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小姐文采斐然,这篇奏折写的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我看了都想流泪。”叶静兰假装抹眼泪,她知道萧牧舟早在前夜就被完颜习安排出了城。
老男帝就算现在有疑心,过不了多久,萧牧舟在边南现身的消息传回京城,一群男官推算一下时间和路程,就知道萧牧舟早在今日之前就逃出了京城,他对侯府的疑心自然就没了。
帮慕容无双送奏折,带她混入送葬队伍趁机离开京城都是小事,她只是想刁难一下慕容无双罢了。
“你也会可怜我们这个男丁死绝了的侯府吗?”叶静兰假哭时还不忘偷看慕容无双的反应。
慕容无双知道她在装,毕竟是有求于人,她挤出一个笑容:“我听说贵府的老侯爷和二少爷活着的时候常年不在家,跟死了没什麽区别,所以你们应当不需要被人可怜。”
这句话逗得叶静兰捧腹大笑:“你说得对,他们其实早死了,只是才躺进棺材里。”
慕容无双等她笑够了才问道:“那你愿意帮我吗?”
第36章 “鬼来了!”
奏折是叶静兰辰时派人送入皇宫的,老男帝的口谕是巳时传回永宁侯府的。
宫里来的太监说了一箩筐皇恩浩荡的话,收了一袋金叶子后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流筝早已命人准备好出殡的队伍,只待老男帝的口谕一到,大家就能抬着棺材出门。
慕容无双和叶静兰披麻戴孝,换上素净的服饰,跟着送葬队伍一起出城。
因着京城戒严的缘故,侯府送葬的队伍一切从简,十六人抬棺,流筝举着灵位带着叶静兰和叶听晚骑马走在队伍前面,慕容无双则混在十二位随从当中。
最近两日寻常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凑热闹,故而送葬的路上畅通无阻,平时要走半个时辰的路,今日只用了两刻钟就出了城门。
叶老侯爷的墓地选在了城外丘陵塬的西坡,而慕容氏祖坟在丘陵塬南岸的山脚下,于是送葬的队伍在到达丘陵塬后停了下来。
慕容无双和叶静兰离开队伍往南边走,流筝和叶听晚则带着队伍继续往西坡去。
“一般来说,世家贵族的祖坟修好后不会再重新修缮,偶尔有墓xue遭大雨冲毁才需要重建。可慕容氏的祖坟建在丘陵塬南岸,那里风调雨顺,从不会下暴雨发大水。在慕容氏祖坟附近还有好几位王孙贵族的陵寝,那些陵寝都没事,怎麽就慕容氏的要重新修缮?”
叶静兰牵着马和慕容无双步行前往慕容氏祖坟,越靠近墓地,叶静兰就越好奇那里到底藏了什麽秘密,好端端为什麽要重修墓地?
“兴许是有人盗墓损坏了墓xue。”慕容无双猜测道。
“你娘的陪葬很多吗?”叶静兰问道。
慕容无双笑而不语,她的母亲带兵打过胜仗,按理说应该以军礼下葬,陪葬品当然丰厚。但军功都在父亲身上,封号也是父亲的,母亲未必能以军礼下葬,陪葬品只怕没多少。
山路两边种植着大片四季常青的柏树,这种树被视为吉祥之树,有驱邪、守护的寓意,可以代替生者长久地在此守护着逝去的亲人。
望着这片柏树,叶静兰想起她母亲的墓xue周围种的却不是柏树,而是种着两颗白玉兰。每年祭日去母亲坟前祭拜时,高不可攀的枝头上绽放着朵朵玉兰花,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两人安静地走在路上,听着山间呼啸不止的风声。
靠近陵寝的时候,慕容无双拉着叶静兰躲在柏树后面,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
“真不知道慕容氏得罪了什麽人,祖宗十八代的坟都叫人用火硝炸了。”
“嗐,世家大族的腌臜事多了去了,这哪说得清。人都死了几十年还要被掘坟,肯定是了不得的血海深仇。”
叶静兰把马拴在一棵树上,带着慕容无双悄悄向前,树木越来越稀疏,再往前一步眼前豁然开朗。
慕容无双记忆里肃穆庄严的墓地此刻已成一片废墟,书写着慕容氏历代功绩和荣耀的墓阙只剩下残缺的底座,周围散落了一地碎片。墓地旁郁郁葱葱的青草地被泥沙覆盖,还有四五个棺材板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数十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拿着铁锹收拾残局,他们干累了就躲在阴凉处偷懒聊天。
“你来的晚,不晓得那晚有多吓人。负责看坟的那一家子虏隶原本睡得好好的,坟地里突然发出砰砰砰的怪响,他们连忙跑出去看,还以为有盗墓贼,都准备抓贼了,结果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只听墓xue哄得一声炸开,半边天都亮了!棺材、陪葬品还有尸骨都被炸得碎裂开来,四处飞溅。”
“火硝的味道难闻,熏得他们快晕过去,忽然黑暗里传来一阵阵鬼笑,吓得他们拔腿就跑。谁料五个鬼影从他们面前嗖的一下窜过去,一群小老爷们当场吓昏过去。”
“讲得神叨叨的,世上哪有鬼。肯定有人装神弄鬼,他们看清那五个鬼长什麽样子了吗?”
“那几个男人的胆子小得和跳蚤似的,狗屁都没看清楚。”
两个男人坐在一起说话,大声地嘲笑上个月被吓晕的那几个看坟的虏隶,洋洋得意地说着如果那晚是自己在场,肯定会把装神弄鬼的五个盗墓贼抓住的大话。
“讲个好笑的,我听说那天晚上慕容氏死了快一百年的老爷子都被炸得飞了出来,骨头散了一地。后来来了一个官老爷,趴在地上到处找爹找爷爷。”
“哈哈哈哈哈,就算是当官儿的,也得给人当龟孙儿。地上那麽多尸骨,亏他认得出来那块是亲爹的,哪块是亲爷的。”
又有一个男人偷懒跑过来和他们一起笑话慕容氏的官爷们,他们三个人在这里挖了一个多月的泥巴,天天都在说这些话,也不觉得腻,反而觉得自己比起有权有势的官爷厉害得多。
至少他们的祖坟不会被人炸掉,更不会连累自己死去的爹爹爷爷被炸得挫骨扬灰满天飞。
叶静兰看到地上有些许白色粉末,她蹲下身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放在鼻尖闻了闻:“有硫磺的味道,你爹家的祖坟确实被人炸了。”
“我看得见。”慕容无双答道。
“那我们还挖吗?”叶静兰觉得这片墓地没有地方值得她们再挖一遍。
慕容无双踮起脚看向埋葬母亲的那块墓xue,那里也已坍塌,想来这片墓地里的尸骨应该都被挖出来迁到别处安葬了。
难怪父亲说祖坟在修缮,被炸成这样确实该重新修缮一遍。
只是母亲的尸骨会被迁移到何处安葬呢?
