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萧淮川眸光沉沉, 微微颔首道:“自然,母后的诗稿不能就此埋没,它定会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他说完这句对文淑皇后的承诺后, 缓缓将视线看向一旁的贾敬,眼神之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萧淮川薄唇轻启,缓声道:“然而, 此时此刻并非是良机。”
贾敬点着头, 他明白, 只要天丰帝仍在位一天, 那么文淑皇后遗留下来的这份诗稿及心得便不能轻易拿出来示人。
只有待萧淮川坐上那个位置后,才有可能。
而贾敬重来一世的目的,就是助萧淮川渡过宫变一劫, 安稳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就算让他会倾尽所有。
可头点到一半, 贾敬忽的顿住,萧淮川和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知晓天丰帝在的时候,这诗稿绝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倘若天丰帝不在……
思及方才萧淮川话中的暗示, 贾敬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跳动着。他意有所感地对上萧淮川的眼眸,话在嘴里饶了几圈, 犹豫片刻, 还是试探着问出口:
“淮哥, 莫非你的意思是……”
贾敬的话起了个头后, 便戛然而止, 反而是抬起手来朝上指了指。
他向上指的便是那处高位, 是那把象征尊荣和权势的龙椅。
贾敬定定地凝视着萧淮川, 紧张的心如狂奔的野兔, 不断跳跃, 与萧淮川如此直白地谈论这般敏感的话题,于他而言,尚属首次。
若是以往,但凡贾敬稍有提及此类话题之意,萧淮川多半会让他“慎言”,嘱咐他“不得妄言”。
然而这一次,萧淮川仅仅是稍稍垂眸,先是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他既没有急着回应贾敬的试探,也未曾多做任何解释。
沉默片刻后,他冷然开口道:
“想当年,他为了登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不惜巧言令色哄骗母后,最终还辜负母后,毁了她的心血,令母后郁郁而终。”
萧淮川眼眸眯起,“我如今身处储君这个位置,也早已经没有可退之路。”
“他既然那么看重座下那把椅子,我便偏不如他的意。”
萧淮川说着,抬起眼眸,直直地望向贾敬,“阿元应该也感受出来,他这些年怪异的态度了吧?”
贾敬的手随着萧淮川的话,猛然一颤。他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不仅贾敬看的出来,朝野上下许多人都能瞧得出来。
天丰帝既放心这位办事稳妥的太子,不断将手中的要事交于他处理,萧淮川储君的位置看似安如泰山。
可天丰帝又将其余成年皇子留在京中,不令其前往封地尊养,而是让他们进入朝堂,分担要事,以此来牵制萧淮川这位储君。
磨刀石磨刀,却一时让人分不清,谁是刀,谁是石。
这样的举动,也让许多有小心思的人蠢蠢欲动,总想要搏上一搏。
萧淮川冷笑:“我们这位圣上,自觉棋艺了得,普天之下,皆于他的棋盘之上,而他最看重的,便是他手中的权柄。”
贾敬默然,经历过上一世的贾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位天丰帝是多么宝贵他手中的权柄。
就算三皇子萧淮泽当上新帝,天丰帝成为太上皇后依旧不愿放下他手中的权力。
只是贾敬没想到,萧淮川居然真的将这些事看的真切。
贾敬眼眸里闪过的惊讶被萧淮川迅速捕捉,
萧淮川扯了扯嘴角,神情似笑非笑:“阿元不会以为,我当真与他父慈子孝吗?”
“且不说他对母后的所作所为,你以为,他就真的愿意我待在这个位置上吗?”
天丰帝对这位长成的太子,早已经满怀忌惮,所以他顶着御史雪花般的奏疏也不给萧淮川赐婚。
无论哪位能配上太子妃之位的世家贵女,他都不愿意,他怕。
所以只能是天丰帝的母家,张家最是合适,有尊名却无实权,还天然站在天丰帝这里。
至于天丰帝为何不效仿太祖皇帝,直接从平民中选妃,这便要看他为萧淮洵和萧淮泽定下的亲事了。
一个是大理寺卿严峰,科举入翰林的清流代表;一个是皇室宗亲,老成王,用皇子的婚事将清流文人和宗亲稳稳绑在一起,又能助长这些人的野心,来牵制萧淮川。
这便是天丰帝想出的平衡和拉拢之法。
如此一来,太子妃的身份又怎么能比这二位王妃差呢?
话中讽刺意味十足,这话若是被其他人听见,定然是要大骂萧淮川大逆不道。
贾敬也没想到萧淮川会说着这样的狂言,愣怔地望着萧淮川,“淮哥今日怎么想起与我说这些。”
萧淮川想起自己前些日在贾敬床前许下的诺言,“我大概,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只有他强大起来,他才能护着想要护的人,才能完成母后未完成的遗愿。
原本他只想徐徐图之,慢慢布局,可眼下的情况,他有些等不及了。
而且,萧淮川总觉得,有一道莫名的情绪要从他的心中破土而出。
“阿元可是被我的话吓着了?”萧淮川凤眸轻轻一抬,望着贾敬。
贾敬摇了摇头,下意识稍稍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轻声道:“淮哥以前,甚少与我说起这些。”
萧淮川见状,伸手拎过茶壶,倒了一杯茶,顺口答道:“阿元如今已经进入翰林院当值,不再是孩子了。”
他说着,视线又落在了贾敬身上的衣袍上,自己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也不显得大了。
不仅如此,这些时日发生的一些事,贾敬都处理的极好,让萧淮川不得不接受,跟在他身后护着的小孩,长大了。
“既然如此,我该让阿元知道,我如今是怎么样的一个处境。”
萧淮川将倒好的茶递到贾敬手中,手指轻轻与贾敬的指腹擦过,目光定定地看着贾敬。
被萧淮川这样看着,贾敬下意识捏紧了茶杯,杯壁传来的温度因紧紧贴着,带来微微刺痛。
贾敬眨了眨眼睛,抬眸便对上萧淮川灼热的目光。
萧淮川在等贾敬的回答。
他将他的处境说与了贾敬听,他的储君身份并不是如面上那般安如泰山,反而危机四伏。
贾敬端起茶杯,将萧淮川递给他的这杯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他放下茶杯,再次看向萧淮川,“淮哥都想好了?”
