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能不管义妁堂了不成?”刘老板没将魏珂的话放在心上,义妁堂和麦冬都还在这,魏珂这个老板跑不掉的。
魏珂在附近的马行租了匹马,策马直奔城外的七里坡。
行至城门口,男守卫例行盘查一番后,魏珂再度策马狂奔,马蹄扬起的尘土随风扑向路边的行人。
九死生抬手在脸前挥了挥,望着一路扬尘而去的一人一马,咳嗽着说道:“咳咳,这什麽人啊,没瞧见城门口这麽多人吗!竟然骑得这麽快,害我吃了一嘴灰。”
“你就不能和我们一起进城吗?进城里有吃有喝有住,非得待在这里吃灰。”
九死生抹了把脸,又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无奈地看着身边一脸冷漠的狂鹤。
“她不出来,我为什麽要进去?”狂鹤双手抱胸,语气冷淡。
“唉,你俩就犟吧。参商说她再等最后三日,若是冯争的家人还是执意留在京城,她便不管这个护送任务了,带着徒儿回家去。”
九死生本想借此机会,让狂鹤与流筝解开多年的心结,重归于好。谁知流筝根本不愿离京。
十多天前,她们四人抵达京城,只有她和琴魔师徒去见了流筝,狂鹤并未露面,她们三人也未提及狂鹤在城外的事。
然而,流筝得知她们的来意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们。
流筝直言自己留在京城能保护好自己,不会成为冯争的拖累。她在京城的产业众多,冯争如今带兵打仗,正需要银钱支持。
她留在京城,既能帮冯争盯着朝廷的动向,又能经营生意,赚到的钱可以拿给冯争招兵买马。
九死生和参商轮番上阵劝说,流筝却无动于衷。流筝怕她们难办,甚至贴心地写了封家书,让她们送去北疆,说冯争看了信后就会明白她的意思,不会怪罪九死生等人没能将她护送到北疆。
“难不成流筝知道我在城外?”狂鹤皱眉。
流筝将冯争视若己出,要流筝前往北疆的人正是冯争。九死生等人都是受冯争所托,才会来京城护送流筝。
依流筝的性子,应该对冯争百依百顺才是。尤其是现在正是要打仗的节骨眼上,流筝待在京城会成为冯争的软肋,她怎麽会让自己成为冯争的拖累?
狂鹤越发搞不懂流筝在想什麽了。
十多年前,她不明白流筝为何丝毫没有自我。冯寻钰做什麽,她就做什麽,甘愿为了救命之恩陪着冯寻钰步入后宅,一辈子都要守着冯寻钰母子俩过活。
如今这人倒是又有自己的性子了,丝毫不考虑在外征战的冯争会因为留在京城的她分心,固执地不肯离京。
她不相信流筝所谓“留在京城照看生意”的借口。流筝早已将女儿听晚送出京城,让听晚在全国各地行商,她家遍及全国各地的产业缺了京城这一点根本损失不了多少。
那点钱对冯争来说,也不能和自己姨母的安危相提并论,神武军不需要流筝用自己的安危换来的军资。
流筝分明是在和她置气。她们都没忘记当年对彼此说的话。
九死生耸肩:“我们从未和她提过你。说来也怪,冯争将她接到北疆不也是为了她好,她们在北疆还能互相照应,她为何不答应?你们当年到底和对方说了什麽,让她画地为牢,至死不肯离开京城,而你却坚决不肯进城?”
九死生知道流筝和狂鹤当年因为冯寻钰的事情发生过争执,但并不知道两人具体说了什麽。都说舌头才是最厉害的杀人利器,看如今这境况,不难想象这两人当年放的狠话有多伤人。
狂鹤盯着城门,始终不肯踏入半步。
城内茶摊里,琴魔师徒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在烈日下暴晒的九死生和狂鹤。
“师傅,狂鹤前辈为什麽不愿意进城来?”百花谢憋了半月的疑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一月前,她们一行人从全州出发赶往京城,在半月前抵达京城。这十多天里,狂鹤前辈宁愿住在京城十几里外的小客店里,也不愿意和大家一起进城。
参商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从九死生平时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大概猜出,狂鹤与她们此行要护送的人有些旧日恩怨。
她和九死生这半月里不断前往流筝府上,不论她们怎麽游说流筝都不肯松口,铁了心要留在京城,让她们不必管她,只把她写给冯争的家书送去北疆就好。
想来,流筝不愿离京和狂鹤不肯进京这两件事必然有关联。这两人有私人恩怨,倒是害得她和徒儿哪也不能去,只能在京城里浪费时间。
“狂鹤以前姓冯,和冯争的姨母流筝算是姐妹,她们以前……”参商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百花谢,“这麽大年纪的人了,还在闹脾气。”
“以京城城门为界限吗?那把流筝前辈抓出来不就好了,师傅和盗圣前辈联手的话,就算流筝前辈的功夫和枪仙一样厉害,那也双拳难敌四手。”百花谢若有所思道。
“你这想法倒是和九死生不谋而合了,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别掺和。去,把这两碗凉浆给她们俩送去,顺便问问她们打算怎麽办?”
参商招呼店小二要了两碗凉浆,让百花谢拿去送给九死生和狂鹤。
店小二听到参商和百花谢的对话,特意拿了食盒将两碗凉浆装进去,她把食盒交给百花谢:“客官拿好,小心些别洒了,待会儿记得把食盒送回来。”
“多谢。”百花谢向店小二道谢,有食盒提着可比两只手端着方便许多。
她这习武之人的手可是相当的稳,保证一滴都不会撒出来。
百花谢提起食盒飞快地跑出城,店小二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紧,只见少年身姿轻盈,步履如飞,食盒在空中一直保持着直线,没有丝毫晃动。
“好功夫。”店小二羡慕地赞叹一句,心想等她再攒一些钱就能给自己租一间小房子搬出去住。
到时候没有母父管束,就可以去山河武馆里学功夫了。
城外,百花谢打开食盒,将一滴未漏的凉浆端出来拿给九死生和狂鹤。九死生端起凉浆一饮而尽,凉意从口腔蔓延到肠胃,她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狂鹤一口一口嘬着凉浆,百花谢对着两人说道:“两位前辈,你们接下来什麽打算?”
