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过来看看,外边这一块是胭脂地四村都可过来取暖的地方,要是人太多可能有点挤,里边的这一片是作为纺织之所,之后会招工……”
王婶伸手摸了摸墙壁,这可真厚实,寒风无法轻易透进来。
众人看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说着感激公主的话。最后杨二妞提议:“不然我们凑个百家布,给小格格做身百家衣,也算是一点心意。”
“这样好,就这样做。”
众人纷纷合计起来,将自家留着的质量好的布头都挑选出来,交于杨二妞王婶等熟悉裁缝的妇人。为小格格连夜赶制起百家衣。
第126章 宣传 这百家衣也不是那般好做的,捡布……
这百家衣也不是那般好做的, 捡布、洗布、熨烫、拼花色……最后按照两三岁小孩的身量一片一片缝好。
因是为公主的小格格所做,众妇人都极为用心,不敢有丝毫马虎。连拼花色都拼了好几日, 直到将各种颜色的碎布头排列出好看的图形,方才定下。
每日清晨, 杨二妞与王婶等人都将脑袋包的严严实实,穿过冻住的大地, 到公社去。一进到公社,暖意扑面而来, 已经有许多农人坐里面忙活了。纺线声、交谈声嗡嗡地在大屋里回荡,屋子角落的炉子中雪水慢慢融化, 冒出热气。
有时隔壁会传来学生们的读书声,每到这时候杨二妞就会放下手中针线活, 抬起头仔细听,分辨出女儿的声音时, 脸上泛起笑容,继续低头忙活。
忙碌了一整个冬日,其中因为年节略停了些时日, 等到二月,方才将这一件百家衣的马褂制好了。虽然比不上宫廷绣娘那般精细,但已经是尽可能的精致好看。
杨二妞与王婶作为代表, 将百家衣好好用布包好, 等到管庄太监来胭脂地柜上查看预备春耕的情况时,拦住他,托他给公主带去。
管庄太监将那件百家衣拿出来抖了抖:“瞧着还像这么回事,行,好歹是你们一番心意, 我回头带回去。”
他将春耕的事在柜上仔细问过,吩咐庄头们好生预备,若有需要借当农具的,快些在柜上处理,莫耽误了农时。
确认之后,他便骑马返回公主府。
等到了公主府,天色昏昏,正是公主府换防的时候,护院家丁正在换班。
管庄太监瞧见御赐侍卫黄忠正往府外走,立刻上前打招呼:“黄大人回去了?”
“嗯,换班了,你这是才从庄上回来?”
“是,是,去察看春耕准备之事。”
黄忠瞅了一眼管庄太监裤腿边沾染的泥巴,瞥见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靛蓝布包袱。
“这拿的什么?”
“这个呀,农人们感激公主之恩,为小格格做了一件百家衣,托我带来。”
“百家衣?这些人倒有点心思。”黄忠若有所思。
“那我先进府回事去了。”
“去吧。”
黄忠望着管庄太监往里走,倒不急着回去了,转身走到外院直房,拣了一张椅子坐下,等了一会儿。
但见那位管庄太监满脸欢喜出来。黄忠喊住他:“看你这模样,公主定然欢喜?”
“当然,公主很高兴,还赏了些布匹要我带去给胭脂地那些妇人。”管庄太监笑道,“这些人倒是有福了。”
寒暄了两句,各自走了。黄忠却惦记着这一回事,回到府右街自己的院子,匆匆同他的妻子吃完酒饭,回到书房琢磨。
他跟佟守禄,都是公主下降之时朝廷所赐的有品级的侍卫。可如今佟守禄反倒更受重用一点,驿道的镖局等训练巡逻之事乃是佟守禄负责,他则更多的是看守公主府这一块。
如何能压过佟守禄一头,更得到公主的重用呢?黄忠想了许久,现在倒朦朦胧胧有个想法。
歌功颂德、传扬美名,或许能使公主欢喜,连带着他这个带来喜讯的人也更得重用些。
第二日,黄忠带了些好酒好菜,去拜访副都统哈丰。他的那位靠山噶礼,可谓是个中翘楚。
几杯酒下肚,外加一大串奉承话,逗得哈丰哈哈笑。“噶礼大人确实深得帝心,之前有官参他,有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
说的是之前有御史风闻奏事,说噶礼贪腐危害百姓,最后万岁爷和稀泥,没理,反倒是有密折安慰噶礼,说这也正常,毕竟他升官快又受重用,难免有眼红的。
黄忠给哈丰倒酒:“可不是,我等但凡能学到噶礼大人一点皮毛,也能受到重用了。听说,之前噶礼大人还常常宣扬万岁爷德政,百姓感激,万岁爷知晓后也高兴。”
“确有此事,都是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哈丰道。
黄忠听了,心里明确了未来努力的方向。酒香也怕巷子深,他正好做这个宣扬酒香的人,也可讨主子高兴。
正巧眼下这件事就是个很好的典型,公主为民众建屋,民众感激不已做百家衣,公主回礼,多好的素材。黄忠于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致力于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譬如上香的时候跟喇嘛说,到茶馆吃茶时跟商人说,与都统府的官员往来时偶尔也提提。
这年头本来消息的传播范围有限,多在于小圈子受到影响的人。让黄忠这么坚定地不留余力地一宣扬,愣是连京城里也有所耳闻。并非他一人之力,开春后从归化往来库伦、京城的商人多着呢,也乐于传扬这样的事。有些是大盛魁的人,使劲的夸自家主子,其余商人多少也受过公主恩惠,正行走在公主奏请的这一条京羊道上呢!也乐见其成。
最后甚至连康熙皇帝都听闻了这件事。
“四丫头如今倒是很有些样子了。”康熙皇帝到宜妃宫中歇息时,同她感慨着,“当时她刚出嫁那副羸弱模样,朕还担心呢。”
宜妃将一盘蜜瓜往前挪了挪,笑道:“虎父无犬子,她能有今日的气派,全仰仗万岁爷养育之恩。”
说着用金叉挑了一块蜜瓜送到康熙嘴边,虽然心里知道其实康熙也没怎么管。
康熙吃了,闭目养神:“挺好,朕给的教导还是听进去了。”
那个纤弱敏锐的小女孩,现在竟然也是草原上被百姓颂扬的四公主。老四胤禛被他赏了戒骄戒躁的话,如今处事大为沉稳,不怎么毛毛躁躁了。
要是保成也能懂朕的良苦用心,都改好了……算了,不想这个。
康熙轻轻晃晃头,将思绪收拢。
四公主这样的嘉言嘉行,算得上满蒙汉和睦的例子,或许在与蒙古王公商谈时可以提一提。
等到暮雪收到康熙皇帝的赏赐与信,讲她做的不错,要继续展现恩德时,都有点懵。
就这么点小事,怎么还传到京城里,还让康熙赏赐了东西下来?
