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 / 2)

我对克伙说,这罚款也没比在成都少多少啊!还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

「我们这还不是最惨的,他们海来家支,不仅要把房子拆了,连地都要没收!」

「神经病吧!地收了房收了人家住哪?他妈的住他家里啊?!」

「怎么了俄切,就数你说话声最大,你是不是很有意见啊?有什么不满,上来说吧,上来让大家都听听。」

我家的头人突然大声点我,搞得所有人都扭过来看我,让我有点不爽,但我只好摇摇头说没意见。

「没意见就把嘴闭上!」

我不吭声了,他换成平和又严肃的语气,「从今天起,你们每个人心里都得有个目标,要下定决定摆脱过去的自己,在开会的时候积极发言并言之有物的,可以加零点五分。有没有人想自告奋勇给大家打个样?」

我第一个举手了,他有些惊讶,还有些期待,「好,俄切,你说吧。」

「我想上厕所。」

一说完,大家伙都笑。我给克伙使了个颜色,他瞬间就明白了,他说他也要上厕所。

另外一个小子也举手说要上厕所,他生气了,说除了他们两个都不许去了!

我们出了屋,找了个旁边隐蔽的地方各自在腰上扎了一针,缓了一小会后,两个人迷迷糊糊地回来了,走路差点撞门上,头人瞪着我们,从上到下扫了一眼。

「胳膊伸出来。」

我完全无所谓,伸出来就伸出来,我刚才那针又没打胳膊上。我很得意,自认这帮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也许他明白什么,但没有点破我,只是没好气地让我赶快进去。

今天的开会是个预热,让我们在明天的戒毒大会上好好表现。结束的时候,一位干部给我们一人发了一根铅笔填表,另外还发了一张戒毒需要遵守的准则,让我们拿回去背,还要家长监督。

我侧着头想看看克伙写了什么,发现他居然还真写了。

我在那张纸上画了一坨大便,一根大鸡巴,还有一个头上有三根毛的火柴人,胳膊上扎了一根针。一个字没写。

十五分钟后排队交表,到我的时候我故意抬手哗啦一甩,那张纸飞到桌子上了,然后毫不客气地扭头就走。

「站住。」

「你什么态度?」他冲到我面前拦住了我,刚才头人有介绍过,这是一个从外地调过来的党员,姓王。

我大概是这批吸毒人员里第一个被扣分的,还被罚站在门口面壁思过,他居然也不累,就一直在旁边监督我,看来这是想给我个下马威啊,他一边训我一边使劲戳我的脑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牛逼的?你是不是觉得我治不了你了?」

大约站了有半个小时,我背后传来子冈的声音,他说俄切,我都吃完午饭了,你怎么还在戒毒啊!你也太努力了!

我冲子冈翻了个白眼,这个死干部又吼我,说不要东张西望!

「我……」

「我让你说话了?说话打报告!」

「报告。」

「说。」

「我想上厕所。」

「刚才不是上过了吗?」

「刚才是撒尿,我现在又想屙了。」

「懒驴上磨!」

「真的,求你了,我戒毒,想拉肚子。」

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我陪你去。」

我蹲下来假装系鞋带,他就站在旁边催我,说你不是着急吗,快点啊。在我快要站起来的时候,我直接朝着反方向拔腿就跑了。他被我吓了一跳,我心里幸灾乐祸地狂笑,连耳边的风声都是自由的味道,心想到底是你治我还是我治你?真不一定呢!我听见他在后面骂我,那声音越来越远。

那天下午我去了拉龙家,把那个粉色的饭盒交给他母亲,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就一溜烟跑掉了。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第一次禁毒大会的当日,人们里里外外围坐在一起,杀牛杀羊,地上摆了一排碗,里面倒了白酒,那是给我们宣誓准备的,但碗里没有鸡血,也许是他们觉得得给我们次机会,因为大家都坚信如果喝了鸡血后仍然复吸,肯定会遭报应的。

