼。

想不起来,他就一整日也不开门,只是待在房里。

谁都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燕枝想换房间,但是亲卫没有帝王旨意,不敢随便给他换,燕枝也不好为难他们,就将就着住下去。

所幸糖糕吼了几嗓子,萧篡就收了声,不再喊了。

隔壁船舱大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有偶然几次,萧篡忽然从榻上跳起来,扑到案前,去翻书翻奏章,发出声响。

所以燕枝住在隔壁,睡得还算安稳。

就这样过了几日,燕枝见萧篡从早到晚都不出门,又见糖糕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晕船晕得要口吐白沫了,只能鼓起勇气,带它出门去转转。

临出门前,他在心里祈祷了好几遍。

不要遇到萧篡,不要遇到萧篡。

结果,他刚牵着糖糕,准备出门。

下一刻,隔壁船舱的门就开了。

燕枝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往后退了两步。

糖糕也竖起耳朵和尾巴,挡在燕枝面前。

一人一狼,如临大敌。

萧篡站在房里,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动作。

房里没有点灯,窗户也不大,很是昏暗。

廊上却开了一排排窗子,今日天色正好,日光从外面照进来。

萧篡就站在明暗的分界线上,看不清神色。

只能隐约看见,他穿着单衣,披散着头发,眼底青黑一片,下巴上还冒出了胡茬。

大约是有几日没打理自己了。

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一样。

萧篡定定地看着他们。

燕枝带着糖糕,壮起胆子,向他行礼。

“拜见陛下。”

萧篡一言不发,便是连一个颔首都没有,只是盯着他,眼神阴沉又贪婪。

他贪婪地扫视着燕枝,把燕枝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又从脚到头看了两遍,想要把燕枝的身形与容貌,全部刻进眼底。

他也有好几日没见到燕枝了。

可是他却不能靠近。

他一靠近,燕枝就会慌张,就会害怕,就会难过。

他不能,不能再欺负燕枝了。

燕枝带着糖糕,脚步匆匆,快步逃开。

萧篡盯着燕枝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端起地上的木托盘,起身回房。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燕枝,不知道该对燕枝摆出什么表情,不知道该对燕枝说什么话。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燕枝不讨厌他。

他想了几日几夜,也没有想出来。

萧篡坐回案前,随手翻开都城送来的奏章。

此时此刻,他们距离都城,已经很近很近了。

奏章发过来,半天都不到。

卞英上疏,问一些立后大典上的细节,又问陛下回都,是否需要文武百官在渡口相迎。

萧篡提笔沾墨,写下“不必”二字,便准备将奏章合上丢开。

可下一瞬,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把奏章捡了回来。

不需要文武百官迎接,但是——

有两个人,是可以来的。

他是为燕枝准备的这两个人。

船只马上靠岸,他也得振作起来了。

不论如何。

不管燕枝是讨厌他,还是恨他。

不管燕枝对他的好感是零,还是负五十。

就算他现在还没有想出,要如何弥补燕枝。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手。

一月之期,还有一半。

他不能现在就放弃。

燕枝是他的,就只能是他的!

于是萧篡批好奏章,终于打开门扇,喊了一声——

“来人!”

几个亲卫听见动静,赶忙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奏章发回去,让卞英、刘洵按照上面说的去做。”

“送点热水过来,朕要洗漱。”

“再送一套新衣裳过来。”

方才那样狼狈,出现在燕枝面前,实在是太无礼了。

船只要靠岸,他也要收拾收拾自己。

至少……让燕枝看得顺眼一些。

*

翌日清晨。

风顺帆满,船只一路向前,破开江面,驶入渡口。

燕枝牵着糖糕,站在船头。

燕枝本来是不想出来的。

反正是回宫,沿途风景,也没什么好看的。

从城里到宫里,他怕自己看见熙熙攘攘的街道,再看见冷冷清清的大梁宫,会忍不住掉眼泪。

可是萧篡派人来请他。

说是岸上有人迎接,他得出去。

燕枝没办法,只得过来了。

不过他想,就算有人迎接,那大概也是文臣武将,朝中大臣。

都是迎接萧篡的,又不是他。

所以燕枝站在船头,只是低头捏捏糖糕的耳朵,并不曾十分留意四周风景。

萧篡束起头发,换了新衣裳,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就站在燕枝身侧。

或许是不想让燕枝害怕,所以他……

仍旧照着燕枝说过的规矩,站在离燕枝五丈远的地方。

船入渡口。

忽然,燕枝听见有人喊他:“燕枝!燕枝!”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也传来萧篡低沉的声音:“燕枝,抬头看看。”