康熙皇帝赏了些银两丝绸,另外还给小格格赏了一套金项圈金耳环金手镯,都是御造之物,錾了些吉祥字样,精美异常。暮雪命小格格的嬷嬷妈妈好生收好,年节时候戴。
事情的缘起查证起来不难,很快,暮雪就知道了是侍卫黄忠做的“好事”。
从前
椿?日?
她知道黄忠长袖善舞,跟各样人都能结成好关系,没想到他还有这种做宣传委员的天分。
她把黄忠传来,道:“我倒不知,你倒有这样传扬名声的本领。”
黄忠跪在地上,斟酌着公主话中的语气,给自己来了一巴掌:“奴才这爱说话的毛病也不知怎的。不过公主所做的事,确实是好事。”
静了下来。
良久,公主什么也没说,黄忠死死盯着地毯上的团花图案,冷汗悄悄满背。
正当他打算磕头请罪的时候,公主终于发话了:“好事、坏事,常在一念之间,关键是把握一个度。”
名声的传扬,是好是坏,很难讲。
暮雪生性谨慎、这样出风头的事从前少有。她其实不大喜欢这样的感觉,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想,有些扬名也是需要的。有这样的名声打底,她之后想做些利国利民,但可能稍稍有些超前的事,或许得到的助力多些。
她故意严肃教训道:“再有这样的事,你必须报与我知,再由我决定是否传扬。否则我就会严惩你。另外,在传扬时,方向要把牢了。”
讲她有德行、与民同乐,可;讲她使百姓仰受天恩,很好;但是有半点指向她插手军政大事的,绝不能摆在明面上宣传。
宣传导向若是出了偏差,很麻烦的。
黄忠被她一吓,连连磕头,把脑袋啃得砰砰响:“奴才一定谨遵公主旨意,不敢自专。”
“行了,你时刻记住。”暮雪把手搭在宝座扶手上,“既然你有这样的才华,那么除了护卫公主府之外,我额外给你一件差事。”
“奴才叩谢公主赏识之恩。”黄忠飞快看了他一眼,“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办一张邸报吧,”暮雪道,“你来负责这事,就叫归化报好了。”
物尽其用,宣传这事,还是自己掌握在手上稳妥。
这时候京城里的邸报已经流行,样式简单,由朝廷管辖,会刊登一些圣谕、官吏升迁任命等消息。黄忠从前在京城时,瞧过份邸报,时值科举,邸报上题名进士的名录。
他满口答应下来,盘算着如何制作这份邸报。要有纸、有墨、可印刷。器物方便可以解决,大盛魁生意渠道广,弄来活字印刷机、油墨等,这倒不难。也不用怕不做邸报时空闲,归化有许多庙,庙里要印有六字真言的旗幅、经文之类的,总归能用到。
“请公主放心,奴才一定好好筹备,将这份报做得跟京城中的邸报一样。”
暮雪提点道:“但这报和京城的邸报略有不同。首先你板式得给我定好,标题何处,日期何处,都想好列明白。发报日期的话,大概一个月一次,有特别的加一刊。三语都要有。”
现在识字的人不多,能瞧懂的除了官吏,大概就是些资深掌柜以及她学堂里的人。
想到这里暮雪又补充道:“另外写作的方式,尽可能简短易读。你似乎对茶楼挺熟的,那么报纸出来后,你组织人在茶馆说书一样的讲讲故事,让他们都能听懂。还有些细节,你跟秘书们商量吧。”
第127章 青报 报纸的事,黄忠牵头费了牛鼻子劲……
报纸的事, 黄忠牵头费了牛鼻子劲,各种搜罗器具人才,在府右街设了一个报房, 专心办报。黄忠不当值的时候,就泡在报房里。真在三个月内弄出来个雏形。
依照公主的意思, 这份报纸在传播新闻的同时,要做到可靠广告赚取经费——她并不打算把这报纸办成纯粹自己拨款的公益报, 预备加些商业元素。报房来回改了几道,终于定了样子, 呈送至公主府请公主定夺。
暮雪将那份样刊打开来,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一大张纸折叠而成, 有点现代报纸的感觉,而不是如今的京报那样如同薄薄一本书一样。报纸有区域划分, 版一是时政要闻,刊登些朝廷的大事比如皇帝太后万寿节之类的。版二是重头戏, 包含牲畜价、茶砖价等物价信息,本地商人多商贸往来频繁,这些行情货价总归是能引得商人注意, 并且愿意购买的。版三预留给故事,农人牧民商人的经历啦、或者简短小说话本之类的,版四则是专设的广告部分, 这部分是收钱的。
“倒有点报纸的意思了。”她盯着头版上的报纸名, 归化报,念了两遍,觉得不大顺口。想到本地亦有青城之称,便道:“叫青报吧,好念好记。”
黄忠念了两遍, 赞道:“青报,青报,真是个好名字。”
他微微弓着背说:“奴才斗胆,向主子讨个恩典,请一副您的墨宝,作为报纸的刊名。”
“这倒也不难。”
侍从准备笔墨,暮雪在书案前沉吟片刻,挥墨写下“青报”两个大字。
报纸有了,如何发售,是一个问题。一份新式样的报纸,如何吸引人愿意花钱买?
