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燕枝放下姜汤,低下头,叹了口气,“都是我连累了你。”
谢仪轻声道:“我原本也是有些埋怨燕枝公子的。”
燕枝连忙抬起头:“对不起,我……”
“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我就想着——”
“要是那时没有多此一举,给燕枝公子带糖糕就好了。”
“要是那时没有跟着燕枝公子走,没有跟着燕枝公子躲进宫墙角落里就好了。”
“要是那时没有认下燕枝公子做好友,那就好了。”
燕枝不自觉红了眼眶,瘪了瘪嘴,眼见着就要哭出来了。
“对不起,我……我这就走……”
谢仪话锋一转:“不过后来,听闻燕枝公子在宫里也大病一场,我冷静下来,转念一想,此事确实不能怪燕枝公子,应该怪我自己。”
“若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为了报恩给公子带糖糕,我还是会认公子做好友,还是会跟着公子走。”
“况且,燕枝公子本是好意,我也不愿参加选秀。因此事惹得陛下厌烦,逃过选秀,也算是因祸得福,好事一桩了。”
“我可不愿为了心中愤懑,丢失一位难得的好友。”
燕枝用力点头:“嗯嗯,我也不愿!”
两人在烛火幽深之中,相视一笑。
燕枝认真道:“这件事情不能怪你,也不能怪我,应该要怪陛下!”
若非陛下喜怒无常,他们才不会遇到这种事情。
谢仪笑了笑,不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便转了话头,问:“燕枝公子怎么会在此处?”
“我……”燕枝顿了顿,小声道,“我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其实也不算是逃跑,我有放奴书,只是陛下还不知道而已。”
“如此。”
谢仪颔首,“燕枝公子打算要去往何处?”
“我想去南边看看。”
谢仪了然:“上回在猎场,卞公子提起南边,燕枝公子记在心里了?”
“对。”
燕枝点点头,“我想去吃吃南边的点心。”
“也好。”
两个人围着烛火炭盆,聊了好一会儿。
燕枝喝完了一大碗姜汤,又唏哩呼噜地吃了一大碗的菜粥。
外面风雪不断,谢仪便留他在庄子上住一晚,明日再启程。
燕枝原本就是要借宿的,也没有拒绝,盖着被子,搂着糖糕,吹了蜡烛,很快就沉沉睡去。
*
大梁都城,城门依旧紧闭。
萧篡手握长戟,如同巡视领地的雄狮一般,穿行在一众百姓之间。
不是,不是,都不是燕枝!
将所有等候的百姓都看过一遍,没有找到想找的人,萧篡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放行!”
“是!”
几个士兵抱拳领命,将北城门打开,供百姓通行。
萧篡来到战马前,单手拽住缰绳,翻身上马,马不停蹄地赶往南城门。
他已经亲自搜查过东西北三处城门了,现在只剩下南城门一个地方。
从他前往立后大典,到发现燕枝不见,下令封锁城门,中间不过短短两刻钟。
燕枝一不会化妆易容,二不会飞天遁地,怎么就能凭空消失了?
怎么就能再也找不到了?!
萧篡越发急躁,狠狠一挥长戟,箭一般穿过街道。
不过片刻,他便来到南城门前。
负责看守南城门的王将军上前,抱拳行礼:“陛下。”
战马尚未站稳,萧篡便翻身下马:“可找到了?”
“回禀陛下……是臣无能。”
萧篡握着长戟,再次从百姓之间穿过。
王将军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果然还是没找到。
萧篡摆了摆手,再次下令放行。
他立在原地,仿佛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四处城门都没找到人,宫里也搜不到。
难不成燕枝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不可能,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城中百姓,人人都知道官府在找人,没人敢冒着违抗官府命令的风险,把燕枝藏起来。
燕枝在宫外又没什么好友,哪里有人会收留……
不对!
萧篡猛然回过神来,厉声问:“谢仪家住何处?!”
谢仪……
一定是谢仪!
萧篡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燕枝在宫外,就只认识谢仪一个人。
一定是谢仪,一定是谢仪把他藏起来了!
他就知道,他早就该知道,谢仪一直对燕枝图谋不轨!
他那时就不该怕燕枝难过,放过谢仪!他就应该马上把谢仪给阉了!
士兵带路,马蹄急促,踏过长街,拐进小巷。
萧篡下了马,刚准备一脚踹开眼前木门,忽然想起什么,竟收了脚,抬起手,拍了拍门。
他怕燕枝听见踹门的动静,就被他吓跑了。
他深吸两口气,竭力平复心绪。
要冷静,要忍耐,不要吓跑燕枝。
可下一瞬,不见有人来开门,萧篡便加重力气,狠狠地拍了拍门。
门扇晃了两下,几乎要被他拍到地上。
“人呢?!”