“抓个人来问问。”慕容无双掏出一块帕子系在头上遮住脸。
叶静兰双手环胸靠在树上:“去吧,我在这等你。”
“……”慕容无双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她要是有抓人的本事,也不必求叶静兰和她一起来了。
她遮住脸是怕这些人中有慕容氏的家虏,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人认出来,不是想亲自上去抓人的意思。
看着慕容无双吃瘪的表情,叶静兰勾起嘴角:“还得本姑娘出马,在这等着。”
只见叶静兰跑到那三个偷懒的男人身后,轻巧地跳上他们身旁的大树,那三人对此毫无察觉。
“上个月将军府派人来把棺材和尸体都运走了,当时被炸出来的还有一堆金银财宝,可惜都叫那群男侍卫捡走了。轮到我们来修坟的时候,连一枚铜板都见不到。”有个男的抱怨道。
“嘘,这事我只跟你们说,你们千万别告诉别人。”一个男人冲另外两人说道。
另两人好奇地附耳过去,表示自己绝不乱说。
“那些男侍卫捡的都是墓xue旁边的金银珠宝,还有些小东西被炸得远,落在林子里了,我前几日还在柏树林里捡了好几块碎金子。”
那个男人说完就招呼另外两人和他一起进林子里找金子。
趴在树上的叶静兰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心中不由得一乐,真是瞌睡了就送枕头来。原想着要把这三人全部打晕再拖进林子里,现在倒好,他们自己要往林子里钻。
“就是这儿,我上次就是在这附近找到了金子。”男人说完后,三人都弯下腰闷头在地上找金子。
叶静兰藏身在大树上,瞅着埋头找金子的三人忽然玩心大起,她将双手叠在一起放到嘴边吹气,手中顿时发出古怪的声音。
闷头找金子的三人听到头顶传来的怪声,登时想起一月前坟地闹鬼的事情,他们紧张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却都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应该是风声,林子里就是容易有怪声,没事的。”
三人又低下头找金子,叶静兰气息绵长,还在不停地吹,怪声越发阴森可怖。
找金子的三人假装没听见,愣是硬着头皮继续在草丛里翻找金子,叶静兰随手捡起几颗石子朝三人的背后砸去。
明明是太阳正好的午时,三人却觉得后背发凉,他们又直起身子环顾四周。
一个男人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刚才谁砸我?”
“我还想问是谁砸了我呢?”
“……不,不是,我也被人砸了啊。”
“这里除了我们三个哪还有别人!”
“现在不是白天吗?白天怎麽可能闹鬼。”
刚才还说自己绝不怕鬼的三人已经心生退意,哪怕地上有金子也不想捡了。
“鬼来了!”
叶静兰倒吊在三人前面的大树上,身子后仰冲着三人扮鬼脸。
倒吊着的鬼脸着实吓了三人一大跳,他们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叶静兰眼疾手快地揪住两人衣领,拉着两个人头碰头直接撞晕他们,还剩下一个男人,他已经跑出去数十步。
叶静兰跳下树,捡起一块石子砸在那人腿上,对方便直接摔在地上开始惨叫,想跑但动弹不得。
在那人发出呼救声之前,叶静兰追过去并果断地卸掉了他的下巴,警告道:“安静些,否则舌头也给你拔了。”
“呜呜……”那人乖乖点头。
叶静兰把他拖到晕倒的两个男人身边,为防止他们逃跑,她扒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衣服,徒手将衣服撕成布条,然后用布条捆住三人的手脚。
做完这些后,慕容无双正好走了过来,叶静兰把那人的下巴复位,对着慕容无双做了个请的手势:“留了个会说话的,请您盘问。”
她留的这个男人是之前说别人来得晚的那个,所以他一定来得比别人早,知道的也更多。
“多谢。”慕容无双谢过叶静兰后开始盘问那个男人,“墓地是何时被炸的?”
“二月初十。”男人不敢说谎,害怕地盯着叶静兰手里转出银色浪花的匕首。
二月初十,正好是应玉树的忌日。
“尸体都迁去了何处?”
“二里外的半山腰上。”
“五年前墓地可有发生什麽奇怪的事情?”
慕容无双问完后,男人愣了一会儿,眼珠子往左斜,似乎在回忆过去。
“五年前……哦,对了,那年也是二月初十,有个人的墓被挖了,还是我把土填回去的呢。”
“可是慕容应氏之墓?”慕容无双语气急促。
“大侠饶命啊,我不识字,不晓得是谁的墓哇!”男人哭着求饶,还不忘去看叶静兰的眼色,生怕闪着银光的匕首下一刻就插在他身上。
叶静兰冷笑:“问不出东西就杀了吧。”
男人冷汗直冒,不断回想五年前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专注得连小腿上伤口的疼痛都全然忘却。
匕首逼近,他结巴道:“等,等等!我,我有点印象。”
叶静兰收回匕首,他接着说道:“我虽然不识字,不知道那是谁的墓,但我记得在那年之前,每年二月都有个官老爷带着一位千金小姐过来,就在那座坟墓前祭拜。以往这两人年年都来,就是从五年前坟被挖了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就是那座墓,把你知道的有关那座墓的事情都说出来。”
慕容无双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麽,现在换了叶静兰来盘问这个男人。
“两位大侠,我就是个看坟的,偶尔帮忙给坟前除除草,做点苦力活养活自己。我也不知道那座墓的墓主人是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五年前那座墓被人挖过一次。还有你们也知道的,上个月这里的所有墓xue都被炸了,那座墓也不例外……”
慕容无双从袖中取出那封被戳了个洞的信件,信中一共提到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她父亲窃取母亲的军功,第二件事是父亲设计杀害母亲,第三件事是提醒她来母亲的墓地看看,却不说为何要她来。
这封信的主人究竟想让她在墓地看到什麽,知道什麽呢?
男人一直没说出什麽有用的信息,叶静兰蹙额皱眉,眼睛向一旁斜去,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和焦躁。
她将匕首高高抛起,男人的视线不自觉地追着匕首向上再向下,他惊恐地眨了下眼,再睁眼刀尖已至眼前,只差一厘就会戳进他的眼眶。男人心脏骤停,叶静兰却握着匕首露出笑容。
“想起来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极度的恐慌下,男人倒真被刺激得想起来一件有关那座墓的事情,他颤声道:“有件事情我也不知真假,是我以前从看守墓地的老爷子口中听来的。他有一次喝醉了酒,和我说那座墓里是空的,没有任何陪葬品,只有一具棺材,棺材里也没有尸骨。我猜墓里的东西有可能是被盗墓贼偷走了,也有可能根本没这回事,是老爷子喝醉后说的胡话。”
“空的?”慕容无双和叶静兰异口同声道。
第37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长青柏树枝叶繁茂,遮住灼热的太阳,地面上的斑驳树影随风摇动,两人一马从山间小路走过。
慕容无双骑在马上,叶静兰牵马走在前面步伐轻快。
“照那封信所说,你娘生前是位所向披靡的大将军,那你怎麽这麽弱?”
