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呢?”
“……不知道。”阮灵萱站起来,故作镇定和轻松地看着他道:“你怎么来了?”
“我被解了禁足,正和朋友在茶楼谈事。”
“那太好了。”阮灵萱刚雀跃一下,又马上收住自己过于高兴的表情,哼了声:“你刚刚说你看我很久了?那你怎么一直没有下来?”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了,那天你从墙上消失,就再没有来找过我了,不记得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阮灵萱就想起自己被摔痛的屁股。
她爬墙多年,身手不凡,还从未从墙头掉下来过,这一切都拜萧闻璟所赐。
“我要去逛逛了。”不愿再续这个让人头痛屁股痛的话题,阮灵萱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往桥头走。
“我陪你。”
萧闻璟不假思索就跟在她身后。
阮灵萱脚步顿了一下,又重新往前。
这么多年他们青梅竹马长大,远比朋友更亲近,若是忽然因为几句话生分,互不理睬了,她一定也会很难过。
两人不远不近,走进热闹的街道。
“行行好吧,给几个钱,让小人把母亲入土为安吧!”
“哎,怪可怜的……”
阮灵萱往旁边一看,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一张草席前面,看着眼熟。
“是他吗?”阮灵萱扭头问萧闻璟。
萧闻璟看了眼,“他眼眉有一砍痕,手指上全是冻疮疤痕,还有地上这张泛黄的纸,放了得有几年了。”
阮灵萱:“……”
好呀,又是这个骗子。
阮灵萱蹲下身,又掏出二两银子。
看见银子,乞丐眼睛发亮,正要接过。
“等等,你不觉得我眼熟吗?”阮灵萱把手猛然一收,看着小乞丐:“你骗了我三回了!”
乞丐每天眼前都要经过成千上百的人,哪能将他们一一记住,听见阮灵萱这样说,他也相当惊讶,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你、你胡说什么,我娘昨天才死……”
阮灵萱指着身后的萧闻璟。
“还想诓我,我后边这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早就告诉我你是个骗子了!”
“……”乞丐抬头看了眼萧闻璟,他那居高临下的眸光里深不见底,一看就不好糊弄。
“……那你还被骗三次。”乞丐嘀咕了一声,眼神警惕。
这架势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小乞丐不屑的语气让阮灵萱要气得跳脚了,好不容易才沉住气道:
“你有手有脚,还要在这里骗人,不知道骗人是不对的吗?”
这小乞丐大概也就十四五岁,和她差不多。
“骗人来钱快,这世上谁不骗人,你难道就不会骗人吗?”小乞丐理直气壮。
“我不骗人啊!”阮灵萱立刻道。
能答得这么肯定又自信让小乞丐吃惊,他又看向萧闻璟。
“他呢!”
总要拉一个人下水,来证明骗人这件事是很正常的
萧闻璟并不想回话。
“他……也没有骗人啊。”这个阮灵萱回答的就不那么干脆了。
应该吧?
萧闻璟看了她一眼,唇角露出浅浅的笑,那张本就出色的脸被朦胧的灯光照得如月华版皎洁。
无一言,偏偏好像又在对她说,你这么信我,是喜欢我。
阮灵萱的心口像是被兔子猝然用后腿一蹬,大力踹了一脚。
她猛扭回头。
“现在不是说他,是在说你,你这样骗人,反而会让真正有需要的人得不到帮助,你说你有手有脚的,干点别的什么事情不好?”
“……”小乞丐听着不耐烦,只想快点把这个多管闲事的打发掉,埋头答应:“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下次再也不骗人了!”
“当真?”
“当真!”
这姑娘怎么这么烦,小乞丐刚抬起眼睛,一只白净的手就托着二两银子呈在他面前。
“那我信你了。”
小乞丐明显愣住了,可是有钱不拿是傻子,他飞快地伸出手,却在目光触及少女澄澈眼神时,鬼使神差地在半途停住,最后小心翼翼地从少女手心拿走二两银子,甚至没有挨到她皮肤一点。
他是个骗人的乞丐,一些被他骗过的人,对他非打即骂,从无一人好好对他说话。
当然这也是他咎由自取。
阮灵萱站起来温声道:“拿着钱买身新衣裳、吃一顿饱饭,再想想以后怎么活下去吧。”
小乞丐看着他们离开,又低头看了看手心的银子。
她难道真的是个笨蛋吗?
小乞丐抬起眼睛,正好看着少女身边的少年回眸瞥了他一眼。
那目光可称不上良善。
小乞丐吓了一跳,握紧手里的银子,生怕他会来抢,好在前面那少女看见了什么,回头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少年就听话地跟着她离开。
夜色已深,各种灯笼悬挂在上空,光线互相映照,将所有人的笑脸都照得格外温暖幸福。
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夜市上还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应接不暇。
阮灵萱东张西望,忽然察觉身边空了一人,是萧闻璟不见了。
怎么走了也不打声招呼。
阮灵萱往周围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萧闻璟的身影,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她才收起寻觅的视线,一支表皮裹着亮晶晶的糖壳的糖葫芦突然斜横在眼前。
“是在找我?”萧闻璟跟着糖葫芦一起出现。
“才不是。”阮灵萱伸手想抢糖葫芦,萧闻璟手一抬,她便够不着了,伸长胳膊都够不着的那种差距。
阮灵萱仰头,纳闷。
萧闻璟是不是又长高了。
明明两人只差了一岁,但她是龟速慢长,萧闻璟就跟被拔起来的苗,每隔一段时间都突兀地高出一大截。
瞄了眼被举高的糖葫芦,那高度好像是故意要为难她。
阮灵萱气鼓鼓:“你不是给我买的么?”
“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买的就一定是给你的?”萧闻璟反问。
“可是你就是会买给我呀。”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阮灵萱理所应当会这样想。
“你说的对,我就是给你买的。”
萧闻璟轻笑了一下,把糖葫芦递给她,根本没有怎么为难她。
看着糖葫芦轻而易举又回到眼前,阮灵萱第一次意识到,好像也不该是这样理所应当。
萧闻璟对她也好像是和对别人不一样。
“怎么了?”
阮灵萱摇摇头,接过糖葫芦就放进嘴里大口咬下一颗,糖壳被咬得咔嚓作响,她又用余光瞟了眼萧闻璟。
萧闻璟神情自然,就好像那天的事情仅仅是她一人的臆想一般。
“在想什么?”萧闻璟抓住了她的偷窥。
阮灵萱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指着旁边的铺子大声道:“我想买糖!”
不过萧闻璟这次没有那么好说话,直接拒绝了,“不能吃太多糖,会坏牙齿。”
阮灵萱失望得“哦”了声。
两人对话刚落,就听见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听见没有,不能吃太多糖,会坏牙齿的,小心还没嫁出去牙齿就掉光光……”
“呜我要吃糖!”小姑娘哇哇哭,看见阮灵萱在吃糖葫芦又喊到:“要吃糖葫芦!”
“吃糖葫芦也会牙齿掉光光!”
“……”
阮灵萱眼睁睁看着何晓行正拉着他五岁的妹妹从糖铺走过,还冲他们微笑点头。
萧闻璟对他颔首还礼。
叹口气,阮灵萱继续咬着糖葫芦,扭头又眼巴巴盯着糖铺里那些只有添灯节才有的限量糖果。
早知道刚刚就不把二两银子全部给那小乞丐了。
她看了眼糖果,又看一眼萧闻璟。
“萧闻璟……”
“……”
何晓行抱着年幼的妹妹,被她哭得头都要炸了,好在小孩子容易累,很快就把自己哭睡过去了,他也终于得以喘口气。
正坐在路边的茶铺喝茶歇息,好巧不巧又看见萧闻璟和阮灵萱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阮灵萱一根糖葫芦吃得慢,嘴里咬着一个糖山楂,棍子上还挂着最后一个,走在前面那叫一个潇洒自在,在她身后慢半步的萧闻璟手里还提了一大包东西,唇线牵成一条直线,似是被迫屈服后又有点不甘。
两人走近,何晓行看见那包装上店铺字样,对着萧闻璟咧嘴一笑,心直口快道:“六殿下,买了这么多糖啊?”
