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荷包收好,掀了掀眼皮,“你不会转眼跟她告状吧?”
她自然指的是史氏。
“哼。”贾政嘴角一压,“怕就还我。”
“滚犊子!”贾赦一摆手,他又想起今天自己和何长荣打架时,贾政的那几招黑手,神色一动,勾了勾手,“凑近来。”
贾政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凑近,“什么事?”
贾赦小声道:“三妹在舅舅家也好些时日了,咱们去接三妹回来吧?”
这么一提,贾政也想妹妹贾敏了,他看了看内院花厅,“可母亲让三妹在舅舅家陪外祖母。”
贾赦撇了撇嘴,没好气道:“怎么?他们家是没姑娘吗?天天扣着我们贾家的姑娘,这都多少天了。”
“就连今日,他们家除了派东西过来,一个人影儿都没看见!”
“我不管,我要去找三妹,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贾政抿了抿唇,“去!”
“去什么?”
刚从贾敷史云棠催着相看的魔咒中逃离的贾敬,一出来就遇见两个准备做坏事的弟弟。
他张开双臂,一手搭一个,显得懒散,“我好像听到,你们要去接小敏儿?”
贾赦和贾政对视一眼,点头,“是。”
敬二哥哥也不怕告诉。
贾敬勾了勾唇,“走,哥陪你们一起去。”
今日除了远在金陵的薛家没派人来,史家同在京城,却也没来人。
史家除了是二婶史氏的娘家,也是他大嫂史云棠的娘家。
真反常。
他眸光沉了沉,史家啊,该去看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一支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出自古今贤文。
第36章
“小敏儿去史家多久了?”
贾敬带着贾赦贾政两人坐上了去史家的马车, 问起贾敏的事情,看似很是亲昵。
然而事实是,对于这位堂妹, 贾敬若硬要说,还真不熟,前世他与贾敏也没见过几回。
一来, 贾敬与贾敏的年龄本就差许多, 二来, 两人不处一府, 平日里并不会接触,也只有每逢年关,两府相聚宴会, 见过几回。
即便如此, 男女分席,也只是点头之交,并不会有什么交涉。
贾敬对这位堂妹的印象,也不过是红颜薄命, 年纪轻轻便生病去了。
而贾敏的那位夫婿林如海,贾敬倒是更了解些。
不出意外, 六年后的会试, 探花郎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林家祖籍姑苏, 家中几代列侯, 书香传家, 虽到了林如海这辈已经没了爵位, 可他本人学识了得, 科举高中, 样貌出众, 被圣上点了探花,之后仕途更是一片坦荡。
无论是于京中都察院任兰台寺大夫,还是后来于扬州任巡盐御史,别看品阶不高,可位置之扼要,足以见得圣上对其的信任,简在帝心。
说实话,林如海的仕途,贾敬是真的羡慕到眼红。
奈何这位妹夫,身子也不好,不惑之年便去了,留下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姑娘,是贾敏和林如海唯一的孩子。
贾敬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孩子后来就养在了荣国府,也不知道后面如何了……
想起上一世,贾敬微垂眼眸,心中暗叹:
那会儿他已经久居道观多年,府上事情早就没有心力管了,隔壁荣国府较宁国府好些,可在二叔贾代善走后,也渐渐远离了权力中心。
荣国府为了摆脱困境,甚至朝宫里送了人。
家中娇养长大的姑娘,一下子进了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即便后来那丫头出息,加封贤德妃,甚至盖了院子省了亲。
看似盛宠加身,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到底家中没有立起来的男人,靠一个女子,又能撑多久?
贾敬想到此处,看向了旁边板正坐着的贾政,荣国府送进宫的那个丫头,还是他的大女儿呢,还真忍心!忍不住瞪了贾政一眼。
简直窝囊!
随后贾敬眼眸一暗,不能护着女眷,是他们这些爷们窝囊,都窝囊。
包括他自己……他知道的。
他吞丹自殁何尝不是在逃避?
贾政若有所觉,对上贾敬的眼神后,一激灵。
他做错了什么,敬二哥哥居然这样看他!
贾赦则是回答了贾敬刚刚的问话,嚷嚷道:“三妹去史家有些日子了,我估摸着都快半个月了!”
说起这件事,贾赦就憋不住了,“他们史家忒不要脸,他家是没姑娘吗?天天扣着我家妹妹不放!”
“三妹有家,哪有一直在外家待着的道理!”
贾赦越说越不忿,因这事是他母亲史氏首肯,有这一层的关系在,贾赦就更加不满了。
贾敬沉思,一时也想不出史家的目的。
但若说是什么史家老太君喜欢外孙女,疼外孙女,贾敬是不信的。
这史家老太君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贾敬却知道。
她不仅是贾敏的外祖母,更是他嫂子史云棠的嫡亲祖母。然而这位史老太君对史云棠,不仅不亲厚,反而是冷漠苛刻。
因此不怪贾敬有意揣测她故意留贾敏在史家的原因。
而今日的庆祝宴,史家作为宁荣二府的姻亲,同住京城,却连脸都没露,这样的态度也着实令人忍不住猜忌缘由。
贾政看了看外面越来越黑的天色,有些担忧,“敬二哥哥,天色已晚,我们没有拜帖上门,是否不妥?”
贾敬无所谓的笑了笑,看似漫不经心道:“都是老亲,无事。”
他们史家无事,却一人不来,那么他便亲自去瞧瞧,刚好有位人,他也打算见一见。
“二爷,咱们到了。”
夜幕下,街边挂起了灯,贾敬几人也终于到了。
贾赦贾政两小子率先跳下马车,这边一有动静,门房便出来了人。
得知是贾家的几位爷们,门房连忙回去禀告。
贾敬翻身下车时,史家西侧门便打开,出来好几人相迎。
“培元,你怎么来了!”