黄忠联合报房的人想了许久,觉得可以依仗人际关系向大盛魁、范氏商行以及官吏们推荐,这是小钱,看在公主府的面子上,他们总归会支持。其余的,则用糖之类的雇几个小孩子,在买卖街、茶馆等人多的地方售卖。
暮雪听了他们的谋划,有些无奈。
靠这些属下的支持,使报纸有个基础订量,这当然没错。可是光是如此,那她这报纸不是又成了自娱自乐的玩意儿了,这可不成。
“你们也该把眼界放大些,如今这虽然是一份小小的报纸,可是说不定日后就能在整个草原上大放异彩。乃至连临近的山西等省也会有发行。光想着靠大盛魁,靠范记,靠都统府的那些官吏。他们一个人是能给你订一百份报不成?总归是要让这些寻常商户,乃至于平头百姓都有兴趣来买这事儿方才做成了。”
她皱着眉头思索一番,把公主府长史穆森唤过来,说了青报发刊的事:“既然是首刊,免不了要有些牵引人心,让人不得不买的东西。我记得库伦以北的买卖城似乎要放一些新的票照,使申领的商户可以北上贸易,无论是到整个漠北甚至是与沙俄交易。”
穆森点头:“确实有这事。有些人拐弯抹角通关系,甚至找了奴才这里想要打听一些内幕消息。”
“那看来找到公主府的倒不止你这一条门路。”暮雪笑了一下。
为了这事,近来云起他们也或多或少受到了这些打扰。有些人可是捧着真金白银上门来的。笃定四公主绝对能插手票照分配之事。当然,暮雪自然有这个本领。本身买卖城就是在她的建议下安设的。增领票照之事都统府与理藩院的人都曾来过公主府上汇报。基本上他们的管事官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公主府来请一次安,有事的时候则多来两回。
可是暮雪也就是听听就罢,她懒得具体去增减什么商号。毕竟大盛魁与范记已经是牢牢地把十来张票照攥在手心里了。没必要为了这些蝇头小利再去费神。因此面对都统府与理藩院来人,她只是说:“知道了,按照章程去办就是。有什么再报于我知,我来协调。”
之后便也没再管过这一回事儿。
只是如今新报创刊号,是得有一个足够引起城中商贾百姓兴趣的大新闻。
黄忠揣测道:“奴才愚钝,依照主子的意思,是否是在买卖城增领票号一事上做文章。”
“正是。”暮雪道,“回头穆森你到都统府和理藩院那边都去一趟。问一问,这买卖城增领票号到底是如何一个章程?商户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如何选拔?都弄得清清楚楚的,用白纸黑字写下来。作为报纸上的文章刊登。”
报房的那几个人她也瞧过名录,好几位都是从学堂里抽调出来的,虽然朝气有活力,但不免有些稚嫩。新刊的重头戏文章,还是穆森这种在文字功夫上极为老成的人写作比较妥当。
穆森立刻答应:“奴才立刻去办此事。”
暮雪看向黄忠:“长史替青报撰写文章,你也得
椿?日?
把笔墨银准备好才是。这是不得可多得的大作。”
“奴才一定备好,绝对是按照顶格的规制来支付笔墨银。”黄忠道。
“都是为公主做事,如何好意思。”穆森道。
“你就安心收下吧,这也是规矩。你在这里定了一个头例,之后的笔墨银如何给他们心里也就有数了,问起来也好说。”暮雪道,“公事公办,无论是这报纸还是其他什么都是一样的。”
“奴才谨记公主教诲。”
黄忠与穆森不约而同道。彼此心里都有点数,公主这是借机在点他们呢!
如今公主府管辖的产业越来越多了,其中不同部门之间偶尔也有互相推诿或者互相给方便之事。看来这些情形公主都看在眼里,以后行事少不得要更加稳妥,万一有一日被翻旧账,或者被杀鸡儆猴,那可就不好过了。
暮捧起雕银桦木碗吃了一口奶茶,悠悠道:“记着就好。除了这篇文章写的漂漂亮亮之外,还有一计,可助青报打开局面。”
仲夏,归化城天气晴好,正是商业繁茂的时节。南来北往的客商,贩卖牲畜的,带着丝绸茶砖北上喀尔喀的,或者是收集羊毛,种种生意正是进行好时候。驼队马队就没停歇过,在叮叮当当的铃声里,在归化城的土路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这个时候茶馆的生意也是极好的,管你是从北边归来,亦或者是预备要北上。在这样日头曝晒、大汗淋漓的季节都愿意到茶馆来吃一碗茶、歇歇脚。顺带也探听探听一些商情。
商人小沈就是其中之一。
忙着给自家驼队找了地方安顿,吩咐其余伙计好生给牲畜喂豆饼喂水,将一切料理妥当之后,他终于抽空到茶馆去。
从发白的大日头里走到茶馆的屋檐下,小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将头顶的帽子拿下来扇风。茶馆里坐的满满当当、喧闹不已。放眼望去,蒙古人,汉商以及一些满人都坐在其中吃茶吃些点心,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小沈好不容易寻了个座位坐下,点了一壶茉莉花茶。出了归化城再到漠北去,估计就只有砖茶,奶茶可以喝了。
等待盛茶的功夫,忽然听见外不头有一个半大孩子脆生生的喊:“卖报,卖报!捡钱,捡钱!新创刊的青报,花上五文钱极有可能得到一两银子!”
他一面说一面挥舞着手中的一份大纸,声音富有穿透力。尤其是捡钱两个字,让许多正在商谈的人都纷纷扭过了脖子去看他。
“你卖什么玩意儿?”邻近门口的生意人问。
“报纸,就是咱们归化城的邸报。”
“那捡钱又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花上五文钱有可能得到一两银子。”
那报童笑道:“这新报做活动,每天抽二十个人白送一两银子。你瞧这报纸角上还有编码呢。要是这编码核对上了,就可以到报房去领一两银子。五文换一两,这不是捡钱是什么?而且这报纸上可有许多行情信息呢,比如牲畜的价格,茶砖的价格,哦,还有最新的买卖城放票照的要求。”
“你可不要消遣我们,五文换一两,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这报纸可是公主府的侍卫黄忠老爷领着人办的呢。他拔一根毛寻常人家腰都粗,难道会赖你这一两银子?”
