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高兴。”齐桦说。
“你今日同其他人走得太近了,盛昭。”齐桦埋在盛昭的肩窝里,叫盛昭看不清他阴暗的神情:“他们站在你身后,你看不见他们的眼神。”
“他们每一个,都比我更想让你的眼中只能看见自己。”
每一个,都比齐桦更想锁着盛昭。
齐桦因心悸尚且能忍,久了,盛昭再这么不听话,被人觊觎自己却不知,他也说不清他会对盛昭做出些什么。
于是现下,齐桦便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仔细讲给盛昭听,企图让盛昭听后能变得乖顺一些,听话一些,也主动一些。
主动寻求他的庇护。
齐桦:“你知晓齐家的秘辛,你也应当知晓我们的掌控欲。”
“昭昭对情啊爱啊的半知不解,没关系,我不怪你,我来告诉你。”齐桦低声:“他们喜爱你,他们跟我一样都喜欢着昭昭。”
“他们也想同那话本子里写得一样,想建个金笼子,给昭昭套上脚链,将你锁起来。”
“他们嫉妒你为什么要看着其他人,他们怨恨你为什么要关注其他人。”齐桦感受到盛昭身躯微颤,心脏的跳动声也加快了。
怕了吗?他的昭昭怎么这么可爱?
齐桦缓缓抬首,一下又一下顺着盛昭的脊背:“没事,别怕。”
“我会护着昭昭。”
盛昭突地发问:“你为什么给我送那些话本?因为你喜欢我?”
齐桦轻“嗯”了声:“我原本想再等等,等你消化完了再说。”
他眸中带有歉意:“下午被激着了,便有些口不择言。”
盛昭攥住齐桦的手,一点一点将它从自己脸上扯开,而后坐起身,退开齐桦的怀里。
他没有再逃避,定定看着齐桦,很认真地道:“话本还挺有趣的,但我不是很喜欢,同样,我也不喜欢你现在对我的态度。”
“我不知晓你们齐家子弟心中对我什么看法,可你方才说的话,恐怕全都是你心中所想罢。”盛昭笑:“齐桦,这不是喜欢人的态度。”
“你别干预我,也别想强迫我。”
青年的话语如同那身红衣一样张扬如火,让齐桦迷了眼,怒意也愈盛。
盛昭似无所觉,他站起身,径直说着心中话:“我讨厌江千舟,齐桦,如果你不想让我也这么讨厌你的话。”
“就好好想想我们这几日。”
盛昭说罢,转身就走,明明这是他的房间,他却不带半点留恋地一步一步往外走,甚至鞋都未穿,赤着脚,身着单衣。
从始至终都没有理身后那道令人发憷的视线。
他的手刚搭上门,身后就响起动静。
齐桦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我走罢。”
他无奈摇首:“就算怕冷还硬跟我犟,昭昭不心疼,我心疼。”
齐桦擦过盛昭的肩,将他带离门边,自个开门转身,一边阖着门,一边温声细语:“夜安,好梦。”
门关上后,盛昭也没放松下来,他怔怔看着眼前的雕花木门,卷翘的眼睑低垂,很是低落。
隔着层门,齐桦与盛昭面对着面,谁都没动。
就这般站了许久,盛昭才转身走回,没有故意遮掩动静,像知道齐桦没走,想让对方听见。
又像不知道齐桦没走,不去在意。
等盛昭饮完一盏茶,才听着门外轻微地走动声,若是他一个不注意,就能忽略掉。
总算走了,他想,那就是齐桦以为他不知道了。
他勾起一个冷笑,眼中只剩薄凉。
思虑良久,才抱起那件白色鹤氅沉沉睡去。
齐桦彻夜不眠。
他如盛昭所言般,仔仔细细将这些日子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
除却二人越发亲密外,与他去鬼祠堂前没什么不同。
他是不是想错了什么?齐桦眯起眸,指节曲起,规律地轻敲桌面。
在他送那些话本之后,盛昭怎么着也对那些事有过了解,记在心中了。
江千舟做的畜生事也一直梗在盛昭心里头,他竟然了解了,防备心不可能不生起,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自己对他愈发亲密的行为。
可盛昭从未不拒绝……
齐桦眉梢慢慢扬起,笑意渐浓,那他的昭昭是不是也有些喜欢自己?
第37章 捉奸
晨曦天晓, 齐桦站在盛昭门外徘徊。
他身上染了寒露,凝了冰,却没用灵力撇去。
齐桦感受不到冷, 只觉心中按捺不住, 他有一瞬想推开盛昭的房门,叫醒尚且沉浸在睡梦中的青年。
对方不会立刻清醒, 可能会迷迷蒙蒙地看他一眼,又梦吟着缩到被榻中,眼尾跟面上还会晕着红潮, 瑟缩着躲过齐桦指尖的寒意。
有些娇气地推开他。
意识不清醒的盛昭想必会很好说话,很轻易就能被齐桦骗出心中所想。
再困乏地答应齐桦所提的要求。
齐桦被脑海中的场景逗得勾起唇, 蜜一般的甜丝将他整颗心缠住。
他将掌心贴在门上,犹豫半响, 还是放心了,有些心疼地想, 自个还是不要去吵醒他了。
等盛昭睡醒, 他们再开诚公布地好好谈一谈,他这次也不会再像昨晚一般咄咄逼人。
再说……齐桦揉了揉眉心,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
再过些日子,齐家就要作为世家之首,代表修真界去跟魔尊一派好生接触, 交谈下一个百年内修真界的物资归属。
上一次是剑宗的无妄仙尊负责,这一次轮到齐家了。
这是一场硬仗,若是打好了, 他齐桦就能挤下齐师任, 立刻继承家主之位。
念至此, 齐桦眉目渐沉, 按理来说这次应该由他做主,可齐师任那个老不死的不想放权,硬是想包揽一切,让自己只能再一旁干看着。
齐桦眼神玩味,那就拭目以待罢,长老会的人会选择他还是齐师任。
他转身便走,侍从连忙撑伞跟上。
门内的盛昭一瞬睁开眼,齐桦以为他来回的渡步声很小,但到底是把浅眠的盛昭惊醒了。
他靠坐起来,按着太阳穴去看睡前就被他锁死的门。
不能再拖了,盛昭神色烦躁,他想睡一个好觉。
盛昭坐了许久,才起身洗漱。
侍女听见动静,轻敲响门:“盛公子,您起了吗?”
盛昭开了门,笑:“嗯,姐姐早上好。”
侍女面上不由泛起红晕,轻点头行礼:“公子日安,二少等了您有一段时辰了。”
“公子是先用膳,还是去见二少?”