萧篡到底没忍住,重重地踹了一脚门扇边的石墙。
还是没有人来开门,反倒是隔壁邻居打开了门,从里面往外看。
“官爷,别敲了,这户人家没人在。”
“全都不在?”
“是。这一户就爷俩住着,老的去军营操练了,小的前阵子受了伤,去城外庄子养伤了。还有一个老仆,跟着小的走了。”
没人,怎么会没人?
下一刻,萧篡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踹开谢家大门。
“进去搜!”
“是。”
谢家宅院不大,身后亲卫一拥而上,将谢家翻来覆去搜了个遍,就连米缸水缸都看过了。
确实没有藏人。
萧篡转身离开,最后厉声道——
“去查,谢家庄子在哪里!”
*
大雪初停,天光破晓。
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划破林间寂静。
萧篡带着十来个亲卫,轻骑快马,穿行在山间小路上。
萧篡一马当先,身上喜服厚重,启程之前就被他脱了,交给亲卫,让亲卫送回宫中,不许弄坏。
他如今只穿了一件单衣,单衣轻薄,化雪严寒,他身上却出了汗。
萧篡忙着找人,一夜未睡。
他死死地咬着后槽牙,面庞紧绷,眼中毫无疲倦之色,只有对找到燕枝的偏执。
他既希望燕枝就在谢仪那儿,又不希望燕枝在谢仪那儿。
他是想找到燕枝,但他不想在谢仪那儿找到燕枝,更不想看见燕枝和谢仪亲亲热热的模样。
不!不对!
昨晚这么冷,还下了雪,燕枝要是不去谢仪那儿,一个人躲在外面,跟小流浪猫似的,肯定会被冻死的。
萧篡咬着牙,改了主意。
罢了,罢了。
只要燕枝能活着就好。
不管他是去找谢仪,还是去找赵仪、陈仪、王仪,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至于其他的,他都不在意了。
这样想着,萧篡又抽了一下缰绳,让马匹加快脚步。
不多时,身后亲卫道:“陛下!到了!前面就是谢家田庄!”
战马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似乎是走不动了,萧篡没再管它,弃了马匹,大步上前。
他用力拍了两下门扇。
“谁啊?这大清早的。”
老仆披着衣裳,同往常一样,只把门开了一条小缝。
萧篡一手按住门扇,一脚迈进门槛里,抵住门扇。
他透过门缝,朝里面望去:“谢仪可在?昨晚可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公子来找他?”
“这位客人……”
就在这时,屋门打开,谢仪披着衣裳,一瘸一拐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翁,不得无礼。”
谢仪俯身,向他行了跪拜大礼,“拜见陛下。”
萧篡不曾理会他,只是问:“燕枝呢?”
见谢仪还是自顾自地行礼,萧篡大步走进院中,环顾四周:“朕问你,燕枝人呢?”
谢仪道:“燕枝公子是陛下的贴身侍从,应当在宫里才对。草民离宫之后,便不曾见过燕枝公子了。”
他自然不会承认。
萧篡也不指望他能说出来。
萧篡干脆带着亲卫,直接开始搜查,从左到右,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查。
“陛下……”
谢仪见状不妙,与老翁对视一眼,赶忙上前。
燕枝还没离开,这样搜下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陛下,此乃草民家宅,纵使陛下贵为天下之主,也不该……”
“滚开!”
萧篡头也不回,只是一间一间地打开房门,一间一间地搜查。
不用他下令,两个亲卫便走上前去,抓住谢仪的胳膊,把他架了起来。
萧篡一面搜查,一面道:“燕枝在宫外只认识你一个人,他没有地方可去,一定会来找你。”
“你告诉他,朕已经决意立他为后,叫他快快回宫,回到朕身边,朕对他既往不咎。”
“你现在把他喊出来,朕可以饶你一命——”
眼见着帝王里燕枝所住的房间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搜到,谢仪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刷地一下就淌了下来,浸湿了他的衣裳。
“陛下!”
谢仪大喊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挣开两个亲卫的束缚,冲上前去,拦在房门口。
“陛下,此乃草民妻子的闺房,还请陛下顾及女子清誉,不要擅入……”
他话还没说完,萧篡皱起眉头,眸光暗了暗。
谢仪这个人,前阵子还参加了选秀,哪里来的什么妻子?
他当自己是傻子吗?
还是说,他在心中将燕枝当成自己的妻子?!
他也能?他也配?他也敢?!
萧篡猛地推开他,一脚踹开房门。
“陛下!不可!”
谢仪扶住门框,稳住身形,倏地回过头。
可下一瞬,眼前景象教两个男人都愣在原地。
只见房中空空荡荡,榻上被褥整整齐齐。
哪里有燕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