第36章 误会
何晓行笑得有多爽朗, 萧闻璟的眼神就有多复杂。
一无所知的阮灵萱还在前面嘿嘿一笑。
萧闻璟不发一言,只盯着何晓行,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对于六殿下来说是碍眼的, 他才识趣地收了回去。
可收回去了, 何晓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碍眼。
他也没说什么啊?
目送两人一路离去的背影,何晓行思索起来。
“哥, 你怎么了?”好不容易找到何家兄妹俩, 却发现何晓行在发呆。
虽然她这个哥哥研修诗文的时候也常常会脑子放空, 呆愣许久, 但他现在这幅样子明显像是被雷劈了。
何晓行打了一个哆嗦回过神,看见是她,连忙道:“妹啊,阿娘说的话你还是别想了……”
何素知一听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事, 小脸微红,瞟了眼还在熟睡的妹妹,“怎么突然讲起这个, 阿娘只是随口一说, 我也未多想。”
何晓行偷偷看了眼左右, 见无人偷听, 才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把阿娘的话听进去了,大皇子拒不娶妻立妃,人人都说他是身体有问题, 不能有后代,所以陛下才会拖着不立储……阿娘便想到六殿下,想要趁早下手, 不过你不知道我刚刚在这里看见谁了……”
他轻拍着小妹的背,哄着她熟睡, “我看见六殿下,他和阮六姑娘在一块逛街,还给她买了很多糖。”
何素知眉头微微蹙起。
“六殿下既不喜热闹,也不贪口欲,克己慎行,可对阮六姑娘一让再让,你见过他对谁那样好过吗?”
何素知明白兄长的意思,揪着衣袖:“那是因为六殿下以前离群索居,只有阮灵萱愿意跟他讲话……所以六殿下才对她比旁人好一些,可他们虽然要好,但阮灵萱喜欢的人是魏小将军……”
这件事他们都有所耳闻,阮灵萱那么张扬一个人,脸上藏不住半点秘密,若六皇子喜欢她,要娶她为妃,她绝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何晓行摇摇头。
“所谓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啊!我早说了,他们之间肯定简单不了!”①
到了如意斋,阮灵萱找到还在挑选料子和针线的阮灵徴。
阮灵徴自从订婚后一直在筹备婚服,经常要买些料子练练手。
她是阮阁老最宠爱的孙女,才德兼备,在盛京颇有美名,如意斋的掌柜娘子对她十分殷勤,亲自陪同她挑选,热情地一一介绍。
秦夫人请了名师手把手教阮灵徵,让她自幼练习,即便在技艺成熟后,她平日里无事也会绣上一两件小的绣品,阮灵萱都被她抓着练了几回,可她没有耐心捏着针,常常留下半副就出去玩耍了。
“大姐姐你还没挑完呀?”阮灵萱不知道阮灵徵是在给自己打掩护还是真的选花了眼,才耽搁了这么久。
“如意斋近日新进了不少好的料子,我给祖母、两位叔母还有妹妹们都选了几块,刚好你来,待会让掌柜娘子拿来给你掌眼,看看喜欢否?”
“大姐姐的眼光是最好的,你选的我都喜欢。”阮灵萱笑吟吟。
“就你嘴甜,那大姐姐待会再给你多挑一块……”阮灵徴回过头,目光眺望到外边一侧身而立的男子,冷不防将他看成了大皇子萧宗玮,心里突突跳了几下,再定睛一看,那分明是六皇子。
“你……不是和小将军约了吗?怎么是六殿下……”
不外乎她会奇怪,因为阮灵萱昨天就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讲了一下午小将军,还计划着带他去哪里看景、去哪里吃小吃、去哪里看杂耍,计划地妥妥当当,可见多么期待。
只是没想到今夜跟在她身边的人居然会变成了萧闻璟,难不成是六殿下横插了一脚……
阮灵萱并不知她的大姐姐在短短时间里已经把萧闻璟想象成了一个会棒打鸳鸯的大恶人,她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弯腰捏了捏酸软的小腿,惆怅道:
“小将军临时有事,是萧……六殿下在茶楼喝茶时看见了我,非要跟着我逛,他太能走了,我的脚都走累了。”
“是六殿下非要跟着你?”阮灵徵奇道。
阮灵萱点点头,“是啊。”
“六殿下不喜欢热闹,又怎么可能喜欢逛街?”阮灵徴莞尔一笑。
“他表面上不喜欢热闹,可是我觉得他私底下还是很喜欢热闹的!”
阮灵萱就知道所有人都对萧闻璟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成见,就比如说他不喜欢下雨天,可是下雨天他们还一起去采过莲子,还有他不喜欢听戏,但是他们一起听戏的时候她都睡着了,萧闻璟还精神抖擞,甚至还能及时发现她的脸上停了蚊子,至于这个不喜欢逛街……她现在更是大摇其头。
他能逛的,他能逛累三个自己。
阮灵徵暗暗好笑,又往外边看了一眼,见萧闻璟一身素蓝圆领袍,头未戴冠,发髻上只插了只银竹节簪,长身玉立在五颜六色的布料里,更显清俊出尘,是个样貌气质同样出众的翩翩少年郎。
来如意斋的女子本就多,加上这添灯节的热烈气氛,就犹如酒壮人胆,眼见着好几位或娇俏、或温雅的姑娘已经借着看布或者比划的机会,悄悄往他的方向挪去。
“六殿下从前怕是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我怕他快撑不住了……”阮灵徵示意阮灵萱前去搭救。
“为什么会撑不住呀?”
阮灵萱却只是踮起脚好奇地看了出去。
以萧闻璟的警觉,不难发现四周窥视的目光,他没有动,只是眸光直直望向阮灵萱,眉心紧了紧。
阮灵萱歪了下脑袋,看不懂他的意思。
“他朝我挤眼做什么?”
阮灵徵捂着唇,不免好笑。
饶是六殿下再聪明,有些事还是难如登天啊。
萧闻璟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判断一二,余光恰好瞥见手边有一只描着川草花图案的竹绷子,抬指就捡了起来。
在旁边一声柔柔“公子”就要落下前,他开口对右侧一位老绣娘请教道:“这里教绣吗?”
年轻姑娘和年长的绣娘齐齐愣住。
他,一位骨清神秀、霁月清风的公子拿着女儿家的绷子,请教针线活,是何居心?
“教是教的,只不过……公子要学?”如意斋不但做布料针线生意,也卖这样只描了图案的半成品教那些小姐绣着玩,但是从没有教过男子。
萧闻璟瞟了一眼站在那小隔间里头,把下巴搁在窗台上,看着他满脸好奇的阮灵萱,慢条斯理道:“学。”
别说绣娘震惊,旁边一干小姑娘也相当震惊。
她们是想找个貌美的小郎婿,可不是想找个男身女心的小姐妹,还没付出的一颗心啪叽掉在了地上,脚也麻利地四散而去。
老绣娘伸出手指,笑了起来:“带材料加教,一两银子,看公子是个难得诚心的人,老婆子只见过姑娘绣荷包送情郎的,没见过情郎绣荷包送姑娘的,就给你打个对折吧!”
“我不是……”萧闻璟低头看了眼绷子上描的川草花,再看一眼那边没心没肺只知道看热闹的阮灵萱。
这辈子阮灵萱会绣个荷包给他,只怕痴人说梦。
“公子如何?”老绣娘笑眯眯。
其实五百文对于这一块九寸见方的布外加一些线来说也是昂贵的,但毕竟这是如意斋,物美价高。
萧闻璟付了钱,老绣娘边做着示范边讲着什么针法、配线,萧闻璟拿着绷子站在旁边一动不动,活像是一尊泥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听进去。
阮灵徵把看热闹的阮灵萱拉回来。
“行了,六殿下好学,你就让他学吧,说不定日后还会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阮灵徵牵住她往旁边走,不解释却又道:“我们再看几匹厚实一点的料子,做了骑装,等秋猎的时候穿好不好?”
秋猎在九月,还有三个月,不过阮灵徴向来喜欢提前准备。
“好呀!”阮灵萱马上把莫名其妙开始学绣工的萧闻璟抛之脑后。
掌柜娘子拿出十二分热情为两位小姐介绍,两人一连看了四五十匹料子,阮灵萱头又要昏了,撩起两边的发辫,就像兔子扒拉住自己的长耳一样。
“就刚刚那三匹了吧,不能再看了。”
“好好好,就定那三匹,再加上之前那匹水红色浮光锦。”阮灵徵和掌柜娘子敲定数量,等掌柜娘子去办,她回过头笑阮灵萱:“就这会便累了,等你日后嫁人了掌了家,要看的东西可不止几十匹布料……”
正说着,阮灵徵目光落在阮灵萱的右耳,“绵绵,你的耳坠怎么丢了一只?”