那天在我回去的路上,突然有个女孩喊我,是妞妞。

她看看远处,小声对我说:「我想问问……你们开会都说了什么。」

「我正想问你呢,你怎么没来,你没被登记成强制戒毒人员吗?」

「我是自愿想借的,没有去报名。」

她说她有点不好意思进去。

那天其实她到了现场,但她一直站在远处,发现只有她自己一个女孩。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吸毒,那样太丢人了。

家支会议就是这样,男人可以随意发言,女人只能乖乖闭嘴,一般来说,有子女的妇女能够出席丈夫家的会议,但年轻未婚女性则不能参加宗族会议,即使在公共集会中看见女性,她们通常也是群聚在角落聆听训示,可能私下议论,但不会公开发言。虽然由于毒品问题太过严重,这条规矩已经放宽了,但像妞妞这样的女孩还是不敢迈出这一步。

其实我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她。

我刚要开口,她对我说:「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我跟她简单概括了一下开会的内容,她知道协会会发放止痛药和安眠药给我们,她想让我帮忙多领一份给她。其实这些事她完全可以拜托克伙的,为什么要找我呢?那只有一种可能。

我愿意帮忙,她说谢谢你俄切,你真是个好人。

我尴尬地笑笑,我现在严重怀疑全世界只剩下妞妞觉得我是好人了。

我让她在这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可以去,可是负责管药的人回复很冷漠,他说你不用扯这些有的没的,谁要戒毒,你就让他自己来拿,然后签字,没有代领这一说。

我对妞妞摇摇头,说可能需要你去登记了。

她垂着眼帘叹了口气,「好吧,不过还是谢谢你……」

「你确实得谢我。」

「啊?」妞妞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我手里拿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晃了晃,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这是……」

「你忘了吗,哥可是小偷。」

在我知道家支里发的是什么戒毒药的时候,我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多不好过了,我把那瓶药倒出来给她看,「太抠门了,给的都是复方,连盐酸都舍不得给。这能有什么劲啊。」

都市冒险让我们分道扬镳,毒品却又让我们重归于好,我们边走边聊,互相交换着各自的都市记忆,茉莉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两个人只要缘分未尽,哪怕相隔很远分别很久,依旧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相遇。

妞妞没打过针,只是烫吸。而这一切其实要从好多年前说起。

那是她妈妈去世的第二年,当时她自己在家,突然撞见爸爸急匆匆地往家里跑,还往她的口袋里塞了一小包东西,并嘱咐她千万千万要保管好,还有不要待在家,先躲起来,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可她只是趁爸爸走后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然后就睡着了。

其实从那以后她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大约过了两三年,有些东西才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有次有两个陌生人站在她家门口跟她大姨理论,她说她的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

他们看起来蛮横,大姨很卑微。

妞妞偷听他们的谈话,哦,原来是爸爸欠了钱。

可这时候那两个人突然朝妞妞这里看了一眼,接着语气好像变平和了。

那天下午她大姨哭着捧起妞妞的脸,她说,宝宝乖,我们去云南好不好。

大姨连夜收拾好行李,带着懵懂的她去了昆明,后来她们又跟着马帮队去了云南边境,那个人们称之为东南亚的地方。

那里炎热又贫瘠,被野蛮生长的热带植物包围,俯身穿过破败生锈的铁丝网,就是另一个国家了。

妞妞的任务就是背着书包帮忙交接东西,她看到远处有人穿着绿皮军装,手里拿着枪,她紧张得一直发抖,但陪她一起的那个哥哥安慰她,他说你不要怕,你是小孩,是最佳人选,没人会怀疑你。