侍卫黄忠是个极为善于交际的人,茶馆中有些大商人也曾与他有过往来,觉得这话听起来颇有可信度。一两银子什么的事小,但这是一个讨好拉近关系的契机,于是伸手叫那报童进来:“给我来两张报。”
其余人见着他张了口,也纷纷跟在后头喊。“五文而已,给我也来一张。”
小沈也掏钱买了一张。他曾经跟父亲到京城里做过买卖,曾经瞧过京城邸报。而到手的这一张报纸跟邸报还真的是两个样子。
来不及感慨这报纸的新鲜,他的目光首先被头版的要闻吸引住了。
“买卖城赠领票照商贾需知。”
这不正是他爹在谋划的事儿吗?他一拍大腿,激动地看了眼,立刻又掏钱要多买两张报纸。
报童挠挠头,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这位爷,已经卖完了”
……
双重助力之下,青报来了一个开门红。印出来的报纸迅速被抢购一空。黄忠笑得合不拢嘴,连当班的时候都满面春风的。
暮雪听见消息,笑了一笑,与云起道:“能够推广出去就好。你之后沿着驿道,可想办法使一些报纸能够流传过去。”
“奴才明白,”云起道,“说不定奴才还能给您带回来一个新的头版头条呢。”
第128章 冬牧场 云起此行乃是奉了暮雪之命,去……
云起此行乃是奉了暮雪之命, 去漠北草原试建暖棚。
之前胭脂地的公社落成,不仅农人欢喜,连带着纺织产出都有增量。暮雪不禁想起漠北草原上的牧民来。
漠北的冬天, 尤其是草原上,寒冷甚至比此地更胜。像她这般的身份, 在库伦过冬时都会觉得寒冷,寻常牧民的冬天一定更难熬。
暮雪使人去传大盛魁的王相卿, 要他领着个老成的理事过来。
数年经营,大盛魁在草原上已非寻常商号可比拟, 尤其是在各旗台吉负债之后,理事会到该地盘清楚经济人口情况, 再决定今年还欠款的多少。在理账的过程中,该旗有多少牧民、今年牲畜情况如何, 这些事宜也就清楚了。如同地方小吏一般熟悉情况。
蒙公主诏令,王相卿立刻带着理事以及相关账目, 急急地打马奔向公主府。
门房传话太监,太监之前得了消息,领着人进府去。因是底下人, 并未开议事堂也就是静宜堂接见,只引着到东院的花厅。两人进到花厅,立刻叩首请安。
暮雪让他们起来说话, 详细问了问冬天的情景。
为了应对严寒的冬日, 牧民们通常会在秋日初冬转场,赶着牲畜、带着家人一起去背风的冬牧场搭毡包。
这即是习俗,也是环境所限的必然。牛羊吃草,若是老是在一处地方,那片地受不了。只是漠北天寒, 即使是提前些时日转场,难免会遇上大雪。路上难走的很,冻伤是常事。
“若是遇上严冬,青壮牧人稍好些,可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以及年纪尚幼的婴幼儿就难熬了。每年开春都有听说老人熬不过去,回归长生天了的。我们去查账时托着人问过,冬日时有冻伤冻死的也是常事,牲畜也会冻死一些。“
理事一五一十将情况说了。
暮雪听了皱眉。
又问了几句大盛魁的情景,王相卿简要说了一遍:“托主子的洪福,如今漠北各旗大盛魁都有去过做生意。春夏两季,派出许多顶‘房子’,各自奔赴各旗,库伦与买卖城都设了分柜。积攒下的利润照主子的吩咐,大部分滚到经营当中去。今年年初算了账,获利颇丰,是不是给主子提些分红出来?“
“这倒不慌,我并不缺钱花。“暮雪道。
虽然添了小格格,相应的又添了十来个人伺候照顾,但这部分的开支多尔济争着一定要包揽下来。朝廷所发的亲王年俸银,都是直接运到公主府,不往库伦去。多尔济每次过来住,还会拖上好些金银细软宝石等物,阔气得很。
作为土谢图汗部之主,以及暮雪的额驸,他可谓是“跟着老婆走有肉吃”,进项水涨船高。这也是必然,暮雪所推行商贸经营之事,最主要的影响区域就是土谢图汗部,无论是与内地的商贸亦或者是与沙俄的商贸,都极为活跃。
不单单是多尔济,土谢图汗部的台吉贝勒,乃至富庶牧人,经济状况都比漠北其他部落强。那达慕大会时最明显,土谢图汗部出来的勇士,穿的都是新制的蒙古袍、戴着松绿石珊瑚石等物。其余部落的人瞧着,艳羡不已。有时也会酸溜溜说两句闲话,“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靠老婆”。
多尔济听了骄傲道:“那么谁叫我有这样的好老婆呢,没有就把尾巴夹起。”
他是
椿?日?
见着什么漂亮的宝石、好吃的、好玩的,都惦记着给暮雪这送一份。两人的寝殿有一半间室让各色装饰打扮得鲜艳异常,纵使多尔济有几个月不在,暮雪依然抬眼可见他的印迹。
她本身也没什么费钱的爱好,加上范记那边该有的分红孝敬以及京城当铺的利银,以及胭脂地的租银,库房里的家当是蹭蹭往上涨,因此也不急着要大盛魁的分红。
虽然都是商号,但暮雪心里还是做了个区分的,范记是皇商,除了替她办的事,还在内务府领着东北关外的生意,真正完完全全归属于她的,唯有大盛魁。于是轻易不分大盛魁的利银,仍叫他们拿着继续扩大经营。
不过眼下情况特殊,暮雪对王相卿道:“也罢,你先暂时拿一千两银子出来备着,兴许有用。”
有什么用呢?她预备拿来做为草原暖棚的营造维系费。
和胭脂地的公社类似,在草原上集中设一处冬日聚集点,使有需要的老弱病残可以集中居住在其中过冬,青壮年仍是转场冬牧场,春日归来再一家转场新牧场。
她将这个念头与多尔济说了。
“公主仁心,这暖棚听起来确实能造福些漠北百姓。”多尔济想了想,说,“你想做我自然支持,在库伦先设点?”
暮雪道:“我想着,为了节约些,或许可以靠近驿站建设暖棚。”
寒冬之时,在驿站过路的商旅会大幅度减少,但是该守着驿站的驿员仍是在的。左右空着也是空着,若能将驿站外围的毡房利用起来,再搭建些号作暖棚的毡房,在营造维系费用上会降低。还有一个好处是便于她管辖掌控,在库伦还好说,若是其他旗,难免要费神与当地札萨克协调。
多尔济见她已有主意,显然是已经有考虑,便不再多问。带着小格格骑马去了。
暮雪唤来云起等人,与她们详细讨论一番。
“只是作为寒冬少数有需求的年老年幼者居住所用,需要审核,并不是人人都可来的。”暮雪严肃道,“一定谨记,不许打扰正常转场冬牧场的规矩,有愿意来的人则审核后可让其暂住,没有就算了。反正是依托于驿站,并不会损耗很多。”
“请公主放心,我等一定谨记在心。”
暮雪点头:“另外,你们去时也可想想,未雨绸缪,万一遇到雪灾寒潮,该如何处置方才好。这两年冬日倒没有那般难捱的天气,可是也说不准。有需要便向额驸手下人讨教一番,演练演练,拿出个预案来。无论是草原,还是田地,都得置办一个紧急应对预案才好。”
云起等人谨记着她的话,私下又讨论了许多要点,也去寻蒙克等人详细过问从前遇见严寒的处置方式,将经验汇总成册。
蒙克见他们如此郑重,态度亦郑重起来,将所知的讲了,见他们拿着笔纸一一记下,便问:“如何想起问这个?”