两人要赶在酉正三刻之前到达丘陵塬,好跟着侯府送葬的队伍一起回城,她们盘问完那三个男人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必须在一个半时辰之内赶到丘陵塬。
这点路程对叶静兰来说两刻钟就能跑回去,可惜慕容无双的脚力不行,上山的路程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下山走了没一会儿就走不动了。
叶静兰就让慕容无双骑在马上,她牵着马下山,这样能快些。
慕容无双难为情地解释道:“我出生时先天不足,幼时就是个药罐子,一直在府中静养,不曾习武锻体。”
叶静兰笑着说了两句让她多出来走走的话,慕容无双点头答应。
“你接下来打算怎麽做?”叶静兰问道。
慕容无双已经将信件的内容和自己对父亲的猜疑全部告知叶静兰,刚才两人又一起知道了墓xue的秘密,因此叶静兰很关心慕容无双接下来的行动。
她想知道慕容老爷是如何成功偷取应玉树的军功的?朝廷上下难道无一人知道真相?还是说那群男官也是帮忙窃取军功的一份子?
慕容无双骑在马上有些迷茫地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麽做。
父亲窃取母亲军功,设计暗害母亲,母亲的墓xue被人盗空,不知何人送来的飞镖传书。这四件事没有一件是当下的她可以解决的。
“你说我娘的墓xue是空的,到底是被人盗走了,还是……”慕容无双没有想好接下来的计划,她紧紧拽着马鞍,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半。
叶静兰替慕容无双说出剩下的一半猜测:“还是你娘根本没死,当年你爹并未成功杀害你娘,你娘兴许早就金蝉脱壳跑了。”
“如果她还活着,为什麽十六年里从不给我传消息呢?”
慕容无双想不明白,离开墓地之后她便心乱如麻。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疑问她一个都解不开。
在得知母亲有可能还活着之后,她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疑问,母亲要是活着,为什麽不来找她?
叶静兰也不知道为什麽,她劝慕容无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你应该回去打你爹一顿,让他说出当年的真相,确定你娘究竟是生是死。”
“要是死了,你娘当然没法给你传消息。要是没死,你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而是找到她,亲口问她为什麽十六年间从不来找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叶静兰的一段话把慕容无双脑海里的一团乱麻梳理清楚,慕容无双迷茫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谢谢你。”慕容无双的思绪逐渐清明,心中已有了计划。
叶静兰得意地哼了一声:“你要谢我的可多了去了,本姑娘让侯府顶着被怀疑的风险送你出城,又亲自帮你抓人打听消息,现在还给你牵马。不止这些,上个月在王府我还带你看热闹,西市武馆有好戏我也没让你错过,还有你亲口说要杀我,我都没和你计较……”
叶静兰说完今天的还不过瘾,干脆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算。
慕容无双可不同意叶静兰的算法,她反驳道:“我说杀你可没真杀你,但你戏弄我那麽多次可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我不也没和你计较。谁请人吃栗子,请的是栗子壳啊。”
最后一句抱怨是她小声嘟囔的,没想到叶静兰听得一清二楚。叶静兰故意拽着马加快速度跑起来,慕容无双猛地向后仰了一下,幸好她紧紧抓着马鞍,才没让自己摔下去。
“叶静兰!”慕容无双怒道。
“哎呀,这马怎麽突然跑起来了,没吓着无双小姐吧?这马真不乖,我打它一下。”叶静兰轻轻在马头上拍了一下。
慕容无双的怒火瞬间熄灭,笑得肩膀直颤。
*
慕容无双换回自己的衣服离开侯府,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刚一进门就被父亲身边的虏隶请去书房。
“怎麽在侯府待了将近一天?叶家小姐的名声不好,以后少和她们往来。”慕容老爷见虏隶带着慕容无双进来,没等虏隶退下就迫不及待地告诫慕容无双。
慕容无双没有回答慕容老爷的问题,她知道父亲并不好奇她在侯府做了什麽,他想要的只是她肯定的回答。
“女儿知道了。”
此时站在父亲对面,慕容无双有许多问题想问他,但她不能像叶静兰所说的打他一顿,用武力逼迫父亲说出一切。
她试探着问道:“今日侯府为老侯爷送葬,老侯爷也葬在丘陵塬附近。女儿听送葬的下人说丘陵塬南岸的墓xue出了事,细打听下,她们也没说清楚到底是谁家的祖坟出了什麽事。父亲,这难道和你上月与我说的慕容氏祖坟在修缮一事有关联?”
慕容老爷闻之色变,眼珠子四处乱晃就是不敢直视慕容无双的眼睛,他不停地捋着胡须,过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唉,为父不想让你担心才选择瞒着你。”
“上月初祖坟遭盗墓贼光顾,墓xue被人损毁,其中也包括你母亲的墓xue。为父已令人将先祖们以及你母亲的遗体迁到另一处风水宝地重新下葬,等到四月清明,就带你去你母亲坟前祭拜她。”
他一口一个“你母亲”,好像对他而言应玉树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慕容无双的母亲,与他本人毫无关系一般。
慕容无双佯装吃惊地愣了一下,急道:“竟有这种事!盗墓贼抓住了吗?”
慕容老爷的神色有些难看,似是不想提起盗墓贼,只让慕容无双不必担心,此事自会有官府解决。
“说起母亲,昨日女儿去库房发现了一杆长枪,枪上刻着玉树二字,想来应该是母亲的遗物。母亲生前竟会使枪,她以前是个什麽样的人?”
慕容无双将话题从墓xue引到应玉树的遗物上,一点儿也不刻意,自然地像呼吸一般。
慕容无双话音未落,慕容老爷就想起了那把在库房蒙尘已久的神凤枪,连同十六年前发生的种种一起浮上脑海。
他捋着胡须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看向慕容无双的眼神中满是冷意和怀疑:“你去库房挑了许久,就选了这杆枪?”
没等无双回答,他气愤地一掌拍在桌上,怒斥慕容无双:“你可知昨夜有人在捣衣巷发现了萧牧舟的踪迹,他杀了巡逻的男官兵,此事被大皇男的手下发现,让他们在圣上面前立了功!你出的好主意可是把为父害惨了!”