「俄切,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最适合贩毒,你知道是哪两种吗?」

我想了很久,都得不出完美的答案,难道是在说我?那我是哪种人呢?我想不到确切的形容词,可就在这个时候妞妞告诉我,最合适的人选是孕妇和未成年的小女孩。

甚至不仅仅是未成年,最好不要超过十四岁。

有次妞妞在那帮人打开包裹的时候偷看了一眼,那是压缩好的白粉砖,她看不懂,只知道他们管这个叫「双狮地球牌」。

她唯一清楚一件事,大姨说这样可以还清家里欠的债。

也就是说,她在那干了一年多童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打的是什么工。

她说那些毒贩其实对她还不错,不过得知他们的身份是长大之后的事。她常常跟着大姨待在他们的棋牌室里,有时候他们会给她带点小零食还有新衣服,空闲的时候她就躺在门口的草地上发呆,炎热的热带风常常把她吹进屋里,没活的时候就在那里一坐一下午,她的生活太单调了,只能望着头顶那个破旧又高速旋转的电风扇,幻想它变成一架银灰色的飞碟把自己带走。

那是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好日子,他们那伙人在屋里打牌、吃火锅,看电视,还在外边的空地上放了烟花,空中绚丽的光照亮了远处的铁丝网和芭蕉叶,对面也在放烟花,那是2000年1月1日,千禧年到来了。

妞妞就是在那天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以及爸爸欠债的原因,她的心也跟着跨越了一个世纪。

发财的喜悦并不属于她,生活开始越来越无聊。

她不喜欢热带的蚊虫和过分热情的阳光,不喜欢危险又看不到未来的人生。有时候好不容易迎来了潮湿的雨季,心却也跟着发霉。

可那帮吸毒的人总是快乐,哪怕身无分文也会快乐。

她问大姨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想回家了,可是大姨从不回答她的问题。她说不想再背着书包运东西,大哭了一场,却没有一个人安慰她。她的泪水一文不值。

可能是毒贩们觉得她长大了,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没必要再哄着她。

热带灼人的气温,漫长又寂寥的边境线,小小的年纪,喘不过气的人生,那天她没有背着书包帮人送东西,而是打开那份包裹,用指甲轻轻抠下了一小块。

她知道这是毒品,有人吸这个吸死了,她这么年幼,这么弱小,也许她只需要这一点点就会死掉。

她本来是准备自杀的。她准备死在自己最爱的那片草坪上,却不小心打开了阿片受体,在半梦半醒间,头顶突然出现一片人形的乌云,睁开眼睛仔细看,原来是大姨。

她的面色凝重,扶着妞妞的肩膀让她坐起来,盯着她收缩的瞳孔,然后突然扇了她一巴掌。

景洪和成都不一样。云南,这是一片迷幻的土地。

她说在云南的山上有很多野生大麻。鸟类吃了大麻种子,再在飞行过程中经粪便排出,就这样自然生长了,她有时候会去山里面采。

有种树名叫小叶相思,其树皮经过熬煮之后汤汁里富含色胺类的致幻剂,人们给它起名为「相思汤」。

还有裸盖菇、死藤水,甚至是一种毒蟾蜍,它背上分泌出的粘液也含有致幻的色胺。

她给我讲的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

妞妞又问起我在成都的生活,她从来没有去过酒吧和夜店,所以我想,她的幻觉一定总是沾着青草味道。

她问我那种地方好玩吗?我平时都怎么玩?我脸红地笑笑,含糊其辞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我和妞妞的关系变得和曾经一样近了,甚至比童年时代还要好。

现在我们有了共同的话题,换做多年以前,打死我都想不到我居然会和我的青梅竹马讨论贩毒。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很久,一起坐在草坪上,谈论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禁忌,原来两个同样吸毒的人真有可能过着不一样的人生。

我送她回家,到了她家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很紧张,无论如何都不让我进屋里,我真的很好奇,我们已经互相倾诉了那么多,合法的事情可以说是一件没有,难道还有什么事在我的接受度之外吗?