“什么?!”阮灵萱两手捏住两边耳垂,发现果真少了右边的那只。
“欸!这是阿娘今天才给我的红珊瑚攒珠耳坠,要丢了阿娘肯定责罚我了……”
“那你想想丢在哪里了?”阮灵徴也替她着急起来。
阮灵萱愁眉苦脸,捂着脑袋:“想不起来了。”
她光顾着买吃的、看热闹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萧闻璟这一路都跟着他,说不定能帮她回忆一下。
“在石拱桥,我就没有见到你右边的耳坠。”萧闻璟很快就想起了。
“什么,我在石拱桥上还玩了好一会……”等人的时候无聊,阮灵萱一会扒拉头发,一会摸着珊瑚珠玩,所以在石拱桥时她两只耳坠俱在,可是等她离开的时候耳坠就丢了一只,这不说明就是掉在石拱桥上了嘛!
“知道掉哪里了就好,我陪你一块去找吧,等找到后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阮灵徵安慰她。
几人折返回石拱桥,从桥头找到桥尾。
谨言和慎行都跟着翻石头扒草,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小草堆里找到了阮灵萱丢失的耳坠。
失而复得的耳坠让阮灵萱喜极而泣,两眼泪蒙蒙的。
幸好,不然她弄丢了从阿娘那儿借来的耳坠,回去肯定等着挨揍。
“灵萱妹妹?”
恰在此时,魏啸宇终于赶来,内疚道:“抱歉,府上遇到一些急事,非要我处理,是以才迟……”
正在收拾铺子的小贩嚷了一句:“让让,要收摊了。”
魏啸宇连忙挪开两步,脸上更加惭愧。
添灯节都要结束了。
阮灵萱蹲在地上慢慢抬起头,小脸煞白,浓黑密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珠,未语先抽泣了声。
魏啸宇的心紧紧一抽,愧疚排山倒海地袭来,他走上前一步:“你、你在这里等了我一夜?”
阮灵萱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没有。”
“都是我不好,我以后肯定不会了……我……”魏啸宇看了眼她左右,分别站着萧闻璟、阮灵徵外加谨言和慎行,都在看着他。
他口舌发干,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今天太晚了,我和大姐姐得回去了。”阮灵萱抽了抽鼻子,惋惜。
再不回去,丹阳郡主就要杀到了。
“好,那你路上小心。”阮灵萱那么一个充满活力的人现在连声音都那么疲惫,魏啸宇不敢再说挽留的话,连连点头。
萧闻璟示意慎行,“你去护送阮家两位姑娘回去。”
目送阮灵萱等人离开,魏啸宇长叹了口气,对萧闻璟道:“我真没想到灵萱妹妹居然会等我一夜,我太不该了,她真是个好姑娘,我该怎么才能求得她的原谅呢?”
萧闻璟慢腾腾收回视线,瞥向身边人:“……你问我?”
“灵萱妹妹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应当相当了解她吧?”魏啸宇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你知道我的,我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没和姑娘接触过,实在是不懂这些,不过我想殿下应该很懂?”
萧闻璟轻轻笑了一下,“好啊。”
第37章 禽兽
前一夜玩过头后, 阮灵萱睡到日上三竿。
云片来了三趟都被她的“马上就起”给忽悠出去,直到她拿到一封帖子,兴高采烈进来, 摇醒阮灵萱。
“姑娘!你快醒醒, 小将军竟然给你送帖子来了!”
“竟然”这个词的重音被她拿捏得恰到好处,凸显出这件事的意外和惊喜。
阮灵萱瞬间睁眼。
“小将军?”
“是啊, 门房刚刚送过来的, 将军府的人, 定是假不了!”
阮灵萱一骨碌爬起来, 披着乱糟糟的头发就朝云片要过帖子。
“小将军说要约我比试!”快速一扫帖子上的字,阮灵萱喜出望外。
“比试?”云片的惊喜如潮水般瞬间退去,两眼一呆。
谁家好公子上门约姑娘比试的,他这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在阮灵萱眼中都不是事, 毕竟比试是她有约在先。
她马上清醒过来,要云片为她梳妆准备。
哪知阮灵萱兴致勃勃地去,垂头丧气地回来。
云片看她情绪低落, 以为她惨败, 连忙宽慰道:“小将军天赋异禀, 又是男子, 高大强健,姑娘打不赢他也实属正常……”
阮灵萱摇摇头:“不是,是我赢了。”
“赢了?赢了姑娘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云片费解。
之前阮灵萱赢了六殿下, 不是兴奋得晚上还失了眠么?
“可是他让我,还让得那么明显,我也不是傻子呀!”阮灵萱委委屈屈:“小将军是不是看不起我, 觉得我就是绣花枕头?”
云片:“……?”
次日,小将军似是意识到自己前一日做错了, 连忙再发邀请,这次是请阮灵萱去酒楼吃饭。
阮灵萱又心花怒放地去了,结果好巧不巧又吃了一次全鱼宴,晚上回来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一个时辰,唉声叹气:
“小将军说吃鱼能让人聪明,让我多多吃鱼,他的潜台词,是不是嫌我不够聪明了?还是说我做的鱼不如外面的好吃,叫我别白费劲?”
云片:“……!”
第三日小将军亲自登门赔礼道歉,邀请阮灵萱去逛街,像是为了弥补添灯节的失约,阮灵萱迟疑了一下才同意。
她这一出去就是一天,等到傍晚归家,云片心想这次总没问题了吧。
“今日姑娘应该还玩的尽兴吧?”
“我再也不和男子逛街了!他们也太能走了!运粮队的驴也没有这么能走的!明天你跟阿娘说我病了,我要睡上一天!”
云片:“……”
第四天,感觉不对劲的魏啸宇再来阮府,便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吃上了闭门羹。
他纳闷不解,唯有再去找六皇子萧闻璟请教。
钟粹宫里,萧闻璟只穿了件素色的圆领简袍,坐在石台上聚精会神地给手里的弓绷牛筋弦。
他手里的这张大弓弓身轮廓流畅,漆身匀称,一看就是制作精良,若是在平时,魏啸宇肯定会关注在弓上,不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
“六殿下!”
谨言看着他大步走来,躬身退后,脸上一副“总算来算账”的松快神情。
魏啸宇开门见山,疑惑道:
“我按着殿下的建议,先是在比试里让了灵萱妹妹,而后又请她吃了最喜欢的鱼,最后还带她逛了街,为什么感觉她越来越不高兴了呢?”
萧闻璟抬起眼,面前是一脸着急的魏啸宇。
若说行军打仗魏啸宇是天赋异禀,自学成才,可是论这和小姑娘打交道,他就是一知半解。
萧闻璟用手指摩挲着弓,顿了一下才慢条斯理道:“怎么会,我这样做的时候,她都挺高兴的。”
“啊?”魏晓宇当场愕然,“……怎么会这样。”
谨言险些没笑出声。
缓了一日后阮灵萱恢复了精神,就把小将军给她的魔鬼折磨忘在了脑后,又快快乐乐去赴小姐妹的约。
阮灵萱的人缘不错,大家有什么热闹活动都不会忘了她。
这次是一位就要随父亲调职去往外地的官家小姐组的局,临行前想和好友们话别,专门挑了盛京城最贵的唐月楼请客。
“你爹怎么偏在这个时候去赴任,岂不是都不能和我们一块参加秋猎了。”秋猎虽然还在几个月后,但已经是姑娘小姐们心中的念想,毕竟她们从小到大都是生活在盛京城里,这近郊、远郊换着花样都玩腻,就盼望着新鲜事。
而秋猎正有机会让她们去往外地,可以大开眼界一番。
“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成安府刚死了一名巡按御史和一名总督,我爹就是去收拾烂摊子的。”那要离京的少女也十分惋惜错过这次良机。
“这个我知道,那名御史姓苟,听说还是宁王府举荐去的人,不过人品不怎么样,前些天在临安县还和几名学子起了冲突,险些打伤了一名陈姓解元,那可是唐家力捧的状元苗子!”一名父亲管刑狱的姑娘侃侃而谈。
翰林院学士之女林倩倩马上就道:“临安县能有什么好苗子,我爹说临安县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出什么像样的学子了,都是些榆木脑袋。”
“谁说没有!”门扇突地被人从外拍开,只见一名脸含薄怒的少女大步走了进来,“你看不起谁呢!”