慕容无双正想解释自己为何在库房选了枪,慕容老爷却陡然转了话题,打得她措手不及。
萧牧舟昨夜在捣衣巷现身,这怎麽可能?世上岂会有如此愚蠢的反贼?没有连夜逃出京城便罢,竟然还敢随意现身杀人?
她先前猜测萧牧舟已经离京,是将自己代入萧牧舟设身处地地思考破局之法,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会做出连夜离京,返回封地的选择。
难不成萧牧舟是个傻子?还是说萧牧舟没有回封地,选择留在京城杀人是叶静兰那位朋友的指示?
一时间慕容无双的脑海里思绪万千,没有回答慕容老爷的问题。
慕容老爷见她怔住,心底松了口气:“你回去吧,萧牧舟尚在京城,外面很危险,这两日你好好待在府中不要外出。”
说完他拂袖离开,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关了慕容无双禁闭。
“呵。”慕容无双苦笑一声。
父亲对墓xue的事情答得遮遮掩掩,对库房的长枪选择避而不谈,生硬地转移话题后便下令禁了她的足,做贼心虚不过如此。
踏出书房,银竹已在门外候着。
“小姐。”银竹察觉到慕容无双的状态不好,伸手扶住慕容无双。
慕容无双有些无力地靠在银竹身上,两人乘着夜色返回如意阁。两人走到院门前的时候慕容无双忽然停下。
她抬头仰视院门上的匾额,龙飞凤舞地提着“如意阁”三个大字。
如意阁的如意到底如了谁的意?
回到房间里,燕淼燕焱就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吴婆婆做的糕点,燕焱吃着糕点喝着茶好不惬意,燕淼则在一旁专心地用帕子擦刀。
慕容无双问过两人才知道她们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她疲惫地在两人对面坐下,燕淼递给她一沓厚厚的信封。
“你的母亲应玉树的确是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她打开信封花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将里面密密麻麻的内容看完,泪水模糊双眼,她早已猜到真相,可当证据血淋淋地摆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难以接受自己竟一直活在父亲捏造的骗局里。
在她看完信件后,燕淼说道:“我们在玄门查找你母亲的消息时看到了另一条消息,和你父亲有关。”
“五年前,你父亲出钱雇玄门的杀手追杀一位叫做霍刀的江湖侠士。玄门派出去的三个杀手只回来了一个,说是任务顺利完成。只因霍刀是跳崖而死,所以她才没带人头回来。这个霍刀你认识吗?”
“认识。”慕容无双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句话,又是五年前,父亲为何要杀霍姐姐?
莫非五年前挖了母亲墓xue的盗墓贼不是别人,而是霍姐姐?她或许是发现了什麽才引起了父亲的猜忌,从而被父亲买凶追杀。
“我们能查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明日一早我和燕焱就会离开京城。无双小姐,保重。”
燕淼燕焱起身向慕容无双辞别,她们知道这些消息对慕容无双影响巨大,慕容无双甚至有可能会在冲动之下毁了自己锦衣玉食的未来。
但这和她们没关系,她们还要去边南福州府复仇,还要去秘罗古寨求蛊师为她们解螙,她们光是活着就已经很累了,哪有时间去管别人的闲事?
慕容无双手头上没有大额银票,她从镜奁中取出一袋金叶子交给燕淼燕焱,谢过两人:“银货两讫。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两位切切珍重。”
燕淼燕焱收下金叶子向她抱拳行了一礼。两人离开后,慕容无双将信封收进床下的百宝匣里,问道:“银竹,上次我用来制螙的药材和蛇胆都收去何处了?去取出来,我今夜要用。”
“都在藏室里小心收着呢,我这就去拿。”银竹道。
第38章 你更喜欢哪个姐姐?
同一时间,远在灵泽渠上航行的宝顺船将在寅时抵达阳崇涧的码头,蟠龙睡不着觉干脆站在船头吹风。
“大当家兴致不错啊,大半夜地趴在船头赏月。”一身青衣做商人打扮的陆怀披着斗篷才愿意离开暖和的船舱,走到寒风凛冽的甲板上来。
她武功不弱,但不似蟠龙膘肥体壮,不敢和蟠龙一样穿着单衣大半夜地站在船头吹冷风。
“日夜交替之时,我们就能抵达阳崇涧,船上的麻烦玩意儿就在那丢了吧。”蟠龙说的麻烦玩意儿正是完颜习送来的萧牧舟。
萧牧舟中了蛊,可操控蛊虫的蛊主不在身边,萧牧舟便浑浑噩噩的如同傻子一般,整日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过得还挺滋润。
漆黑的夜空中传来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通体墨色的海东青穿过黑暗盘旋在两人上空,陆怀抬起手臂,海东青扑棱着翅膀缓缓落在她的小臂上站稳。
陆怀不知从哪摸出两块肉干喂给海东青,海东青吃掉肉干,陆怀伸手想要摸摸它,却被它偏头躲开。
“这是完颜习的鹰,她送消息来了?”蟠龙认识这只海东青,它叫飞枭,是难得一见的玄色海东青。
陆怀指了指海东青脚上的信筒,一边取出信筒里的消息,一边感叹道:“好冷漠的鹰,还是我家破空好,我想摸就摸。”
陆怀也养了一只白鹰,名叫破空,破空是一只脾性极好的鹰,亲人可爱。可惜她这次出门在外没带上它,将它留在全州的长乐坊里为她看家了。
蟠龙迅速看完消息,表情变得严肃:“完颜习说阳崇涧的码头有重兵把守,让我们现在就把萧牧舟赶下船,否则我们这一船土匪都要被官兵发现了。”
“京城里的那群酒囊饭袋这次竟然反应这麽快?”陆怀不可置信道。
“说不定是误打误撞呢,来人!”蟠龙转身进船舱喊了一声。
立马有人跑出来:“大当家的,有何吩咐?”
“放艘小船下去,我带着萧牧舟先走,你们慢些行船。”蟠龙吩咐道。
她决定由她亲自带着萧牧舟先去阳崇涧,让萧牧舟将阳崇涧码头的官兵引走,如此才能保全船上的其她人。
下属带着两个船工去放船,陆怀已经把萧牧舟从船舱里揪了出来,蟠龙带着他跳上小船。
“你小心些。”陆怀叮嘱道。
蟠龙回道:“放心,完颜习都安排好了,你带着船慢行,最好控制在辰时左右抵达码头。”
完颜习在信中说了,只需要她带着萧牧舟前往码头,将人送到就可以脱身离开,剩下的事情自会有人解决。
“大当家的,我和你一起,两个人划船快些。”负责放船的壮妇跟着蟠龙跳上船,和她一起划船向前。
陆怀站在船头目送小船远去,手臂上的海东青叫了两声,陆怀低头一看,腰间袋子已空,肉干全部进了海东青的肚里。
“你吃了我一袋肉干,总能让我摸摸了吧?”