“我们是奉公主之命搜集处置之法。”小鸾一面指示人记录,一面向他解释,“公主怜惜两地百姓,想着若是天有不测,遭遇天灾,可以有成例应对。”
蒙克听了之后,大为感动,与多尔济回库伦的路上还在说:“公主当真是把百姓放在心上,无论满蒙汉。”
原本他也有想过,公主到归化城,是不是就不再念着漠北草原上的事,如今看来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多尔济握着缰绳,勾起嘴角:“她素来是这样的慈心。”
这是令他钟情的原因之一。暮雪虽然嘴上会说才不想管世事,从前也会像蜗牛一样缩着,但是一旦有机会,她会尽可能做一些细小的努力,使身边的从人或者治下的百姓生活得更好一点。
多尔济所期盼的是族人能够生活得愈发好,部落愈发兴旺。正与暮雪的性子不谋而合,教他如何不爱她。
草原上的风迎面吹来,轻轻扑在脸上,多尔济昂起头,静静看了看湛蓝的天空。这风的方向是朝着归化,就如同他的心一样。
多尔济怔了一会儿,策马扬鞭,向前而去。
夏秋的草原深处,驿站内外尤为热闹,许多骆驼马儿被系在土墙边,简易羊圈里卧了许多客商带来的羊,商人们则在驿站门楼里吃茶,听人念一念邸报,顺带聊聊行情。聊着聊着,就聊到临近驿站的暖棚上去。
“看着就快要扎好了呢,”一个商人道,“听说还是免费的,我如今住这儿怎么不能免费。”
“你又没七老八十,又不是牧人,哪里能行。不是说光想不算,还要考查吗?”
“大盛魁自己做善事拨出点钱,自然想怎么做怎么做。”
……
议论声里,好几顶暖棚毡房子搭起来。清一色大小,四周泥土糊的厚墙,顶上还是圆形毡帐,覆盖了厚厚的毛毡,是条件比较好的牧人才会搭起的那种暖和毡房样式。
冬日住在这样的毡房子里,强过好些穷苦牧民临时在冬牧场搭起来的毡包。
暖棚招募符合条件的老人小孩的消息,随着大盛魁深入各旗的小商队也传了出去。
与单纯计算利益,想多占便宜的个别商人相比,牧人们的态度更为谨慎。
“说是让老人和很小的孩子不用转场,冬天就在暖棚过冬。”
牧人格日勒眉头拧成一个结:“草原上的牛羊追着草走,人跟着牛羊走,这是老规矩了,什么暖棚过冬?没听过这样的。”
与他聊天的也附和:“就是,之前老人小孩也是跟着我们一起转场,一家人住在一起才像样。就算是不用花钱……哼,要是去了岂不是显得很占便宜,家里很穷这样。”
夕阳余晖照在草原上,格日勒拢一拢他从爷爷那里继承来的旧羊皮袄,因为穿的时间太久,瞧着像黑羊皮一样,其实是白色的。
他沉默赶着羊往自家毡包走。
把羊关好,才走到毡包边,便听见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进去一看,他的老母亲正咳嗽个不停,手上的皮肤枯枝一样干瘪。他的妻子则忙着给她倒奶茶。
格日勒立刻上前,将羊皮袄脱下,给母亲披上。瞥见了旁边的做炒米的用具。
“额吉要好好休息啊,别做这个了。”格日勒埋怨道。
“没事,咳咳……”母亲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依旧温柔地望着他,道,“再过些日子要转场了,我先把吃的备好,不然又下雪又要赶路,怕你饿着。”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饿着。”格日勒轻声抱怨了一句。
他挨着老母亲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夹了几块干粪塞到火塘里,小小的火光微微亮了点。
他侧头,瞧见这一点点火光照在老母亲皱纹密布的脸上。
母亲老了,早就赶不动羊,去年冬天在冬牧场,她因为大冷天咳嗽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撕心裂肺的咳。但是他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好一个劲的把能盖的毯子往母亲身上盖。
他终于很轻很轻地把话说出口:“额吉,驿站那边在建什么暖棚,说可以让老人孩子冬天不用转场,你……”
第129章 无事之年 “不去。” ……
“不去。”
他的母亲使劲拨弄一下火塘, 大声道:“怎么,嫌弃我了?咳咳咳……我就算是老了,也要在自己的毡包里, 哪有到别人的巢里赖着的道理!”
她这一发怒,格日勒不敢说话。角落里玩羊踝骨的小孩被声音吓到, 哇哇哭起来。
妻子赶紧去抱那个孩子,格日勒的母亲过意不去, 也挪过去哄。
“不是说你,别哭, 乖。”
妻子拍着孩子的背,皱眉道:“哪里就和嫌弃有关了, 是想让你们冬天好过点。你不看在自己的份上,也该考虑考虑孩子。”
这是他们家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养到两岁, 在冬牧场的营地因为天寒生病,帐外一片白雪皑皑, 帐内她抱着一点一点变冷的孩子,心也像是冰封了一般。
提到那个已经回到长生天怀抱的小小生命,几个大人都沉默下来。
有风呼呼地刮过, 帐子微微晃。
格日勒的母亲的腰像张弓一样弯下去,望着小孩子,忽然说:“那么, 有机会去看看吧。”
清晨, 天微微亮,格日勒就骑马奔向最近的驿站。草原辽阔,从他们的毡包到驿站,马儿跑得快也要一个时辰。他想亲眼看看这个所谓的“暖棚”是什么样子,顺带到驿站停歇的商人摊贩处买些物件。最好是有卖药的, 可以给他的母亲带回去。
从草地拐到驿道,人烟渐渐多起来,驿道上留着车轨印,还有好些牛羊骆驼的足迹。前边好像过去了一个商队。偶尔,旁边会又多出一匹马,是另外的牧民,也要前往驿站去买东西。彼此客气地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知道格日勒是想看看暖棚,那牧人撇了撇嘴,嚷嚷道:“我之前去看啦,也问了,他们说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去的,哼,多半要收钱。他们总是不做赔本
??????
的买卖。”
“还有这样的事?”
“当然啦……”
胡乱聊了一路,驿站遥遥在望。紧挨着驿站,有一小片毡房子区域,像是把毡包和泥土墙混合起来的产物。还没有完全完工,一个身材瘦高的汉人男子正在指挥工匠们往顶上加盖毛毡。
格日勒牵着马,伸长了脖子张望。
“你是家里有老人幼童吗?”