好奇心一直驱使我,在我的再三请求下,她开门让我进去。

刚一推开门我就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停尸房的气场,我看到了那个人,在妞妞给我讲述的故事中缺席的那个人,她的父亲。

他的皮肤就像干枯的树皮,要不是他还有微弱的呼吸,我还以为她家在守灵。

妞妞说有朋友来看他,他极其缓慢地眨眨眼睛,欠起身子用手指了指桌子,似乎是想要招待,我们赶紧让他躺好。

她定期帮爸爸打针,但我看他床头放的那个注射器已经很旧了,他的皮肤本来就不好扎,我说我把我的给你吧,我兜里有个还没开封的。

妞妞说谢谢,但其实也有别的方法,她指着一个地方,看到这个伤口没有?烤好后直接滴上去就行。

哦,这个方法,我也会,效果差不多,我这么说。

我问她你们家支知道吗?她说知道,因为他还得了其他的病,没有钱治,所以可能不会再去看病了。并且他的身体也没法同时又治病又戒毒,就算有钱又真的能治好吗,她和家里另外两个哥哥姐姐负责照顾他,有时候会借个轮椅来让他晒太阳,他喜欢晒太阳,心情好的时候也会主动聊会天,因为他现在属于瘫痪,所以他们家不用交罚款了,也没人会追究他。

那天确实给了我不小的震撼,可我确实没有能力去拯救自己。

我也会抱有侥幸心理,至少我还没变成他那样,不是吗?

离开那间可怕的房间的时候,她说要给我个东西作为回礼,她走到院子后面的一口小陶瓷缸前,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递给我。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给你这些,希望你戒毒能好过一点。」

我打开,那是一个淡棕色的蘑菇干,头部呈三角形,颈细长,妞妞说这就是塞洛西宾,传说中的裸盖菇。

「那你呢?」

「我还有,不用担心我。而且你打针,可能你更需要。」

她正说话的功夫,我掰下一点尝了尝。她问我你现在就吃吗?我说因为这是你给我的。她长舒一口气,说还好你没一次性吃一整个。

吸过毒的人都知道,这些植物相比起化学药物,只要不超剂量其实对身体没什么伤害,它们与海洛因、冰毒这种化学合成的药物不同,这一切全都是大自然的馈赠。

奇迹发生在十分钟后。迷幻的西南地带,我的眼眶底不停地闪烁,山间所有的景象都像波浪一样蠕动,自己的头颅被某种能量轻微挤压,不可控地牵引脸上的肌肉,但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目光被切割成碎片,远处的房屋和行人都被挤进眼眶中的画面里,又自由组成合乎逻辑的叙事。

云朵、牛群、草地、山谷……它们全都被挤压成不规则的棱状物,仿佛自由变幻为某种神秘的条纹和光线,但如果我转移一下视角,它们又会慢慢像果冻一样复原。

世界变得明艳,知觉的大门被打开,组成半透明的屏障,现实的物体扭曲又消散,看到不存在的声音,听到从未见过的颜色,好像还能尝到来自云南的风的味道,我突然明白了某种真理,万物好像都有了自己的答案。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如果你一定要使用色胺类物质,那就一定要在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曾经的幻觉大概率都会伴随着吊灯和穹顶。

如果我一直盯着妞妞的脸看,她就会变成别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一种冲动,我把手放在她胸上,因为在幻觉状态下人需要触摸东西来确认自己所在的空间,她猛地躲开,我扑了个空倒在地上,好像是从悬崖边坠落到谷底那般迅速,心脏开始在体内挣扎。

我的视觉开始变得斑驳,感觉皮肤上慢慢长出细小的绒毛和嫩芽,湿润得像透过鱼缸看到的水波。

「俄切,下雨了,我们该走了。」

我已经忘了我到底是怎么回的家,阿谭问我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我说因为我被外星人抓走了。

之前为了能说服我爸妈让她留下,我只好说因为我之前在成都讹了她两万块钱,现在我还不上,她答应我如果带她戒毒就不追究我,不然我就得坐牢了。

虽然我过去总是欺负她,但我确实想让她陪着我,有人并肩作战,总好过孤独。

我爸妈甚至都不给阿谭留饭,我就只能吃一半,把剩的一半拿到我房间里给她吃,好在吸毒者的饭量都不大。这感觉就像我偷偷养了一只小宠物。

她之前从未体验过农村的生活,也从未来过大山里,除了我之外,她什么都抓不住了。

克伙有次大半夜打电话给我,问我睡了吗?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我一直在数着秒过。