为首的一位魁梧青年走到贾敬面前,惊诧之余,面上还挂着一抹苦意,
“今日不过是没去你府上给你庆祝,你就直接追我府上了?”
贾敬抖了抖袍子,斜眼瞧着他,“史伯齐,你也知道啊?”
“你瞧瞧你这事儿做的像话吗?”
贾敬伸手隔空点了点他,青年叹了口气,有些苦涩和无奈,贾敬闪了闪眼,招呼贾赦贾政,
“怎么不叫人?”
贾赦原本还在赌气,但听贾敬这么说,还是乖乖喊了人。
“大表哥。”
“大表哥。”
贾政也连忙向青年问好,态度较贾赦要好上许多。
魁梧青年正是史家嫡长子,这一辈的保龄侯世子,史晁,字伯齐,史云棠的大弟,和贾敬一般大。
然而上一世,西戎来犯,史晁将将新婚便出了征,战死沙场,其妻生下遗腹子后,便殉情而亡。
贾敬眼皮抬了抬,现在还活着,挺好。
史晁见贾赦贾政两小子也跟着来了,心下一跳,已经隐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一边引着贾敬进去,一边问着,
“你今日不会真的是来上门兴师问罪吧?”
贾敬没搭话,带着贾赦贾政就朝府里走去。
史晁观察着贾敬神色,脸上闪过一丝纠结,最终还是问道:
“今日我们没去,大姐可是生气了?”
史家大小姐嫁进宁国府不过一年,然而宁国府办这样的喜宴,史家作为宁国府主母的娘家,却没一人露面,这让外人如何看史云棠?
贾敬听见这话,脚步忽的一顿,转眸盯着史晁,似笑非笑,
“如今说这话不觉得晚吗?”
“想知道,你何不自己去问?”
语气里的火气压根没压住,或者说,贾敬也没想压。
贾敬一直都知道,嫂子史云棠与史家关系很微妙,但缘由他并不知晓。
尤其是在贾敷死后,史云棠几乎与史家就断绝了来往,对缘由亦是讳莫如深。
史晁本就愧疚心虚,被贾敬这么一怼,更是无脸回嘴,只能讪讪一笑,闭了嘴。
贾敬哼了一声,也没再逼史晁,而是问了其他。
“世伯不在家中?”
贾敬说的,自然是第二代保龄侯,史进,史氏的亲哥哥,贾赦贾敬贾敏的亲舅舅。
“父亲于月前匆忙离京,至今未归。”
多余的话,史晁也不多说。保龄侯深得帝心多年,能让他匆忙出京没一句交代,除了圣上的旨意,再无第二种可能。
贾敬颔首,也没再多问。
史晁见状,微微挑眉,心里也不想贾敬来的目的了,左右等会儿就知道了,随后笑着一把搂住大表弟贾赦的脖子,
“赦哥儿怎么跟着培元一起来了?”
贾赦臭着一张脸,硬生硬气道:“我来看三妹。”
“嗯。”贾政也跟着点头。
史晁心中有了数,若是只为小敏儿而来,倒不是什么大事。
保龄侯不在家中,招待客人的事情,自然落在了史晁身上。
他将贾敬几人带到前院的花厅,刚进去坐下,侧边跑出来两个少年。
“敬二哥,大表哥,二表弟。”
两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稀奇的是,外表长得一模一样,是少见的双生子。
史鼐、史鼎,史晁同胞的二弟三弟。
两人顽皮的紧,对着贾赦贾政的后背就是一跳,猴在了人家背上。
可别看这两人不着调,上一世在史晁去世后,这两小子靠军功顶起了史家门楣,老二史鼐世袭保龄侯,任外省大员,老三史鼎加封忠靖侯。
史晁仅剩的唯一的女儿,也是他们抚养长大。
而史家一门双侯的荣耀,谁不艳羡?
若是姻亲,史家现在与贾家不可谓不亲密。无论是现在的荣国公夫人史氏,还是他嫂子史云棠,皆是史家出嫁的姑奶奶。
然而,他们两家的关系,实则并没有多亲密。
且不说荣国府那边,就说史家和宁国府的关系,若不是说联姻,还以为结了仇呢。
贾敬悠哉坐着,背轻靠在座椅上,轻撩起袍子,翘起了腿。
史晁望着贾敬包着白布还去撩袍子的手,扯了扯嘴角,“你这手能这样动?”
他怎么听外界传的,这手都要废了呢?
贾敬翻了下眼睛:“怎么不盼着点我好啊?”
史晁:“谁不盼你好了?这不是外面都有这么说吗?”
“说说,你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在府里待着,到底来干什么?”
贾敬抬了抬下巴,朝贾赦的方向看去,“陪这两小子来的。”
“你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贾敬故意问了一句,他不信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史晁不知道贾赦贾政他们的来意。
史晁本想打个马哈,可对上贾敬冷静透彻的眼睛,当即闭了嘴。
“唉……”
一道无奈且沉重的叹息从史晁口中叹出,贾敬看着他,史晁眼里是难掩的倦意和疲惫。
贾敬心下一动,“说说吧。”
史晁有些为难,可心中的疲惫与压力,又让他非常想要倾诉,内心纠结拉扯,一时无言。
贾敬微微眯起眼,忽然说道:“是因为你们家老太君吧。”
史晁先是一怔,他没想到贾敬会知道,紧接着嘴角溢出一抹笑,满是苦涩和自嘲,感叹一句,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得你。”
贾敬敛眸,语气平淡,“她留小敏儿在史家,是不是和嫂子有关?”
“她觉得我们贾家欠了她?”