身后传来声音,格日勒猝不及防唬了一跳,胡子颤抖。转过身,是一个青年妇人,圆脸,穿着蒙古袍,是公主府派出的管事之一阿雅。
“我……我额吉老了,小孩还只有这么高……”格日勒有点不大好意思,说话含含糊糊。
阿雅倒很耐心,听他讲话,适时问上一句,最后说:“你家这样的情况,是符合冬日住暖棚的要求的。我领着你看看吧。”
格日勒跟在她身后。
走近了,瞧见那土墙特别厚,敦实抗风。到一间暖棚里边去,确实外头的风就吹不进来了,稍稍暖和些。至于头顶,是双层的毛毡,夹层里还有稻草保暖。
格日勒摸摸墙,又望望毛毡顶,不得不承认,比他们在冬牧场的毡包好多了。
“怎么样,还不错吧?”阿雅道,“紧挨着驿站,也有人时刻注意着,驿站里有大夫呢,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瞧大夫方便。经过审核后,你的老额吉和小孩可以住在这里,住宿是不用费用的。不过吃食之类的还是要自己承担。”
倒还公道,不过格日勒的心神主要在“大夫”上。
“真有大夫?”
“有啊,一个医人的,一个医兽的。平日里来往的客商有时会用得上,对了,你们牧民如果家里牲畜不好了,或者谁生病了,也可以过来看看。”
这些是依照公主的意思配置的,大夫有许多是秋华带出来的徒弟,也有些蒙医,在驿站驻扎,月钱比起在归化城里要高些。
格日勒搓着手:“有大夫的话,有药吗?”
“跟我来。”
驿站大夫问了情景,开了药,让小徒弟去抓。担心他不知道吃法,详细解释一番。
格日勒很郑重地将药装好,骑马回去给他母亲吃。
药有些效果,他的母亲服用之后,咳嗽稍稍减轻些。
“我好了,”格日勒母亲说,“把剩余药留着,之后小宝有什么不舒服,给他吃。”
格日勒犹豫道:“那个,暖棚挨着的驿站,有大夫有药,冬天也有。”
格日勒母亲沉默着把药收好,道:“我带着小宝住暖棚,不知道能不能行。”
达成了共识,格日勒立刻骑马赶到驿站,报名住在暖棚。审核之后,终于争取到了名额。
秋天的几场雨落下,草原开始结霜。
转场的队伍陆续出发,向着冬牧场而去。格日勒一家也将毡包拆下收拾好,与其他家当一起让马儿驮着,预备转场。
在向冬牧场的地方去之前,格日勒牵着马儿,将老母亲与幼儿送到了驿站旁的暖棚。
暖棚已经三三两两住了人,都是些老弱之人,有人领着格日勒的母亲和小孩子进到一间毡房子,寻了铺位安顿下来。
毡房子里烧着火塘,暖融融的。将人安顿好,格日勒轻声道:“额吉,开春我就来接你。”
母亲替他正一正头顶的旧皮帽,道:“你们要注意,别着凉。我会好好照顾好小宝的,不用担心。”
格日勒点头,瞧瞧卧在垫子里的孩子,转身出帐篷去了。
这个冬天,应该会好过一些吧。
雪花悠悠落下,多尔济回到暮雪身旁,预备着过年。
今年一回来,立刻觉出不一样了。小格格已经会跑会跳,小嘴巴叭叭地会说话了。
也不知道她哪里那么多精力,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就连狗狗球球有时候也忍不了,躲起来假装听不见。
暮雪被这小丫头吵得耳根子嗡嗡时,就十分正经地说:“让我们看看阿玛在做什么。”然后牵着小格格的手,把她带到多尔济面前。让她折腾她爹去。
多尔济起初以为她是想让自己和女儿多亲近亲近,可是第二回再听到“让我们看看阿玛在做什么”,觉出味来了。看破不说破,仍是笑晏晏地陪着小格格玩。只是夜里找暮雪讨要“补偿”。
这次见暮雪带着小格格过来,不用说什么,他已然明了,蹲下来朝小格格伸出来:“来,阿玛抱你骑高马。”
小格格笑着投到他怀里,然后骑在他肩上,动作熟稔。
多尔济稳稳驮着女儿,站起身来。视线忽然变高,小格格笑声越发响亮。
见小魔王被哄住,暮雪松了口气,吩咐厨房预备果桌,等会儿等额驸小格格玩累了时吃。自己则到东暖阁里,听手下人回事。
漠北暖棚的事进展倒顺利。据说有些不大符合条件的人家,为了自家家人方便,便与驿站商量,将毡包搭在在暖棚旁,再给些租地费。
驿站附近的田地,在建设之初暮雪就使人与沿途台吉商量过,或者债务相抵或者牛羊相换,总之归属于她。于是驿站那边又多了点微小的进项,算起来勉强可以覆盖掉照顾暖棚所居之人的费用。
归化城诸事安稳,胭脂地的人正排演着春晚,大盛魁和范记也各自准备了节目。没什么可操心的。
至于京城那边,当铺的人传了消息,讲了些京中物价粮米之事,至于朝政方面,似乎也无大事,只是照旧。
至于年底的该有的给皇帝太后宜妃并诸公主阿哥的年礼,也已经由大盛魁的人携带进京——他们领着该值年的台吉往京城去,就一并带去了。
总之一切安好。
暮雪听罢,心想今年能过个安安稳稳的年。
大年初一日,难得放了晴,日光金灿灿的。暮雪写了福字给手下人分送去,带着多尔济和小格格到喇嘛庙上了香,回到府中,已经有都统府官吏、驻扎官兵将领以及附近部落台吉前来拜年。
知道四公主府里有小格格,几位台吉还把自家的小女孩带来了。小格格骤然见了许多玩伴,玩得可开心了。
暮雪见她这样高兴,心情也好些。将拜年的宾客招待完,送走了,往软枕上一靠与多尔济道:“过年还是小孩子纯粹快乐些。”
“怎么,觉得招待人累?”多尔济挨着她坐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暮雪倚着他,闭目养神:“是有些,不过比起在京中还是好。”
这里她是头一号的主子,除了祭祖拜菩萨要跪一跪,其余时间都是端坐着受礼即刻。若放在京城,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当时在紫禁城,大年初一简直跟受难一样,从太后宫中一直跪到皇帝面前,再跪宜妃等。跪来跪去,膝盖都是麻的。
她低声将从前的过年规矩同他讲了,多尔济将她抱紧了一点。
“有这样多规矩,难怪你那时候不高兴。”
暮雪睁开眼:“你知道我不高兴啊?”
“那当然,”多尔济道,“当初头一回见你,你通身的气派就是不高兴的。我那时候想,明明挺好一姑娘,怎么瞧着有些忧愁呢。然后我就故意逗你——”
暮雪坐起来,嗔了一眼:“我就知道你当时是故意逗我!”
多尔济笑起来,胸膛微颤:“
𝑪𝑹
一逗你,你的神情立刻就活起来了。”
暮雪去锤他,多尔济佯装要躲,却又适当让她锤一下,两人玩闹一阵。多尔济将她抱了个满怀,道:“那你现在高兴吗?”