大家一眼认出来人就是皇商唐家的大小姐,站在门外边,跟着她而来的人是宁王世子。
这对少年男女焦不离孟,经常看他们一块出现,也不会让人奇怪。
唐心月昂首叉腰,“等着瞧吧,下一次科举临安县必会出一个状元,若是没有,我同你姓!”
她这个怒火来得莫名,很多人都没搞清楚状况。
“心月!”宁王世子忍不住低声唤了她一声,好像对她随意与人立下这样的赌,又焦虑又生气。
“我又没有说你什么不是,干嘛冲我发火呀?”林倩倩嘟囔了一句,身边的人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不要多说了。
唐心月自己的身份并不高,虽是皇商,可毕竟还是属于庶民,但有眼睛的谁看不出这宁王世子喜欢她,看在宁王府的面子上,大家才对她礼让三分,要不然她这个商贾之女哪有底气在她们这些官宦人家面前嚣张。
“反正不许说他坏话,半句都不行!”唐心月娇生惯养一点也不比权贵家的小姐少,家中独生,万千宠爱于一生,难免跋扈娇蛮。
“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林倩倩略显无语。
宁王世子对她们拱手道:“打扰了,我这就带她离开。”
转头又劝唐心月:“心月,她们也是无心的,何必大动肝火,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我母妃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
唐心月看了一眼宁王世子,也没有什么好气,扭头就走。
“正好,我也有事要问问王妃娘娘,为什么你们宁王府的人要对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动手!”
宁王世子长长叹息一声,“我都与你解释过了,真不是有意的……”
两人拌着嘴,渐行渐远。
阮灵萱想到那次在大宝相寺这唐姑娘就拜托宁王世子帮她去讨一书生欢心,两人这次又因为学子吵架,很难不让人想到一块。
“你们可知这唐老爷有意要榜下捉婿,老早就看上了一个好苗子,这个唐心月八成是以为倩倩是说她未来夫婿的坏话,这才气冲冲进来。”刚刚拉住林倩倩的那位姑娘知道一点内情。
“还好宁王世子还讲道理!”林倩倩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惹上唐心月这个麻烦。
“宁王世子人其实很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为何偏偏喜欢唐心月。”
“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吧!”
“青梅竹马就一定会喜欢上吗?这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人,不就和亲生兄妹姐弟差不多嘛!”
“那还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几名姑娘争了起来,阮灵萱肚子饿得咕咕叫,趁此间隙开始横扫桌上的糕点,正当她甜得腻歪了,大饮了口果酒。
几张脸突然齐齐转向她,向她发难:
“灵萱和六殿下也算是青梅竹马,灵萱你会喜欢六殿下吗?”
噗——
阮灵萱猝然听见“喜欢”二字,顿时被口里甜辣的果酒呛得狂咳不止。
“呀,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呛着了吧!”旁边紫衣服的姑娘对她又递帕子,又是拍背,扭头就责备道:“定是你把灵萱吓到了,我就说灵萱才没有喜欢六殿下……她分明是对魏小将军有意!”
阮灵萱边拍着胸口,边点头。
“可是六殿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以前虽然身子弱,还经常生病,可是现在不是好多了,模样也俊逸、才学兼备,灵萱你为什么不会喜欢他?”那姑娘也是不服气,好像非要为青梅竹马争得一条明路。
不喜欢萧闻璟?
阮灵萱愣住了。
脑海里冷不丁回响起萧闻璟那句斩钉截铁的“你喜欢我”,只可惜现在她的面前没有一面墙,无法阻碍四面八方的视线。
“这酒就这么上头吗?灵萱你脸都红成猴屁股了!”
阮灵萱摸了摸脸,是有些烫。
“有、有点上头。”
见阮灵萱呛酒后不舒服,她们也就放了她一马,又开始围绕着唐心月和宁世子这对青梅竹马议论起来:
“你们猜这唐心月要是喜欢上别人,宁世子会不会气疯了?到时候使点手段,不就把他们拆散了!”
“不会吧,他看起来可不像是小人!”
“人不可貌相,表面相貌堂堂,背地里说不定还干那禽兽不如的事呢!”
阮灵萱若有所思起来。
一顿散伙饭,主宾尽欢,每人都喝了不少酒,虽然果酒度数不高,但是量多了还是有些昏沉迷糊。
唐月楼的小二看见阮灵萱走路带飘,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独自骑马回去,这要是半途摔下马,他们可担待不起。
阮灵萱不管不顾,就想骑马回去,可把小二急坏了。
“阮灵萱?”
萧闻璟正出门办事,路过唐月楼看见阮灵萱牵着小石头在和小二胡搅蛮缠。
小二犹如见到救星,请他搭救。
在萧闻璟眼神的迫使下,阮灵萱不情不愿爬上他的马车,一上了马车刚坐下,就对着他语出惊人:
“萧闻璟,你会干禽兽不如的事吗?”
谨言瞳孔猛颤。
见到明显脸上有醉态的少女,萧闻璟也没法把她的问题当做一个正常的问题,迟疑片刻,看着她冷静问:“你是指哪一种?”
第38章 不如
哪一种?
还有更多种禽兽不如的事?
阮灵萱脑袋靠在车璧上, 随着颠簸一撞一撞,晃得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就好像刚搅好的浆糊,迷迷糊糊。
她拧起秀眉, 久久盯着萧闻璟。
酒意刚上了头, 眼神也变得迷蒙,看萧闻璟身上都好像罩着一层柔光, 就像坐在仙山神台之上的神仙一样让人都看不真切轮廓了。
他的回答和他的脸一样含糊, 也不答是与不是, 而是抛出新的问题, 反问起了阮灵萱。
不过阮灵萱向来喜欢开门见山,才不理会他摆出的迷魂阵。
“你答应帮我追小将军的,不是骗我吧?”
“嗯?”萧闻璟眼睛眨了一下,轻笑:“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你要我做的我也做了,我哪里骗你了?”
谨言眼睛骨碌碌转。
这话虽然说的不错,可也要看是往哪边施力, 若力都是反着的, 那还不如不说、不做呢!
不过若是阮灵萱能察觉到这一点, 也不至于还看不出真相, 傻到要请教他了。
果真阮灵萱眨巴着大眼睛,细细回想了一番,露出一个放心了的表情。
萧闻璟说的也没有错。
他的确是对她有求必应的, 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和小将军的几次接触皆不顺利,就好像被下了降头一样。
“你就指的是这个?”萧闻璟问她。
不帮她追魏啸宇就是禽兽不如?
“不然还有什么?”阮灵萱迷糊。
萧闻璟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叹口气, 手撑着额头,“我是不指望你能有多大本事……”
“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别的坏事!”听萧闻璟这语气, 阮灵萱警惕起来。
萧闻璟撩开车帘,视线往外,佯装看起风景,实则是避而不答。
阮灵萱把屁股挪到窗口,挡住他的视线,还拉着他要问个明白,“莫非你把我最喜欢的马鞍弄坏了?”
“没有。”
“那就是给我娘告了我的状!”
“我每次都帮你打了掩护,几时告过你的状?”
“要不然……把我从秋猎名单上除名了?”
“父皇虽命我负责此行的仪仗,可我还没有权利给你除名。”
阮灵萱说一个,萧闻璟驳回一个。
她绞尽脑汁想着萧闻璟还能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可偏偏脑子不灵光,再也想不出来。
忽而间,她想起了宁世子,想到了那些小姐说起宁世子和唐姑娘青梅竹马的感情。
阮灵萱脑袋一歪,唇瓣一张一合,蹦出一句话:
“……你喜欢我?”
视线里一暗,耳畔是车帘落了下来扑出的一阵凉风,萧闻璟的指.尖收回,轻轻搭在了窗台之上。
“这算禽兽不如的事?”
“这个不算,那什么才算?”