萧淮川目光移都未移,“我今日将这些告知阿元,自然都已经想好了。”
贾敬弯了弯眉眼,“既然淮哥都已经想好,我自然跟随。”
萧淮川虽然心中已经猜到贾敬会说什么,可真当亲耳听到后,他心中依旧是忍不住的喜悦。
他也怕贾敬知道他大逆不道的心思后,会怕的远离。
自古夺嫡之路,不成功,便成仁。
“当真?”萧淮川努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贾敬被萧淮川的模样逗笑,“全京城,谁不知道我是你的人?”
“我还有反悔的机会吗?”
萧淮川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贾敬便又补了一句,将他的话打断。
“就算你逼我,我也不走,我还指望淮哥一直罩着我呢。”
贾敬似玩笑般说着话,他自己心里却清楚,这些话是几分真。
萧淮川深深吐出一口气,似是感慨道:“阿元,我没想到,我的坦白,会这样顺畅。”
贾敬手指轻轻抚摸着杯壁,垂眸,“淮哥也说了,我是你的知己。”
贾敬曾经一度以为,萧淮川因着他和天丰帝的父子情谊,看不透这些,因此也从未在萧淮川面前提过,怕萧淮川与他生出间隙。
即便他心中早已经提防起天丰帝来。
可今日萧淮川与他说的这些事,这些话,彻底颠覆了贾敬先前的认知。
萧淮川与天丰帝之间居然有这么多的隔阂和恩怨,萧淮川也早已经看出了天丰帝的心思。
只是萧淮川将这些事都藏的极深,贾敬自诩与萧淮川一起长大,最是亲密,可若是萧淮川今日不与他说,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些。
上辈子不就是吗?
贾敬瞳孔骤然一缩,是啊,上辈子。
萧淮川若是真的将这一切看的透彻,上一世又怎么会被那样拙劣的计谋害得身死?
他好似毫无防备,毫无挣扎。
这里面定然还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贾敬想要质问萧淮川,可这一世的萧淮川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他眼中的惊慌太过明显,萧淮川压着眉眼关心问道:
“阿元在担忧什么?”
贾敬心中已经乱成了一团,他迫切想要问,可这一世的萧淮川,怎么可能答的出来?
他慌忙的垂下头,只是随口道:
“只是担心他对淮哥有什么不利。”
贾敬口中的“他”,不言而喻。
萧淮川嗤笑,答了句,“若是有可能,他定然想要废了我。”
“奈何,他废不了。”
“砰!”
一声巨响,茶杯被砰翻,于桌上掉落,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阿元,你有没有事?”
萧淮川也顾不上刚才的话,眼眸紧张地看着贾敬。
贾敬嘴唇嚅嗫,手指颤抖,说不出话来。
萧淮川倾身看去,就对上贾敬那双满是恐惧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也算说开了吧……嘿嘿嘿
至于感情方面嘛,小萧这个窍,才冒了个土。,感谢各位小伙伴的追更呀,爱你们哦!!我会努力更新的!上一世结局的迷雾真相后面也要慢慢揭露了。
第62章
萧淮川的话勾起了贾敬内心最恐惧的回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下意识咬紧了颤抖的唇瓣。
贾敬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一世的情绪。
年底宫宴那日,萧淮川被陷害巫蛊之术,天丰帝大发雷霆, 将萧淮川囚禁于东宫之中,紧接着,他听到消息, 匆匆忙忙混进了东宫, 想和萧淮川见面, 弄清楚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又需要怎么做,才能帮到萧淮川。
可谁知道,他刚进了东宫, 还未和萧淮川说上话, 神宫监的掌印太监王定便带了一群人冲进了东宫。
萧淮川怕贾敬被人发现,让身边的暗卫护着贾敬先躲入了柜中。
之后,贾敬便看着王定是怎么指鹿为马,将那能灼烧肺腑的丹药硬塞到萧淮川的嘴里, 扬言太子殿下沉迷于丹药,不幸薨逝。
贾敬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 耳边轰鸣作响, 他看着萧淮川满脸痛苦的倒下, 身体抽搐后, 逐渐变得冰冷、僵硬。
萧淮川在疼, 他一定很疼!
贾敬拼命的地朝前伸出手去, 却什么也够不着, 抓不住, 他无能为力。
压抑在心中的悔恨和绝望瞬间涌出, 如潮水一般将贾敬彻底吞没,恐惧与痛苦席卷了贾敬全身,他用力捂着胸腔,里面是钻心止痛。
他救不了他!
贾敬浑身颤抖,身体不自觉地蜷缩,额头上如露珠般的冷汗层层冒出,浸湿了他鬓角的发丝。
“阿元,阿元,你怎么了?”
萧淮川见贾敬这样痛苦,焦急地呼唤着,长臂一揽,一把将浑身发抖、蜷缩身体的贾敬揽入怀中。
贾敬紧闭着双眼,面如金纸,他的手指紧紧抓着衣服的胸襟,力气大到手指骨节根根泛白,肉眼可见的痛苦。
萧淮川的手有些无措地悬着,不敢去触摸一直哆嗦的贾敬。
他紧紧拥着贾敬,连忙问着,“阿元,你可是胸口疼?”
难道是阿元先前从山崖下滚落的伤还未好全吗?
见贾敬好似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两人之间就仿佛隔了一层天幕,萧淮川的脸色更加难看。
萧淮川一手揽着贾敬的肩膀,一手环着贾敬的腰部,准备将人横抱起来去看大夫时,怀中的贾敬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左冲右撞,萧淮川怕将贾敬摔着,只能将贾敬抱地更紧,顿在原地没有动。
“疼……好疼……”贾敬在满脸不安,在萧淮川怀里喃喃自语,声音里透出一丝哭腔,夹着痛苦。
“哪里疼?”萧淮川一听贾敬念叨着疼,凤眸里闪过焦急和心疼,“阿元,告诉我,哪里疼?”