我说:「我现在怀疑这药到底有没有用。」

其实我真是后悔死了,他们发的那些药我以前全都磕过,真没想到我曾经的英明之举如今却回过头来把自己害了个半死,打个比方说,这就好比你在中毒之前已经把这个毒药唯一的解药给吃免疫了,现在什么解药都救不了你了,其他和你一起中毒的人都还能吃解药复活,但你不行了。这个世上要是有后悔药卖,我能吃到那个生产后悔药的厂家破产。

其实就算没有阿谭和妞妞,我也得想办法搞到多余的药来缓解,用我们的话说,这叫「别别劲」,就是用另一种毒品把你现在的毒瘾给顶下去。特别爽肯定没有,但至少能让身体好受一点。

我和阿谭甚至还跑到我家的后山上,把妞妞送我的大麻种子埋了进去,期望它们能快快长大,好缓解我戒断毒品带来的切肤之痛。

既然鸟拉的粪便里的种子都能顺利长出野生大麻,那我怎么就不能自己种点呢?我好歹也种过地,怎么就不行呢?

我、阿谭,克伙还有妞妞,我们四个第二天碰了个头,得团结起来想个办法了。

为了拿到足够的替代品,最后我们把目标放在了卫生院一楼开设的美沙酮门诊上。

那些年纪偏大或者身体状况较差、得了其他病的吸毒者会被安排在卫生院输液,因为床位有限,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就只能自己在家戒,分的药也不太一样,美沙酮劲会比曲马多大。

妞妞说这样会不会太缺德了,但还好我们不是天天拿,而且他们那边会定时配给,也有备用的。

我家这边的人都说,家支戒毒是有人情味的,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还是距离产生美比较好,不然这就意味着你只有伤害身边的人才能苟活。

上次因为我偷了药,导致我们被登记名字的所有人都被叫去问话了,负责给我们分药的人还说什么自己有指纹探测仪,最好可以主动站出来,等他查出来的时候再承认,惩罚就要翻倍了。

我自认为自己心理素质还不错,一直死扛着没说,因为我知道他但凡能确定是谁干的,早就直接喊巡逻队的来收拾我了,何必在那问来问去?

「既然不能偷,那就用比偷更高明的方法。」

我们有自己的计划,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任务。

妞妞在我们几个人里行动最自由,对周围也熟悉,所以她负责去搞来调包的止咳水和维生素片,因为负责管理药物的那个人他有钥匙,所以克伙需要尽可能想办法拖延住时间。

至于我和阿谭……

「你就非得让我陪你来干这个吗?」

「这不是怕你自己待在我房间里没意思吗?看好了,我教你开锁啊。如果你会开锁的话,那天你早就自己偷偷溜进来了。」我把一根铁丝插进去,「你看,这种锁,防君子不防小人。」

「这么有自知之明。」

「我当然想当一个小人了。我的愿望……就是永远都不长大。」

我看她没接我的话,「不好笑吗?」我扶住她的手,「你来试试。」

「转不动,卡住了。」

「那就先往上挑。」

只听咔地一声,柜门打开了,我刚拧开了一瓶准备开始换里面的药水,外边突然敲门,阿谭赶紧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尖都掐进肉里,「有人来了,怎么办?」

「没事的,是克伙。」

「你怎么知道?」

「你仔细听,我们提前对好暗号了。单独敲一下,再连着敲三下,真的,你去给他开门啊。」

克伙进来小声问,你们怎么那么慢?