谨言已经不敢多待一刻,夺门而出,可就在他掀开车帘的瞬间,一支羽箭擦过他的面颊,夺得一声扎在了车后壁上。
萧闻璟及时偏过头,余光在颤动的箭尾上怔住了须臾,下一刻他拽过阮灵萱的手臂扯到自己身侧,按下她的脑袋。
“有刺客!保护殿下!——”谨言已经冲到外面高呼。
车顶上嘭得一声,好像同时砸下了几块重石,整个车厢都被这股压力弄得左右摇晃,随后几把带着锁链声且寒光闪闪的勾刃刺穿马车上方的顶棚,以及四周的车壁。
“这是?”
阮灵萱半是醉意半是吓傻,人都不知道如何动,全凭萧闻璟拖着她撞开了后面的门,滚了出去。
下一刻车厢被拉得四分五裂,犹如遭到了车裂。
木板、木屑四溅飞射,萧闻璟把阮灵萱护在怀里。
一块飞出来的木板砸到萧闻璟的额头,在他白净的额头上流下灼热的鲜血。
——“殿下!”
萧闻璟抬手碰了碰伤口,刺疼,灼热。
他本想撑眼看清四周的情况,可视野混乱,脑海里还全是嗡嗡的噪音,有些离得很远,有些离得很近。
好像有千军万马正在眼前厮杀,火光熊熊,刀光剑影,高耸的旌旗残破不已,在它的下面已经堆了许多残肢断腿的尸体,可远处仍有许许多多穿着盔甲的人在挥舞枪戟,犹如皮影戏一样呈现在血雾一般的幕布上打斗。
渐渐他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好像百岁老人不甘就死,重重地吸气,重重地呼气,每一口气都让五脏六腑剧烈地收缩舒张。
慢慢的,视线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浓雾一样的昏沉,他能看清近一点的事物,就在他的左手边有一个明显身形娇小的人,手抱着一张断了弦的弓,蜷缩在血污横流的地上,一动不动。
他捂着肿痛的脑袋,踉踉跄跄走过去,越走近,视线越清晰。
膝盖突然一软,他跪倒在地上。
“萧闻璟!你还在发什么呆!快走呀!”
萧闻璟猛然一睁眼,阮灵萱正拽着他的胳膊,想把他往外边扯,但她的力气实在难以撼动相较于她而言已经人高马大的萧闻璟,整张小脸都在用力,咬牙切齿:“你、可、别、晕!”
她酒都吓醒了。
兵刃激烈撞击的声音就在脑后,锋利的剑好几次都险些擦过萧闻璟的身体。
“殿下,快走!”
慎行两手持剑,可以一挡五,他下手从不留余地,所以每次出招都是见血方归,很快就染了半身血。
萧闻璟晃了晃头,好歹清醒了一点,顺着阮灵萱拉他的劲起身,同时手臂一揽,把她罩在自己怀里。
“这里危险,你怎还在这逗留!”
“你刚刚不省人事,刀剑无眼,我怕他们伤到你啊!”阮灵萱被他压着脑袋,看不清前路,只能蒙头随着萧闻璟往前走。
“他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阮灵萱在惊慌之余还喋喋不休,“这可是皇城,什么人敢这样大胆!不要命了!”
“拦住他们!——”刺客冲着他们大喊。
“上马!”
小石头被打斗弄得嘶鸣不断,马蹄来回践踏,处于暴躁而惊恐的状态,好在主人的气息靠近让它安定不少,就没有阻止萧闻璟也跟着上了马。
阮灵萱的马鞍是备着一个人用的,两人共骑相当拥挤,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的好时候。
“小石头,快跑!”
小石头高大强健,光肩高就有普通男子身高,它全速奔驰时无人可挡,这才毫不费力地带着两人冲出了包围。
在盛京城里,弓箭并不好携带和隐藏,因此这些刺杀他们的人都不具备远距离攻击的武器,被六殿下身边的侍卫以及皇城卫兵挡住,无法及时追击。
趁着夜色脱离危险,阮灵萱这才有心情注意到路的两边房屋都十分萧瑟破败,连光都没有亮几间,很显然他们并不在最繁华的朱雀、青龙任意一条主街的范围内。
“我们这是在哪?”
“抱歉,在唐月楼见到你的时候我正赶着去平化街找人,原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现在看来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他原本料想最多扑个空,不曾想对手居然已经到了要和他鱼死网破的地步,要不然他也不会把阮灵萱带过来。
平化街是盛京里的贫民区,堂堂皇子居然会纡尊降贵亲自到这种地方来找人。
“你在找谁?”
“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人,我外祖父的亲信周平。”
若不是因为是周平,一个被归为逃兵并且举国通缉的人,他也犯不着自己亲自来。
“那是谁要杀我们?”阮灵萱伸头想把视线越过萧闻璟的肩头,却被他大手按了回去。
萧闻璟低下头,阮灵萱就在他身前,虽然受了一点惊吓,可还全须全尾,还能絮絮叨叨不停。
刚刚被撞昏厥的那段时间里,他看到的景象像是人间炼狱,真实的厮杀声、真实的血雾甚至他还看见了……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再次坚定,不能把阮灵萱牵扯进来,沉声道:
“放心,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几日过去,盛京城风平浪静,那场混乱都被不动声色地抹去。
就连丹阳郡主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阮灵萱信守承诺,谁也没有告诉,只暗暗期盼萧闻璟真的能处理好。
可是他要如何处理,阮灵萱却是一概不知。
这日阮灵徵来找她,想邀她一同去大宝相寺。
“大姐姐,要不过一段时间再去吧,这几天我总感觉不太安宁。”刚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饶是阮灵萱胆子比寻常姑娘大,也难免要心有余悸一段时间,她既不想陪阮灵徵出门,也不想她单独出门。
“不妨事,裴妃的身体大好,我要去大宝相寺还愿才行。”阮灵徵向来侍神虔诚,即便阮灵萱不去,她也是要去的。
阮灵萱都有些嫉妒了,“大姐姐对裴家的人可真好,就不知道那裴公子究竟值不值得你这样待他。”
“阿爹说过,裴公子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次秋猎他们也会来,你若好奇,可以去瞧瞧。”阮灵徵自己是不好意思专门去看的,告诉阮灵萱也是有一点点自己的私心,要是这个裴公子不好,阮灵萱肯定会一五一十告诉她。
“那我到时帮大姐姐好好看一看!”阮灵萱点头。
不多会,阮灵徵出门去大宝相寺。
也许是因为阮灵萱的那一句“不太平”,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好在去时一路顺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如常乘坐马车去大宝相寺还愿,用过斋饭后才不紧不慢地往城赶。
可偏偏在她放下心来时,发生了变故。
在下山的半道,马车被人拦了下来,家丁女使齐齐尖叫,也阻碍不了一个半身血淋淋的人挑帘闯了进马车。
阮灵徴惊恐万状,却在触及来人眼睛的那瞬又安静下来。
只是依然不解和担忧道:“……大、大殿下?”
第39章 出行
“让你的人闭嘴。”萧宗玮径自闯进来坐下, 手里沾了血的剑也随意丢在地上,哐当一声响,引人瞩目。
他很狼狈, 身上的血污顺着长袍洇下, 在他脚边很快就凝聚了一汪血。
看见那鲜红的颜色,阮灵徴眼睛一跳, 仓促抬眸与萧宗玮对视了片刻, 最后还是忍住惊慌, 没有出言驱逐, 只掀起帘子,伸头往窗外看。
今日天气昏昏沉沉,太阳都被云雾掩盖,大宝相寺的山路上人烟稀少, 此时外边除了阮家的四名家丁护卫之外再无他人。
事发突然,家丁们没有及时阻拦下萧宗玮,眼睁睁看见他提着血淋淋的剑进到车厢。
此刻他们都拔剑对着马车, 神情紧张, 随时戒备, 可里面没有意料之中的混乱, 就好像那个可疑的人只不过是进去和他们的姑娘打声招呼罢了。
阮灵徵平静地安抚他们道:
“无妨,是我认识的人。”
听到她发话的家丁们才半信半疑地收起武器,阮灵徵放下车帘, 对着萧宗玮欲言又止。
萧宗玮低头看了眼伤口,明白她的顾忌,低声道:“放心吧, 我手下的人把他们都引走了,你们不会有危险, 我只是想借你的马车回城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灵徵不是怕被他的事牵连,只是她不想关心萧宗玮具体在做什么,又惹了什么人,只是看见他肩膀上血流如注,一支断箭触目惊心地扎在他的左肩胛骨上,他伤势不轻。
可偏偏伤者本人还能够面不改色,就好像不知道痛一样,又或者压根不把这当一回事,只是往后靠着摇晃的车壁,微闭上目,“有水么?”