贾敬好似听到了萧淮川的声音,缓缓睁开双眼,原本透亮的桃花眼此刻灰蒙蒙一片,没有往日的神采。
下一瞬,他原本四散的眸光聚在了萧淮川的脸上,贾敬松开扯着胸襟的手,一只手紧紧揪住萧淮川的衣衫,一只手抚摸上了萧淮川的脸。
他像是看不清,向前伸长了脖颈,凑到萧淮川的面前,鼻尖与萧淮川碰到了一起。
贾敬粗喘着气,温热湿润的气息喷洒在萧淮川的脸上,眼眸直直地盯着萧淮川瞧着。
萧淮川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他和贾敬的身体大半都紧紧贴着,清晰的感受到贾敬发抖的身体。
以为贾敬疼,萧淮川的手轻轻地拍着贾敬的后背,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疼惜与担忧,嘴上则是安抚着贾敬,怕他再次乱动。
“阿元,告诉我,哪里疼?”
“疼?”贾敬跟着萧淮川的话重复,就在萧淮川以为什么都问不出,又要抱起贾敬时,贾敬双手捧着萧淮川的脸,嘶哑着嗓子问道:
“淮哥,你是不是很疼?”
萧淮川一愣:明明是阿元在喊疼,怎么眼下阿元却问他疼不疼?他又没有受伤。
他又仔细观察着贾敬的神情,脸依旧惨白,可他的身体好像没先前那般颤抖了。
萧淮川忽的想到了什么,贾敬现在的情况,更像是被梦魇魇住了。
贾敬见萧淮川沉默不答,眼睛里猛然增添了数分恐惧和无助,眼眶霎那间变得湿润,声音较之前尖利了许多,显得有些癫狂。
“淮哥,你是不是在怪我!”
“你很疼吧……”
贾敬说着就要挣扎起来,萧淮川见状,连忙顺着贾敬的话轻声哄道:“我怎么可能怪阿元呢?”
“我真的不疼,没事啊,阿元,你莫要害怕。”
可贾敬还沉浸在上一世的悲恸中,他丝毫不信,拼命摇着头,嘴中喃喃:“你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好疼的……”
那颗丹药他也吃过,是烧心灼肺的疼痛,灼烧刺痛如火焰一般,从五脏六腑燃烧迅速蔓延到全身。
他被活活疼死了,萧淮川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那么无能……”贾敬的声音几近绝望。
萧淮川想不通贾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执拗地认定自己会疼,但面对陷入梦魇中已经失控的贾敬,萧淮出只能不断地柔声安抚,“我真的没事,阿元。”
“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怨怪阿元的。”
他不知道在贾敬耳畔说了多少遍,也终于起了效果。
贾敬不再挣扎,只是呆呆地愣怔住,他瞪大着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萧淮川,迟疑地问道:
“淮哥,你真的不疼吗?”
贾敬一边问着话,一边用修长略显苍白的手指在萧淮川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他的指尖从萧淮川的眼尾缓缓划过。
贾敬垂眸,惊奇地望着自己的手指,他又将手指放到萧淮川的眉心,顺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最终落在萧淮川的薄唇上。
他似乎仍觉得不够真实,竟下意识地轻轻揉搓了几下。
贾敬的动作近乎调情的亲昵动作,令萧淮川那双狭长的凤眸渐渐暗沉如墨,如一汪墨池,看不清情绪。照顾贾敬不对劲的情绪,萧淮川便也没有挣扎,就这么静静看着贾敬,任由他动作。
“没有……”
贾敬声音细如蚊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将头再次凑近,试图将萧淮川脸上的每一处都看的再真切一些。
他的脸几乎要和萧淮川贴在了一起,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真的没有……”
贾敬有些混沌的眼眸闪过一丝疑惑,喃喃出声。
怎么会没有血呢?那枚丹药吃下去,是会七窍流血的。
贾敬至今还记得萧淮川眼眸和嘴唇溢出了血的画面。
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没有什么?”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淮川开了口,声音低沉略带沙哑,目光沉沉地盯着与自己近如咫尺的贾敬。
贾敬并没有回答萧淮川,他稍稍偏了偏头,先是抬起眼皮迅速瞥了萧淮川一眼。
下一瞬,贾敬一个倾身,猛地撞上了萧淮川的唇。
萧淮川整个人一僵,凤眸骤然睁大,原本就略微急促的呼吸也在刹那间紊乱。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唇上。
温热,柔软。
萧淮川环着贾敬的手臂此时也僵成了一片,微微颤抖。
贾敬紧紧捧着萧淮川的脸,牢牢贴着,感受着传来的温热之感,鼻尖萦绕着独属于萧淮川的清冷松香。
没有血腥味,不是冰冷僵硬。
贾敬闭着眼,头微微仰着,细长白皙的脖颈绷直,喉结微微滚动,上挑的眼尾悄悄滑落一滴泪。
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萧淮川忽的尝到一丝咸味,目光定格在贾敬卷翘湿润的睫毛之上。
贾敬睁开眼,微微朝后仰去,看着萧淮川弯了弯眉眼,“真好,你还在。”
萧淮川无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张了张嘴,话还没说说出,就见贾敬又阖上了眼睛,身子瞬间软了下去。
“阿元!”
·
“公子,这位小公子是因为情绪一时受到刺激,被魇住了,心绪大起大伏,这才晕了过去。”
“老夫为他喂下了一颗凝神丸,凝聚了心神,便没事了,不需要一刻钟,便能醒来。”
天珍阁小厮找来的大夫为贾敬诊断完,跟萧淮川叮嘱着。
萧淮川听着,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果然是被魇着了。
阿元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毛病?