盛昭下意识朝远处的凉亭看去,中间隔了几幢亭台楼阁,远远从灯盏看去只有半截白衣坐在亭内,自斟自饮。
凭借修真者良好的视力,盛昭一眼就看清那是齐韧。
多亏鬼祠堂那一遭,盛昭已将齐韧记熟了。
盛昭扬笑,有些惊喜:“好久没见着齐韧了,这样吧,我去找他,你去准备早膳。”
“多备一份碗筷,我跟齐韧一起吃好了。”
齐韧本垂眸把玩着茶盏,他面色微些苍白,突地听到一些动静,转眸就瞧见从远处跑来的一袭红衣。
红裳在一片银白大雪中格外惹人注目,衣角翻飞间,像一只舞动的红鸾蝶。
直到盛昭来到他面前,齐韧还攥住白玉茶盏,没回过神。
盛昭弯腰去看他,笑意盈盈:“齐韧?”
杯中装着滚烫的热水,齐韧的指腹被烫得微红,他醒神,匆忙站起,皱着眉亲手为盛昭扫落身上一路跑来落在上面的雪絮。
“怎么不直接让侍丛通知我一声,下次记得打伞,嗯?”
盛昭不甚在意,一双眸子微弯,落了星点一般地亮:“因为我想快些见到齐韧。”
齐韧手下微微一顿,忽地觉得有些热。
盛昭接着道:“好久没见到你了,有些想你。”
他仰着脸笑着,漂亮得让人不住屏息,精致的眉眼只有齐韧一人,眸子澄亮,好似根本不知晓他说得这两句话有多么暧昧,此时地举动又有多么引人遐想。
齐桦还来不及说什么,盛昭又开口了:“你脸色好苍白,这几日没来看我,是因为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生病了?”
他带着歉意,微微垂下头:“对不起,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是……齐桦不给我去。”
短短几句话,齐桦心中不免心疼与嫉恨交错,他心疼这只蝶被囚住,又嫉恨齐桦能私有。
他浅笑,话语中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恶意:“前些日子我与少主起了冲突,他给了我点惩罚,不怪你。”
盛昭神色一僵,避开:“嗯,我们先去用早膳罢。”
齐韧为盛昭撑起伞,二人在雪中漫步,享受片刻的宁静。
他知晓盛昭心中的纠结,在他于心不忍,想出口时,盛昭终于下定了决心:“是因为那日……你带我去鬼祠堂一事吗?”
齐韧没出声,等同于默认。
盛昭顿时气闷:“他怎么这样?!我去同他说,你不用担心。”
齐韧婉拒:“少主想必会同公子生嫌——”
盛昭打断:“本来就是我求的你,此事因我而起,我得对你负责。”
盛昭生了气,抿着唇的模样让齐韧想去捏一捏他软白的脸蛋,怎么这么好骗。
齐韧莞尔:“那多谢公子了。”
侍从已经将早膳都端了上来,满满铺了一大桌子,盛昭吃着好吃的就夹给身侧的齐韧,动作自然,神色也理所应当。
像是习惯了好吃的东西一起分享。
齐韧心中又忍不住蠢蠢欲动,他侧眸看过一旁等着传唤的侍从:“你们先下去。”
盛昭一怔:“齐韧?”
齐韧:“有些事想同你说。”
他侵身过来:“隔墙有耳,公子勿动。”
盛昭全身僵住,无措地点了点头:“嗯。”
他们靠得太近,鼻息交融,瞳孔里仅倒映着对方,暧昧地仿佛下一刻就能亲上。
亲近得似道侣间的耳鬓厮磨。
多多少少有些逾矩了。
可齐韧还是在靠近,一边问着让人难堪的话:“少主同公子说喜欢你了吗?”
盛昭有些反感,止不住地想后退。
齐韧抬手扣住盛昭的后颈,动作很轻,却不容盛昭继续逃避,他身着长袍宽袖,这么一抬便遮住了盛昭的面。
仅仅露出半张晕染着羞涩的精致小脸,眼尾都浸出红。
被挡住的粉润薄唇黏糊糊地又张又合,羞于张口,殊色秾艳。
指骨分明的手忍不住抵在齐韧的胸膛上,力道绵软:“太近了,就这么……这么说就好了。”
齐韧低声轻笑,又问:“他说了吗?”
盛昭点点头:“说了。”
齐韧垂眸:“你喜欢少主吗?”
盛昭蹙眉,纠结得再次点点头:“有些喜欢的。”
听到盛昭的承认,齐韧控制不住地嫉妒,他有些恼,贴得更近了,却把持着最后的底线,没有触碰到一起。
轻声道:“我与公子说一件事,公子自个回去好生想想。”
“我们少主是有婚约的,对方还从小同少主一起长大,公子想必也听说过他,就是你们剑宗的郁安易公子。”齐韧眼睁睁瞧着盛昭怔住,眼中是不敢置信。
盛昭又气又羞,面上更粉了,小声否认:“不可能!他昨夜还同我说着喜欢呢。”
齐韧轻叹:“男人嘛,口中一套心底一套,公子自个也是,还不清楚吗?”
“他贪图公子美色,什么假话都能信口胡诌。”
“昭昭,你单纯,轻易便信了,可我看不下去。”齐韧眼中有着心疼:“你不信吗?”
盛昭倔强着摇摇首。
齐韧垂眸靠得更近了:“那他是不是不准你出齐家?因为他想锁着你,玩腻了再把你丢掉。”
齐韧忍下诉说爱语的心思,只笑:“我将你当我至交好友,容不得你被这般欺辱。”
“这样吧,昭昭,你今夜大可去试探少主。”
齐韧一字一句,定定看着盛昭动摇挣扎地神色:“你若是信了,我帮你离开齐家好不好?”
“你们在做什么?”这一声低沉的话语,虽然轻,却无异于雷鸣震响在盛昭心中。
盛昭面带慌张转头去看门外的人。
齐桦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二人亲密无间的姿势,眼神冰冷玩味,阴鸷地重复再问:“你们在做什么?”
盛昭瞬间意识到他跟齐韧姿势的不妥,霎时推开了面前的人,站起身看着齐桦:“我们……我们在——”
齐韧突地握住盛昭的手,指间用力。
盛昭哑然,他与齐韧说得话必不能被齐桦知晓。
齐桦瞧着他们二人交握的手,刺得他眼睛生疼,轻轻一勾唇:“说啊。”
“我洗耳恭听。”
他来了已有一会儿,眼睁睁瞧着齐韧不断地下压,而盛昭被吻得没有挣扎之力,难耐地往后摇着首,却还被齐韧一逼再逼。
齐韧扣在盛昭后脑的手都舒服忍耐得青筋暴出。
齐桦甚至可以想象出盛昭口中的香甜,又软又水淋淋的,他都还没有亲过,就被齐韧抢了先。
盛昭被他目光一扫,连忙松开齐韧的手:“我方才,同齐韧说一些事。”
齐桦冷笑:“什么事要靠这么近才能说?”