“你师傅怎麽说?”九死生问道。
百花谢回头看了眼参商,答道:“师傅说……我们可以把流筝前辈抓出来,只要让她出了城门,就什麽都好说了。”
“小琴魔,你胆子不小,都敢假传你师傅旨意了,该当何罪啊?”九死生开玩笑道。
“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百花谢道。
“是啊,不能再耗下去了。”九死生望向狂鹤,语重心长道,“燕淼已经带着神武军攻下了晋州,冯争和应无双在北疆起义的事情很快便会传到老男帝耳中,到时候再想走便麻烦了。你也想想办法,别让你们两个姨母的事情,耽误人家冯争征战天下。”
狂鹤喝着凉浆,头脑越发冷静,她脑中灵机一现:“抓是抓不出来的,我有个办法,把她骗出 来。”
“骗?”九死生和百花谢都好奇地看向狂鹤。
狂鹤的拳头握得咯嘣响:“对,骗出来,打一顿。”
第197章 故友重逢,招招致命
京城,东街
流筝刚从街上各大商铺查店归来,她刚进门,看见孙筠便问道:“争儿可有寄信回来?以往每月初争儿都会寄一封家书回来,可这月都过去大半了,怎麽还不见她的信?”
“家主,目前还没收到大小姐的家书。”
孙筠走到流筝身边,见她眼中满是担忧,忙轻声安慰,“许是送信之人在路上遭遇了意外,这才耽搁了大半月。”
“兴许吧。”流筝仍然放不下心,手里的账本怎麽也看不进去。
当下,神武军在北疆、边南起义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
流筝也依照冯争、应无双的吩咐,命令手底下的商铺、茶楼和酒肆等地传唱平北将军应玉树和破衣卫的戏文。
八月初的时候,戏文已演到应玉树的女儿应无双在北疆起义,决意为母亲和破衣卫向朝廷讨个公道的桥段。
十多天过去,朝廷对此有所察觉,流筝早有预料,该打点的都已妥善打点,同时下令让底下人换个戏文传唱,如此一来,这事便查不到她头上。
碍于朝廷威严,城里各大茶楼、酒肆没人敢继续唱神武军起义的戏,但朝廷捂不住百姓的悠悠之口。
旧时破衣卫,新天神武军的故事已经逐渐深入人心。百姓们不敢当着朝廷官府的面谈论这些事,可在茶余饭后,却常常把神武军挂在嘴边当作谈资。
京城上下都注意到了北疆的神武军,更何况与北疆邻近,且有重兵把守的幽州、蓟州、妫州等地。
也不知争儿在北疆招募的神武军规模如何,能否与周边几州的男兵抗衡?
领兵起义的节骨眼最是关键,偏偏冯争的家书在八月断了。
期间,流筝也派人去天机部打探过消息。天机部却说她们对北疆的情况也不甚了解。不过,眼下并未收到北疆神武军与人交战的消息,也没有任何关于冯争出事的消息。
北疆和京城相隔甚远,哪怕北疆出了事,等消息传回京城,都过去了一两个月了,这叫她如何能安心?
流筝眉间的愁色越发浓重:“孙管家,准备笔墨纸砚。”
孙筠瞬间明白流筝这是要给冯争写信,她连忙跟着流筝走进书房,麻利地备好流筝写信所需之物。
她在旁为流筝磨墨,看着流筝笔下略显淩乱的字迹,柔声道:“上个月到府上来的那三位江湖高手,就是得了大小姐的托付,专程来府上接您,要护送您去北疆。如今才过去半月,想来是不会出事情的。”
流筝闻言手下一顿,墨水将笔下的担忧晕染得模糊难辨。
她想起七月中旬来府上的那三个江湖高手,其中有位自称盗圣九死生的青年,曾对她说过,让她尽早离京赶往北疆,以免冯争因时刻担忧她的安危而分心,从而影响战场局势。
“争儿机灵聪明,她不会出事的。她也了解我,我在京城里做生意能照顾好自己,更无需她操心。”流筝自我安慰着,手下被墨水晕染的信纸被她揉成一团丢到旁边。
崭新的信纸上,最终只写了寥寥一句话——争儿,可还安好?
她把写好的信交给孙筠,叮嘱道:“这次别找锦书堂的人送信了。去府上挑个马术精湛的侍卫,让她快马加鞭赶往北疆送信,务必亲眼确认争儿安然无恙后,再返回京城。”
“是,我这就去办。” 孙筠收好信封,这已是八月以来家主送出去的第十封信了。月初送出去的信怕是都还没到北疆,这第十封又要寄出去了。
往日里,家主与大小姐来回通信,都是通过天机部的锦书堂,这次却要府上的人亲自去送。
从京城到北疆,若路上不耽搁停留,来回只需两个月时间。家主与其在府上提心吊胆地等待回信,倒不如亲自去北疆一趟。
孙筠走出门后,又折返回来,劝道:“家主,您既然如此担心大小姐的安危,何不亲自去北疆看一眼,也好求个安心?您放心,京城的生意有我们照看,不会出岔子的。”
流筝并未答话,并非是京城的生意绊住了她的脚。
她知道孙管家及其手下的各大店主都能将店里的生意经营得井井有条,把生意交到她们手上完全没问题。
她只是不能离京,不能输给冯雁平。
流筝伸手从书案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沓信封,放在最面上的那封信是四月十九日冯争从全州锦书堂寄给她的,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已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冯争在信里托她帮忙照看户部侍郎家的杨时祯,并简单提及自己在武林大会夺得双魁之一的好消息,信件的末尾是一句“姨母,可愿离京”。
可愿离京?
流筝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是谁在问她,冯争在全州遇到了狂鹤,过去的那些事她也许已经知道了。
化名狂鹤的冯雁平,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枪仙。
敢问枪仙,为何不肯亲自来信问问她呢?为何不肯先一步踏入京城,与她相见呢?
冯雁平不愿进京,那她也绝不离京。
城外,落霞亭
“啊切!”