陆怀伸手去摸,海东青见她没有拿出新的肉干,松开爪子扭头就飞走了。陆怀尴尬地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天光破晓,平北将军府中
慕容无双将炼好的螙药小心地灌进药瓶里,准备待会儿去找慕容老爷,实施一个已经在她心里酝酿了一夜的计划。
她刚站起来只觉眼前一黑,又摔回了椅子上,银竹端着铜盆进门就看见她摔倒的一幕,急忙放下铜盆跑到她身边。
二月以来,慕容无双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要麽被梦魇困住睡不好,要麽干脆不睡就那样一宿一宿地熬着,不是在研究螙方,就是满怀心事地盯着书架旁的那杆长枪发愣。
如此折腾下去,纵是铁打的人都会病倒,更何况慕容无双的身体状况一般,虽不至于弱不禁风,但也算不上健壮。若是病倒了,定是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小姐,您已经连续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既然老爷禁了您的足,您不如趁此时间好好睡一觉。”银竹担心道。
“没事,扶我起来,我要去见父亲。”慕容无双坚持道。
银竹扶着她到床边,劝道:“老爷天一亮就出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您先睡一觉,若是老爷回来了,我再叫你起来。”
慕容无双的眼前一片猩红,看不清任何东西,才刚沾到柔软的床,困意就如洪水般袭来。
既然父亲不在府中,她拿了螙也用不到他身上,需得等父亲回来才行。
“父亲一回来,你就要叫醒我。”慕容无双把药瓶塞到银竹手中,让银竹放好。
银竹满口答应,帮慕容无双脱下鞋子,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幔,再在房中点燃一支安神香,做完这些后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窗离开。
从二月二龙抬头那日起,慕容无双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她总担心噩梦成真,所以想杀叶静兰。三月初一又梦见前世种种,纠结前世今生为何不同,担心自己会和前世一样重蹈覆辙。
直到前日一封飞镖传书送到她手中,之前的那些顾虑担忧都消失了。她意识到无论是噩梦还是前世记忆,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她对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至今生活在父亲编造的谎言中,这才是真正令她感到恐惧的现实。
这两日里她不敢睡觉,哪怕只是打了个短暂的 瞌睡,都会重复地做一个噩梦。梦里她躺在床上,母亲站在床边守着她,她看不清母亲的脸,却能感觉到母亲的失望和痛苦。
母亲的失望和痛苦来源于她吗?
一想到这里,她就会从梦中惊醒,再也不敢入睡。
床边的安神香散发着醇厚、温暖的草木气息,她渐渐放松下来,又在梦中见到了母亲。
她站在丘陵塬的墓xue前,母亲在柏树林里远远地望着她。
她往前一步,母亲便后退一步,她的步子越迈越大,母亲也退得越来越远。
不管她和母亲距离多远,她只管全神贯注地盯着母亲的身影,拼命地跑向她。总有一天,她能跑到母亲面前,看清母亲的面容,亲口问她一句:这些年她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黑暗慢慢地将远处的母亲吞噬,最终也将她淹没,梦里只剩下一片虚无。
“醒醒!”
永宁侯府,尚在美梦中的叶静兰被叫醒,她睁开眼,叶听晚的脸在她眼前不断放大。
她抬手打出一掌,叶听晚想躲开已来不及,只好双手护在身前勉强挡下这一掌。叶静兰的这一掌使了五成功力,叶听晚后退两步摔在地上。
“几天没打你,真是欠收拾了。”叶静兰盘腿坐在床上,眉眼间带着几分轻蔑。
如此熟悉的语气和眼神,叶听晚遗憾道:“你恢复记忆了,什麽时候?”
“从你以为我是个冒牌货的时候。”叶静兰张口就是一句谎话,在她看来说实话不如说谎话,毕竟戏弄叶听晚可有意思了。
叶听晚反应过来:“你说失忆是在骗我,你一直在哄我!”
她早该知道的,叶静兰就是故意装作失忆骗人,想看她笑话。
叶静兰看着叶听晚错愕失望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问道:“你更喜欢失忆的姐姐,还是没失忆的姐姐?”
“都不喜欢。”叶听晚气愤地爬起来,摔门离去。
把叶听晚气走以后,叶静兰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心情明媚地在院子里散步。
她确实短暂地失忆过一段时间,准确来说那段时间里的她不是她,正是二月二那晚噩梦里夺走她身体的野鬼小姐,野鬼小姐的名字也叫叶静兰。鬼静兰和叶听晚一起逛西市,在茶楼上偷听,去正大武馆看热闹,与方敏行比武放她离开……
鬼静兰用着她的身躯,做的每一件事对她而言都很新奇。与此同时她也并未消失死去,而是和鬼静兰用着同一双眼睛看着这个世界,鬼静兰做的每一个选择也是她所想选择的。
三月初二慕容无双来侯府拜访她,就在那一天清晨,见到慕容无双的那一刻,鬼静兰不见了,然后她回来了。
叶静兰不知道鬼静兰去了哪里,她觉得鬼静兰没有离开,还藏在她身上的某个地方。也许鬼静兰还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并再次抢走她的身体,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着急也没用。
于是她宕机立断,决定带着慕容无双去西市的正大武馆凑热闹。当看到慕容无双的丫鬟仆妇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没有直接出手打退她们,而是选择绕开两人,在那一瞬间她便知道自己身上多了一些东西。
叶静兰很难说清这些东西是什麽,她像是一夜之间重获新生,这个世界在她面前突然不一样了。
以往的她嚣张跋扈、恣意横行,除了姨母,她不在乎任何人,更不好管闲事。但她神差鬼使地去了正大武馆,帮方敏行挡下螙镖并且顺手除掉了方正仁。
不仅如此,她还扮作下九流的说书人,在茶水铺里当众讲了一个价值百两银子的故事,只为开解在路上偶遇的陌生小孩柳青云。
她非但没觉得这是浪费时间的麻烦事,还为此感到高兴,心中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不是她杀人时的爽快所能比拟的。
“三妹妹,听晚妹妹,别生气啊,我陪你练拳好不好?”
不知不觉间叶静兰来到了叶听晚的院子前,院门紧闭,她在外面敲门。
叶听晚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你是我哪个姐姐?是失忆的,还是没失忆的?”