盛昭理亏,说不出话。
齐桦面色阴沉:“昭昭,你过来。”
盛昭没动,齐桦现在气势太可怕了,他不敢过去。
齐韧微微侧身挡在盛昭身前:“你别吓他,有什么事我们谈。”
齐桦面色愈发地冷:“你算什么东西。”
齐桦:“昭昭,别再让我生气了,自己过来。”
盛昭迟疑,总感觉现在过去他会很惨的样子,不然还是趁齐韧还在,与齐桦谈清楚。
“齐桦,你先冷静一下,我可以解释。”盛昭躲在齐韧身后,步伐很坚定地一动不动。
惹来的下场就是齐桦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气,径直快步走来。
齐韧想拦,被齐桦一个阴冷眼神定在了原地:“跪着。”
齐桦按住挣扎不已的盛昭,抱起人就走:“等回了房间,你再好好跟我解释。”
第38章 滚开
齐桦捆住盛昭腰身的手收得很紧, 勒得那处皮肉都乏起细微的疼。
盛昭喘不过气,难耐地呼吸着,他伸出手, 有些害怕似得向齐韧求助:“疼。”
他玉白的指节蜷缩地微屈, 又不甘地竭尽全力的伸展开,眼尾都被疼痛洇得更红。
齐韧禁不住盛昭的眼神, 他去反抗齐桦的威压,握住盛昭的手,下一刻就被齐桦毫不留情地一扇掀翻。
连带着整桌早膳一起砸在地面上, 满身狼藉。
齐桦:“放肆。”
盛昭被吓住,被攥疼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侧眸去看齐桦。
齐桦低沉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昭跟齐桦僵持半响, 才乖顺地伏在齐桦肩头,闷声道:“走罢。”
他心中此时最好不要帮齐韧求饶, 否则齐韧只会变得更惨。
齐桦未发一言, 抱着盛昭抬步便走。
盛昭搂着齐桦的脖颈,跟跪在地上、目含歉意的齐韧对视,他安抚地笑笑,无声道:“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
齐韧跟齐桦的修为差不了多少, 但齐韧只得挨打的缘故,无非只有齐桦少主的身份。
闹到这里已经够了,盛昭垂眸, 方才他是故意向齐韧伸手的, 齐桦的一扇子是盛昭给齐韧的一点小惩罚。
盛昭收敛起笑意,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碰他、算计他的。
齐桦缩地成寸, 盛昭话刚说完,他就到了房门前,一脚踹开。
盛昭有些怕,抱紧了齐桦,这是他第一次来齐桦的房内。
侍从们还在里边清理,骤然听到声响,全被盛怒的齐桦吓得哗啦啦跪了一地。
鸦雀无声。
齐桦胸口起伏了几下:“滚下去。”
等只剩他跟盛昭二人时,他才有心思慢不向里走。
盛昭理亏,故作心虚地不敢出声,然后就被齐桦直接丢到了床榻上。
齐桦手下没留情,说是扔就是扔,更别说他的床榻还没铺着厚重的被褥,薄薄一层。
盛昭疼得眼中泛泪,轻“嘶”了口气,心中逐渐生起怒气。
他是理亏被齐桦抓了个正着,可是他跟齐韧什么都没做,凭什么一句解释都不听就给他定了罪?!他就没见过这么专横的!
齐桦略过心中不忍,只问:“我先前跟你说过什么?我让你远离齐韧,你可有半分记在心上?”
“昭昭。”齐桦一字一句:“我很生气。”
盛昭还没缓过那股疼劲儿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是个泥人都有火气,更别说性子急得他。
他顿时抬脚就往齐桦身上踹:我也生气,你凭什么摔我?!”
齐桦眼都不眨就攥住了盛昭的脚裸,他用力很大,手中的骨骼都被挤得响起声。
盛昭疼得倒吸一口气,一下脱力仰倒在床上,积攒在琉璃瞳已久的泪水一下落下,清清浅浅得似一片汪泉,染湿了粉嫩的颊边,一抽一抽地,哭得喘不过气。
嗓音还带着惨兮兮的哭腔,黏糊糊地,软得人骨头都酥了,好不可怜轻咬着唇:“齐桦,你,你欺负我。”
盛昭哭得格外得惨。
他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一颗地仿佛砸在了齐桦心上,霎时将盛怒的他砸醒。
他手一僵,松了下来。
齐桦轻叹口气,坐在床榻边,也不打算去哄,静静听着。
盛昭做什么都好,但是他绝对不能去投奔别人的怀抱,齐桦这次是真的气着了,不然也不会失去理智得发泄。
盛昭还在哭,他觉得丢脸,竭力控制着发涩的嗓音,尽量让话语不吞吞吐吐:“你一句解释都不听……坏人。”
齐桦忍不住俯身去拭他眼角的泪,注视着盛昭通红的眼眸,嗓音还是沉的:“那你解释。”
盛昭:“你是不是以为,我跟齐韧,亲了?”
齐桦:“嗯。”
盛昭微微撑起身:“没有,没有亲!”
很是委屈:“我嘴都没有红。”
他对着齐桦张开嘴,粉得如同花蕊般的唇微微张着,还能瞧见里头殷红的舌尖。
下唇有着牙印,只不过是盛昭方才自己咬得。
除此之外,没肿也没红。
从齐桦的角度,齐韧亲得那般厉害,怎么可能一点印子都没留下,他松了一口气,近乎压抑到要断裂的理智一瞬松懈。
他眼眸晦涩得厉害,没有了后顾之忧,某些心思就又活络起来。
齐桦想让那唇再张得开一点,最好能刚好窜入一条舌尖,或者盛昭的舌尖再伸出来一点也好。
齐桦:“把舌头露出来。”
齐桦的眼神很凶,盛昭却知晓他心底再想什么,一边流泪一边往后缩,恼怒:“滚开!”
他是真的生了气,脚跟后背还疼着呢。
齐桦也没计较,他怒气上头,伤了盛昭,对方任性点也理所应当。
盛昭长记性也好。
齐桦薄唇轻言,眉眼还是冷的:“你跟他那么近做什么?”
盛昭愤愤:“我跟齐韧确实在说事情。”
他擦了擦眼泪,讽刺一笑:“齐桦,你让我恶心。”
不等齐桦发作,盛昭便道:“有了未婚妻还跟我这般亲密,齐家少主的脸面这么厚吗?”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跟谁亲?”