「我们都在外边等了好久了,他们屋里一直有人开会,人一走我们就翻进来了。你怎么样?你确定他不会进来,不用在外边放风啊?」

「我让他给我做心理辅导。」

「这也可以?」

「可以啊,聊了十几分钟呢,然后他就说有事要走,但我看你没给我发短信,我没办法,就说再聊五分钟,最后再聊五分钟,但眼看着就拖不下去了,我怕他用钥匙进这个屋。」

「然后呢?」

「我给他下了点安眠药。」

「我操你死定了。等他醒过来,第一个怀疑你!」

「我哪有这么傻,我都想好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去质问他,这样才能排除我的嫌疑。到时候我就说,昨天到底什么情况啊,我昨天回去都头疼死了,回家差一点就晕在路边,是不是之前给别的病人吃的药杯子没涮干净?妈的,之前在昆明和我合租的人就是这么给我下套的。」

「好了好了,拧紧一点放回去。」

就在我们把病号们的戒毒药成功掉包之后,可能是因为做贼心虚,我第二天还跑去卫生院门口看了一眼热闹,那里一直哭爹喊娘的,看来他们补充了不少维生素呀!我们四个倒是终于不难受了。

我感觉自己特别像电影里演的杀手,丢一个炸弹进去,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哪怕那里再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好像都与我无关了。

逃离了痛苦之后,我们也仍然在忍受空洞和低落,然后很快过量地把那些药吃完,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我问克伙能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干一次,他说不行,他昨天偷偷去看过了,他妈的,屋里装监控了。

我和阿谭对视了一下,就不到一秒的功夫,呃,我觉得也不用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吧,毕竟我前几天就是没打针啊(虽然我过量吃别的药了),我觉得我已经很厉害了。

「实在不行就扎一针吧,干脆就把这次当做一个热身。」我知道她一直在等我说这句话。

我们的第一次正式戒毒,就这样宣告失败了。

时隔几天之后突然打一针,那感觉真是爽死了。其实我并不是不想戒毒,只是当那种感觉上来的时候,我只想活下去,真的没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我们最多可以做到努力拖延扎下一针的时间,但做不到再也不扎针。这反而有反效果,因为你越主动克制,你就越清楚当你结束忍耐之后会有多痛快,戒毒的难度就越大。

是的,我宣誓了,然后呢?我们并没有摆脱毒品的能力,其他人也帮不了我。在我看来,他们都太小看毒品了。

大约在我们终于能好好睡觉的两天之后,有天早上我家冲进来一帮巡逻队的人,我问他们干什么,他们说突击检查,看我有没有偷偷在屋里藏毒,我说你们这么做侵犯我个人隐私,他说吸毒的人不配有隐私,你想要隐私,有种你别吸毒,要么我们来查,要么让凉山公安来查,你自己选。

我的房间是检查的重点,二话不说就给我翻了个底朝天,当时阿谭还在我被窝里躺着,他们让她从床上下来,然后把我的被褥都掀起来看了。还一边搜一边跟我说,趁我们找到之前如果你主动交出来这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他们走了之后,阿谭跟了出来,「被没收了吗?还笑!你还有脸笑!」

我拉起她的手,「你跟我来。」

阿谭跟在我屁股后面进了一间屋子,看到屋里的场景,她吓了一跳,惊讶地捂住了嘴。

「这是我哥。」

我回头看看她,「怎么了?我和我哥长得像吗?」

克伙提前跟我说了他们会搜查的消息,所以我已经提前转移了。我把尔古的遗照拿下来,侧过来给她看了一眼相框的缝隙,那里边平整得塞了好几包,非常隐蔽。

「他们总不至于和一个死人置气吧,刚才他们都没怎么查这个屋,就象征性扫了一眼。」

至于我这么快就认输,自然不能让家里人知道。打完针后,我和阿谭总是躲在被窝里,他们以为我还在戒毒。我常常听见脚步声,还有餐具放在床边桌子上的清脆声音。

我总是装模作样,躲在被子里只露出额头,唉声叹气,又耸动几下身子,「拿走吧,我正难受着,没胃口。」

「别装了,俄切。」

是我嫂子的声音,「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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