第39章 好坏都是姐姐
“我是欺负了你十几年的坏姐姐,也是和你抵足而眠、彻夜长谈的好姐姐。”叶静兰语气诚恳,她以前是坏姐姐,现在和以后可以既是好姐姐,也是坏姐姐。
曾经的她独来独往,不稀罕一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可这两日她模仿着鬼静兰继续和叶听晚相处,她发现叶听晚不是只会跟在她身后黏着她,妹妹能为她做的事情还蛮多的,比如挣钱给她花,陪她说话解闷,和她一起习武切磋……
从二月二以来,她身上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一直堆在心中压得她很不舒服。
昨日她和慕容无双一起去丘陵塬墓xue查探消息,慕容无双把自己近日来的烦心事都讲给她听,倾诉完心事后慕容无双的心情明显轻快许多。也许她也可以将自己的烦心事说给别人听。
这个别人她没得选,非叶听晚莫属。
姨母和自己并非同辈,有些话不方便同姨母说,而她至今也没有一个可以交付真心的至交好友。
叶听晚和她都是由姨母教养长大的,姐妹间虽然感情不和,但对彼此来说是除了姨母之外,最值得交付信任的人。
“你刚才打了我,我不想见你。”叶听晚隔着一扇门和叶静兰对话。
叶静兰不指望叶听晚会给她开门,她后退两步一边准备翻墙,一边解释道:“刚睡醒脾气大嘛,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下手还算轻的。”
叶听晚仔细一想,叶静兰这次确实比以前下手轻点。她正欲开门,身后一道掌风袭来,她侧身避开掌风,顺手拿下门闩攻向翻墙而入的叶静兰。
“不服气的话打回来吧。”
叶静兰拽住叶听晚手中的门闩,四目相对,叶听晚抓着门闩也不松手,清脆的断裂声响起,好好一根门闩被两人折成了两段。
两人同时丢掉手里的半截门闩,叶听晚率先出拳,叶静兰嘴上说着让叶听晚打回来的话,实际上没让叶听晚占到丝毫便宜,她见招拆招,只守不攻,反而把叶听晚累得够呛。
“不打了。”连出数拳都被叶静兰挡了回来,叶听晚越打越气,干脆收手,转身向屋里走去。
叶静兰笑眯眯地跟在她后面一起进屋,说道:“如此正好,我有话给你说。”
进屋后叶听晚拿了一个厚厚的账本开始看起来,叶静兰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即将开业的客满楼的账本。
酒楼尚未正式开业,便已支出了不少钱,单是购买酒楼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更别提采买食材、酒水、桌椅、摆件等物,除此之外还要雇佣手艺好的厨师,勤快的跑堂杂役,机灵的门童,细心谨慎的账房等等。
这麽一套下来,叶听晚这些年赚的银子如流水般哗啦啦地用去大半。
明日三月初六,是叶听晚原定的客满楼开业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就是京城戒严的最后一天,明日一切都会恢复常态。叶听晚需要在开业之前,把一应事宜全部再核查一遍,以免明日出现意外不能及时应对。
“客满楼即将开业,我手上杂事多,顾不得听你说话。”叶听晚说完唤紫丹进来,和紫丹商议明日招揽客人的计划。
叶听晚是客满楼的东家,不会出现在人前待客,负责在人前充当客满楼掌柜的是她手下的丫鬟紫丹。近几年紫丹一直跟在叶听晚和流筝身边耳濡目染学习经商,叶听晚很放心地将客满楼交给她打理。
两人商议着酒楼开业后的揽客方式,叶静兰插不进话被晾在了一边。期间两人提到开酒楼赚的是回头客的钱,可京城里各大酒楼的菜色酒水都各有特点,刚开业的客满楼虽然会引来一批凑热闹的新客,但想要留住客人,在一众酒楼中脱颖而出且被客人记住可不是易事。
“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明日去酒楼吃饭的九成新客都变成回头客。”叶静兰敲了敲桌子吸引叶听晚的注意。
叶听晚看向她:“说来听听。”
叶静兰脑海中有鬼静兰的记忆,她发现鬼静兰所处的世界套路极多,客人被商家当做韭菜一茬一茬地割,但客人们都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不仅在商贩那里花钱,还会在商贩那里存钱,就为了以后去商贩那里买东西时能打个折扣。
类似这样的套路只多不少,鬼静兰天天都上当,当当不一样。
她将鬼静兰记忆里的商家套路尽数讲给叶听晚听,还说道:“用这些方式定能留住大批客人,但时间一长,其她酒店肯定会模仿我们。那时候要想留住客人,就要有属于客满楼的独家招牌菜,正巧在菜色上我也有几个好点子。”
鬼静兰从出生起就没亏待过自己的一张嘴,她吃过的美食数不胜数。
叶静兰凭着鬼静兰的记忆当场写了份简易的菜谱出来,叶听晚拿起菜谱一看,有几样菜的烹饪方式确实新奇,可以让酒楼的大厨试着用这些方法研发些新的菜色,但菜谱中有几样菜使用的食材简直是闻所未闻。
“辣椒、土豆、玉米……这些东西是什麽?”叶听晚问道。
叶静兰思索道:“也是能用来做菜的食材,只不过夏池国没有这些植物,想要的话需组织船队去海外找,在海外的商人手里买来这些植物的种子带回夏池国种植。”
“海外可太远了。”叶听晚从没想过去那麽远的地方做生意,不知海上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海外的人又是什麽样子?
叶静兰觉得此事不必着急,缺的食材可以先找别的食材代替:“时间还长,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出海贸易呢。”
叶静兰随口一说,叶听晚却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她点点头把此事暂时放下。三人围在桌边根据叶静兰刚才的提议,重新敲定了明日开店的揽客计划。
直到晌午三人才把所有细节改好,吃过午饭后,紫丹立刻带人前往客满楼做最后的检查。
“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叶静兰帮着叶听晚解决了客满楼开业的事情,心道叶听晚现在总有时间听她说话了吧。
叶听晚嗯了一声:“洗耳恭听。”
日暮时分,京城关闭了两日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男人骑着快马冲入京城,直奔平北将军府。
此时的平北将军府中,慕容无双才刚睡醒,她许久没睡过如此安稳的觉了,醒后不仅身上舒坦,思绪也清明许多。
银竹拿来干净的衣物给她换上,将临睡前慕容无双给她的药瓶拿出来:“小姐,老爷已经回府了,正在花厅里喝茶。”
慕容无双看了眼药瓶,吩咐银竹:“让吴婆婆去厨房做一道莲子羹,等做好了你将这瓶药倒进莲子羹里,再端到花厅里来。”
“是。”银竹知道药瓶里的东西是掺了许多螙物做出来的,而老爷最爱吃莲子羹,小姐这是摆明了想给老爷下螙。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拿着药瓶出门去找吴婆婆,小姐这麽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她只管完成小姐吩咐的事情就好。
屋内,慕容无双对着镜子笑了笑,待会儿在父亲面前可不能被他看出任何端倪,她要和往常一样,让父亲觉得她是最乖顺懂事的好女儿。
镜中的少年慢慢藏起眼里的恨意,脸上只剩下恬淡的笑容,见状她满意地转身离开,朝着花厅走去。
她刚进花厅,慕容老爷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她的眼神里竟带着一丝警惕和疏远。
“父亲……”
慕容无双才开了个话头,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突然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在慕容老爷面前,他身子伏地,手却抬得极高。
“老爷,萧牧舟于今日寅时一刻在阳崇涧码头现身,我等已成功将他制服押入大牢!”