“你管得着吗?”盛昭愈说愈气:“我真的是,瞎了眼才喜欢上你。”
盛昭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齐桦一时反应不过来,他面色一白,下意识心虚,而过又听着盛昭的那句“喜欢”。
心底便是狂喜。
齐桦如梦似幻般地反问:“昭昭,你喜欢我?”
盛昭冷笑:“不喜欢。”
“我现在见着你就烦,滚开,不滚我现在就离开齐家。”
齐桦一霎慌乱,蹙起眉解释:“盛昭,你听我解——”
盛昭踹他:“不听,滚!”
他穿着靴,方才又跑了这么多地方,雪泥的印子就这般烙在齐桦的白裳。
盛昭冷哼:“你方才也没听我解释。”
齐桦毫不在意,他甚至硬生生地受着,不敢去拦:“昭昭,你踹够了,出了气,我再同你解释。”
盛昭一脚踹到齐桦肩上:“闭嘴,你烦不烦?滚出去。”
齐桦温声:“你身上还疼吗?我帮你看一下,涂了药先再踹,弄着脚裸的伤口就不好了。”
盛昭气得坐起身:“好,你不走我走。”
他利落下床,气呼呼地转身便走。
齐桦想拦。
盛昭:“别碰我!”
齐桦只得跟在盛昭身后,白裳到处都是脏污的脚印,盛昭使了劲,他也故意撤去灵力护体,主动挨踹,想盛昭消气。
留着闷痛感折磨自个。
齐桦不觉屈辱,心中是满片雀跃,一遍又一遍的回顾盛昭说得那句“喜欢”。
吃了蜜得甜。
他现下只想好好哄住盛昭,让人消气。
将事情说开后,抱着他家昭昭,亲一口唇。
见盛昭是朝自己的房间走,齐桦松了口气,没有想离开齐家,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懊悔方才做得太过。
又是心疼又是慌乱。
齐桦:“婚约的事我都快忘了,过段时间我就跟家主说明,将它解了。”
“然后亲自上剑宗同仙尊言明,同你订婚。”
盛昭闷头走,一言不发。
到地了,进去就准备关门。
齐桦抵住,苦笑:“昭昭,你想怎么罚我才能消气?”
“是我的错,我太不理智了。”齐桦有些语无伦次:“我不该对你动手,也不该不听你解释。”
“我认错,也认罚。”
齐桦深吸一口气,温声:“昭昭这么对我也是应当的,你想怎么罚我?”
“对我提任何要求都行。”
盛昭眼尾还红着,泪意残留在他面上,歪了歪头:“真的?”
齐桦轻点头:“只不过你消了气,就得同我将事情说清楚。”
齐桦弯起俊美的眉眼,低声浅笑:“昭昭是真的喜欢我吗?”
盛昭别过头:“谁喜欢你了,我身上还疼着你。”
齐桦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芥子空间灵媒交给了盛昭,放开权限。
“你不想让我碰,那就自己先上一下药。这里有我的一大部分积蓄,昭昭瞧瞧有没有适合的灵药。”
“你用灵力碰一下玉瓶就能知晓其中灵药的作用。”
盛昭好奇地收在手下:“送我了?”
齐桦颔首:“嗯。”
齐家身为传承近千年的医药世家,还是世家之首,一个少主的积蓄恐怕能在整个修真界都掀起巨浪,让无数人眼红。
因为里边的每一颗丹药都是一条人命,拥有它,就有了无数保命灵丹。
现下就这般轻易被齐桦送给了盛昭。
盛昭好似不知里边的财富,瞧了几眼,就不甚在意的将里边的东西收进自己的芥子空间里。
他把玩着手中的空壳:“不好玩,就这点惩罚吗?”
齐桦无奈摇首:“你说。”
盛昭:“你不能为难齐韧。”
齐桦眉尾轻挑,眼里却沉下去:“就这一点?好。”
盛昭警惕地看他,生气:“你又在骗我。”
“你上次在鬼祠堂也是这般,事情过后还罚了齐韧这么多天,现下你口头答应,谁知晓你事后会不会同齐韧找回去。”
盛昭一字一句:“事情是我要听的,与齐韧无关,你若是应下,就起个誓。”
齐桦笑容一僵:“不可能。”
盛昭也没了好面色:“那你就同他一起跪着罢。”
盛昭说罢就甩上了门。
齐桦站在紧闭的门外,听见里边的落锁的声音,然后便是盛昭脱鞋声,之后就没了声响。
他可以想象出,盛昭赤着脚往里走。
忍着疼,生着闷气。
齐桦吹着萧瑟的寒风,垂眸想了一会儿。
他还是不可能放过齐韧,跪着就跪着罢,左右不过几个时辰。
鬼祠堂他都跪过来了,区区一场雪。
他受着便是。
齐桦轻轻叩了叩门,他等了一会儿,盛昭没有应声。
齐桦轻叹:“记得抹药。”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向屋檐外的雪地走去,撤去周身灵力,跪在茫茫雪地之中。
刺骨的冰寒顺着双腿蔓延周身,冰凉透彻的雪絮落在他肩头,寒意入髓。
齐桦皱着眉,仍旧跪得周正笔直,不让自己显半分落魄。
一旁的侍从大气都不敢喘,纷纷跟着跪下。
齐桦本不想去管,又想起盛昭同他们的关系也很不错,若是知晓这些下人因他一起跪着,想必又会生气。
他头疼地做了一个手势,让侍从当他不存在即可。
盛昭身上的疼意早就消退,齐桦留着分寸,只是皮肉之苦,疼那一下子就过去了。
只是他肤质细嫩,留了青痕在。
他倚坐在角落里的小窝里,垫着狐裘,格外舒适,然后“哗啦啦”一通将齐桦的芥子空间里的东西慢慢倒了出来。
噙着惬意的笑意在脑中过了一遍,拾出有用的整理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玩不玩加更游戏哇,就营养液加更什么的
第39章 齐师任
盛昭在屋内数了一日, 夜晚入睡。
齐桦跪至第二日凌晨。
盛昭随意披件白色鹤氅推开房门,睡眼惺忪,一下就被外头寒风给吹醒。
他揉着眼尾:“姐姐, 早膳直接端进我房里。”
正对侍从说着, 盛昭瞥见到什么,一下顿住。
他眼前银装素裹, 雪絮飘飞,白衣人笔直跪在茫茫雪地中,黑若漆的双瞳直直射来。
半响, 苍白俊美的面上浮起一个淡笑。
若不是那鸦羽般的青丝,盛昭只怕不会注意到浑身沾雪的齐桦。
他愣了一下, 便慢慢走了过去。
盛昭居高临下地俯视脚边的齐桦,神色愣怔, 看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出声:“你从昨日……跪到现在?”