萧淮川又想起贾敬上次大病,也有心绪原因,一时脸色更加难看。
大夫看完诊,便背着药箱退下,小厮眼神害怕地看向萧淮川:
“这位公子,您有事唤小的便成,小的先出去。”
说完,小厮便脚步飞快的离开了这间雅舍,谁也不知道,他刚刚听到响声进来,看萧淮川的黑脸,和晕倒的贾敬白脸,吓都要吓死了。
闲杂人等一走,雅间又恢复了安静。
萧淮川的心却平静不下来,他坐在贾敬的床边,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贾敬殷红的唇上。
贾敬的脸色依旧白着,就更显得那唇色红的吓人。
而这唇刚刚还吻过自己……
萧淮川的手下意识地抚摸上自己的唇,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元……”
贾敬睁开眼时,脑子有些发懵,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断片,就跟喝了酒一般。
他摇了摇有些发懵的脑袋,转头便看见,萧淮川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淮哥?”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阿元强吻完人,就不认了!
第63章
贾敬唤了一声萧淮川, 撑着身子就要坐起。
“醒了?”
萧淮川起身弯腰,自然的伸手扶着贾敬坐好,端详着贾敬的脸色, 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贾敬眨了眨眼睛,睡了一觉,一身轻松, 倒是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可他自己清楚, 这明显不对劲。
他先前不是坐着和萧淮川说事情吗?怎么眨眼间自己就躺在了床上?
贾敬努力回忆着, 最后的记忆也仅停留在……
他下意识地朝前方桌案看去, 那里原本碎了一地的杯子碎片早已经被人清理干净。
贾敬的记忆也仅停留在,他因萧淮川的话想到了上一世,不小心碰翻了杯子。
然后呢?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贾敬的心越跳越快, 心中忐忑, 下意识看向萧淮川:“淮哥,我这是怎么了。”
他眼眸紧紧盯着萧淮川,生怕这段断片的记忆里,自己泄露了什么。
萧淮川手指微微蜷缩, 摩挲着手中温热的砂金珠子,抬眸对上贾敬紧张的眼眸, 将情况说与他听, “大夫说你心绪不稳, 一时受到了刺激, 魇住了。”
贾敬倒是不意外自己被魇住的事情。
他轻垂眉眼, 望着被面。于他而言, 那些本就是过不去的梦魇。他心中的这道心魔有多重, 他自己心里清楚。
然而他现在怕的是, 在他陷入梦魇的时候, 他有没有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贾敬藏在被子下的手慢慢捏紧杯子,想着怎么试探萧淮川,套一些话出来。
就在贾敬想着该怎么开口时,萧淮川见他低垂着头沉默不语,又想起先前贾敬那幅陷入梦魇神志不清的模样,忍不住开口:
“阿元,我观你这些日子,心思太重,人都消瘦了许多。”
“你有何心事,莫要再这样藏在心里。”
萧淮川的眉间也染上了一丝愁死,阿元年岁不大,心思怎么愈发沉了。
刚才天珍阁的大夫也和萧淮川说了,心思重的一些危害。
心思重容易导致肝郁,心又主神明,心思重会损耗心气心血。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贾敬:“淮哥,我没事……”
话刚开口便被萧淮川打断:
“阿元,你难道连我都不相信了吗?你的心事,都能和我说,”
贾敬扯了扯嘴角,微垂的眼眸里滑过一丝苦涩,他的心事哪里能跟萧淮川说?
下一瞬,他的身体顿了顿,听萧淮川这话的意思,他并不知道自己忧心的是什么。
看来,他当时应当是没说什么。
贾敬想了一圈,试探的开口问道:“淮哥,我刚刚魇住时,没有口不择言吧?”
他稍稍抬眼,望着萧淮川,眼神有些闪烁。
萧淮川见贾敬这幅模样,心思微动,目光下意识地盯在了贾敬的唇上。
那里已经不如先前那般殷红了。
贾敬本就心虚,被萧淮川这样盯着,如坐针毡,他下意识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唇,
他这一举动,让萧淮川眼眸眯起,轻声反问道:“阿元,你不记得了?”
萧淮川看向贾敬的目光,也藏着一份试探。
阿元这么问,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记得却故意装作不记得。
其实,在贾敬昏睡的时候,萧淮川心中便在纠结。待贾敬醒来后,他们刚才的那个意外,该如何收场。
萧淮川心中预想了好几种劝导贾敬的话,毕竟贾敬脸皮薄,他这边要给足了台阶,贾敬才不会介意。
至于他自己,对于贾敬,他向来是不计较的。
而胸膛里那颗不平静的心,萧淮川只能归结于,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贾敬并未注意到萧淮川的神情,只是听了萧淮川的问话,心忍不住地咯噔一下,他不会真的说了什么吧?
手下的被子已经被贾敬捏的皱成了酸菜样。
他故作有些难受,眉头轻轻蹙起,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稍稍一想,便觉得头如针扎一般,着实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贾敬难受的模样不似作假,萧淮川攥紧了手中的砂金珠子,定定地看了贾敬许久,深吸一口气道: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里面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连萧淮川自己都未发觉。
贾敬只觉得萧淮川的态度有些奇怪,可眼下,就算他真的说了什么,他也不能认下,还不如拿梦魇当借口,将一切当做他的胡言胡语。
他目光茫然地看向萧淮川,摇了摇头,“我就记得脑袋昏昏沉沉,之后便是一片空白,我没说什么胡话吧?”
贾敬说这话,便撞上萧淮川那双幽深难测的眼眸,心底莫名一突,硬着头皮道:
“我若是真的胡言胡语,冒犯了淮哥,还望淮哥不用跟我计较。”
萧淮川听着贾敬的话,唇微微张着,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哽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要说什么?
说阿元当真胡言胡语,甚至胡乱动口亲了他,冒犯了他?
不,不能说。
阿元不记得,这是最好的事情。
这样他便不用为他强吻自己的事情而感到为难和不自在,自己也不用想着话去开导,皆大欢喜。
阿元这些日心思沉重,不该因为这样的事,再增添烦恼,累及心神。
眼下状况,一切都省了。
就将那间突发的意外当做是一阵风,吹过便散了,不留任何痕迹。
本就该如此,一切都是原先的模样。
可萧淮川脑中是这么想的,心里却顿觉一阵阵寒意,丝丝缕缕地朝外冒着。
发生过的事情,怎么会那么容易遗忘呢?