虽是问句,且没头没尾,然而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紧盯着史晁神情变化的贾敬知道,他猜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史晁,名字是私设。红楼原著里并未出现史湘云父母的姓名,我就自己取了一个,和“鼐、鼎”目字结构的字太难找了,就“晁”凑数吧。
准备捞捞史父,父母双亡的史大姑娘太可怜了,呜呜呜。
第37章
史晁瞧了眼在打闹的四位弟弟, 招招手,“老二老三,带赦哥儿和政哥儿去找敏儿玩。”
贾赦和贾政一听, 立刻拽着史鼐、史鼎两人朝外走。
“快,我要见三妹妹!”
史鼐:“诶呀,敏儿在老太太那边吃饭呢, 我们现在过去, 估摸着也快用完了。”
几人拉扯着走后, 史晁正了正脸色, 郑重地看向贾敬,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培元,关于那件事, 你知道多少?”
贾敬什么也不知道, 但不妨碍他装的知道。
他故作轻松,眼皮半阖着,语气懒散,“我什么也不知道。”
可那悠闲自得的态度, 让史晁以为,贾敬大概什么都知道了。
“唉……”史晁又叹了口气, 在贾敬身旁的椅子坐下, 肩膀耸拉着, 颓丧地靠在椅背上。
“是大姐姐告诉你的吧。”
贾敬半阖着眼睛, 没人看见他眼中闪过精光。
他也不作答, 这模样在史晁看来便是默认了。
史晁:“没想到, 她居然将这件事都告诉了你们。”
贾敬掀了掀眼皮, 斜眼看着他, “我们和嫂子是一家人。”
史晁笑了笑, 显得有些苦,“大姐姐过得好,就好。”
“大姐姐作为我大姐,我又怎么不希望她幸福?我知道,大姐姐只想嫁给大姐夫,可是老太太执拗,执着于那些妄念……”
贾敬眉梢微微一动,这是什么意思,老太君的妄念,难道还关乎兄嫂的婚事?
在此之前,贾敬从未想过,史云棠不会嫁给贾敷这种情况。
兄嫂二人的婚事是贾史两家老太爷在时,便指腹为婚定下的。况且,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相知相守,又怎么可能不会是夫妻?
贾敬面上不露疑惑,只是沉声阐释一个事实:“兄嫂婚约是祖父辈定下的。”
史晁点头,并未反驳。
“自从老太爷去后,老太太便有了个妄念,她不想大姐姐嫁与宁国府。”
贾敬闻言,并不意外。他自然知道那位老太君不喜他们家,尤其是在他父亲贾代化去世后。
可两家定下的婚约又岂能是如此胡闹的?
史晁自开了口,心中的负担有了宣泄口,一发不可收拾。
“我父亲自然不能背弃两位老太爷定下的婚约,所以我们两家的亲事,最终还是成了。”
“老太太的妄念倒是郁结于心,更放不下了。这才时不时招敏儿表妹来府上……”
史晁说着,自己都显得羞愧和心虚。
贾敬闻言,心中火热,觉得史家老太君简直是疯了!
桃花眼犀利地射向史晁,语气尖利,“她想如何?你们府上没人嫁她看上的人,想让小敏儿顶替嫂子?”
简直荒谬!
贾敬嘴角勾起一抹讽刺,讥讽道:“且不说小敏儿才六岁,就说她是我贾家的姑娘,就轮不到她来插手!”
“我宁荣二府可都还在这儿呢!”
“您家老太太这心思,我二婶不知道吧?”
贾敬这话还真的说对。
史晁讪讪一笑,确实不知道,是他家老太太哄骗自己女儿,说家中全是浑小子,想要软糯小外孙女环绕膝下,史氏才将贾敏送来。
贾敬冷笑,他这位二婶他还算了解,虽然偏心不喜贾赦,但对于二儿子贾政和小女儿贾敏却是当眼珠子护着。
若是史氏知道史家老太君是这等恶心人的心思,又怎么可能会将贾敏送来这么些时日。
贾敬扯了扯嘴角,被史晁说的,不气反笑,这史家老太君究竟是看上了哪位世家公子,竟然如此放不下?能想出这样的昏招?
“您家这位老太太的妄念,是看上了哪家人杰?”贾敬也不藏着了,直接问出了口,“难不成是什么龙子凤孙不成?”
史晁闻言,面色尴尬,他也没怀疑贾敬不知道,只当姐姐碍于脸面没说全。
只是那位的身份,他确实有些难以启齿,尤其是当贾敬面前。
那位的身份,也不是他能随便妄议的。
可史晁不对劲的态度,却让贾敬心下一紧,眼皮下意识猛跳。
还真是……龙子凤孙?
史家老太君看上了谁?
她眼光高,入她眼的,若是身份高的皇子凤孙,还和嫂子年龄相当,且没有正妻的……
贾敬心头骤然冒出一个人影,他忽的抬眼,目光定定盯着史晁,一字一顿道:
“萧、淮、川!”
“诶呦!”史晁整个身体一颤,面色大变,眼睛迅速朝外看去,即便这是他自家府上,刚才也吩咐了人看守,可也生怕被什么人听了去。
“我的哥啊,我喊你一声哥,这不是没成吗?你别这么……”
史晁哭丧着脸,声音都有了颤音。
他刚想跟贾敬说什么,对上贾敬那双阴郁寒意的眼神,让人一瞬间毛骨悚然,原本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嘴唇嚅嗫几下,最终乖乖闭上了嘴巴。
贾敬兀自闭上了眼,想要努力平息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呼吸急促了几分,胸膛起伏着。
他震惊,震惊史家老太君的痴心妄想,而那震惊里又掺杂着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愤怒。
说不清道不明。
他在愤怒什么?
当得知他们对萧淮川的那一丝觊觎心思时,贾敬只觉得自己一直仰望的明月,居然有人胆敢偷窥!
她怎么敢?还真敢想!