“无缘无故打喷嚏,看来是有人在想你啊,狂鹤。”
狂鹤成功拦截流筝派出去送信的侍卫,将人交给琴魔师徒俩看守。她揉了揉鼻子,白了一眼正在调侃她的九死生。
狂鹤打开信件,笑了一声:“我也想着她呢。”
“争儿,可还安好?”
狂鹤念出信中的内容,随后从怀里掏出流筝这八月里陆陆续续寄出去的九封信。相较之前的九封信,这封信内容简短,字迹也显得潦草。
是时候了。
她对九死生使了个眼色:“让天机部的人告诉流筝,就说冯争带兵夜袭幽州反被敌军埋伏,如今生死不明。”
“你用这种手段逼流筝出城,到时候流筝要用枪戳死你,我可不帮忙。”
九死生听到 “生死不明” 四字,眉心猛地一跳,这话能随便乱说吗?
“本就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们不用插手。”
目送九死生离开,狂鹤回到亭子里坐下,用一块鹿皮仔细地擦拭素木枪的枪尖。
银色的枪尖泛着寒光,晃到了百花谢的眼睛。百花谢眨了眨眼,将身后背着的万壑松琴取下来,摆在桌子上。
她拆开琴身上的黑布,调试琴弦:“师傅,故友重逢适合弹什麽曲子?”
参商还在思索,狂鹤干脆地说道:“重逢?谁和她重逢。待会我一亮枪,你就给她来一曲《十面埋伏》。”
“可是《十面埋伏》太难了,我还没学会,万一伤到前辈你就不好了。”
百花谢翻开师傅送给她的琴谱,发现《十面埋伏》原是琵琶曲,古琴虽也能弹奏,但对她来说难度太高,怕是难以驾驭。
想到百花谢在武林大会奏出的琴声,狂鹤嘴角一抽:“好孩子,你还是把琴包起来吧。”
一个时辰后
激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狂鹤拎起长枪,大步走出落霞亭。
百花谢伸出手放在琴弦上跃跃欲试,手指尚未落下,古琴却已发出一声铮鸣。
参商轻抚琴弦,短而急促的琴音从落霞亭传出,直抵远处,甚至盖过了哒哒的马蹄声。
冯寻钰擅琴,流筝年少时曾听过她弹奏无数曲子,《十面埋伏》这等激烈、紧张的曲子她只在练习指法时弹过一次。
因琵琶曲用古琴弹奏出来的效果大不相同,流筝和狂鹤对那首曲子都印象深刻。
听说冯争如今生死不明,流筝什麽都顾不上了,匆匆拿了杆枪,便骑着马冲出京城。
在前往落霞亭和七里坡的岔路口,一道激昂的琴音传入耳中,她毫不犹豫地策马奔向落霞亭。
十面埋伏,她倒要看看是谁要埋伏她?
琴声越来越近,站在落霞亭外的身影愈发清晰。时隔十八年再见,流筝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冯雁平的模样。
如今看来,冯雁平还是那个冯雁平。
当年手持素木枪、面带愤怒的少年,换了个名字,却依旧拿着那杆素木枪,脸上的怒色一如往昔。
流筝勒停身下骏马,右手摸向身后的长枪。
“我赢了。”狂鹤凝望着骑在马上的流筝,嘴上说着赢了,其实心里一点也不痛快。
“你赢个屁!吃我一枪!”
流筝咬牙切齿,遭遇埋伏的哪里是冯争,分明是她。
亭中的琴声猛然一停,流筝踩住脚蹬借力,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枪出如龙直刺狂鹤面门。
铮——
琴声曲调如电闪雷鸣般席卷而来,埋伏中潜藏的危险变成无处可躲的厮杀。双枪相撞,枪身后的两人身上散发出无尽的战意。
天下第一枪的妙真梨花枪法,在两人手中打得难解难分。
百花谢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过招,想起武林大会上冯争用出的妙真梨花枪,小枪仙与枪仙虽只有一字之差,可这施展出来的枪法却有着天壤之别。
流筝与狂鹤手中的长枪好似两条灵动且致命的蛟龙,在空中肆意穿梭,搅起层层劲风。每一次刺出,都裹挟着凛冽杀意,直逼对方要害。
这等淩厉狠辣、出神入化的枪法,倒显得当初擂台上冯争的枪法是在挠痒痒了。
就像她的琴音,虽也有杀人之厉,可与师傅参商的琴音相较,总觉得缺了几分神韵。
师傅的琴音,一旦奏响,能让天地变色,风云为之激荡。而自己的琴音,在那种磅礴的气势面前,就显得有些单薄、稚嫩了。
狂鹤和流筝打过照面,只说了一句话,就不由分说地开打。参商专心致志地弹琴,丝毫没有上去劝架的打算。
九死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落霞亭中:“她俩打架你伴奏,这是在火上浇油?生怕她们打不死对方吗?”
百花谢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见是九死生后松了一口气,替参商解释道:“师傅并未动用内力,只是单纯地弹奏一曲而已。”
“别弹了,换首……忆故人。”九死生拍了下参商的肩膀。
参商拨动琴弦,回应道:“仗没打完,曲子怎麽能停?”
九死生劝不住参商,又舍不得弄坏自己辛辛苦苦从翊王府偷来的万壑松琴,于是将目光投向正在打斗的两人。
九死生和狂鹤相识十八年,十八年间,狂鹤只有在和她一起去固山剿匪那次使出了十成功力,抱着不死不休的劲头斩杀匪徒。
长枪舞动,将周边的风都撕成了两半,发出阵阵呜咽。
狂鹤毫不留情,流筝枪枪致命,两人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对方,枪尖刺向何处,全凭自己十八年前对彼此的了解。
这架,九死生不敢劝。
她们俩互殴,还分不清谁输谁赢。但她要是下去劝架,见血的肯定是自己。
第198章 雁平,我早就认输了
“她们这样打下去不会出人命吧?”