萧淮川现在都记得那一瞬间的温热触感,贴上他唇的那一刻,蔓延的滚烫如燎原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最终萧淮川咬破舌尖,刺痛刺激着他有些恍然的心神,涩然开口道:
“阿元放宽心,没有这样的事。”
贾敬见萧淮川紧绷着的脸,语气僵硬,非但没有安心,心反而不禁提了起来,萧淮川显得太过古怪,他不会真的做了什么?
他不禁追问:“淮哥,你脸色不太好,我真的没胡说什么?你别瞒着我。”
贾敬额角此时是真的发疼,他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萧淮川稍稍偏过头,躲避着贾敬的目光,他心中五味杂陈,心虚酸涩。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能有什么事?”
“就算有什么,能比得上我今日与你说的话?”
他今日和贾敬坦白这些话,若是被别人知道,那真的是大逆不道了。
萧淮川转眸看了回来,手伸出后,顿在半空,最终还是径直伸过去,轻轻抚摸了贾敬的脑袋,
“别怕,有我在,”
“我只要阿元好好的。”
贾敬悬着的心终究是落了下来,见萧淮川还依旧站在他面前,一如既往地关心着他,想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事。
“咕……”
一放松下来,贾敬便感到了饥肠辘辘,适时一道肚鸣声响起,他讪讪一笑,“饿了。”
萧淮川看了贾敬一眼,“天都黑了,能不饿吗?”
贾敬睡了一觉,又服用了那大夫的安神丹,身体早已经没什么不适了,直接起身下了床。
萧淮川则是唤人开始上菜,没一会儿,菜便全部上齐了。
“这天珍阁还真的奇怪,这雅间瞧着,不仅能用膳,还能歇息,甚至还能看书作画。”
贾敬坐回用膳的地方,有些稀奇地看着自己刚刚躺过的软榻,感慨道。
萧淮川递给贾敬一碗汤,“他这里本就能住人。”
贾敬接过汤却没急着喝,而是问道:“淮哥真的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萧淮川闻言,顿了顿,抬眸看着贾敬,“确实不是第一次。”
贾敬了然,这便说得通了。
贾敬又问:“淮哥和你外……这天珍阁的幕后东家见过吗?”
萧淮川沉默,摇了摇头。
贾敬抿了抿唇,心中都明白了。萧淮川想来没少来这里,目的自然是他那位未曾见过面的外祖。
萧淮川亲缘淡薄,难得见他如此在乎一个人。
可目前看来,贺家这位大儒心肠倒是硬,一次未曾露过面,当真的又冷又狠。
贾敬可不信,他会不知道萧淮川的身份,会不知道萧淮川频繁来这里的目的。
这样想着,贾敬脸色便有些不好了。萧淮川见状,自然清楚贾敬是为他不忿,轻笑出声:
“不必如此。”
“我如今能安稳坐在这个位置上,何尝不是沾了他的光?”
即便文淑皇后面上与豫州贺家没有任何关系,可斩不断她与贺家的血缘,也斩不断萧淮川与贺家的血缘。
萧淮川如今的太子之位,身后站着的是贺家,就算天丰帝想要废,贺家也不会答应。
他们不以皇后母家、太子外家出面,便依照他们在天下文人中的地位,按照祖宗礼法,立嫡立长,萧淮川的位置也不会动摇。
贾敬显然明白了萧淮川的意思,可因此心中疑虑也更加多了。
萧淮川的位置稳固,因此必须犯下大罪,才能有废太子的理由,譬如,上一世的巫蛊之祸。
贾敬的眼里透着担忧和惧意,“淮哥,你要万般小心。”
萧淮川既然来跟贾敬坦白这些,便是心中有了成算,对着贾敬郑重道:
“阿元放心,我心中有把握。”
萧淮川站起身,走至床前,颔首看着天上那轮明月,眼里难得闪过一丝倨傲,“除非我自己不想要这个位置,不然,没有人能将我从这位置上,拉下来。”
这番话如惊雷一般在贾敬耳边响起,他猛地转头看向萧淮川的背影,眼神里藏不住的震惊和复杂。
什么叫,他自己不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听出小萧的话中意思没有?
以及,小萧就嘴硬吧,身体诚实的很。
第64章
贾敬涩然开口:“淮哥, 你会不想要吗?”
他的心里早已经因为萧淮川的话掀起了滔天巨浪。
贾敬手指紧紧抓着桌角,脸色愈加难看。
若是萧淮川真的这般有把握,那么上一世, 面对那个漏洞百出的巫蛊之术陷害,他不可能没有任何防备和抵抗。
也不可能那么简单的就让王定得手。
除非,萧淮川是故意的。
就如萧淮川刚刚所说, 他自己不想要了……
贾敬脑中再次回闪上一世最后萧淮川死前的模样, 他朝自己露出的那抹笑, 是安抚, 是释然,更是解脱。
萧淮川不想活了,太子之位他也不想要了, 他的所作所为, 是为自毁。
贾敬呼吸控制不住的急促起来,眼眸怔怔地望着站在窗台边的萧淮川。
萧淮川听到贾敬的问话,讶然转身,疑惑反问:“阿元, 你怎么会这样问?”
自古以来,储君之位便最不好坐, 这也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不想要?是可以。
可他不想要这位置的代价, 便是万劫不复, 粉身碎骨。
显然这样的后果和下场, 贾敬也是心知肚明。
贾敬眼眸一眨不眨, 眼里带着执拗, 再次问道:“你会不想要吗?”
“为何会不想要?”
他只求一个答案, 可上一世的答案与真相早已经无处探寻, 他只能问眼前的这位。
贾敬的眼神里藏着太多的情绪, 复杂到萧淮川见了都一时愣住。
很快,萧淮川反应过来,几步走到贾敬面前。
贾敬一动不动,等待着萧淮川的回答。
萧淮川只当贾敬可能是被他刚刚说的话吓到了,也知夺嫡之路如履薄冰,贾敬许是心中会有不安。
“阿元,我还要护着你呢,怎么可能会做那样傻的事情?”