那种冒犯让他宛如一头被侵入领地的野狼,本照耀他的月光洒向了他人。他浑身毛发倒竖,露出凶恶的獠牙,随时准备咬断来犯之人的脖子。
想要平复的心绪随着贾敬的想法,反而愈演愈烈。
贾敬只觉得脑袋发懵,粗喘着气,整个人空虚到他想要迅速握住什么,可包裹着的手让他手弯曲一半都做不到。
“嘶……”他狠狠咬了舌尖,疼得倒吸一口气。
口内充斥着铁锈味,贾敬舌尖顶了顶,传来一阵刺痛,他靠着疼痛夺回了仅存的理智。
“培元,你没事吧?”
即便贾敬努力忍着,可他的异样依旧被史晁注意到。
贾敬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缓缓睁开眼,原本清亮的眼眸里挂上了红血丝。
他忍着胀痛的头疼,逼着自己冷静。
自己有什么立场去愤怒?
他算什么?
贾敬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泄了气,弯着朝后靠去,整个人显得没了气力,眼皮半垂。
史晁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讷讷道:“我知道,培元你和殿下向来要好,可你也不用气成这样吧……”
“再说,我们这不是……”
“只是想想。”
史晁最后是嘟囔出声,也不知道贾敬听见没有,但他却不敢再说了。
就算是想法,也确实大逆不道。
贾敬听见了。
“他……”贾敬开了口,声音干涩嘶哑,“他的情况,谁不知道?”
贾敬目光阴郁,声音沉闷,“圣上确实是没有给他定下,可人选是一直有。”
“现在没定,可不就是为了等张家那位吗?”
他越说,声音越有些飘,眼神也变得有些涣散空洞,
“承恩公张家可是圣上的母家,圣上想给张家这个恩典,太子妃完全够了。”
“若不是张大小姐三年前意外身亡,也不会拖这么久了。”
史晁想起自家老太太曾说过的话,没忍住道:“那后来那位张二小姐,才不过十一岁……”
贾敬手腕无力搭在椅子扶手上,斜眼朝史晁看去,眼神没多犀利,却让史晁莫名胆寒。
“您家老太太不更胆大,小敏儿才六岁,她都敢这么想了,”
史晁咽了咽口水,“她也就是受甄家老太太刺激了。”
“你也知道,她和甄家老太太争了大半辈子,甄家那个小姑姑进宫后,没多久就得了盛宠,更是生下了六皇子,封了妃位。”
“甄家也因此得意了许久。”
史家老太君也就一个女儿,便是嫁给贾代善的史氏,嫡亲的孙女也就史云棠一人,这两人没指望后,居然将歪脑筋打到了外孙女,贾敏身上。
“呵。”贾敬都懒得看史晁,“太子妃是圣上盯好的人选,为了等那位张二小姐长成,一直未给太子赐婚,这些年的争议圣上都没理睬,你以为你们史家多大本事,能谋划这些?”
“你们史家全族几个脑袋?”
这里面一方面是违背圣意,另一方面也有为储君站队的意味……
史晁闻言,陡然一个激灵,额头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不是。”史晁急得说话结巴,“我家没这么想,我父亲更是没同意。”
“这就是老太太一人的妄念,当不得真的。”
贾敬听了这话,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眼里却含着凉意,“所以,你们扣着我贾家的姑娘,来哄你们家的老太太?”
“拿我们贾家当什么?”
就如贾敬所说,史家没想顺着家里老太君去做那等大逆不道的事,可也为了不让老太君在家寻死觅活,哄着她,才面上同意她接贾敏过府。
心思被戳破,史晁羞愤地低下头,没搭话,也无脸辩解。
贾敬面色淡了下来,缓缓站起身,“好了,人,我今日便接回去了。”
史晁张了张嘴,“这件事……”
“这件事情,我会如实告诉二叔。”贾敬打断史晁的话,“这件事,已不是你能解决了。”
“待世伯回京再说吧。”
丢下这句话,贾敬便头也不回的出了花厅。
明月高悬,夜凉如水,猎猎凉风从领口、袖口灌入,令贾敬遍体生寒,连骨头都觉得冷。
他微微抬起头,遥望夜空,皎皎明月,如他一般。
贾敬缓缓伸出手,想要碰触,可抬到一半后,他又猛地收回手,宛如有什么洪水猛兽。
他不能……
第38章
月光柔和不刺目, 可看着久了,眼睛是难免涩然。
贾敬下意识抚摸上胸前萧淮川为他戴上的那枚羊脂白玉牌,仅露出的那一点指腹轻触, 感受着白玉牌上传来的温热。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眼尾带着一片湿意,收回了目光。
月光只需要高高挂着, 便好。
“敬二哥哥。”
身后传来唤声, 贾敬转身, 便看见贾赦手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敬、敬二哥哥。”
娇俏声音里带着些怯怯之意, 缩在贾赦怀里,水汪汪的杏眸望着贾敬,眼里藏着好奇。
贾敏自幼聪慧, 记得住人, 知道面前这是东府那边的敬二哥哥,只是她见的少。
贾敬动了动有些僵的脸,看向贾敏的眼神柔和下来,牵起一抹笑, “三妹妹。”
许是孩子很敏感,贾敏立刻感受到了贾敬的态度, 动了动身子, 示意贾赦, 她要下去。
贾赦撇了撇嘴, 还是听从妹妹的话, 将她放了下去。
贾敏脚刚着地, 迈着小短腿朝贾敬跑去, 到了贾敬跟儿前, 犹豫了一会儿, 偷瞄了一下贾敬的神情,见他目光平静柔和地望着自己,立刻大着胆子,一把抱住了贾敬的大腿。
“敬二哥哥!”
这声喊的,比先前那句,响亮多了。
随后她放开贾敬的腿,拽了拽贾敬的衣袍。
贾敬顺势蹲下身,与贾敏对视,声音温和,嘴角带笑,“三妹妹喜欢敬二哥哥?”