阮灵徵示意自己贴身的女使小蝶倒一杯茶给他。
小蝶哪里见过这样的血淋淋阵仗,加上对方又是恶名在外的大皇子,手抖得不像话,还没递过去,半杯茶都抖了出来,撒了一地。
阮灵徵只好从她手中轻轻拿下茶杯,重新倒满了,亲自送到他手边。
萧宗玮一口就喝完了一盏,示意阮灵徴再倒。
阮灵徴干脆把茶壶都拎了过来,整个端给他。
“殿下你的伤……”
“死不了。”萧宗玮勾了勾唇角,把一壶茶都喝光了。
阮灵徵考虑了片刻,还是轻叹了一声,劝道:“殿下还是莫要再偏执行事,损人不利己,并非长久之法。”
“我从不求长久之法,我只想要一时的畅快。”萧宗玮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勃勃,目光炯炯地盯着阮灵徵,“历代帝王都想拥有千秋万代,可世上又何曾有一人如常所愿,所以我为何不能只求眼前的快乐?”
小蝶瑟瑟发抖,情不自禁地往阮灵徵身边又靠近了些,生怕眼前这个人疯起来,会做出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情。
他只求眼前快乐,那岂不是更容易不管不顾,万一玷污了小姐名节……
小蝶不敢想。
阮灵徵是知道。
倘若萧宗玮会听人劝,他们之间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她只能无奈地低下眼睛,佯装休息,不再做这些无用功。
马车里再没有交谈的声音,只有有序的马蹄声和不疾不徐滚动的车轮声碾在林间的碎石头路上,发出一些稀碎的声音。
就当阮灵徴盼望着快点进城,把萧宗玮送到合适的地方,她仁至义尽就好。
可没过了一会,有人骑马从后面赶上来,还好巧不巧拦下了她们的马车。
“里面可是阮家的姑娘?”
阮灵徵一听来人竟是锦衣卫的冯同知,情不自禁地看向萧宗玮。
这人和大皇子向来不和,若是被他看见大殿下受伤,还藏身在她阮家的马车是,不知道会惹来什么后果。
但是不回答也是不行,外面是阮家的家丁,马车上还有阮家的标识,再加上不少人都知道今日阮家出门去大宝相寺的姑娘只有她。
这个有点死脑筋,爱刨根问底的同知大人绝不是好打发之辈。
“是我。”
外面的人停顿了片刻,“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阮灵徵一愣,还以为是外面的家丁泄露了,慌忙揪住了膝盖上的裙料。
“还恕在下冒犯,听闻附近发生了命案,担心姑娘安危,若是姑娘无事,不妨出来一见……”冯同知一路追着血迹而来,又发现阮府的马车和血迹混在一起,随行家丁的神情又比较复杂,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很难不怀疑现在马车里的阮大小姐是被歹人挟持。
“我……我无事。”
冯同知从马上下来,手按在佩刀把柄之上,慢慢走近马车。
萧宗玮斜睨着随风轻荡的车帘,神情阴鸷。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已经连滚带爬地逃了下去,这更加让冯同知起疑。
小蝶紧张地握住阮灵徵的手,大气也不敢出,她现在害怕的并不是大皇子萧宗玮,反倒是外面那人若是见到已有婚约的姑娘和外男在一起,传出去会令家族颜面尽失。
阮家大爷严以律己,同样对姑娘也相当严苛,只怕不会轻易饶恕。
萧宗玮弯下腰。
阮灵徵一看他的动作,顿时猜到他的用意,惊呼出声:“不要!”
可是萧宗玮的手已经握住了刚被他随意扔在地上的剑,用力往外面一掷,锋利的剑瞬间穿透车帘,噗嗤一声,刺进意图上前探查的冯同知的胸膛。
猝不及防。
“死、死了……”家丁在外头惊慌失措地喊。
阮灵徵冷汗转瞬就落了下来,同时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却在下一瞬被萧宗玮温柔地扶了起来,他抚着她细软的乌发,低头在她耳边道:
“你看,我喜欢你这件事,从来不会成为你的困扰。”
钟粹宫。
午后的风从窗洞穿了进来,翻起了压在纸镇下的一叠宣纸,呼啦啦的声音就像是旗帜被狂风卷起。
呼——
他的呼吸好像是锻造兵刃的匠人拉动着沉闷的风箱,一声重过一声。
耳蜗里的嗡鸣,胸腔里的心悸,都让人举步艰难。
可他还是一步步走向蜷缩在血水当中的少女,她静静地抱着残破的弓,就好像是婴儿抱着心爱的玩具,沉入了甜梦。
轻轻拂开她脸颊上散落的发丝,一道细长的伤疤从她的眼尾划向耳垂,看疤痕的深浅,这道伤口也有两三年之久。
然而重点却不在这道伤口上,而是在他的手指下,她的皮肤——
“殿下!”
萧闻璟猝然惊醒,谨言担忧地望着他。
“殿下,快要下雨了,风凉,在这里睡久了可是会病的。”
萧闻璟下意识望向窗外,天上乌云密布,隐隐约约还有雷电闪烁,仿佛有一条电龙在墨染云海里翻涌。
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让自己因为梦而起伏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是有消息了吗?”
“大殿下的人拼死相护,大殿下身中了一支箭仍逃脱了,我们的人按计划且追且避,有人伤重,并无死亡,也算是幸运……”谨言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过,据他们描述,大殿下力大无穷还不知疼痛,让他们难以抵挡,十分奇怪。”
好在六殿下从未期望他们这些人能够把大殿下斩杀于剑,他们的这次行动更多不过是代表着一种反抗与挑衅。
以战止战、以暴制暴,从来不是萧闻璟口头说说的。
萧宗玮既然对他下手,萧闻璟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至于他的力大无穷和不畏疼痛。
萧闻璟知道那都是血枯虫的“功劳”。
只可惜田婕妤是后妃,他不好自己处理,告诉皇后其实也并非想要田婕妤的命,只是想要萧宗玮知道自己的病。
可现在看来,萧宗玮即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会把皇位拱手相让,他们势必还要硬碰硬。
而最好的机会莫过于秋猎了。
酷暑已过,翻过天山的第一缕风不但带来了秋意,还带来了前线战败的军情。
北虏的王庭发生了大变故,年轻且好战的亲王毒杀了可汗,成为了新的可汗,第一件事便是重整旗鼓,向大周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其次还厚颜无耻地向大周提出和亲。
毕竟安宁长公主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没准哪天就看不见东边的太阳。
大周派公主和亲,会携带大量的牛羊马匹以及珠宝布娟陪嫁,那可是一大笔财富。
显然易见,这位意气风发的可汗也想学他的先辈,用几场胜仗威胁大周,促成这笔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的买卖,甚至为表诚心,还趁热打铁地派出了使者,一同参加大周的秋猎。
而这使者的人选正好还是与贤德皇太后血脉相连,安宁长公主的孙子,让顺天帝想要刁难或者伤害也要掂量一下他嫡母贤德皇太后的心情,可不是用心良苦。
虽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可是魏家军败了,魏啸宇心情很难好起来。
在魏大帅给他的家书里并没有详细描述前因后果,只简略说他大哥受了伤,暂不能再上战场,具体伤势多重,提也未提,这让魏啸宇忧心如焚,恨不得马上赶回到军营去,而不是跟着皇帝,去参加这劳什子的秋猎。
可阮灵萱并不知道这么多内情,在随着大队赶路的途中,还一路呼朋唤友,和章元昆等人比试骑马、射箭,两帮人是势均力敌,互不谦让,打得乌烟瘴气,丹阳郡主都管不过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这让阮灵萱越发胆子大起来,有时还会干脆脱离队伍一段时间,去往沿途一些风景圣地赏景,阮灵萱邀请魏啸宇一同,可魏啸宇兴趣缺缺,接连拒绝,让阮灵萱心里七上八下。
“小姐,你为何都不找六殿下了?”看着阮灵萱接连碰了软钉子,云片都忍不住问。
虽然她喜欢魏小将军,可是六殿下不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云片不知道她为什么最近有点躲着六殿下的感觉,还以为他们这对“好朋友”是出了什么误会。
“他很忙,哪有空陪我。”阮灵萱理所应当地道。
“你都问了魏啸宇五回,一次都未问过我。”忽然萧闻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怎知我没有空?”