萧淮川一把捞过贾敬的手,入手的冰凉,让萧淮川直接将贾敬的手包住,用力地搓了搓。
这些时日早已经让萧淮川看清楚,他只有坐上那至高的位置,才能实现他对阿元的承诺,才能远远久久地护着阿元。
贾敬嘴唇微微颤动,好些话都堵在喉中。
可是萧淮川上一世就是做了这样的傻事。
他有太多的疑惑想问,可问出来,无人能为他解答。
贾敬半晌才挤出一句:“淮哥,这是你说的,你要护着我。”
“你必须要护着我!”
他一字一顿,似杜鹃啼血。
萧淮川微微一怔,旋即轻轻一笑,“答应阿元的,我定会做到。”
“你莫要多想,放宽心。”
萧淮川长至如今这个年岁,岂能轻易在这里折了去。
再说,若真到那般绝境,他也定会安顿好阿元。
贾敬望着神情从容的萧淮川,眼眶却泛着酸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重重点头,被萧淮川握着的手贾敬也不自觉反握回去,感受着那能握住的实在。
他还在,就这么还站在他的面前。
贾敬轻敛的眉眼,眼眸沉沉,那些没人能回答的疑窦,他会自己去找到真相。
萧淮川望着贾敬的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揉了揉贾敬的脑袋,“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快来用膳。”
贾敬再次朝萧淮川瞧去,忆起萧淮川先前说那番话时的自信,他努力收拾好心情。
这一次,一定会不一样的。
两人用完膳,外面月亮已经中悬,贾敬这才想起宋子虚提到的东市书市,简单的和萧淮川说了书市来历后,语气有些遗憾道:
“想来这时候,书市早已经闭市了吧。”
大乾的夜市向来很热闹,但这应当是不包括书肆,晚上点灯可比不上白日明亮的天光,点灯还平白增加费用,许多书肆早早便会关铺。
谁知旁边送客的小厮笑着道:“这位客官,您这次倒是想岔了。”
“这东市的书市,小的了解一些,这些日子可都摆到夜里呢。”
贾敬诧异挑眉,不禁慨叹:“这些个书肆为了生意都做到这般了?”
心中也对这间刚开的书肆起了浓厚的兴趣,到底是多么强悍的实力,让其他书肆不得不联手打擂台做书市,甚至于晚上耗费着大量油灯,也要摆摊,搅得京城的书肆行当波谲云诡。
小厮立刻接话道:“您有所不知,这些日子,东市的书市可热闹哩!咱们这边有许多客人用完膳,都会去逛逛。”
他说的倒不是假话,来天珍阁用膳的,多数是舞文弄墨的文人,去逛热闹的书市,才是正常。
贾敬见小厮这模样,心中不禁暗道:这新开的书肆和这天珍阁不会是同一个东家吧?
“这倒是稀奇,夜里灯火照明毕竟有限,那些书商怎就舍得耗这灯油钱,还把书市摆到这般时候?难不成这夜里客人竟比白日还多不成?”贾敬故意问着小厮。
小厮显然对书市的情况了如指掌,笑嘻嘻地解释:
“这白日里,多是文人墨客、公子小姐们穿梭其间,挑书购籍。”
“可这到了夜里,来的大多是些白日忙碌生意,无什么闲暇的行商坐贾。这些买卖人平日里忙着算盘账簿,唯有夜里得闲,盼着能寻几本提升学识、知晓各地商情风俗的册子。”
“这二来,书市是由多家书肆联合,这灯油钱分摊下来,便不显得多了,还能多做几笔买卖呢。”
贾敬一听,瞬间明白了这里面的门道。
小厮话还未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瞬间咧开,眼角眉梢都堆满了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暧昧笑意。
只见他微微扯动嘴角,身子俯了俯,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
“您这就不清楚了,这有些书啊,就得晚上去找才好。”
小厮无论是神情语气,还是说出的话,都显得很怪异。
萧淮川在一旁微微拧眉,心中觉得莫名,什么叫做晚上去找才好?
他轻抿着嘴唇,看着贾敬兴致勃勃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吭声。
贾敬先是也没明白小厮的话,可他到底多活了一遭,瞧小厮那副挤眉弄眼的模样,刹那间恍然大悟。
小厮口中提的“晚上才好挑的书”,怕不是那些香艳旖情之书……
贾敬忽觉脸上起了热意,瞬间从脸颊一路烧到了耳根。
“咳。”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小厮顿时明白,这位公子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眼神一副了然之色。
萧淮川不明就里,但也知道贾敬先前还在遗憾去不成书肆,开口便道:
“既如此,我们便去瞧瞧,也当是消食了。”
贾敬眨了眨眼睛,他还真的挺想去瞧瞧的。想来那里也不可能全是那样的书,刚刚小厮不还说了,还有些地方商情风俗的册子吗?
东市距离天珍阁并不远,两人步行前往,也当时消食了。
月光洒在街巷的青石板路上,似是镀上了一层银霜。
贾敬行至一段路后,转头问萧淮川:“我观那小厮对东市书市以及那间新开的书肆情况如数家珍,这幕后东家,恐不是一家吧?”
萧淮川沉吟,却是摇了摇头,“应当不是。”
贺家的情况他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若真是贺家在京城开了这么一家书肆,还引发了这么大的动静,萧淮川不可能不知道的。
但这书肆大抵与贺家有所关系,这也是萧淮川心中的猜测,他对这间书肆也起了丝兴趣。
向东一路行至东市,还未靠近便见那头灯火明亮,人影绰约,在这里便能听见嘈杂声、谈笑声,热闹一片。
走近便看见,这一条街的书肆,竟然未有一家歇业,楼上楼下,门里门外皆灯火通明,门前还搭了棚子,想来是遮一遮晚上的露水,怕书受了潮。
贾敬站在街头的第一间铺子棚前,扫了一眼,多是些时新话本。他又迅速瞥了眼身边的萧淮川,见他正四处看着,便眼疾手快地翻了几页,倒是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意味。
见里面只是一些寻常话本,贾敬倒是松了口气。
下一瞬,贾敬就顿觉有些默然。
谁会将那种书冠冕堂皇放店铺门口啊……
贾敬撇了撇嘴,他也是被小厮的话给带偏了。
再说,就算萧淮川看见又如何,萧淮川如今虽身边没什么房内人,可贾敬不信萧淮川没看,谁年少时没好奇过?