贾敏抿嘴一笑,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东府得这位敬二哥哥就长得极好,比她两位哥哥都好看,她喜欢!
“嗯!”
贾敏点头,贾敬手臂一览,穿过贾敏的腿弯,另一只手轻扶着她的后背,将贾敏抱了起来。
“敬二哥哥,你的手!”
贾政一边紧张地看向贾敬的手,一边推了推旁边的贾赦,希望他将妹妹接过去。
贾敬:“没事,我手臂托着,用不着手。”
“走吧,咱们家去吧。”
马车走在青石板的道上,一路“咕噜咕噜”,贾敏一开始还和贾敬说这话,“什么敬二哥哥手为什么包着”“受伤疼不疼”云云,后面便困了,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贾敬坐在马车上时,总觉得自己好似忘记了什么。
贾赦贾政先下了马车,还帮贾敬撩着帘子,
贾敬刚一探头,就对上了兄嫂差点都要冒火的眼神,贾敬才想起来,他忘了什么。
他带着两个弟弟溜了宴席不说,出门还没和家里打招呼。
贾赦贾政面对贾敷的脸色,老实地站在原地。
贾敷哼了一声,朝马车这边走来,怪腔怪调道:“哟,咱们家二爷还知道回来啊?”
贾敬的手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他做了宁国府不知道多少年的家主,早已经不需要出门跟谁禀报了。
“哥。”
贾敬扯了扯嘴角,面露尴尬。
“你老实交代,你去……”贾敷话没说完,目光死死地盯着贾敬的话里,“你、你怀里抱着谁?”
史云棠也跟着走近,一眼就看见了贾敬怀里的贾敏,也是一惊,“三妹妹?”
贾敷:“你去了史家?”
“嘘……”贾敬轻嘘了一声,“三妹妹睡着了。”
他搂着睡得香甜的贾敏,小心弯腰,出了马车。
贾敷看着贾敬那抱孩子的样子,心跟着一跳,脸上露出嫌弃之色,但手已经伸了出去,轻声念叨着,“给我,给我。”
他小心接过,抱孩子的姿势比贾敬好多了,贾敏睡得更沉了。
史云棠瞧了眼贾敏睡得粉嘟嘟的脸颊,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神情又变得严肃几分,抿了抿唇,看向贾敬,欲言又止。
贾敬笑了笑,“嫂子,我们进去说。”
史云棠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贾敷看了眼自家夫人,眼眸微动,却也没说什么,而是抱着贾敏先进了府。
进了府后,贾敷将贾敏交到府里嬷嬷手上,又交代好贾赦贾政看护好妹妹,才让王总管将人一并护送回西府。
贾敷三人才重新坐了下来。
史云棠的神色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魂不守舍。
贾敷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而是一把捞过自家夫人的手,感受到手心的冰凉后,他用自己的手开始摩挲着。
“阿元,原本以为你是觉得我和你嫂子念叨烦了,躲了出去,你怎么忽然去史家了?”
“还把你三妹妹带了回来。”
贾敷问着,史云棠也将目光放在贾敬身上。
贾敬慵懒着靠着,“还能为什么?赦哥儿和政哥儿两小子想妹妹了呗,我刚巧找史伯齐有些事,便去了。”
他抬眼,对上史云棠的目光,“嫂子,伯齐还说他想你了。”
史云棠点点头,却没说要回史家看看,而是问了句,“父亲可回京了?”
贾敬:“还未。”
史云棠的手指不自觉攥紧贾敷的手,“阿元,你接三妹妹回来,史家有说什么吗?”
对于史云棠的问话,贾敬有些莫名,“没有啊。”
“三妹妹在史家已经好些日子了,想来二婶也想三妹妹了,也该回来了。”
史云棠定定地看了贾敬好一会儿,才轻松的笑了笑,“阿元应该还没吃晚饭吧?”
“我去吩咐人准备一些。”
说着便起身,向小厨房走去,给贾敬安排晚膳去了。
花厅内只剩下贾敷和贾敬两人。
贾敷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抬眼看向自家弟弟,“你瞒了我什么事?”
贾敬摆了摆手,“哥,我没打算瞒你。”
他朝外看了看,“走,我们去书房说。”
史家的事情,必须跟贾敷说明白,却不能当着嫂子面说。
说到底,史家是史云棠的娘家,当面说,多少会让史云棠左右为难。
至于说完这件事,会不会引起贾敷和史云棠之间的芥蒂之心,贾敬是不担心的,兄嫂之间的情谊,他有目共睹。
相反,贾敬认为,坦白这一切后,贾敷反而会更加清楚史云棠的为难。
果不其然,当贾敬跟贾敷说完史家那些昏了头的想法后,贾敷猛地一拍桌子。
“啪!”
贾敬就看着那黄花梨桌子裂了几道裂缝。
“简直是痴心妄想!”
贾敷的手紧紧扣在桌案边,手背上青筋暴起,话从紧咬着的牙关里冒出,
“我知道,咱们府降等袭爵,史家老太太看不上我,可没想到,她居然……”
“难道那不得见人的宫里是什么好的去处吗?”
大乾自成立以来,为防止外戚干政,宫中后妃多是选自民间。即便是如今圣上看上的那位预备太子妃,瞧着是出身于圣上的母家承恩公府,看似名门,实则并无实权。
这承恩公的爵位也是圣上登基后,赐予其母家的荣恩。
像四王八公这样的勋贵人家,除非是落寞到了一定地步,不然不会选择送女儿进宫。
不过,凡是也有例外,就如江南甄家出的那位甄妃。
这不,破天的荣恩连保龄侯老夫人都看迷了眼,动了歪心思。
贾敷赤红了眼,颤着声音,“我知道,云棠嫁给我,是委屈了她,可是……没想到……”
史家老太太居然怀了那样的心思!