齐桦“嗯”了声:“消气了吗?”
盛昭默然, 而后带怒:“你以为这样我就能不计较了吗?”
他弯身径直将齐桦拉起来, 怒气冲冲就往屋内走,齐桦甚至还踉跄了下。
快进门时,盛昭一道灵气将齐桦身上的雪全都震落,关了门就将人推到火炉边。
又气又心疼:“你个傻子。”
盛昭一碰齐桦的手,就觉握着块寒冰, 忍不住一颤,缩了缩手。
齐桦挥开他,用灵力慢慢温暖全身:“昭昭等会儿再碰我, 别冻着了。”
盛昭顿住, 眼底不知怎么就泛起水光, 深吸一口气:“你……”
“你”了半天, 也说不出下一句,倒是眼尾愈发地红,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愧疚跟委屈,一边生气又一边掉眼泪。
可怜可爱得紧。
齐桦指尖已恢复平日的冰凉,他曲起手指,用指骨轻轻蹭着盛昭的眼睑,染上湿意。
好笑地问:“哭什么?”
盛昭故作不好意思,又难以自忍地埋进齐桦怀里,也不惧寒气,将泪全抹在了对方身上。
闷声反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齐桦只得连忙用灵力将寒意祛除,小心翼翼地抱住盛昭,轻“嗯”了声,口中却否认:“不是。”
他知道盛昭是一时气话,却还是故意跪了一日,为的就是让盛昭心疼。
“我伤了昭昭,这是应得的。”齐桦低声又问:“还气我吗?要不我再跪一日?”
明晃晃的威胁。
盛昭烦闷:“不气了不气了。”
齐桦笑了声:“那,原谅我了吗?”
盛昭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小声应下:“原谅了。”
齐桦将盛昭抱得更紧了,他贴在盛昭的耳畔,气息暧昧地喷洒。
就这般静静抱了许久。
齐桦突然轻声说:“自鬼祠堂那日后,我对盛道友便情根深种。”
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那是第一次,有人在刑罚中一直伴他到底。
阴冷退散,唯余温暖。
他笑着蹭了蹭怀里人的白颈:“昭昭呢?”
盛昭耳根全红了,他深呼吸一口气,磨蹭了一会儿,才说:“我也……喜欢的。”
说了一句,就不肯再说了。
无论齐桦怎么哄,盛昭都不肯从他怀里出来,耳根子却愈发得红。
齐桦闷声低笑,他鼻尖是盛昭发丝里的香,手中的腰身软得叫人发昏,发自内心的雀跃。
他近乎按捺不住地想去亲盛昭,可盛昭太羞了,他只能抱得更紧些,再紧些,聊以籍慰。
恨不得时间就停在此刻。
他的昭昭。
齐桦珍而重之地吻向盛昭染粉的耳尖。
快亲到的时候,盛昭突然抬首,侧了下脸:“那个婚约的事,不给我个说法?”
“你同郁安易什么关系?”
他面上粉晕未褪,语气却不好。
盛昭面上泛过厌恶之色。
齐桦心中思索,郁安易到现在都未出关,据他先前查的消息来看,盛昭五年前入的剑宗,二人根本都不相识。
为何盛昭会这般厌恶郁安易?
郁安易闭关百年,修真界早已朝夕更迭,剑宗更是不用多说,且上一代的弟子,除了亲传之外到了年纪都会离宗自行修行。
盛昭最有可能听到有关郁安易消息的途径便是江千舟那。
齐桦试探地询问:“怎么了?你对安易——”
盛昭:“安易?”
齐桦立即改口:“郁师弟。”
笑话,百年前的情感就算再热烈也都随时间褪去,更何况郁安易从始至终都对他没任何心思。
眼前的佳人,才是他想共度一生的存在,选谁、哄谁,齐桦最是清楚不过。
“那婚约不过是长辈强加在我们身上,我与郁师弟乃君子之交淡如水。”齐桦认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
“我心中只有昭昭一人。”
盛昭被哄舒服了,轻“哼”一声:“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齐桦疑惑,却还是好生应下:“好。”
“我曾在江千舟的口中听过他。”盛昭见齐桦说一不二地应了,才慢慢道来。
提到江千舟,他也有些不快:“他总说我比不过他家小徒弟。”
“你别误会。”盛昭扬笑,一挑眉,骄矜之色立显:“我进了剑宗,向来都是被人捧着来的。”
“这话,我听不惯。”
“我的昭昭自然担得起天骄第一的名头。”齐桦眸色痴迷地看着盛昭的笑,实话实说:“五年元婴,千年仅此一见。”
“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将我也比过去。”
齐桦说得是心里话,他修行时间比盛昭长了百年,也才晋升合体期不久,而元婴与合体还差出窍与分神。
以盛昭这个恐怖的修炼速度,恐怕不到百年就能超过他,或许还会更早。
念至此,齐桦眸色一瞬深沉:“昭昭到时可不要嫌弃我。”
盛昭轻笑出声:“说什么胡话呢。”
齐桦安下心。
盛昭:“你们都识得他,我倒是有些好奇此人了,等他出关,我就去找他切磋切磋。”
他一锤定音。
“不行。”齐桦反对。
盛昭狐疑地眯眸:“你怕我伤着他?”
齐桦心里想得却是,他担心的可不是郁安易,而是盛昭。
他回想过去的场景,眸色暗沉,他怕得是盛昭转头便如同当年那些人一样,投入郁安易的怀里,眼里只盛得下对方一人。
若是真的这般,他会疯的。
齐桦语气严肃:“你不准去找他。”
“见到了也不要相信他口中说得任何一句话。”
盛昭就知晓自己想岔了,快速颔首:“好。”
心底却冷嗤嘲讽,齐桦当年的心动也不过如此。
齐桦抚着盛昭柔顺的乌发:“昭昭总是对任何事都抱有好奇之心,我实在是怕我一转眼的功夫,你就跟人跑了。”
说到最后,他的嗓音近乎呢喃耳语,轻不可闻。
盛昭没听见:“什么?”
齐桦笑着摇首:“婚约的事你若是担心,我可以今日就同家主说明。”
“只是婚约好解,但同你订婚一事,还得我亲自去剑宗天山一趟,同你师尊道明才能算作数。”齐桦说着便有些意动,他瞧着盛昭懵懂的双眼,低声诱哄:“要不直接求娶,不订什么婚约了。”
他一字一句:“仙尊只要应下,我便回来同你洞房可好?”
盛昭一霎脸都通红,嘟嘟囔囔:“你怎么——”
齐桦吻在盛昭发顶,他猜到后者要说什么,轻笑:“嗯嗯,我不要脸。”
“我能不能亲一下昭昭?”
盛昭推开他:“不能不能!”