百花谢见流筝和狂鹤身上都挂了彩,可两人出招依然毫不手软。
数十招过后,阔别十八载的二人,渐渐摸清了对方的路数。这麽多年过去,她们出招的习惯几乎没什麽改变,此刻的这场切磋,竟和年少时无数次比试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
流筝深知狂鹤的破绽所在,狂鹤也熟悉流筝的套路,一时间,双方都难以破解对方的招式。
狂鹤使出一招狂风摆柳,流筝侧身闪过,提枪抵挡。狂鹤右手腕一抖,这是蜻蜓点水的起势。
刺出这一枪的时候,狂鹤便已知晓流筝要用自创的平沙落雁对付她。可她仍然使出了这一招,数十年的习惯根深蒂固,这一招几乎是凭本能刺了出去,她改不了。
流筝瞅准时机,向前一步,抬枪挑起狂鹤手中的素木枪,一挑一压,枪尖一起一落,这招平沙落雁成功挑飞了狂鹤的素木枪。
长枪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这一幕在流筝梦里出现过成百上千次,每每梦醒,她才意识到陪她练枪的人早已不在身边。如今这一招平沙落雁终是击落了冯雁平的素木枪,她不禁恍惚了一瞬。
没想到和冯雁平时隔十八年的重逢,竟是如此剑拔弩张。
狂鹤并未转身,而是跨步向前伸手去夺流筝手里的长枪。流筝见状,直接用力一抛,将长枪丢到远处,顺势往前一扑和狂鹤扭打在一起。
落霞亭里的琴声由急到缓,在两人扭打到一起摔在地上时戛然而止。参商轻轻将手压在琴弦上,疑惑地看着地面上的两人。
“不打了?”参商问道。
倒在地上的两人并未搭理参商,狂鹤被流筝压在身下,她的肩膀方才中了流筝一枪,稍微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疼得厉害,现在这姿势让她动弹不得。
狂鹤宕机立断,抬手捏住流筝手臂上被自己打出的伤口,流筝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腿上的力气一松。狂鹤趁机一翻身,反将流筝打翻在地。
亭子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词——野蛮。
失去长枪的两人,没了 “一寸长一寸强” 的优势,便开始朝着彼此的伤处下手,招招快准狠,直击对方伤口,试图以此扭转自己的劣势。
怎麽看,这都不像是故友重逢,分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起来!”狂鹤肩膀上鲜血直流,又一次被流筝找到破绽压在地上。
她愤怒地瞪着流筝,恶狠狠地吼了一声。
流筝脸上的怒意丝毫不输狂鹤,体内的鲜血好似都在沸腾,压抑在心底十多年的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地叫嚣着。她浑身发热,渐渐忘却了身上伤口传来的疼痛,手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一把揪住狂鹤的衣领,撕心裂肺地质问道:“你为什麽不肯进京见我!为什麽!”
一曲十面埋伏,流筝早已明白,天机部传来的消息是假的,冯争远在北疆根本没出意外。这些都是狂鹤诓骗她出城的手段。
亭子里的三个江湖人正是半月前来她府上,要护送她离京前往北疆的那三人,她们和狂鹤是一夥的,狂鹤也早就在半月前到了京城。
明明早已到了京城外,却不肯入城,不愿意来见她。
“你好意思问我为什麽?当初我们分道扬镳,你和姐姐要留在京城,不愿与我离开。随后你对我说了什麽话,我又是怎麽回答你的,你难道忘了吗?”
狂鹤握住流筝的手,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掰开她的手。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狂鹤掰不动流筝的手,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见流筝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右手握拳,裹着劲风,朝着流筝的头部攻去。流筝却不躲不闪,怔怔地说道:“雁平,我早就认输了。”
拳头猛地停下,泄了劲的狂鹤无力地倒在地上,发出 “砰” 的一声闷响。
她躺在地上,静静地望着流筝的脸,心里满是疑惑,不明白刚才流筝还冲自己大发雷霆,现在怎麽又失魂落魄地说认输。
“你先出的京城,当然是你输了。”狂鹤喘着粗气,躺下来后感觉身上哪哪都疼。
还以为流筝在京城一边照看两个孩子,一边经营偌大的侯府以及门下的产业,会疏于练武。没想到武功不减当年,力气还比以前更大了。
流筝摇了摇头,声音再度大了起来,她情绪激动地望着狂鹤:“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你难道不知道我早就认输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麽,我听不明白。我倒想问你,你到底有什麽资格冲我发火?”
狂鹤被流筝这莫名其妙的质问弄得心里窝火,咬着牙,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流筝,双手撑地,坐了起来,嘴里还嘟囔着:“你还委屈上了。”
流筝被推得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听到狂鹤的话,她抬手一抹脸,这才惊觉自己哭了,泪水打湿了手心,她喉咙发紧。
“雁平,我们虽不是亲生姐妹,却胜似亲姐妹。自从我被阿钰救回冯家,就和你们姐妹二人一起长大。阿钰不擅长武功,枪法怎麽练都练不好,慢慢地就不爱练武了。后来,便只有我和你一同习武练枪,阿钰在一旁弹琴相伴。”
“十八年前,我们不欢而散,这麽多年没见,可我一直觉得,这份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你……”
流筝的声音渐渐哽咽,不停地用手背去擦眼泪,可泪水却越擦越多。
说起往事,狂鹤心中的怒火慢慢被流筝的泪水浇灭,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本是白色的干净帕子,揣在她怀里沾了伤口上的血。
她瞧见帕子上的血,就觉得肩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没好气地把帕子扔给流筝。
“这麽大人了还哭,赶紧擦擦。”
流筝接住帕子却没有用它擦去眼泪,任由泪水模糊自己的双眼,这样她便看不清狂鹤的脸,也就没那麽丢人了。
她咬了下舌头,用痛感平复自己的情绪,哑着嗓子说道:“雁平,输赢一定要用嘴说出来吗?你难道感受不到我越发精进的枪法?看不到我送出京城的两个孩子能文能武?也从未听说过冯争以前在京城里声名远扬,是个横行霸道,不会受人欺负的小霸王吗?”
“第一次见到冯争的时候,看着那张脸,你一定想起了阿钰。可除了那张脸,你看着行事那般张扬的冯争,难道不觉得她更像你吗?”
“冯争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性子既不像我,也不像阿钰,却偏偏像你,你说这是为什麽?”