贾敬望着兄长这幅模样,心里也不是什么滋味,可他必须说。
他们宁国府的处境目前看着还不错,贾敷也避开了死局,但背后的危机一直是暗潮涌动,没人比贾敬更了解,他必须要刺激一下兄长。
“龙子凤孙……呵。”
贾敷脸上滑过一抹嘲讽,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讽其他。
“以为靠上储君就能荣恩不断了?便是圣上,也是喜怒无定。”
“我们这些老亲各家,不管私下如何,面上那都只能向着圣上。”
“哪有站队皇子的道理?一旦站队皇子,那便是明确了夺嫡之心,如今圣上正值壮年,起这样的心思,是嫌全族脑袋不够砍吗?”
他们这些老勋贵们,就算是做个死板的保皇党,也够子孙后代们在功劳溥上躺了。
贾敷说的这些,贾敬都明白。在壮年的天丰帝面前,若是露出丝毫站队皇子的想法,绝对会引起这位帝王的杀意。
可顺着天丰帝,真的会有好下场吗?
上辈子他们家的下场已经证明了一切。
不过,无论是靠哪一边,家中男子顶不上,光靠女人来维系彼此的利益关系,就宛如一根随时会断的蚕丝。
贾敷越说越尖利,“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萧淮川如今不过是储君,能不能坐上那位置还两说,他……”
“啪!”
贾敬碰翻了桌案边的砚台,打断了贾敷的话。
“哥,慎言!”贾敬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贾敷也知道自己方才失言,可有些话,他确实也要说明白,贾敷盯着贾敬,语气郑重道:“阿元,哥知道你和太子殿下关系亲近,可是,你要知道。”
“他是储君!”
“他的身份,就是巨大的危险,是一切风暴的旋涡。”
“我知道。”贾敬沉声答道。
他就是知道,萧淮川面临着什么,所以他一定要做些什么,他会一直站在萧淮川的身后。
他没有退路,也绝不会退。
至于兄长和宁国府,其实并不是一定要选择萧淮川。
虽然就目前形势来说,只有萧淮川登基,贾家和宁国府才有活路。
不过,眼下情况,宁国府的立场模糊一些,反而可以更好的迷惑某些人的视线。
第39章
贾敷低头, 不再作声,沉默地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书房内一片寂静。
忽然,贾敷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他忽然开口,
“今日宴席,东平郡王私下寻了我。”
贾敬看向贾敷, 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所为何事?”
东平郡王算起来, 与二叔贾代善关系更为亲密, 算是拜把子的弟兄,与他们宁国府关系倒显得没那么亲近。
私下说,看来这事情不方便放在面上, 比较私密重要, 那么找关系更亲近的贾代善更稳妥,怎么就找贾敷了呢?
贾敷显然也看出贾敬的想法,他没先急着解释,而是从旁边的书架上, 拿出了一卷轴,铺在桌上。
贾敬凑近一看。
“这是……这是咱们大乾的舆图?”
贾敬盯着舆图的眼睛微微眯, 目光上下扫视, 落在了东南一角。
下一瞬, 贾敷的手也点在了那个位置。
果然, 东南闽州。
“看这里, 闽州。”贾敷看着贾敬,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贾敬颔首:“嗯, 知道。东平王的封地所在。”
如今四王八公这些老勋贵, 多是当年与太祖皇帝一起起事, 获得爵位。
而四位异姓王,除了军功卓越,在亲疏远近上,与其他公侯相较,也与太祖皇帝亲近许多,虽是异姓,但还是有血缘姻亲关系在。
初封四王,即为“东平王,南安王,西宁王,北静王”,皇恩浩荡,世袭已有两代。
今日寻贾敷的,便是第二任东平郡王,梅君台,算起来,与他们的父亲是一辈。
贾敷点点头,“闽州这块地方,就是当年初代东平郡王起事的地方,天下初定后,太祖皇帝也就将这块地赐于东平郡王做封地,老东平郡王掌一方军务。”
“而等到现任东平郡王承袭爵位时,为感‘皇恩浩荡’,‘主动’将手中的兵权军务全部交出。”
说到这里时,贾敷在某些字眼上加重了语气,脸上和眼底尽是讽刺。
“圣上因此大为感动,手一挥,为东平郡王增加了一万户食邑,兵权自然也是收了回去,而军务是则是转到了闽州都指挥使司。”
贾敬静静听着,心中揣测东平郡王的来意。
“东平郡王现如今看着不掌管闽州军务,可到底是他的封地,大小事务还是要看顾的。”
贾敷说着,手轻轻点在舆图闽州所在的地方,“这里现在有些不太平。”
贾敬眼皮一跳,脱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努力思索着脑海里的记忆,并没有想起,这个时间段中,闽州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说,前世这段时间里,他处理兄长丧事,忽略了什么事情?
贾敷手指向旁边移了移,贾敬的目光跟着移动,他微微蹙眉,贾敷的手现在已经放在了闽州旁边的闽海旁。
忽然,贾敬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贾敷,“海匪?”
贾敷有些诧异贾敬会立刻猜出,却还是点了点头,“没错,就是海匪。”
“闽州与南越交接的闽关,是我朝商船海运的重要港口,众多番邦朝贡亦是走此处上岸,贸易繁荣。”
“因此离闽关不远处的地方,时常有海匪出没,劫持商船,掠夺货物财物,周边靠海边贸易的百姓也深受其害。”
贾敬沉吟点头,海匪之患,确实不小。但这件事也算是个顽疾,背后利益更是盘根错节,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
要论闽关不太平,那不太平也太久了,除非……有更不太平的事情。
贾敷终于说出了东平郡王找他的原因。
“郡王与我说,自今年开年以来,闽关处的海匪人数陡然变多,被掠劫的商船,十不存二。”
“甚至这些海匪,已经猖獗到时常上岸,掠劫海边的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骇人听闻。”
贾敬赫然,眼皮又是一跳,“居然如此严重?”