慕容老爷拿起他手中的信件,看完信中内容他喜不自胜,连说了三声“好”。
“双儿真不愧是我的女儿,料事如神。从京城到阳崇涧走水路最快也需要三日时间,萧牧舟今日一早在阳崇涧码头现身,定然在三日前就已离京,又如何能在前日傍晚于捣衣巷杀人?”
慕容老爷高兴得直夸慕容无双,把手里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继续说道:“抓住萧牧舟是大功一件,大皇男的人急功近利,谎称在捣衣巷发现了萧牧舟的踪迹,这可是欺君之罪,明日上朝为父定要好好参他们一本。”
“女儿愚钝,称不上料事如神,一点拙见能帮到父亲就好。”慕容无双配合地笑了笑,她才不在意萧牧舟在哪里。
慕容老爷连忙派人将这个好消息送入七皇男府中,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还是亲自去一趟更好,于是急匆匆地命人备车。
见他要走,慕容无双拦住他:“父亲莫急,此时正是用晚膳的时辰,现在过去只怕会打搅七皇男用膳。父亲刚回来也没来得及用膳,不如吃了饭再过去,想必那时七皇男也已用完晚膳,正好能与您商议大事。”
“还是双儿思虑周全,今夜你和为父一起用膳吧。”慕容老爷已经被喜悦冲昏头脑,他暂时忘记了慕容无双昨日提起应玉树的事情,亲切地邀她同桌吃饭。
慕容无双刚在桌边坐下,银竹就将吴婆婆熬好的莲子羹端了进来,慕容无双起身接过莲子羹,端到慕容老爷面前。
“父亲,这是女儿亲手为您熬的莲子羹,您尝尝味道如何?”
慕容老爷一听是她亲手熬的,又想到今日能抓到萧牧舟有一半是慕容无双的功劳,就接过碗尝了一小口。
看着慕容老爷喝下掺了螙的莲子羹,慕容无双脸上的笑意越发真诚,她原本想着自己昨日才惹怒父亲,今日要哄骗他喝下莲子羹定要费好久的口舌。
没想到连上天都在帮她,萧牧舟在阳崇涧被抓的消息一传回来,父亲对她已无芥蒂之心,哪怕莲子羹烫嘴,他都会给面子地喝上一口。
第40章 若为女子,以利诱之
三月初五,京城戒严的第三日。
七皇男和慕容老爷于戌时三刻进宫,临近亥时宫中传出旨意,从今日起,五夜城砾不禁,通衢灯火彻夜明,百姓得享夜之乐。
圣旨一出,京城内外各大街巷里巡逻的男官兵通通返回各自的营地,提心吊胆了三天两夜的京城百姓终于能把心收回肚子里。
未来五夜解除宵禁,大家可以尽情享乐,商贩们连忙出门摆摊,各大酒楼张灯结彩开始营业。
死气沉沉的京城在一瞬间恢复生机,变成一座繁华的不夜城。西市里人声鼎沸,大家憋了三天的话都爆发式地从嘴里吐出来。
义妁堂的魏珂将写好的信塞进玄色海东青脚边的信筒里,她轻轻地拍了下海东青的翅膀:“飞枭,去找主人。”
海东青飞枭抖了抖如墨的羽翼,旋即飞上天空,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魏珂发出一声叹息,又是慕容将军府。
前日正是慕容将军府派人连夜赶去阳崇涧,提前在码头布下天罗地网只为抓捕萧牧舟。若不是她在将军府安插了探子,及时将这个消息送到太子殿下手中,宝顺船上的那群土匪就都要和萧牧舟一起落网了。
今夜也是慕容将军府得到萧牧舟被抓的消息,慕容老爷和七皇男才一起进宫面圣,让京城提前解禁。
太子殿下派飞枭来找她,一方面是为了确定京城解禁的具体时间,殿下要安排新的探子趁此机会进入京城。另一方面,殿下想知道是谁给慕容将军府出的主意,那人竟然能在那麽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并且做出派人去阳崇涧拦截船只,抓捕萧牧舟的决定。
这个人差点破坏了殿下的大计,殿下要她找到此人。若为男子,即刻斩杀以绝后患。若为女子,则以利诱之,纳为己用,其若不应,当除之而后快。
“慕容无双,为何偏偏是你?”
魏珂是北延国安插在夏池国的细作,二十多年来一直藏身京城,表面上是义妁堂里看诊治病的医者,暗地里是负责给北延国传消息的暗探。
她为北延国效力,太子殿下的命令她不得不从。倘若殿下要找的聪明人不是慕容无双该多好,这样她就不会如此为难。
慕容无双是平北将军府的独子,以魏珂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卖国求荣,那麽迎接她的便只剩下死亡。
魏珂与慕容无双相识十年,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慕容无双的时候,小无双才六岁,因为体弱多病,看着比同龄的小孩瘦小许多,谁见了小无双都忍不住对她心生怜爱。
十年前生病的小无双原本要在同街的小儿医馆看病,可惜那家医馆无暇治她,就将她送来义妁堂治病,恰好见素医仙姜愔也在她的药肆开义诊,三人因此结缘相识。
小无双年纪虽小,却已有颗七窍玲珑心,医馆里但凡和她说过话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魏珂和姜愔也不例外。
后来小无双主动表现出对医理感兴趣,姜愔看她聪颖非常,便答应教她一些医术,两人就这样理所应当地霸占了她的后院。
当初魏珂开玩笑地说了句:“我的义妁堂又不是学堂,你们日日占着我的后院,真该给我付点租金。”
姜愔听了她的话付之一笑,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被人小鬼大的小无双当了真,第二天小无双就拿着百两银票上门来,说要和她一起经营这家药肆。
魏珂知道这钱是小无双从将军府里拿出来的,她要是答应小无双的要求,不仅能多拿一笔钱,还能让义妁堂背靠将军府,从此她在京城会更安全,探听消息也多了一个渠道。
可谓是一举三得,便答应小无双从今以后她也是义妁堂的老板,每月药肆的盈利会按照四六分成给小无双送去。
一眨眼她和小无双都一起经营这家义妁堂整整十年了,慕容无双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十年相处岂会毫无感情?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陷入忠义难两全的境地,一边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一边是被她当做半个干女儿的无双。
魏珂从柜子里翻出两人当时签下的契约,喃喃道:“你若不是慕容家的无双该多好?”