“冯雁平,我早就认输了。”
冯争离家前,流筝特意嘱咐冯争出门在外可以借用狂鹤的名号,还让冯争向狂鹤下战书。
她做这些不是为了别的,正是想让狂鹤明白,她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冯争送出了京城,送离了她和阿钰十八年前选错的那条路。
“十八年前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可惜我和阿钰明白得太晚。阿钰临终前还和我说,她选错了路,决不能让冯争重蹈覆辙,她要让冯争替她走出京城,走上那条本该是她这个姐姐陪着妹妹一起走出去的路。”
狂鹤狼狈地坐在地上,和同样满身血污的流筝四目相对,十八年前她、流筝还有姐姐寻钰在冯府大吵一架,当时的她并不知道那就是和姐姐的最后一面。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她便不动口了,该直接动手柄人绑出去的。
“姐,你都没见过那个永宁侯,难道你要和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成亲吗?就这麽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别人,和跳火坑自杀有什麽区别?”
还是少年的冯雁平不明白姐姐冯寻钰为什麽要与一个陌生男人成亲,她极力劝阻姐姐不要答应这门昏事。
冯寻钰却说:“母父之命,媒妁之言。两家已经互换庚帖,这门昏事改不了了。”
“那就逃昏,外面天大地大,岂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姐,我和流筝都会天下第一的妙真梨花枪,你的枪法虽然差了点,但是行走江湖还是够用的,咱们三个出了这京城就去行走江湖,做这天地间最自由自在的侠客如何?”
“雁平,这桩昏事不是我一人的事情。我若是逃昏,侯府该如何看待尚书府?娘和爹该怎麽办?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我冯氏女儿?族中的其她姊妹们还怎麽议亲?”
姐姐又开始了,自从姐姐及笄之后,她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以前她们姐妹三个在一起时,总是无话不说,行走江湖、仗剑天涯是她们三个最爱挂在嘴边的事情。
如今,姐姐时常提起的事情不再是她们年少时的梦想,而是家族、母父还有昏因大事。
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为什麽会比她们年少时最想做的事情还要重要?
直到姐姐的昏期定下,姐姐还没离开家门,来向冯雁平提亲的人家已经上了门。
冯雁平不想再等下去了,她去意已决。离开的当天她又一次找到姐姐和流筝,劝说两人和她一起离开,姐姐的说辞依然不变。
“那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冯雁平问流筝,她知道流筝也不喜欢被困在这小小宅院里,流筝最爱看各种各样的游记,想和撰书的人一样游历山川。
流筝的说辞也不变,姐姐在哪她在哪,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好,你们都不走,我自己走。”冯雁平提枪转身离开,走出数十步后又转了回来。
两人还以为她改了主意,决定留下来,不料,冯雁平开口将两人痛骂一顿。
“你们俩都是彻头彻尾的大蠢货!尤其是姐……冯寻钰,你可真是自大,自以为自己对尚书府重要得很,你要是逃昏,母父便会羞愧得活不下去了,冯氏女儿也全都坏了名声找不到好夫家了。你扪心自问,你在尚书府算什麽啊?你把自己看得这麽重要,他们却只把你当做与侯府结亲的棋子,没了你,换成冯氏三姑娘,四姑娘,五六七八姑娘都行。”
“你的自大也不影响你的懦弱和自卑,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最先考虑自己身为尚书府千金的身份,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尚书府的名声,父亲、尚书府、家族、名声……在你心底,这些东西都远比你自己更重要,你甚至可以为了这桩只对尚书府有利的昏约,亲手断送自己的后半辈子。”
冯雁平言辞犀利,对面的冯寻钰和流筝,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我再问最后一遍,走不走?”
冯雁平满心期待着两人能回心转意。
可冯寻钰低头不语,流筝则劝道:“雁平,你何必将话说得这麽难听。阿钰就算成了昏,我们也可以时常走动,就和以前一样,姐妹之间……”
“够了,从今往后你我三人再不是姐妹,我没有你们这麽懦弱愚蠢的姐姐。离开京城以后,我和这里的人再无半分瓜葛,你们和谁成昏,生下几个孩子都和我没有关系——”
“你凭什麽认定离开京城以后,我们会过得像话本子里的大侠一样轻松快意?世道艰难,抛下尚书府千金的身份,凭一女子之身该如何谋生?你难道要像以前的我一样,沿街乞讨最后差点被冻死在路边吗?”
流筝打断冯雁平,她意识到冯雁平接下来的话会更绝情,于是不受控制地说出了极其残忍的话。
“雁平,你生来就是尚书府千金,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女子孤身一人行走世间不知要遭受多少恶意。不要说气话,外面没有你想象的那麽好。”
流筝还没忘记自己年幼时在街头饥寒交迫的惨状,这世道什麽都是虚的,唯有钱和权是真的。
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踏遍天下美好河山的日子固然自由,可她不想再挨饿受冻,任人欺淩了。
权贵才拥有自由,无钱无势的贱民命如草芥。
“我不知道离开京城以后我会过成什麽样子,但我知道留在京城里我会变成什麽样子。”
冯雁平忽然明白姐姐和流筝为什麽不愿和她离开了,京城外面是个不确定的未来。
她嘴角上扬,扯出一抹带着苦涩与决然的笑容,轻声道:“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麽?”流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就以京城为界,你们做笼中雀,于方寸之地享荣华富贵。我做孤零野鹤,于万里山河逐自在清风。”
第199章 谁忆她了?