“可这件事,京中乃至朝堂,并未有人提及。”
他于前世也并未听说这件事。
贾敷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句,“东平郡王三月前便已经将此事禀告给了圣上。”
至于为什么京中无人知晓这件事,那便只能是圣上的意思了。
贾敬的眼眸一沉,“他来找哥,是想做什么?”
“闽关虽说在闽州和南越交接处,可是到底不归闽州管,更不该……东平郡王来管。”
贾敷盯着舆图上标着“闽关”二字的地方,缓缓道:“闽关距离京城,路途遥远,难免疏忽,京中便是想管,心力也有所不及。”
“南越早前是蛮夷之地,归顺我大乾也不过近几十载,相较而言,东平郡王所处的闽州,反而可以更好的管辖。”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可天丰帝能肯吗?
这无疑是在壮大东平郡王的势力。
如此一来,先前天丰帝收回兵权军务,就等同于白做了。
贾敷:“圣上说了,东平郡王前往闽州镇守,世子梅笑冬留守京城。”
贾敬了然,说得好听,留守京城,实则是扣留在京的人质。
贾敷说完最后一句,“郡王前往闽州,觉得人手不足,便来邀我,问我是否有兴趣一同前往。”
贾敬沉默,贾敷大抵猜到他的困惑,拍了拍贾敬的肩膀,“害怕这里面有套儿?”
“圣上能同意?”凭借天丰帝对他们的忌惮,贾敬深感怀疑。
贾敷嘴角一扯,“他怎么会不同意?”
“如今鲁地匪患四起,北狄也蠢蠢欲动,哪有精力去管南方的事儿?”
“他放任东平郡王回闽州,又没有承诺什么。”
“闽关海匪霍乱,这里面的事儿,得东平郡王自己处理。”
贾敬是听明白了,原来天丰帝是想空手套白狼,不出一兵一卒,让东平郡王去帮他稳住闽州及南越。
若是能将海匪平定,稳住闽关贸易,天丰帝自然不愁税银;若是没稳住,消耗的也是东平郡王的实力,他自个儿倒是什么也没出。
无论如何,天丰帝都能吃到甜头。这里面还有深一层次的试探,天丰帝对东平郡王实力的试探,看看能否试出什么。
贾敬不得不佩服天丰帝的这一手。就宛如在东平郡王的面前挖个坑,坑上吊了跟胡萝卜。坑是明晃晃的,但胡萝卜也是真的,就看你敢不敢跳了。
有这样的机会,东平郡王怎么可能放过?
他朝贾敷抛出橄榄枝,贾敷又怎么不心动?
如今的局面也只有一搏了。
上辈子,并没有这件事。或者说,有,但因为贾敷意外惨死后,东平郡王便将此事搁置了,没有再提。
至于结果……据贾敬所知,那便是没什么大的改变。东平郡王并没有就此立功,也没有弄出什么乱子。
如此看来,可以一试。
贾敬知道贾敷想要博的想法,左右思量后,也觉得可行,然而到底担心,话还没说出口,贾敷便先开口了。
“至于我……”贾敷说到此处,顿了顿,“我自然不是明着去。”
“先前不是和二叔商讨,让赦哥儿跟薛家世伯一起出去跑跑商路,见见世面?”
“依我看,不若就这次,我送赦哥儿去金陵薛家,随后转道去闽州。”
贾敷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若是没记错,当年二叔还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过海舫,后来回了京后,还是留了一些产业在江南。”
“我便借此,去闽州瞧瞧,看看那边是否合适。”
贾敬一听,好嘛,他哥看来早就想好了,看来他也不必劝了。
贾敷出京也好,天高皇帝远,施展的空间也大,一切早做打算。在京里总被人盯着,还不如出去。
他自己不日就要入翰林院,不出意外,得三年才能散馆,在此期间,贾敬的面上定是要装出懒散闲人的模样,混淆某些人的视听。
懒散闲人啊,他有些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阿元:努力苟住!
第40章
对于东平郡王的邀请, 贾敷先前还在犹豫,可知晓史家老太君对自己的轻蔑后,再结合先前的刺杀危机, 贾敷终于做出了决定。
不能一直被困在京中。
现在闽州一带有了这样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贾敷望着大乾这整张舆图,有些失神。这样完整的舆图, 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当年祖父追随太祖皇帝起事, 铁骑踏遍大半个前朝, 功高得封宁国公。”
贾敷说着, 嘴角扯了扯,带着些讽刺,“方才说到老东平郡王去时, 上交了兵权, 我们府又何尝不是?”
“圣上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这样人家,哪个没上交呢?”
贾敷说的这些, 贾敬都明白,可不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吗?想到上一世新帝登基, 宁荣二府的处境, 正是应验了。
可那时候, 族中在朝堂上已无实权人物, 族中子弟亦是不成气候, 再无反抗的余地, 如案板上的鱼肉, 任人宰割。
贾敷眼眸微动, 盯着贾敬, “阿元,你觉得我们父亲如何?”
这话,作为子辈,一般是不该问的。
提起贾代化,贾敬面露复杂之色。作为父亲,贾敬着实对他没什么好感。不管哥哥以及家中老仆如何说,贾敬也能感受到,贾代化不喜欢他。
不是贾敬自得,京城和他一般出身的子弟,有几个用功读书的?