“你收敛一点。”
齐桦知晓盛昭对那些事害羞得厉害,也不逼他,张着手又将人抱回来:“同我去用早膳,然后我便带你去见家主。”
齐桦下定决心,按理说盛昭是客,早就该跟齐师任见一面,可当时他根本没将盛昭彻底放在心上,只想解了腻便将人送回剑宗。
这上不到台面的事又怎么可能放到齐师任眼前,现下他有了真心,便盼着名正言顺。
盛昭嗤之以鼻,面上好声应下。
佯装忐忑不安:“我要准备什么礼物吗?你父亲有什么忌讳跟爱好……”
他问了许多,齐桦只一句“我与他不亲”便驳回了,叫盛昭不用放在心上,见过面立刻就走。
二人在房中用膳后,齐桦便叫人通报过去,不用多时,盛昭就被齐桦带到齐师任跟前。
上座人容颜年轻得如同青年男子,一袭金丝白衣,气质淡雅,眉眼有几分同齐桦相似,温润如春外又多出分稳重。
举手投足皆有手握重权,身处高位的大气。
盛昭眼中是很纯粹的好奇跟敬佩,笑着拱了个手:“齐前辈。”
齐师任微微颔首,打量着面前红衣秾艳的小美人,眼底浮起兴味,笑:“你倒是没半点无妄的影子。”
盛昭一哂:“我的剑可有我师尊的影子。”
齐师任摇首:“年纪小,脾气倒不小。”
齐师任抬袖:“来,坐我对面。”
盛昭犹疑地看了身旁齐桦一眼,齐桦捏了捏他的手,让他放心。
盛昭只得上前坐下。
而齐师任至始至终都未曾理过站在下面的齐桦。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到了四百了,今晚二更会奉上的~
第40章 白玉环【二合一】
栖木桌, 青瓷盏,杯中热气直升,触手只觉温热, 是顶好的料子。
齐师任倒了八分满, 递给盛昭。
盛昭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愣怔, 色白如乳,清浅见底,他抿了口, 舌根泛起涩甜。
借着饮茶,遮去眼底晦涩。
他差点以为泡这一盏茶的人是齐韧, 而不是齐师任,味道太相似了。
齐师任:“如何?”
盛昭:“折煞晚辈了, 劳烦您给我倒茶还让我评个高低,不过, 自然是上乘的。”
齐师任笑:“我乐意给着, 你便心安理得的受着。”
齐师任慢条斯理地把玩手中瓷盏:“不怪无妄这般疼你。”
“小友人长得漂亮,嘴也甜。”
他浅声淡笑,好似根本不知自己说了过分至极的话,瞧不见盛昭僵住的面色。
齐桦突地出声:“家主。”
嗓音低沉,含着警告的意味。
齐师任斜了齐桦一眼, 语气微冷:“嗯。”
他垂眸看茶,态度摆明了冷漠,连假装都觉费劲。
最近齐桦给他找了不少事, 策反了他手底下不少的人, 虎视眈眈, 就等着一击夺权。
齐师任杀了都嫌不够, 更别提顾念那父子之情。
他眼尾余光是乖乖捧着茶盏,双眼却格外不安分地看来看去的盛昭。
齐桦看起来是真的上心了。
齐师任敛去眼底算计,搁下茶盏:“说罢,何事?”
齐桦没有废话:“为了齐家着想,齐家少主订下的婚约我本不该有任何异议。”
“但我现下已有了心上人。”
齐桦顿了下,抬眸去看上座的盛昭。
后者紧张地攥着杯子,指腹都发了白,羞得厉害,但也强自镇定,直勾勾地对他笑了下,不躲不避。
很乖。
齐桦的眉眼一瞬柔和:“所以我与——”
他本想直呼郁安易的名讳,又想起盛昭方才说的那些话,改了口:“剑尊亲传弟子的婚约,我想解掉。”
齐师任默然,他谅了齐桦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这场婚事,不是你能作主的。”
从始至终,婚契的双方指的都是齐家少主与元清剑尊的亲传弟子,而不是齐桦跟郁安易。
就像一开始定下的婚契者是元清剑尊的首徒,现下那人早死了,就换成了郁安易。
同样的,齐家少主就算换了个人,不是齐桦,婚契也照样成立。
“身为齐家少主,且我不日便能继任家主之位。”齐桦微眯眸,话里话外都是决绝之意:“我思来想去,总归有些事是能让我作主的。”
“不过早晚之分罢了。”
齐桦这一句,将他与齐师任表面那层温和的膜彻底撕裂,二人气氛一瞬焦灼。
盛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识趣地默不作声。
良久,齐师任笑了声:“元清剑尊自大典之日便全无音信,是生是死一概不知。郁小友尚且在闭关之中,你这时解契,便是趁人之危。”
“毁得不是你的名声,而是齐家的。”
他率先开口,看似退了一步,但分析利弊的话语间全是威胁。
齐师任:“齐桦,懂些事。”
盛昭蹙起眉,故作担忧。
他心里想得却是齐师任说的“全无音信”,怪不得齐桦之后从未对他起疑后,原来是剑宗封锁了有关江千舟的消息。
当日大典一幕,在场人颇多,但没有之后的消息确认,谁也说不准元清剑尊是否作了一场戏。
就如齐桦所言,是为了钓着逃离在外的盛昭,让其乖乖走回剑宗。
那“三拜”可谓惊世骇俗,近乎按着所有人的脑袋,让他们去信江千舟的情根深种,那这等假装重伤的疯狂事,江千舟缘何做不出来?
盛昭一直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他再次看向一言不发的齐桦,对方也觉很是棘手。
“前辈恕我直言,依我之见,你有些认死理了。”盛昭突地开口:“尚且不说寻个合心意的道侣乃是人生头等大事。”
“我只想说,齐桦不是齐家的附庸。”
盛昭话中尽是反骨,又处处彰显着对齐桦的维护:“他虽是齐家少主,但他的任何私事都应由他自己决定,我们剑宗也断不会这般小气,觉得齐家趁人之危。”
齐师任好笑地纵容着盛昭格外天真的看法,轻描淡写地驳回:“剑宗便可替天下人吗?”
他轻叹一声,蹙眉苦恼:“我担忧的可是天下人对齐家的看法。”
“况且,”齐师任侧过脸,抬手执起盛昭的下颔,笑眯眯地问:“你逃婚一事可还未解决,如何同齐桦订亲呢?”