亭外霞光渐暗,流筝的泪水浸透了血迹斑驳的帕子。暮色中,风卷起落叶绕着瘫坐在地上的两人飞舞。
“笼中雀,于方寸之地享荣华富贵。那笼子一点也不好,所谓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男人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残渣罢了。”
流筝跟着冯寻钰一起进入侯府,在那座比尚书府更加豪华的宅院里,她和冯寻钰才恍然惊觉,成昏后的新笼子比旧笼子更小,更逼仄。
世家千金光鲜亮丽、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是浮华表象。成昏之前,身为女儿,她们是被丝线操控的傀儡,一举一动皆要听从父亲的指令,没有自主抉择的余地;成昏后,身份转变为妻子,却又无奈陷入另一个樊笼,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事事都得遵循丈夫的命令,甚至连性命都交到了对方手中。
流筝曾经以为权贵出身的女子可以衣食无忧、安稳一生,至少在冯寻钰未成昏之前她都是这麽认为的。
所以她拒绝了冯雁平,只是害怕自己会再度陷入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日子。
跟着冯寻钰进入侯府的那几年里,她渐渐发现世家千金的确不会因为饥寒交迫而倒毙街头。然而,她们的境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被种种规矩、礼教束缚得死死的。
当真如那笼中雀,一生都被困在笼中,被提着笼子的那只手掌控着生死。
狂鹤听着流筝的话,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脑海里尘封多年的记忆卷土重来。
她记起三人年少时在院中一同练武的日子,那时的她们无话不说,最后却只有她一个人把那些话当了真。
“我们早就认输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流筝止住泪水,眼中满是不甘,紧紧盯着狂鹤,“这麽多年,你难道一次都没打听过我们在京城的消息?”
“没有。”狂鹤直言道。
她当年就和两人说过,分道扬镳后各不相干,她并不关心她们在京城过得如何,更不会因为她们的处境好坏影响自己的生活。
既然立下赌约,便要遵守规则。
她们若是觉得自己错了,主动认输走出京城来江湖上找她,那她们三个便还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反之,她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时刻关注着对方给自己找气受。
流筝没想到狂鹤如此绝情,表情一僵,随手抓起一把树叶丢向狂鹤:“以前如此便罢了,你见到冯争以后难道没想过我吗?”
狂鹤拍开砸向她的树叶,懒洋洋地回道:“想啊。”
“真的?”流筝看着狂鹤脸上的表情,直觉事情没这麽简单。
“我在想你和牛有什麽区别?仔细想来,你比牛还犟。我姐姐对你有救命之恩,你陪在我姐姐身边十数年,欠下的恩情早就还完了,结果还要继续照顾我姐姐的女儿,甚至为了冯争,甘愿和算盘打一辈子交道,你不是最讨厌算账做生意了吗?”
“你不也在全州开客栈做生意吗?不挣钱岂不是要饿死在街头?”
“我那是开着玩玩,喜欢热闹嘛。”
“我开店做生意也是因为喜欢钱啊,有了钱,就少了很多烦恼。”
“在哪赚钱不行,一定要死守在京城里,那麽多人劝你离京都不松口?”
“因为我是牛啊!”
“你……”
流筝见狂鹤被自己怼得无话反驳,噗嗤一声笑出来,狂鹤觉得流筝莫名其妙。
“冯争带着我的平沙落雁去见你,那时你就该明白我已经认输了。我退一步,你就不能也给我一个台阶,先进京城来见我吗?”
流筝收起笑容,慢慢道出自己的心里话。
狂鹤摇头:“不行。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我不能给你耍赖的机会。”
“你就这麽在意输赢,当真幼稚。”流筝冷哼一声。
“你也挺无聊的,冯争托人护送你前往北疆是何等重要的事情,而你为了不出京城的赌约,宁愿让冯争在战场上记挂着你,也不愿意跟着大家离开。”狂鹤反将流筝一军。
两人就这麽坐在地上拌嘴,亭子里的三人眼睁睁看着她们之间即将有和好的趋势,却又突然吵了起来。
不过比起之前那副“不打死对方不罢休”的架势,现在这样不痛不痒地吵两句也可以说是和好了。
参商拨弄琴弦,道:“此情此景,来曲《忆故人》如何?”
刚弹出几个琴音,狂鹤和流筝异口同声道:“别弹了!”
狂鹤拍掉衣服上的落叶和灰尘,摸着自己的肩膀缓缓站起来:“谁忆她了。”
流筝身上的伤口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她稍微动作便会扯到伤口,忍着痛站起来的同时,也不忘阴阳怪气地学着狂鹤说话:“就是,谁忆她了。”
九死生弯下腰凑到参商和百花谢身边,悄声说:“两头倔牛还争上了。”
“上官衡,我还没聋。”狂鹤斜睨了九死生一眼,指了指自己身上血淋淋的伤口。
九死生朝着狂鹤和流筝礼貌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问道:“我只带了一瓶伤药,你们谁先上药?”
“给她。”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说完,流筝吹哨叫来自己的马,她出门走得急,只带了一杆枪和水壶,心想着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再去自家铺子里取钱也来得及。
她撕开衣裳,打开水壶清洗身上的伤口。
狂鹤走到九死生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药瓶直接丢给流筝:“接着,掉地上就浪费了。”
流筝望向狂鹤肩膀上的血洞,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怪自己刚才下手太重。她抬起手臂,想要把药瓶还给狂鹤,可刚抬起来一点,右手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下手重,狂鹤对她也没手软。
“那药你拿着用吧,我这还有一瓶伤药,刚才是逗你们玩的。”九死生的手里又多出一个药瓶,“你们其实挺在乎对方的,就是嘴硬。”
两人一见面便喊打喊杀,看似是你死我活的激烈缠斗,实则是在用她们最擅长的方式,解开彼此十八年来的心结。
“前辈,你自己上药不方便,我来帮你吧。”百花谢将流筝拉到亭子里坐下,小心翼翼地帮她撕开衣服,清理伤口。
流筝自知自己一个人确实难以独自上药,便向百花谢道了声谢,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狂鹤被九死生压着坐在流筝对面,亭子拢共就那麽大点儿地方,参商带着一把琴便占去了大半地方,狂鹤就是想换位置也没地方换。
两人 面对面坐着,清楚地看着对方身上被自己打出来的伤口。
“这麽看,还是我的妙真梨花枪更胜一筹。”狂鹤数了数两人身上的伤口,发现流筝身上的伤口更多。
流筝呼吸一滞,干脆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会狂鹤。
落霞亭里安静下来,参商开口问道:“还去北疆吗?”