阮灵萱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地转过脑袋,“……你、你怎么这么清楚?”
第40章 比试
不怪阮灵萱吃惊。
萧闻璟这几日忙前忙后, 小棉花都给他跑出了小脾气,累得够呛,体谅他忙碌, 阮灵萱又怎会用自己的事情去烦扰他呢?
“我要负责父皇乃至所有皇亲安全, 你自然也是我负责的一部分。”
阮灵萱轻轻“哦”了一声,悔改没瞧见多少, 只有一种被抓住小辫子的微窘, 背着手晃了晃身子, “我知道分寸的, 肯定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萧闻璟望着她并不尽信。
恰好旁边一名皇家禁军侍卫拿来一本册子供他查看,他领着阮灵萱往旁边走了几步,就当着她的面翻了起来,一一细说:“这才六天, 你就离队五次,与人骑射比试四次,这般有精神, 倒不如随军急行……”
话还未说完, 萧闻璟自己就先打住了。
那个接连做过几次的“梦”, 让他对于战场不得不介意起来。
“你也觉得?我外祖父也说过同样的话!”阮灵萱不知萧闻璟的心事, 反而像找到了知音,又高兴起来,指着自己眉飞色舞道:“就我这骑射水平, 不比一个百夫长差吧,若是有机会,我也能一样建功立业!”
她还很骄傲。
萧闻璟“啪”得一下合起册子, 有种难言的心烦意乱,沉声凝眉道:
“战场凶险, 不是可以玩闹的地方。”
“我没有当是玩闹,我是认真的,你不是说过保家卫国不分男女吗?为什么就说我是玩闹的?”阮灵萱还不服气,提醒他:“我记得很清楚,你别想抵赖!”
萧闻璟没想抵赖。
说不分男女之时,是本心,说“玩闹”却是私心。
世上或有了不得的女将军,可他也不希望是阮灵萱。
“战场不是比试,是要杀人,你连只兔子都不敢射死,还说不是当玩?”
阮灵萱一时语塞。
她一个小姑娘,即便再厉害,突然要她去杀人,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萧闻璟又语重心长道:
“这次秋猎除了大周的人,还有北虏的使者,他们来者不善,所以你切不可以胡来乱跑,若是惹上什么事,让自己身处险境,那当如何?”
“你不是参加过这一次的秋猎么,他们会做什么你还不是一清二楚?”阮灵萱见旁边没人,也不顾及说出口的话。
“以前发生的事情未必都会发生,以前未发生的事情也未必不会发生。”萧闻璟本是要说服阮灵萱,可是自己却先为这一句话怔了须臾。
因为上一世的经历,他能够有意规避掉许多对他不利的事情,也能提前解局、排除麻烦,可有些事虽不是按着正常的时间或者一样的轨迹进行,但隐隐也有走向统一结局的倾向。
就好比田婕妤,即便没有他传信给了沈皇后,上一世的她也会死,可是加入了他的参与,也没有改变掉她的结局。
甚至一些他有意想保下的,又会以别的方式落进别的危险,殊途同归。
“如今陛下只剩下一位公主,他们要公主和亲就是冲着燕书来,既然我们能改变其他的事,那能不能不要让燕书嫁给那些蛮夷。”阮灵萱想起这件事,替她的这位好友担忧,她这频繁的离队也有是带着萧燕书散心去了,可是这件事总是要面临,但她却暂时没有解决方法。
“他们早已背信弃义,就连安宁长公主在也无济于事,如今又为何还要大周嫁公主过去!”
“当初太.祖南征北伐,驱逐北虏、制衡南夷,国力消耗殆尽,已是强弩之末,为百姓能够休生养息方采用和亲之策,这位新上任的可汗想要比肩先可汗的战绩,所以才以和亲的方式逼迫大周承认他的正统。”
对于大周来说,区区一人能换取千万人的太平是很值得,可对于那一人而言,却是彻骨冰寒。
而对于北虏而言能让大周送公主与财帛,无疑不是有让大周低头让步的意义。
阮灵萱虽然明白,却也很难赞同。
“反正这次要想办法,不让萧燕书和亲。”
萧闻璟还未答。
“阮灵萱!——”远处有人挥着手在喊她。
阮灵萱马上知道是他们约好了要趁着队伍休整的空隙去看不远处的七彩仙女池。
她挥手回应,“就来——”
余光一瞟,萧闻璟还站在旁边看着她。
阮灵萱想到他那么计较那五次,就问道:“我要去看仙女池,你去吗?”
“不去。”
“?”
“我没空。”
阮灵萱无法理解:“那你还让我问你?!”
“我去不去和你问不问我是两回事。”萧闻璟慢条斯理道,低头看了她一眼。
“魏啸宇不去,你不是照应问了他?”他一顿,强调:“五次。”
阮灵萱:“……”
他真的很怪欸。
三日后,大部分队伍抵达猎场。
这个伊佃猎场位处天山山脉以南,曾经一度是北虏的领地,被建武帝打下后就成了大周的马场,为大周的骑兵源源不断输送着健壮的军马。
如今正值夏秋交替,猎场里的牧草逐渐枯黄,远处的林子也绿叶换红妆,犹如天边的火烧云,红艳艳的连成一片。
顺天帝领着几人正在刚搭建起来的看台上观赏眼前这壮丽的美景。
一支队伍越过天山,在大周军队的挟护下疾驰而来,进入围场。
他们穿着带有毛领的戎甲、头上戴着青铜鹰盔,衣服上还挂着铜牙、彩石等装饰,与大周人的服饰截然不同。
这是北虏的使团,由现今大可汗的侄子,前可汗之子卓尔亲王带领着。
这位二十来岁的卓尔亲王有一半周人、一半北虏人的血统,所以他既有深目高鼻的特征也有大周人的黑发黑眸。
他大大方方站在顺天帝的面前,把手成拳,抵在左胸上,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北虏礼节:“小王卓尔携宝嘉郡主见过大周皇帝。”
站在他身边还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北虏姑娘,眼如琥珀,唇似染朱,长得十分漂亮。
不过比起卓尔亲王礼节周全,这位宝嘉郡主就颇为傲慢,面对皇帝也不发一言,只草草随着卓尔亲王行了一礼,好像是不情不愿来到这里。
顺天帝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把头偏向一侧,介绍自己身边的人,“这位是贤德皇太后。”
卓尔亲王目光凝视着她片刻,屈膝道:“卓尔见过贤德皇太后。”
“快快起来。”贤德皇太后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亲眼见见自己女儿的孩子,企图在这个陌生的孩子身上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只可惜她连自己的女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看这个孩子也毫无感觉,但想到两人血脉相连,还是感觉到了亲切。
“我听你母亲在信中提前过你,说你能写的一手好字,也熟读故典诗文。”
面对慈祥的皇太后,卓尔亲王态度更温和,耐心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母亲说过,无论身在何处也不能忘记父母的教诲,所以她将自己所学的东西都尽数传授于我,望我不要忘记这些宝贵的财富。”
贤德皇太后连连点头,眼含薄泪。
她费尽心血教育出来的孩子,哪能不心疼。
被冷落在旁的沈皇后抽空看了眼沈贵妃,见她还是一副懒洋洋、凡事不争的模样就恨得牙痒痒。
若她不争,六皇子萧闻璟又怎会变得如此拔尖,样样都要和她的萧宗玮抢,那些心机手段,定然是她传授的!
萧燕书扶着贤德皇太后,面色苍白。
皇太后心疼亲女儿,连带着对这个不曾谋面的外孙爱屋及乌,顺天帝又是孝子,到时候这个卓尔亲王再提出和亲一事,还会有谁来保下她?
想到这里萧燕书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本想着趁人没看见,赶紧擦了去,不曾想有人一直盯着她。
宝嘉郡主故意开口:“你就是七公主吧!”