话音刚落她灵机一动,不是慕容家的无双,对啊,只要她不是慕容家的无双不就可以忠义两全了!
殿下命令她除掉慕容无双是为了防止慕容无双为夏池国效力,从而成为北延国的心腹大患。慕容无双不愿背弃家国,她帮慕容无双一把不就好了。
魏珂关好房门,然后打开房间内的机关,药柜从中间向两边打开露出一条密道,她举着灯烛穿过密道进入一间暗室里。
秘罗古寨的忘忧蛊让她放在哪里了?
她把灯烛放在桌上,在暗室里翻箱倒柜,四处查找忘忧蛊。
忘忧蛊是一种能让人失去记忆的蛊,药效时长因人而异。最短的三天就恢复了记忆,最长的直到死亡也没想起遗忘的过去。
待她找到忘忧蛊给慕容无双喂下,再把失忆的无双送到北延国生活,让她直接从夏池国人变成北延国人,也算收为己用了。
她不知道慕容无双恢复记忆后是否会恨她,但活着总比死了强。
魏珂最后在柜顶找到了装有忘忧蛊的木匣,打开木匣发现三个药瓶已经空了一瓶,她嘶了一声:“空的那瓶被谁拿去用了?”
拿着忘忧蛊返回房间的路上,魏珂想起来了,十六年前陛下命人从她这里取走了一瓶忘忧蛊,至于用在了谁身上她就不得而知了。
“麦冬。”魏珂站在院中喊了两声,没人答应。
她又大声喊了两遍,麦冬才匆匆跑进来,手里捧着冒热气的街头小食。
“师傅,外面夜市可热闹了!我刚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桥头江氏的煎夹子,您想吃吗?我可以给您掰一点。”
麦冬是偷偷溜出去玩儿的,她有些心虚地看着魏珂。
魏珂将她手里的一整个煎夹子拿走,尝了一口说道:“还是她家的煎夹子最好吃,我正好饿了,你再去重新买一个吧。”
麦冬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江氏铺子每日做的煎夹子不多,现在肯定都卖完了。早知道刚才就该装作没听见师傅喊她,躲在外面把煎夹子吃完了再进来。
“你明日去一趟将军府,请慕容无双来到义妁堂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告。”魏珂差点被煎夹子耽误正事,急忙吩咐道。
“晓得了。”麦冬盯着魏珂手里的煎夹子咽了下口水,“师傅,我能在钱箱里拿点钱出去买吃的吗?”
“去吧。”魏珂点头。
麦冬对魏珂抢了她煎夹子的怨恨瞬间烟消云散,立马拿着钱欢呼雀跃地跑了出去。
*
翌日一早,捣衣局里的众人起床后就忙着打水洗衣,柳青云和高山虎今日休沐不必去私塾,两人留在家里帮忙晾衣服。
美好的清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大家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们意识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胡娘对着大家笑了笑:“没事的。”
她打开门,门后是一群穿着官服的男衙役,其中一人说道:“三日前有一队男官兵死在你们门前的巷子里,此案疑点颇多尚未找到杀人凶手,请各位随我走一趟京兆府,大人有话要问你们。”
“是。”胡娘和捣衣局众人配合地跟着他们离开。
柳青云走出巷子时故意咳嗽了一声,她们一行人被男衙役押着本就引人瞩目,她这麽一咳嗽,大家都好奇地望向她。
她和人群中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对视,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正在巷口玩石子儿的小孩卢岁安看到她的动作后转身朝西市跑去。
卢岁安正是好动的年纪,跑起来飞快,只用了一刻钟就跑到西市,她闷头朝义妁堂里冲,一头撞进正准备出门去将军府请人的麦冬怀里。
麦冬捂着肚子哀嚎:“谁家小孩头这麽硬,走路还不看路。”
卢岁安没想到会撞到人,她连忙向麦冬道歉,然后不等麦冬回答,就跑进药肆里喊道:“魏老板在吗?我找魏老板。”
“我是魏老板,你找我有什麽事呀?”魏珂一看是个小孩子,说话都温柔了许多。
“捣衣局的柳青云姐姐托我送信给魏老板,要魏老板尽快把信转交给将军府的慕容无双。”卢岁安把柳青云教她说的话背得滚瓜烂熟,她背完话后直接将信塞到魏珂手里。
魏珂一头雾水,想问问具体发生了什麽事,卢岁安却潇洒地转身就走,她还急着去侯府送另一封信呢。
“师傅,那小孩的头好硬,我的肚子被她撞得好痛,我能不去将军府吗?”麦冬可怜兮兮地装病。
魏珂没搭理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信里的内容,脸色骤然一变:“你现在去最近的马赁店里租一匹马回来,我亲自去将军府。”
魏珂语气严肃,麦冬直起身子变得正经起来,即刻取了钱出门去租马。
西市街道上,叶静兰和叶听晚一起往客满楼走去。再过半个时辰客满楼就正式开业了,两人要赶在放鞭炮之前抵达酒楼。
昨日姐妹俩在家聊了一下午,叶静兰把二月二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叶听晚,叶听晚听后啧啧称奇。
当她知道噩梦可能会预知未来后,问叶静兰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在你梦中成为富可敌国的一方巨贾了吗?”
对此叶静兰赏了她一记爆栗,叶听晚这才放弃追问自己的未来,开始关心叶静兰在梦里的遭遇。
一宿没睡的两人打着哈欠走在路上,叶静兰故意用胳膊怼了一下叶听晚:“都怪你,害我一夜没睡。”
昨日和叶听晚聊完后,叶静兰感觉心里确实轻松很多,当时天色已晚她准备回自己院里睡觉,谁料叶听晚已经命人铺好被褥,要她就在这里睡下,她想着自己不认床在哪都睡得着,就点头答应了。
不曾想叶听晚因为明日酒楼开业,激动地无法入睡,便拉着她不停说话也不许她睡。两人硬是就着二月二的噩梦聊了大半宿。
“你怎麽不怪自己,要不是你先来找我说话,我又怎麽会拉着你唠一宿。”叶听晚不服。
叶静兰哼道:“白天我不去找你,你夜里难道能忍住不来找我?”
叶听晚哑口无言,她确实忍不住。
叶静兰吵赢了叶听晚,心里正得意,高兴地哼起小曲儿。只见一小孩风一般地从她身边飞奔而过,她疑惑道:“那小孩跑得真快,你说她这麽着急是去找谁呢?”
叶听晚戏谑地回了一句:“说不定是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