众人都看向流筝,流筝睁开眼睛,思索片刻后回答:“不去。听晚要跟着姚清的商队出海,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我要帮忙打理她手下的产业。”
“听晚的产业大部分都在信州和江陵,等我将京城的生意安排妥当后,就带着身边人搬去信州居住。”
“也好,总比待在京城安全。冯争所在的神武军已经攻下边南和晋州,信州与边南接壤,要不了多久信州也会成为神武军囊中之物,你待在那里倒也方便。”
狂鹤对流筝的决策没什麽意见,只是听晚年纪尚小,出海经商对她而言会不会太过凶险?
不过转念一想,流筝的两个孩子,一个在北疆起义,即将上战场打仗。一个跟着姚清做生意,准备出海闯荡。
两人所做之事都危险至极,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可若是做成了,那对于天下女子而言,便多了很多可能。
“你会去北疆吗?”流筝放心不下两个孩子,可她既不能跟着听晚出海,也抽不开身去北疆照看冯争。她若是撂下手中的产业,两个孩子便没了最后的退路。
狂鹤明白流筝的意思,她点了点头,让流筝放心:“神武起义废旧制、换新天,这不是冯争一个人的事情。”
“我知道。”流筝身上的伤口都已被百花谢包了起来,她站起来准备返回京城,“四位大侠可否赏光,来府上一聚?”
“当然要,我为了你俩的事情在京城内外来回奔波,必须请我吃顿大餐。”九死生语气欢快,瞬间跑出落霞亭,捡起地上的长枪分别还给两人。
参商和百花谢对视一眼,参商对流筝说道:“我徒儿喜欢吃鱼。”
“我和以前一样,不挑。”狂鹤说着话走到流筝面前,纵身一跃骑在流筝的马上。
“你在我肩膀上戳了一个洞,总不能让我一个伤者走回去吧?”
流筝用还算完好的一只手牵马,这一回,她出奇地没有与狂鹤争辩。
九死生和琴魔师徒俩从林子里把马牵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狂鹤骑在马上,指挥着同样负了伤的流筝给她牵马。
“从落霞亭到京城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牵着马前进得走到天黑。”
九死生大喝一声,叫住流筝和狂鹤,示意流筝马匹是足够的,大家都可以骑马返回京城。
夕阳为众人披上一身金光,她们纷纷翻身上马,一行人的身影在余晖下拉得长长的。
马蹄声哒哒作响,踏出有节奏的韵律,向着京城的方向缓缓前行。
流筝骑在马上,天边残阳如血,身旁的九死生和琴魔师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狂鹤走在她的前面哼着小曲儿,熟悉的曲调渐渐传入耳中。
她策马与狂鹤并肩而行,暮色里飘荡着两声相和的平沙落雁。
若是十八年前,她和阿钰选择跟着雁平一起离开京城该多好。
她们三人就这样背着长枪骑着马,哼着平沙落雁的小曲儿,在江湖上自在闯荡。
第200章 鹅鸭排蒸配上现炒的梨干
太阳悠悠落山,西市里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麦冬送走义妁堂里的最后一位病人,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前,目光随着往来人群游走。
“麦冬,你师傅还没回来?” 刘老板站在自家店门口,探出脑袋朝义妁堂这边张望着。
半月前她给魏珂算了一卦,魏珂依照卦象所示方位,前往城外七里坡蹲守。可直到今天,魏珂仍未回来。
刘老板心里犯起嘀咕,要麽是自己算错方位,害得魏珂蹲错了地方;要麽是魏珂得到的消息有误,说不定要蹲守的人早就离开京城,又或是在途中被什麽事耽搁,至今还没到京城。
麦冬嗯了一声,闷闷不乐地抱怨道:“师傅怎麽还不回来?”
师傅不在,义妁堂里的大事小事都落在了她肩上,连溜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
刘老板一眼看穿麦冬的心思,回头瞧了瞧自家空荡荡的店铺,手脚麻利地铺上木板,关了店门。
随后快步来到义妁堂门前,冲麦冬扬了扬下巴:“你出去玩会儿吧,我帮你看店。”
“真的?谢谢刘老板!一个时辰后我就回来。”
麦冬像只欢快的小鹿一蹦一跳地进入义妁堂,叮嘱抓药的小童:“我有事出去一下,你要是有什麽事就问刘老板。”
魏珂不在的这段时间,常来义妁堂看诊的病人都去了别家药铺,只有些得了不碍事的小毛病的人会拿着药方来义妁堂中抓药。
义妁堂中人手不多,魏珂出了门,就只有学徒麦冬和抓药小童负责看店,以至于麦冬根本不敢把小童一个人丢在店里跑开。因着魏珂的吩咐,麦冬也不敢随意关店,万一错过了什麽重要的病人可就糟了。
如今刘老板主动帮忙看店,麦冬感激不尽,简单叮嘱了刘老板几句后,就从柜台下的钱箱里取了些铜板,欢呼雀跃地离开了。
麦冬飞奔到大街上,与一群牵着马的江湖人擦肩而过。
路过那群江湖人身边时,她听见两个带着外乡口音的人在讨论:“客满楼里哪道招牌菜最好吃?”
麦冬的脚在往前跑,头却转向后面,她热心地冲着那五个江湖人说道:“客满楼的鹅鸭排蒸最好吃,再配上现炒的梨干,好吃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咽下去!”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流筝停下脚步,身旁的狂鹤、九死生和琴魔师徒也纷纷驻足,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向麦冬。
百花谢扬起笑容,冲着麦冬挥手:“多谢,我们待会儿就去尝尝梨干配鹅鸭排蒸。”
麦冬见外乡人回应自己,心里乐开了花,边跑边回头,忙着向百花谢挥手致意。
咚!
“不看路还敢跑这麽快,摔进沟里看你怎麽办?”
麦冬跑得太急,这一撞撞得眼冒金星。正想向被撞的人道歉,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放下心来。
“摔进沟里爬出来不就好了。”
她揉了揉脑袋,定睛一看,眼前是半月未见的魏珂。
魏珂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她无奈地看着麦冬,抬手一巴掌轻轻拍在麦冬头顶:“我出去这半月,有没有人来义妁堂找过我?”