暮雪轻抚着他的脸庞,弯了弯嘴角:“嗯,高兴的。”
“你是我来到这里,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多尔济把脸蹭了蹭她的掌心:“我也这么觉得。”
联姻没得选,遇见她却是意外之喜。
欢欢喜喜相伴着将年过了,等到元宵,忽然洋洋洒洒落起大雪来。
伴着大雪吃元宵,从前也是有过的,并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在元宵赏灯赏雪,别有一番乐趣。
可是这大雪竟然下个没停,一连好几天,这可就麻烦了。
等到二十日,终于雪霁,暮雪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没松太久,北边的人艰难赶过来,向多尔济与暮雪禀告。
喀尔喀的雪下的比这边更厉害,已然是白灾情形。
第130章 白灾 白灾,也就是雪灾。 ……
白灾, 也就是雪灾。
多尔济听见“白灾”两字,微微色变。他出生成长在草原上,此前经过两次白灾, 那白灾的结果都不大好,折了许多牲畜不说, 牧民也多有伤亡。最重要的是这损失会遗祸很长一段时间,十分棘手。
坐他怀里正玩小圆球的小格格察觉到, 抬起头,有些奇怪。
暮雪拉着小格格的手说:“额娘阿玛有些事要紧急处理, 你先自己到房间玩好不好?”
小格格点点头,奶声奶气道:“好。”
暮雪吩咐嬷嬷妈妈将小格格带到里间去玩, 而后走到多尔济身旁,安抚似地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天有不测风云, 难免会遇上。我们好好应对。”
多尔济回过神,反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嗯, 我们一起应对。”
心里已经开始在回想从前是如何应对的,忽然又想到:“你之前是不是使人做了些预案。”
“是,虽然不甚详细, 但应该能派得上些用场。”暮雪转头吩咐,“把云起他们叫来,对了, 另外去请都统府和理藩院派驻的大臣来。喀尔喀白灾一事兹事体大, 需得共同齐心协力应对才好。”
说罢,她又对着来报信的太监道:“把漠北来的人直接叫进来回话。”
太监听得此言,脸上有点尴尬,将手中的短信纸递上给暮雪瞧。“这个,请公主看看条子。”
暮雪看了, 是云起的字迹,还有云起与王相卿的印章,做不得伪。
之前她命云起等人在漠北操持暖棚事宜,尚未归,估计是发现了这古怪天气的端倪,特意使人报信。
“云起自己没回来吧?是大盛魁的人传信?叫进来。”暮雪收起条子道。
太监脸色越发古怪:“回主子,没有传信人。”
没有传信人?
暮雪一时愣住了。
已是黄昏,公主传召各人的吩咐一出,太监们各自披上厚厚外袍,提着牛角灯映着冰雪到各处去通传。
归化城都统硕岱本在家中烤火,等待用晚膳,忽然听闻公主府有人过来请,说是喀尔喀白灾。
立刻起身,匆忙让随从给自己穿戴,又让人去知会副都统等。
踏出门时硕岱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怎么白灾的消息先送到四公主处?自己倒没收到消息。
不过,想到土谢图汗如今也在公主府,似乎又有些合理,或许是那边的传信人直接公主府报信,这倒也合理。
不过,四公主手握驿道,又有土谢图汗部的消息以及商号的消息,这消息灵通的程度可算得上是这片草原数一数二。
慌慌张张赶到公主府,自有人领着硕岱往静宜堂去。
堂中灯火通明,正中的公主宝座以及额驸之位仍空着,下首左右两列各摆着几张榆木圈椅,椅上铺着绣垫。圈椅之后则放着宫墩儿。公主府的几位女管事正坐在宫墩儿上商议。
硕岱进来,几位女管事纷纷起身请安,寒暄了几句,自在右侧的圈椅上落座。
长史穆森后脚进来,同他见礼:“请稍坐片刻,公主与额驸稍后便到。”小丫鬟捧盅温热奶茶过来请他用。
等待人齐的功夫,暮雪正在后院,目光落在一小群獒犬身上,发怔。
这些獒犬毛发蓬松,都是大盛魁驯养的,原本养的毛光水亮。可是经过长途跋涉,皮毛没有那么漂亮了,狗也显得瘦小些。
尤其是当球球由看狗太监牵出来,对比越发明显。
球球许久不见这群小伙伴,瞧着他们的形容有点变化,轻轻摇了摇尾巴,低声嗷呜嗷呜交流感情。
这帮獒犬见了球球,尾巴摇得很欢快。为首的那一只大黑獒摇着尾巴上前来,轻轻舔舐球球的脸,表示臣服与亲近。
太监牵了那一只毛发蓬松的黑獒上前来,指着项圈给暮雪瞧:“这条子就是藏在项圈之中。守城的士兵瞧见这些狗抱团跑回来,吓了一跳,再定眼一看,发现戴着刻了大盛魁标志的项圈,知道是有主的。大盛魁那边觉得蹊跷,检查了一番,发现了项圈里边的条子,这才赶忙到公主府来报信。”
竟然是使狗狗们过来当信使传消息的!