可一想到萧淮川看过那些书,甚至于一些图册,贾敬心中又有些郁结。
然而连他自己都曾好奇看过,又怎么能指责萧淮川?他又凭什么身份呢?
贾敬唇角抿起,兴致缺缺地将手中的书放回了原位。
萧淮川收回目光时,刚好看见这一幕,看了眼书名,以为贾敬是对这些书不感兴趣,抬手指了指不远处,
“我刚刚看了,那处人多的地方,应当就是新开的那间书肆了。”
贾敬顺势看去,一眼便看见了那家客如云来的商铺。
“我们过去那家瞧瞧。”
因各家门口都搭了棚子,难免占了些道,加上不断攒动的书客,竟然都有些走不动道。
贾敬抿了抿唇,他并不喜欢往这些人堆里挤。
忽的,贾敬腰间被什么猛地一撞,他没有丝毫防备,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朝前面扑去,贾敬的心猛地提起,下意识闭上眼。
就在贾敬以为自己要脸朝地时,便感觉到腰部被人用力一揽,一收。
“阿元,有没有事?”
贾敬一睁眼,就对上了萧淮川关切的眼神。他怔了怔,下一瞬便发觉此时他们二人的动作有多亲近暧昧。
被萧淮川的手臂揽着腰,贾敬整个人都紧紧贴着萧淮川。
“我没事。”
贾敬刚准备远离萧淮川的怀里,谁知道,萧淮川的手紧紧揽着贾敬的腰不松手。
“就这样吧,先过去。”
第65章
温热的触感透着轻薄春衫径直烫向贾敬的腰际, 令贾敬忍不住一颤,不自在地扭动着身子。
“你先松开,我自己走……”贾敬的耳根此时火热一片。
萧淮川仿若未闻, 只是紧了紧手臂,将贾敬往自己身边带得更近了几分。
贾敬的身体瞬间一滞,被桎梏的腰身僵着,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 只能顺着萧淮川的力道, 朝前走去。
这条道上人着实不少, 前后往来人挤着人。贾敬回神来却注意到,每当有人要朝自己这方向挤来时,萧淮川总能带着他巧妙侧身, 减少与他人的碰触。
“唔。”
贾敬闷哼一声, 他刚刚走神,一个不注意便顺着萧淮川的力道歪了一下,撞了个满怀。
明明四周嘈杂一片,可贾敬的耳边却只能清晰地听到萧淮川沉稳的心跳声, 如擂鼓一般,一下一下, 震得贾敬耳尖忍不住泛了红。
萧淮川垂眼, 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贾敬那异样的耳尖上。
“注意着点儿, 别走神。”
萧淮川俯身在贾敬耳边轻声提醒, 温湿的气息拂过贾敬本就泛红的耳尖, 他心下一慌, 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贾敬的脸没一会儿也染上了粉意, 也不知是因为走神被萧淮川提醒感到羞赧, 还是因为憋着气, 亦或是其他。
他微微低首,手悄悄地捏住了萧淮川的衣袖,任由萧淮川带着他穿梭在人群中。
刚到了那家书肆外围,贾敬便迫不及待地挣脱,与萧淮川拉开了距离。
萧淮川盯着贾敬的动作,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自然的收回了手。
贾敬瞥了萧淮川一眼,暗自缓缓舒出一口气。
“墨韵轩。”贾敬将书肆的牌匾念了出来,“名字甚雅,书法亦是名家手笔。”
贾敬又想起天珍阁的牌匾墨宝,两者风格迥异,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可笔韵却是可以一较高下。
这两家背后的东家,若不是同一个,那么这墨韵轩背后的东家,想来来头也不会小。
“这间书肆门口倒是与别家不同。”萧淮川负手而立,扫视了一圈,吐了这么一句。
贾敬跟着看去,很快便看出了不一样。
他们一路走来的书肆门口,如那小厮所说,聚集的多是行商坐贾。
可这间书肆不同,时间这般晚,在此顿足的人多是身着长衫,多半是文人读书人。
见这些人将门口的书棚围得水泄不通,贾敬探了探头,“到底放了些什么书?”
萧淮川颔首,“过去瞧瞧。”
到了跟前儿,贾敬随手捞过一本书,看到题目时,目光便陡然一变。
“淮哥,你瞧。”
贾敬将手中的书朝萧淮川那边挪了挪,萧淮川看向书封时,眼眸也不禁眯了起来。
上书写道:《京华策林新纂》。
贾敬顺着翻开,看到目录的内容后,“果然,是策论的合集编纂。”
“按照地域划分,又从童试开始,将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各级考试的内容、题型都囊括了进去。”
萧淮川:“不仅如此,他这些内容还是近些年最新的,就连这次殿试的策论都在上面。”
贾敬显然也看见了,毕竟这是他曾经考过的题。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丝丝讶然。
“怪不得……”贾敬微微点头,“怪不得这里围了这么多读书人。”
他也知道为什么宋子虚会说,先前没见过这样的书。
贾敬又将手中这册子大致翻了一遍,观里面的内容见解,解题摘要考评,越看越心惊。
他缓缓将手中的册子阖上,沉声道:“这册子里语言针砭时弊,对各级考试剖析详细,想来编书之人定是对这些年的科考有深刻洞察和分析。”
萧淮川和贾敬同时把视线落在了书封上,编纂署名:佩云斋。
这一看便是名号,可佩云斋是何人的名号?
如今世间闻名的大儒里,并没有谁号“佩云斋”。
萧淮川又拿起另一本,落款同样是“佩云斋”,内容同样与科举有关,是教科举诗词解题俗称的一本诗词心得。
他看着这内容,不禁晃了晃眼,这样的诗词分析心得,他也曾见过。
贾敬将萧淮川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却没多说什么,而是又就近看了看手边其余的书。
他又找出了一本时文大全,里面对当下热门时政话题也见解独到,很是不简单。
贾敬再一看署名,依旧是“佩云斋”。
这“佩云斋”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贾敬思忖着,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位公子,您这书要吗?”