燕枝下意识松开糖糕的耳朵,抬头看去。

只见卞大人与刘大人站在渡口,还有两个年轻些的公子,与他们站在一块儿。

一个公子蹦起来,努力朝他挥挥手,大声喊他:“燕枝!燕枝!”

还有一个公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见燕枝抬头看向自己,目光交汇,年轻公子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也喊了一声:“燕枝公子。”

“谢仪谢公子!卞明玉卞公子!”

燕枝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恨不得现在就下船去,同他们抱在一块儿。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亲卫所说的,会有人来接他,指的是他们两位吗?

那真是……

太好了!

燕枝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也用力朝他们挥手:“嗨!我在这儿!”

在看见谢仪和卞明玉的时候,燕枝忽然就不难过了。

就算他被萧篡带回都城,那又怎么样?他就当是回来看看好友,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篡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只敢偷偷看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他喊这两个人过来,就是为了让燕枝高兴一下。

不能因为自己过分的注视,又惹得燕枝不高兴。

果然,没一会儿,燕枝就转过头,收敛了笑意,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怕他生气发怒,牵连谢仪与卞明玉。

直到看见萧篡并不在意,他才放下心来,继续同他们招手。

船只缓缓靠岸,亲卫放下船上木梯。

燕枝等不及,在亲卫的协助下,拽着糖糕,费劲巴拉地下了船,跌跌撞撞地跑向谢仪与卞明玉。

结果他还没跑出两步,就崴了一下脚,整个人往边上倒去。

萧篡猛地往前迈了一步,要上前扶住他。

可紧跟着,燕枝就被谢仪和卞明玉一起拉住了。

“哎呀!”

萧篡沉默着,手掌在虚空里抓了一把,便收了回来。

“你这小傻蛋,看见我卞公子,怎么走路也走不稳了?”

“别着急,站起来试试,看有没有扭伤。”

燕枝被他们接住,被他们扶着,活动了一下扭到的脚踝。

“我没事,只是船上晃来晃去的,忽然下了船,有点不适应地面。”

“那就好。”

燕枝站稳了,谢仪与卞明玉赶忙松开手,朝萧篡俯身行礼。

萧篡不曾理会他们,只是拎起自己因为下船匆忙,被浸湿的半边衣摆,拧了拧水。

卞大人迎上前:“陛下,马车马匹皆已备好,不知陛下是要……”

萧篡同样不曾理会他,拧干了衣摆,把衣裳放下,看向燕枝,淡淡道:“你和他们两个上马车。”

“是。”

燕枝抿了抿唇角,“草民遵旨。”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燕枝带着两个友人,朝马车走去。

萧篡跟着燕枝,走到马车边。

等他们都上去了,他又站在外面,瞧了一会儿。

燕枝拿不准注意,不知道他要不要上来,也就不敢放下车帘。

就在这时,萧篡朝马车伸出手。

燕枝往里面躲了躲,躲在谢仪与卞明玉身后。

下一刻,萧篡拽过车帘,把帘子放了下来。

就这样。

萧篡走到战马边,拽着缰绳,翻身上马。

人都喊来了,就让他们单独相处相处,又能如何?

燕枝见到他们,既然都高兴了,就让燕枝高兴久一点,又能如何?

萧篡骑在马上,听见马车里传来的低低的谈话声,攥着缰绳,让缰绳嵌进手掌未愈合的伤口里,用疼痛强自压下心里躁动不安的妒火与怒火。

他不生气,他不嫉妒。

只要燕枝高兴,他就高兴。

既然他不能让燕枝高兴,那他就让其他人来。

反正他已经事前敲打过了谢仪与卞明玉,反正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反正……

反正他不介意,他再也不介意燕枝交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