她的大周话说的不太标准,带着一点口音,但也不妨碍她的嗓音十分清脆,就好像她额箍上的宝石撞在一块的响声。
萧燕书一惊,来不及擦掉眼泪就被七八双眼睛齐齐注视,顿时脸色又红又白。
贤德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像是没有看见她的失态,“这是燕书,大概比宝嘉郡主小一些,是个乖巧的孩子。”
“好呀,原来是个妹妹。”宝嘉郡主高兴地拍手,昂着头对着顺天帝道:“大周皇帝,我们到猎场上来不是要骑马比试的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宝嘉。”卓尔亲王拧眉,想要制止她的无礼。
“无妨,郡主说的对,既来了猎场就是要骑马射箭的。”
“没错,我想和大周的公主比试比试,看看是我们北虏的马快还是大周的马快,是我们北虏的箭准,还是大周的箭准!”
虽然她的语调奇异,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这个宝嘉郡主好大的口气,竟是想要以此来压过他们一头。
萧燕书不擅骑射是众所周知的,如今被这个宝嘉郡主盯上岂不是要丢了大周的颜面。
“书儿,既然郡主有心切磋,你就去吧。”顺天帝斜睨萧燕书一眼,语气慈和,可神情却并不松快。
萧燕书想到他的严厉,脸色更白了。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希望自己表现好还是不好。
卓尔也不能随时跟着宝嘉郡主,因为贤德皇太后还想同他说说话,只能无奈地目送她趾高气扬地跟着一群大周人离开。
萧闻璟因为巡查迟到了片刻,听侍从说起宝嘉郡主把七公主带去比试一事,暗暗蹙眉。
宝嘉郡主的骑射水平如何他不知晓,但是萧燕书的水平他相当清楚,远远不到能与人比试的程度。
“慎行你去看着七公主。”慎行的武功好,可以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保萧燕书周全。
慎行迟疑了片刻,还是领命离去。
萧闻璟又问侍从,“阮六姑娘呢?”
萧燕书出这样的事,阮灵萱居然没有出现,实属不正常。
“好像是和章公子他们还没赶上来。”这侍卫很欣赏阮灵萱,怕萧闻璟会怪罪,主动帮她解释:“都是那北虏的人来的太快了,几乎是陛下一到他们也跟着到了,让人没有防备!”
萧闻璟思忖了须臾,“去找到她,告诉她七公主的事。”
宝嘉郡主还带着十来个平日里陪她玩耍的少年少女,他们簇拥着她,叽里咕噜讲着北虏的话,一起从萧燕书的面前经过。
萧燕书听不懂,可是能感受到他们眼神语气里的嘲笑。
“公主,别怕,我们陪着你呢!”
北虏人在这里,大周的贵女公子们就空前团结,与他们行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同仇敌忾。
萧燕书眼圈还红着,抽了抽鼻子,看着自己刚换上的骑装,十分难过,“我想先一个人静一静。”
“那我们先去看看场地准备的如何了,免得让那群北虏人做了手脚。”
萧燕书坐在帐子外的木桩上,抱着弓点点头。
等人走光了,她就悲从心来。
她待会就要丢人了。
“你就这么怕和那郡主比试?”身边忽然落下一人,哼道:“那我帮你杀了她,你就不用比了!”
“万万不可!”萧燕书吓得一咯噔,抬起头,看着许久不见的青年,又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虽然知道他一直跟着六皇兄,但是赶路这么多天都没怎么见他露过脸,还是像从前一样神龙不见尾。
“殿下怕你被那郡主伤了,要我来看着你,我看不等你上去比试,你就要在这里用弓弦把自己吊死了吧?”
萧燕书红着脸,“你、你别胡说,我贵为公主,怎能如此没有骨气,不战先怯!”
“呵。”慎行一眼就能看穿她的逞强。
刚刚还在偷偷掉小珍珠,现在又想起自己是公主,要坚强了?
“我只是怕丢了父皇的面子,丢了大周的面子……”萧燕书把脸靠在弓上,叹气道:“早知道我就和灵萱一样好好学骑射了。”
“阮灵萱背不出诗词来的时候都没有像你这样掉眼泪,你射不好箭又哭什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慎行抱着双臂,并不在乎,但是看着萧燕书眼泪又要掉下来,又皱眉道:“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在后面帮你!”
萧燕书噗嗤一声笑,擦了擦眼泪,“谢谢你,慎行。”
慎行看了她一眼,又别过头去。
“我是公主,就要堂堂正正的。”
就算是输也是堂堂正正。
整顿好了心情,萧燕书背着弓往比试的场地去。
那边热闹的欢呼声不断。
是北虏的少年少女在给宝嘉郡主喝彩。
至于大周的这边则可以说是灰头丧气,毫无斗志。
“七公主来了?”宝嘉郡主弯眼一笑,忽然把搭箭的弓移了方向,对准了萧燕书,一松手就放出一箭。
这位郡主对她的箭术应当是相当自信,不过萧燕书并不知情,顿时两眼圆瞪,一声惊呼还卡在嗓子眼里,箭簇转瞬即至,慎行伸出一手,箭就牢牢停在萧燕书的右侧偏前的位置,只剩下尾羽还在震颤。
“你好无礼!居然敢对公主动手!”有人立刻嚷了起来。
这还是在大周的国土上,这帮北虏人太嚣张了!
“开个小玩笑,放心好了,我的箭术伤不到公主!”宝嘉郡主理直气壮,还故意道:“难道堂堂公主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萧燕书余光看着被慎行抓住的箭,脚都快要软了,但是宝嘉郡主说的对,她不能没有勇气,不能让北虏的人看见一个被吓趴的大周公主。
她深深吸了口气,握紧手里的弓,“郡主好箭术,只是箭不该往人身上射。”
“在这里是不该,可是在战场上就该往人身上射。”宝嘉郡主把弓斜握在手上,意味深长道。
萧燕书脸色微微发白。
知道他们这里要比试,皇帝后妃乃至一些大臣都纷纷从营帐里出来,渐渐汇聚到准备的场地上。
“殿下,我看公主快要撑不住了,这个郡主娇纵蛮狠,公主哪里是对手……而且我还怕……”谨言担忧地看着七公主旁边的慎行,就怕他一个不高兴会拔出刀。
“岂有此理,这里岂是他们能放肆的地方!”魏啸宇也愤愤不平,若不是对方是个姑娘家的,他不好出手,现在只怕已经拍马上前。
“不急。”萧闻璟拦下他们两人。
“皇帝陛下,我这堂妹最是顽劣,若有冒犯,还请宽恕,回头我定会好好管教她。”卓尔亲王适时开口,可口里说着管教却还加了一个“回头”,意思是现下他是不会去管教的,还堂而皇之请陛下宽恕她的无礼举动。
顺天帝微微扯开唇角,“无妨。”
贤德皇太后担忧地看着萧燕书,低声吩咐旁边的嬷嬷,“去告诉书儿,让她切莫逞强,不要伤了自己。”
远边轰雷声由远而近,一群黑点逐渐转大,是一群马奔至。
几人骑马从人群中纵出,迎着那马队而去。
“什么人?”宝嘉郡主在马上远眺。
忽见那奔来的马队里一人一骑飒沓如流星,疾驰而出,刚看清来人样貌,一支箭就冲着她破空而来,尖锐的尾哨声让宝嘉郡主都花容失色。
还未及反应,箭擦过她握在手里的弓,夺得一声钉在她身后的靶子上。
差之分毫就要伤到她的胳膊。
卓尔亲王蹙眉走出一步,忧虑道:“宝嘉!”
丹阳郡主立刻越众而出,连忙向顺天帝告罪:“陛下,都是小女刁顽,不知分寸,等臣妇下去狠狠责罚。”
顺天帝唇角慢慢勾起,笑道:“无妨。”
卓尔亲王看了眼皇帝,暗暗咬牙。
宝嘉郡主侧头看了眼靶子上的箭,气鼓鼓地扭回头。
一匹膘肥的黑马驮着一位红衣耀眼的少女,神采飞扬地横马在她们前方,在她身后陆陆续续跑马上前一群少年男女,皆跨着高头大马,手持长弓,背着箭篓,朝气勃勃。
“想与我大周公主比试,先过我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