麦冬如实答道:“病人听说师傅不在,都去别家药铺问诊了。除此之外,没人来找师傅。”
“不好好看店,就想溜出来玩?”魏珂拦住麦冬的肩膀,推着她往义妁堂的方向走。
“您不在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义妁堂里认真看店。就这麽一次,刘老板看我看店太辛苦,主动提出帮我看店,让我出去转一转,就在路上撞见了您,您可真会挑时候回来。”
麦冬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好,辛苦你了,去客满楼吃顿鹅鸭排蒸配梨干,好好犒劳一下我辛苦的学徒。不过,你可要小心点,别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
魏珂掏出钱袋递给麦冬,显然刚才听到了麦冬和江湖人的对话。
麦冬颠了颠钱袋的分量,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师傅”,生怕魏珂后悔,拿着钱转身就跑。
“把慧之带上,别一个人吃独食。”魏珂叫住麦冬,让她先回义妁堂一趟,把抓药小童慧之一起带去客满楼。
“知道啦。”麦冬像阵风似的,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魏珂不急着回义妁堂,她先去了马行,将租来的马匹还了回去。等她回到义妁堂中,只有刘老板在门口迎接她,麦冬早已带着慧之去客满楼大快朵颐了。
“怎麽去了这麽久?莫非我算的方位是错的?”刘老板看出魏珂的满身疲惫,拉着她走进店里坐下,顺手柄店门关上,免得有人进来打扰她们。
“你给的方位没错,只是我去迟了。”
魏珂回想起半月前,她跑到七里坡附近蹲守太子殿下完颜习,等了足足两天,却连太子一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根据她之前得到的消息,太子是收到了陛下的诏令才匆匆赶回北延。陛下急诏,太子等人定然不会在路上耽搁,她自己在七里坡等了两天都没等到,依她判断,太子等人多半早就路过京城了。
于是,她骑着马拼命往前追赶,日夜兼程赶了五天路,才追上太子等人。
“既然追上了人,为何还一脸愁容?”
魏珂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刘老板拍了下魏珂的手,想看看自己能否帮得上忙。
魏珂轻声叹气,人是追上了,可她未能问出应无双想要的消息。
太子对十六年前应玉树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应玉树是被安远将军肖守谦带回北延的。
起初的那两年,肖守谦将人藏在自己的将军府上,整个北延没几个人知道敌国的平北将军应玉树竟然被自己家的将军带回了京都。
大约是十二年前,应玉树才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因其武功高强、才华出众,又有安远将军肖守谦的引荐和担保,陛下破例将应玉树封为国子监武师,命其在国子监教学。
太子及其身边的四个侍卫都是应玉树的学生,太子更是在经过陛下准许后认了应玉树为义母。
按太子的说法,应玉树在北延备受尊崇,又有太子义母这层身份,日子过得比北延京都不少名门望族还要舒坦。
太子毕竟年轻,十六年前在夏池国京城发生的事情她并未亲身经历。知晓此事的少数几人,也从不主动在太子面前提起应玉树的过去。
一番打听下来,太子映射玉树过去的了解,和魏珂、应无双等人知道的相差无几。
而魏珂千辛万苦打听到的应玉树近况,应无双身在北疆,只需随便派个人去北延的京都磐城查探一番,就能轻而易举地知道这一切。
“白跑了一趟而已。”魏珂身为北延细作,心里发愁的事不能对外人讲。面对刘老板的关心,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过去。
魏珂还要给应无双写回信,纵使她知道的应无双也许早就知道了,那她也要写封回信给对方。
写信的过程中,魏珂脑海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第一,肖将军怎麽会救一个敌国将领,就不怕应玉树忘恩负义吗?第二,即便有肖将军的担保,北延众多朝臣如何能在短短几年里就接受应玉树,陛下竟然还让应玉树去国子监里教学,她们为何这麽信任应玉树?
第三,应玉树被朝廷那群屪贼害死之前,才刚生下女儿无双,被肖将军救走的时候,她为何不让肖将军把无双也带上?第四,就算是十六年前来不及带走无双,之后的十六年里应玉树竟也从未主动联系过无双,这是为何?
信写了一半,魏珂便放下笔不再继续写了。她关上书房的门,开始检查院子里晒着的药材。
有时候遇见想不通的问题,魏珂就会让自己忙起来去做点别的事情,让脑子歇一会儿。
“师傅,我们回来了。”
“我和您讲,我和慧之进了客栈以后就遇到了我之前在街上碰到的那群江湖人,她们人可好了,请我们吃了客满楼的好多招牌菜。慧之吃得肚皮都要撑破了,我也吃不完那麽多道菜,就让店小二把没吃完的饭菜装进食盒里,让慧之带回家了。”
院里的寂静被一阵脚步声打破,麦冬跑进院子里,她的嘴巴像连珠炮似的,无数句话跳出来,挨个钻进魏珂耳朵里。
魏珂脑海里的思绪全被麦冬打乱,她放下药材,笑着问麦冬:“你除了吃还知道什麽?”
“除了吃,让我想想……客满楼的兰琼酿味道也不错,今日说书人讲的故事也有意思。对了!师傅,你绝对猜不到今日说书人讲了谁的故事!”
麦冬猛地一拍手,兴致勃勃地凑到魏珂面前,让她猜猜今天故事的主角。
“城里说书人翻来覆去就讲那些故事,难不成是神武军又有新故事了?” 魏珂问道。
麦冬激动地抓住魏珂的衣袖,道:“您还记得慕容无双吗?就是之前常来咱们义妁堂找您的那位将军府小姐?”
“自然记得。”魏珂正是为了慕容无双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慕容无双,许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她都快忘了无双以前是随着老屪贼姓的慕容。
“这位慕容姑娘摇身一变成了神武军的应将军,你说她怎麽就从慕容无双变成了起义军的将军呢?上次见她好像是半年前了,印象里她还是个端庄大方的世家千金,怎麽看也不会打仗啊?”
麦冬想起今日听的故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人不可貌相。”经过麦冬这麽一打岔,魏珂忽然想起数月前应无双还是慕容无双的时候,她一句话就差点毁了太子的大计。
等等,应无双还是慕容无双的时候!
“关好店门,不许任何人进来。”魏珂丢下一头雾水的麦冬,飞快地跑进书房打开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