不等齐桦厉喝出声,盛昭就一把拍下齐师任的手:“前辈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我逃了婚,那么我就不是江千舟的道侣,我想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
齐师任只笑:“我只是想仔细瞧瞧,能让元清那冰块动心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喉结轻滚,对着盛昭用气音道:“够辣。”
也够好看的。
盛昭一瞬愣住,下一刻就被几步过来的齐桦拉下座位,他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狠狠瞪了下笑而不语的齐师任。
齐桦气得厉害,沉下声:“家主,你只需要派人告知剑宗即可。”
“所有责任都可推卸在我身上。”
“是我一人痴情,强要齐家毁约。”齐桦一字一句:“与盛昭无关,也与齐家无关。”
齐师任答应得很快:“好。”
他等得便是这句。
只要齐桦包揽一切责任,站位齐桦的人自然得掂量掂量如今被美人蒙了心的少主还有没有支持的必要。
齐师任又看了眼盛昭。
盛昭身为仙尊的唯一一位徒弟,又是剑宗大兴的希冀,按理说齐家损点名声去换这么一位齐家的当家人,利大于弊。
可惜,这人与江千舟的那场道侣大典,让盛昭名声狼狈不堪,齐家若担下,可就弊大于利。
齐师任曲起如玉手指,用环在他第一节 指骨的黑金玉指环轻叩桌面,他身前刹那现出两位身着黑色劲装,面戴黑金面具的男人。
这是齐家亲卫,其中每一位都有不下分神期的修为。
“备上重礼,就如少主所言,前去告知剑宗。”齐师任吩咐道。
“是。”
二人消失后,齐桦怒意半消,微放下心:“多谢家主体谅,我们先告退了。”
“茶还未饮完,不再坐坐?”齐师任看着盛昭说出这句话。
齐桦面色微僵:“我还有要事处理。”
齐师任不以为然,淡笑:“可惜了我这顶尖的碧丝卷,一匙茶粉便值千金。”
“无碍,你品不到,等会儿可让盛小公子帮你带回一盒。”
盛昭为难地看了看齐桦,小声说:“我不想留下来。”
可齐师任三番四次地提,不可能轻易罢休。
齐桦正想出声。
齐师任曲起指节,作势便敲。
盛昭:“好。”
盛昭回身抱了下齐桦,贴在对方耳侧,用气音道:“剩下的我来便好。”
他眨眨眼:“两个人的事,一个人扛算什么理?”
齐桦眼神冷凝,没作声。
盛昭捏了捏他的手。
齐桦才深吸一口气,轻吻在盛昭的发顶上,嗓音微不可闻:“他不敢动你,别怕。”
盛昭点点头:“嗯!”
见齐桦拱手退下,盛昭才面色不好地回身坐下,他大胆得厉害,看都不看齐师任一眼,也一句话不说,只小口抿着茶。
精致的眉眼恹恹地垂下,秀气的小脸被茶杯遮住小半,被热气熏得眼睑沾上水意,湿漉漉,软趴趴,颊边还染了粉。
没半点之前的锐气凌人。
这副赌气的模样让齐师任瞧着可爱得紧。
他轻“啧”了声。
齐师任一下又一下地叩着桌面,半响才道:“喝完了还捧着不放?”
盛昭手一顿,微放下,横他一眼:“我就爱捧着怎么了?”
齐师任只好抬手按下盛昭的茶杯,只用了一点力道,轻轻扯过,就着盛昭捧杯的手来倒茶。
盛昭没反应过来,他没松手,自然而然向齐师任倾身,离近了,嗅到的便是对方身上淡雅轻香,又清又浅,却缱绻环绕。
与碧丝卷泡出的茶香热雾混在一起,温温热热地扑鼻而来。
盛昭眼眸微微泛空,定定瞧着徐徐往下的水流,心思复杂。
老实说,他本没想到对齐师任下手。
可他方才想起来,他上一世与齐桦拖了这么多年都未解的婚契也有齐师任的手笔在。
盛昭咬了咬唇,看上去很是手足无措,心底的恶意却悄然生起,它笑意盈盈的。
多一个也无妨,更何况是自己送上来的。
齐师任照旧倒了个八分满,水流突断,杯中却未溅起一滴水花。
他搁下茶壶,响起厚重的闷声。
齐师任:“怎么愣住了?”
盛昭:“在闻你身上的——”
盛昭赶紧闭口,面上粉意止不住地晕染至眼尾,连忙改口:“说错了,在闻,在闻茶香。”
语无伦次,又吞吞吐吐。
甚至捧着茶杯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齐师任温声安抚:“不必如此紧张,你若是想闻,我等会儿便差人将我每日的熏香都送至你那。”
他边说,边将盛昭举着茶盏的手往下压。
杯底刚碰桌面,盛昭就直接松开手,强行冷着声:“齐家主说笑了。”
齐师任好整以暇地笑笑,连“前辈”都不喊了,想必恼怒到极致。
他不再逗着人,随口问着一些事:“你这么怕冷,怎么在天山待下去的?”
盛昭暗自心惊,他第一次见齐师任,对方却已把他了解的透彻,恐怕整个齐府在齐师任眼中都无什么秘密。
齐师任看出盛昭的讶异,再次安抚:“齐桦第一次带人回来,我做家主的总得知悉一二。”
盛昭:“师尊在山顶引了热泉。”
齐师任惊异挑眉:“仙尊竟如此……”
他沉吟半响,才想出一个贴合的词:“有人性。”
盛昭:“?”
齐师任又问:“你跟江千舟是怎么好上的?”
盛昭:“?”
齐师任歉意地笑笑:“实在是好奇。”
盛昭没好气地说:“没好过。”
凭齐师任的城府,一瞬就想通了所有事,但他唯独忽略了盛昭是在骗他的可能,或者说,根本没想过这一点。
他轻叹:“其实你只要同仙尊求情,便用不着让齐桦带着你逃婚,弄得声明狼藉。”
“我瞧得出来,你性子是不服输的那类,但总有一天,你要学会低头。”齐师任轻声:“面子,永远都是最不要紧的。”
他感概了一声,微抿了口茶。
盛昭本以为他好心教导自己,面色也缓了许多,谁知齐师任下一句便不是好话。
“你看,你不低头的后果,便是刚出狼坑便入了虎窝。”齐师任笑容不变:“你将自己打包送到了齐桦床上。”
盛昭气得厉害:“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齐师任笑眼微眯:“你不信?”
“若不是齐桦喜欢上了你,你知道你的下场吗?”齐师任语气逐渐严厉,嗓音却极轻:“他会将你玩烂了,再丢出齐家大门。”
“可能还会巴巴地上赶着,亲手将你送回剑宗,之后你还会被盛怒的江千舟随意亵玩。”
盛昭想到那场面,不禁咬了咬唇,面色发白:“齐桦才不会这样。”
齐师任一字一句:“他会。”
齐师任:“他是我的种,想的什么我最清楚不过。”
盛昭:“你休想凭这些话让我们二人生嫌!”