然而贾代化非但不以此为荣,对贾敬的管教是愈发严格,稍有差池和不如他意的地方,立刻便恼了,将贾敬吊起来打,和审贼无异。
即便要说怨恨,几十年过去,贾敬心中的情绪也早已经淡了。
可若是从宁国府当家人,贾家族长来说,贾敬对此也是佩服,不说别说,他上辈子亦做过族长,与贾代化相比,他自愧不如。
且说刚刚贾敷所言,他们家上交了兵权,可即便是这样,贾代化除了世袭的一等神威将军爵位,凭借自己的本事,身居要职,官至京营节度使,掌京畿军政,京城防位,深得如今圣上信任。
贾敬一时陷入沉思,没有及时回答贾敷。贾敷本也没打算听贾敬说什么,他刚刚的问话,不过是为了抛砖引玉,引出他之后的话来。
“阿元,因着太祖皇帝和祖父的交情,咱们父亲打小跟在圣上身后,一起长大。圣上登基后,更是尽心尽力辅佐圣,操劳一生,也算是善终。”
然而,前不久,贾敬才与贾敷深聊过这个话题。贾代化在时,还有这层情分,如今贾代化逝世,人走茶凉,圣上又是多疑的性子,保不齐便是鸟尽弓藏。
这事他们探讨过,如今贾敷再拿出来说……贾敬心中暗忖,觉得贾敷的话还未说完。
于是,他缓缓抬眸,与贾敷专注深邃的目光对上,“哥哥想说什么?”
“阿元。”贾敷深深凝视着贾敬,“你科举高中后,咱们府于京中处境便很微妙。如今去了翰林院,倒是能省了许多事。”
“我不日便要出京,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众多,你嫂子一来要照顾珍儿,二来对外的事情,她到底不方便,剩下的还需你来打理。”
“这是自然。”贾敬点头,接着看向贾敷,示意他接着说。
“只是……”贾敷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哥哥知道你和太子殿下从小一起长大,他待你好,不过眼下,你既然入了官场,有了官身,那么便该和太子殿下避避嫌了。”
“储君的身份,到底太过敏感了些。”
说完,贾敷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贾敬胸前挂着的那枚玉牌,今日萧淮川为贾敬挂上玉牌,贾敷在旁边看了个全程。
那亲近的样儿,让贾敷害怕。
想来在场其他人也都看见了,心中还不知怎么揣测贾敬乃至宁国府和储君的关系。
贾敷又想起圣上赐下的那道圣旨,知道这里面萧淮川定是做了什么,有些头疼,叹了口气,
“这次是咱们府呈了他的情,咱们记着,若是往后有机会,能报答,咱们便报了,但从今日起,你们还是莫要再深交了。”
贾敬一怔,微微垂首,默然,不吭声。
他沉默不言的模样让贾敷更加头疼,他揉了揉额角,苦口婆心道:
“阿元,我晓得这样忽然让你疏远太子殿下,你有些难以接受。”
“他如今对你的心,我也确实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知道你们这些年情同手足,可是,人心难测,他更是那样特殊啊!”
贾敷咬着牙,硬挤出了一句话,“咱们父亲就是前车之鉴!他与圣上当年……”
“如今呢?”
他后面的话没再说,贾敬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甚至那些话还是前不久,贾敬与他所说。
贾敬紧抿着唇,他想要反驳,他想说他和萧淮川的情况,与父亲他们不一样。
可说出来,贾敷会信吗?在他眼中,没什么不同。
贾敬嘴唇蠕动,终究是吐出了一句:“淮哥他……和圣上不一样。”
贾敷听到贾敬对萧淮川的称呼后,直接倒吸一口气,声音不禁拔高,“是!是不一样!”
意识到声音过高后,贾敷又强行压低嗓音,语气微凉,“他还没坐上那个位置!”
他还轮不到和天丰帝比,储君到底不是君。
“他那位置看着稳,可圣上这些年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你难道眼下就要参与夺位不成?”
“有何不可?”在贾敷话音刚落后,贾敬便反问,直接将贾敷问住。
“更何况,什么叫夺?他本就东宫太子,圣上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储君,继位也顺理成章,君命天授,何来的夺?”
贾敬语气冷静淡然,仿佛他不是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可他那双眼,贾敷可以清晰的看见其野心,甚至是……一丝癫狂。
“你、你疯了?”
贾敷不禁瞪大眼睛,瞠目结舌,“阿元,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可是夺嫡!
然而话说到这个份上,贾敬也不想藏着掖着了,直接将话与贾敷说开。
贾敬冷哼一声,“哥,你怕不是忘了,如今的圣上,曾经非、嫡、非、长。”
而天丰帝为何能登上帝位,他父亲贾代化再清楚不过。
贾敷惊的嘴巴大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贾敬深呼吸一口气,“哥,我们如今走到这一步,难道你以为,我们不选,就能躲开吗?”
“且不说圣上本就已经忌惮我们,就说他如今多疑的性子,对各位皇子的态度,便不难发觉,他是故意为之。”
“是,如今他对淮哥的态度是微妙。”贾敬承认天丰帝如今对萧淮川晦涩不明的态度,甚至他比谁都清楚。
“可那有如何?难道其余几位他就满意了?”贾敬扯了扯嘴角,脸上面露讽刺。
“他不过是年纪越发老迈,望着成年的儿子们,心生畏惧。”
“淮哥在朝堂上愈发稳固,他越害怕,所以才把其余皇子扶上来,跟淮哥打擂台。”
天丰帝的心思,贾敬清楚,“他只是不想服老罢了,待其余皇子立起来,他会更恐慌。”
不然上辈子,也不可能出现新帝登基,他这个太上皇还把持着朝政不愿放手,朝堂上出现二圣临朝,空悬二日的局面了。
“淮哥的储君之位已立多年,若无大错,岂是他想废就废?动摇国本的事情,朝野上下,岂能答应?”
贾敬说着,眼尾却慢慢泛了红,他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萧淮川被人栽赃陷害,陷入巫蛊之术的风波。
即便是这样,天丰帝都未曾能将萧淮川的储君之位废除,只是将他囚禁在东宫之中。
是萧淮洵等人等不及,与神宫监掌印太监王定合谋,直接向萧淮川下了死手。
这一次,他不会让这些人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