贾敬抬眸看去,只见一位发丝、服饰都有些凌乱的青衫读书人,涨红着脸指着贾敬手中的那本《京华策林新纂》。
他也知道这样开口不甚礼貌,连忙解释道:“在下已经找了一圈了,大、大抵只剩这一本了,您……”
他说着话,紧张的都有些结巴。
贾敬见他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衫,又观他的年岁,猜到是家境一般的学子,顺势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
“谢谢,谢谢这位公子!”
青衫学子双手接过,还向贾敬弯腰作揖表示谢意。
贾敬笑道:“不必如此,我用不着这个,只是随手翻看。”
他看似不经意问青衫学子,“近日墨韵轩这些书还真是火热,难买的紧。”
那青衫学子听贾敬这么感慨,就跟遇见了知音一般,跟着点头,感慨道:“可不是难买吗?”
“就公子刚刚拿到的这本《京华策林新纂》。”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书。
“我都在这里蹲了三天了,店家接连补货,我也就才找到了这一本,这还是公子您让与我的。”
贾敬一听,心道还真是巧了,这难得一本,还能被自己随手抓到,想来应当是先前抢书毕竟混乱,混在其他书中,被自己捡了漏。
“这位佩云斋先生,定是世间大儒,他出的这一系列书,哪位学子不是甘之如饴?”
青衫学子眼神里尽是对这位“佩云斋”的崇敬。
“我还要回去温书,再次谢谢这位公子让书之恩。”青衫学子再次感谢,才拿着书去一旁结账了。
萧淮川将手中的书放下,抬了抬下巴,“我们进去看看。”
这间墨韵轩从外朝里看去,亦是人满为患,贾敬猜,里面可能还藏着其他好东西。
两人迈步进去,里面的书客衣服明显较外面一众学子要华丽许多,多是绫罗绸缎,腰间挂着香囊佩环之物,非富即贵。
书肆里面的书籍摆放,与外面的书棚相比,就有秩序了许多,书架上也都标注了属于什么类别的书。
比如: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兵法典籍等。
角落里窝了一众人,贾敬先是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当看见角落书架上标着的类别,忽的一顿,紧接着移开了眼。
天珍阁的小厮果然没说错,晚上来挑那些书册的人着实不少。
贾敬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跟在他身旁的萧淮川没听清,问了句,“阿元说什么?”
“没什么。”贾敬矢口否认,朝旁边的书架走去,随手拿出一本书,装个样子。
贾敬现在站的位置,没几步便是去二楼的楼梯。
忽的,他隐约听见二楼传来的一段对话,下意识抬眸看去。
贾敬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号。
“青老板,您这边请。”一道爽朗的中年男声。
“黄掌柜客气,我先前托您留的那本书,可还在?”这道声音则是显得清冽婉转,说话吐字又细腻顺滑,很是动听顺耳。
“青老板亲口嘱托,我自然都记得的……”
两人愈行愈远,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
贾敬微微垂眸,眼里划过一抹思绪。
那“黄掌柜”应该就是翰墨轩的掌柜。
而另一位,无论是熟悉的名号,还是那道让人听之忘俗的声音,贾敬也能确定,刚刚这位“青老板”,正是先前去理国公府,演那出“贵妃醉酒”的青老板,崇雅堂的台柱儿,水青。
据柳阙所说,这位青老板和齐王萧淮洵关系可不一般。
青老板一位戏子,需要什么书,让这位翰墨轩的黄掌柜特地留?
贾敬想到青老板和齐王的这层关系,又想起翰墨轩这个阵仗,眼皮不自觉跟着跳了跳。
翰墨轩难道跟齐王有什么牵扯?
这个念头冒出,贾敬便待不住了,对萧淮川道:“淮哥,我看书法墨宝类典籍都在楼上,我上去瞧瞧。”
丢下这句话,贾敬便上了楼。
萧淮川此时也在翻阅着书籍,并未察觉到贾敬的异样,只是“嗯”了一声。
他在看的正是一本兵书,倒不是《孙子兵法》之类的名家典籍,而是一些战场上的逸闻趣事,但从这里面却能窥见许多战场上不曾记载的细节。
书册薄薄一本,萧淮川很快就看完了,见贾敬还未下来,便又随手从书册里抽出了一本。
他也没看书名,顺手就翻开了内页。
见开篇是两位举子知己一同进京赶考,却因下雨滞留寺庙。
夜间雷雨,吵得睡不着觉,其中一人便来寻其好友温书。
萧淮川蹙了蹙,应当是其他人放书放错了地方,他便当是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兴致缺缺的翻看了起来。
下一瞬,萧淮川整个人一僵,凤眸骤然睁大,忽的将书用力合上,像是丢什么烫手山芋一般,丢在了书架上。
什么笑解着罗带,牵之入了床帏?不是在温书吗?
他们不是知己好友吗?怎么可以做那档子事!
这竟然是本香艳旎情之书,还是男风!
萧淮川目光死死盯着被他丢至书架上的那本书,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萧震惊!
第66章
贾敬这边上了楼, 眼睛便迅速扫视一圈。楼上人虽不少,但站于楼梯处也能一眼观全貌。
他的目光俶尔落在一处。
贾敬上次虽只见过青老板的戏曲装扮,未曾见过真容, 可他还是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
只见那人倚靠在窗台边,身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水碧色长衫,身形高挑挺拔。精致的盘扣紧紧扣着, 衬得他的脖颈愈显修长。
他的手随意搭在窗沿, 抬眸低眼间, 眉梢眼角自带一丝风流缱绻, 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庞倒多了几分风情。
青老板旁边并未有其他人,也并未看见方才和他说话的黄掌柜。他好似若有所察,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 稍稍转眸看来。
贾敬直接一个侧身, 从旁边一个书架抽出一本书,随意一瞧,是本书法小札。
他假装认真看着,实则余光一直瞥向青老板那处。
“青老板, 让您久等了。”
一个矮胖中年人从一个小隔间出来,朝青老板的方向走去, 手中还拿了两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