“气了?”齐师任轻点他的鼻尖,黑金玉的指环冰凉阴冷:“你大可去问,但你敢吗?”
盛昭对上他黑漆漆却如同深渊的双眸,他被卷进去,好似看见了齐师任口中那个狼狈不堪的他。
盛昭瞳孔紧缩,禁不住地生出怯意。
齐师任收回手:“怕了?”
他笑:“小崽子毛都未长全,就敢在别人家撒野。”
“下次记得敬重些长辈。”齐师任又慢条斯理地转着茶盏,他收敛起气势,便又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可盛昭不敢再反驳,气得厉害,也只敢扣桌疯子。
齐师任不用去看,就知晓盛昭在心底骂他。
他好笑,怎么装都装不会一副乖顺的模样?天真单纯得要命。
到底年轻,到底没有城府。
张扬又不怕事。
齐师任心中一下软了,补了句:“我说的,字字都未有虚言。”
盛昭憋屈地应下:“那又如何,你说的事一件都未发生,现下齐桦就是喜欢我。”
齐师任心底又道,嗯,这不计前嫌的性子,还挺好哄的。
“随你如何想,我也只是提一嘴罢了。”
盛昭被齐师任耍得团团转,气得手都在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便想走。
齐师任眸色微冷:“站住。”
齐师任:“剑宗就这么教的你,没有半分礼数,还是你忘了我方才说的话?”
盛昭气呼呼地转身:“告辞。”
齐师任又笑:“称呼呢?”
盛昭烦得要紧,敷衍搪塞道:“齐家主。”
齐师任转着手上指环:“你是我的儿媳,也学齐桦那般喊我一声父亲罢。”
盛昭不敢置信地瞪他,咬牙切齿:“你休想!”
齐师任见盛昭气得眼都红了,只好收敛起顽劣之心,不再逗弄人了。
他挑眉:“不想喊便不喊罢,先到我面前来。”
盛昭没动:“什么事不能隔着说?”
齐师任:“是给你备的见面礼。”
盛昭有些好奇,勉强压下怒意,走到齐师任面前:“是什么?”
齐师任拿出一个寒玉盒,一边慢慢开着锁扣一边道:“儿媳还算合我心意,没让我白准备一趟。”
言下之意是,盛昭若不合他心意,他便准备不送了。
盛昭冷哼了一声,没反驳齐师任口中的儿媳,眼睁睁瞧着齐师任打开后,从里拿出一个白金玉作的指环,一瞧便跟后者手上戴着的是一对。
玉指环用得是上等的暖玉制作,内里砾金,边缘泛光,其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看去是根根交错的白羽。
玲珑剔透,小巧精致。
齐师任把玩了一番,边道:“听闻你怕冷,我便想到了此物,它不仅触手即温,还能源源不断地提供暖意。”
“你戴着它,在齐家走动就不用披着厚重的大氅。”
齐师任考虑周全,盛昭怒意渐消,别扭道:“多谢。”
齐师任心底确认,嗯,果然好哄。
没让盛昭反抗,他握起对方的手。
评估了一番,骨节分明,虽然瘦,但也软乎得好摸,因常年执剑,指腹有着薄茧,配着指节处的粉,就似软嫩的内里给自己长了层不堪一击的保护壳。
齐师任捏了几下,爱不惜手。
又假装是在抚摸以便测量尺度:“戴在第四指,无名上罢。”
盛昭挣不开,蜷缩起手指:“不了罢,它跟你手上的是一对的。”
齐师任微叹:“儿媳,眼界小了。”
“这玉环可大名鼎鼎,我手上的黑玉代表齐家家主之位,而要送你的白玉则是每一代家主的婚契者带的。”齐师任藏了一部分话没说,白玉仅作观赏,没有实权。
他又道:“它上一任的主人是齐桦的生母。”
齐师任温声叙说着故事,眉目柔和。
盛昭静静听着。
齐师任语气怀念:“刚生下齐桦不久,便病逝了。”
盛昭有些无措:“嗯……节哀。”
齐师任勾唇隐去未尽之语,齐桦的生母是他亲手送上路的,因为对方勾引着他的亲兄弟夺他的权。
齐师任轻轻摇首:“无碍,我将它送予你,便表明我认定了你的身份。”
盛昭犹疑:“可——”
齐师任有理有据:“总归齐桦也要继位家主了,早些给你,晚些给你,都是一样的。”
齐师任垂下眸,细心地给盛昭戴上指环。
盛昭没再去反抗。
指环严丝合缝地围在他无名指上,衬着盛昭的手,愈发好看。
盛昭心里已经在盘算,这个卖出去得有多少灵石?
齐师任突地俯首在盛昭的指环上轻吻上去,半阖上眼。狭长的眼尾,浓稠的眼睑,勾勒出无限柔情。
说来可笑,他本是不信一见钟情。
可眼前的红衣青年,好似生来便应当众星捧月,让人只想将所拥有的,不管好的坏的,都送予他。
太好骗了,几句话就从他的儿媳变成他的小妻子。
盛昭愣怔好一会儿,才被惊得迅速收回手,支支吾吾地半响说不出话,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将我认成你死去的妻子了?”
齐师任:“……?”
齐师任深吸一口气,笑着应下:“嗯。”
盛昭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事的确很令人遗憾,但你也不该沉湎在过去里,人要向前看的啊。”
“你再想念她,也不能将别人当成她……”盛昭说了一堆,最后才轻声总结:“别伤心了。”
齐师任眉角抽了抽,他都已经记不起那个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了。
他忍无可忍:“闭嘴。”
盛昭不赞同地看他:“你看,你刚刚还倚老卖老地教导我,这么现下倒进了胡同里走不出。”
齐师任:“……”
齐师任想到些什么,突地轻叹:“你能抱一下我吗?”
盛昭眼神变得警惕。
齐师任只是垂下眸,静静地瞧着盛昭手上的玉环,眼神沉寂。
“她死之后,我便愈发面对不了齐桦。”齐师任低声道:“若是我当时忍下去,齐桦也不至于一声父亲都不肯叫。”
他话音未落。
盛昭已然张开手主动抱了上来,小声嘟囔:“看你可怜……”
而齐桦刚处理完要务,眼见盛昭还未回来,便急忙去齐师任那寻,刚一踏进门,便瞧见盛昭张开手,主动俯身去抱坐在椅子上的齐师任。
微张的手指上还戴着那枚跟齐师任那只配对的白玉环。
齐师任享受着盛昭温温热热的怀抱,嗅着后者身上极轻极轻的暗香。
他抬眸看着门边面色阴沉至极的齐桦。
齐师任对着齐桦缓缓勾唇,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