暮雪揉揉那只黑獒的脑袋,有种“汪汪队立大功”的奇妙感。
云起和王相卿他们是怎么想到的?听起来有点荒谬,但还真有点意思。冬日的漠北,飞鸽传书什么的想都不要想,可是狗群还真有这个可能。本身为了防狼、护羊以及警戒之用,大盛魁的商队每次出行都会带上许多狗,沿途驿道的路是熟悉的。狗狗认路的本领强,纵使是冰天雪地,一群狗互相伴着往前,能找到回家的路,脚程比这样天气骑马的人还要快些。中途到驿站,凭着项圈的标识,混些吃的总是没问题的。
“给狗狗们多多煮肉吃。”暮雪抬起头吩咐道,顺带揉了揉球球的脑袋,然后起身往静宜堂去,“去请额驸过来。”
她过来慰问汪汪队,多尔济则寻他的属臣简短商议去了。听见随从传信,遂一起到静宜堂来议事。
人都到齐了,见公主与额驸过来,忙起身请安问礼。
“行了,闲话少叙。”暮雪坐定了,说话声音很利落,“匆匆召诸位来,为的是喀尔喀白灾。”
她看了多尔济一眼,道:“喀尔喀草原遭灾,作为姻亲我大清绝不会坐视不理。朝廷定有旨意下来帮助救灾。今夜我便欲写折子向皇阿玛上书,言明白灾一事。只是时不我待。眼下每一刻都是要紧的,多做一点事,或许草原上的牲畜和牧民就能少遭受一点损失。”
“前些时候我使人编制了一份抗灾指南,虽然不够详细,但好歹有个章程。请大家看看集思广益,畅所欲言,有什么好的想法都说出来,咱们将如何救灾这事儿定了。等到朝廷回复了旨意便可迅速动作起来。”
旁边的侍从看准时候,将那份抗灾指南的小册子各自分发。
硕岱将那小册子拿到手,想起来了,原来前一阵子公主府的人跑到都统府来询问一些小吏,是为了这个。当时他还纳闷呢。公主府的人跟自己这些个大臣保持良好关系也就算了,怎么还去与小吏吃酒,竟然是提前有所准备。
这思路倒可以借鉴。硕岱想着,一手翻开小册,只见目录列的齐整,有像沙尘暴这样的黑灾,也有这种暴雪天气的白灾,用一种特殊的数字编号,按图索骥一翻就是。
翻到后边,见上面写着一些遭遇天灾该如何处置的方法,虽然字数少,但简明扼要。
暮雪特意等他们翻看了一阵,才说:“诸位都是办事老成、极有经验的官吏,具体该如何做,各自心里都有盘算,相信诸位都能做好。我这里只讲几句要点。头一件事,这样的雪灾。就在始终以人为核心。其次是牲畜,这是草原上牧民赖以为生的东西,也关乎雪灾之后漠北喀尔喀各旗是否清明稳
椿?日?
定。”
“理藩院的大臣在吗?”
“臣在此。”
一个人连忙站起来,同暮雪示意。
暮雪道:“按照原旗内的规定,牧民该在本旗旗内地界移动,绝不许私自出旗。可是如今既然遭到白灾,想要护全人与牲畜,免不得要移牧。将人与牲畜转移到风雪小、安全有草的地界,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得准牧民携牲畜移牧,待风雪停歇之后,再划清界限,各自返还原籍。”
那理藩院的办事大臣听了,眉毛拧起来:“这……这……公主所言确实有道理。可是,还是要等到朝廷下来旨意,方才能准牧人们越旗界移牧,这样子稳妥一些。”
“你我大可以稳妥,可是牧民和牲畜在这等待稳妥的过程中,会遭遇多少损失,那可就说不定了。”暮雪冷静道,“这个责任我担了。倘若朝廷要怪罪,首先怪罪到我头上。你若是担心便可以推说是我蛮横无理,肆意妄为。或者假装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
不是,怎么还有这样的主子啊?换成其他人,多是千方百计的推责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来白灾这事儿嘛跟你公主的关系也不大,上柱香捐一捐吃食做个样子。有个人寺之名就行了,怎么还自个儿跳出来愿意担责呢?
理藩院办事大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望望上首的土谢图汗,一脸的欣慰与感动,这位是绝对不会说什么反调的。他又瞧瞧在座的其他官吏,这些官吏全都自觉的避开了他视线,仿佛他是一只遭瘟的鸡,多看一眼就会传染上一般。
左看右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管管的。
理藩院办事大臣只得缩起了脖子:“只是吃是就算公主敢冒着风险做这样的决断。这各旗之间的扎萨克也未必买账啊。譬如这些风雪严重地区的牧人要携着牲畜到另一边去,不就是要吃了占了他们的草场,总之要实行起来异常麻烦。”
多尔济凛声道:“漠北其他部落我管不着,但是在土谢图汗部,我准会叫这些扎萨克答应的。谁不答应,就是跟我作对。”
从前草原上对抗白灾最普遍的做法也是移牧,但是多尔济情知清廷的禁令,想到这法子又隐隐担心是否会让清廷忌惮,觉得他们不听话。
然而公主竟然主动提出愿意自己承担责任。
她能做到这份上,他自然也不会让她失望。
理藩院办事大臣无话可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低垂着头假装自己是木偶人。
“既然没有意义,那就说下一个议题。”暮雪道,“相信朝廷在知晓消息之后会尽快调配赈灾物件运来。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运过来也是要时间的。咱们归化作为离漠北最近的地界,得先筹备着。要的东西无外乎三类:其一是给人吃的口粮。其二是给牲畜吃的干草豆饼。其三是加固牲畜棚暖棚的用具。”
“依我说官仓里有多余的可以发散的粮米干草等,先理出来,旨意一到即刻运到漠北。城中心怀慈悲,必然不舍得看到自己的手足活活饿死,冻死,将来也会捐些粮米为自己积福。我自个儿就先拿出一千两银子来。这些事宜有赖于都统府调配。”
将这事说完,暮雪又看八旗驻守将官:“自古以来,每逢大灾多有不法之事。人心惶惶,容易闹事。这就需要有些士兵维护秩序。当然我相信卡尔卡本地的蒙古将官自然会承担此责。可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该四处巡逻巡逻。我的保安队也像上次狩猎一样尽数派出,烦请将军也选些人,跟着与之同行,必要时也可以救助民众。”
被公主这目光一盯,将官意识到了她言外之意。大灾时候容易闹事,闹事的未必只有牧民,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像是数年前打仗噶尔丹就爱找这样的由头出来作乱。虽说现在已经平定了许久,但仍然不得不防。
他抱一抱拳:“臣明白,回到军营就清点将士,理一些人出来。只要旨意一到,便随公主府侍卫往喀尔喀草原巡逻赈灾。”
暮雪点头:“稍后我就将这些事儿都写进折子里,六百里加急送出。诸位各自准备去吧。”
众人纷纷应下,各自商议做事。
夜里,暮雪自己独在书房,悬腕提笔写了一封长折子,奉好装匣,交给传信信使,要他们天明时刻立刻送往京城。
写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写完了倒是觉得手腕乏力的很。暮雪甩了甩手,往炕上锦靠背一仰,闭目休息片刻,脑中仍牵挂着白灾救灾事。
这样大的雪,不知道会有多少牧民伤亡。等会儿要传他们来说,那些不必放牧的索性集中在一处。暖棚才建起来就遇到这样的白灾,唉,也不知道暖棚中的老人小孩是否会受到影响?不过云起和王相卿他们都在那边。依照他们的聪明才智应当也会做些挽救的措施。哦,归化这边也要做些防备,万一之后的雪也持续下那么久,得有底气应对。
土谢图汗部这边正在试一土耳其自然是配合他一起行动的。可是其他的部落,估计还得费些口舌,未必能有那么听话。总之能救一些是一些,能帮一些是一些。实在帮不了的,那也没什么办法……
各种思绪翻飞,忽然鼻尖嗅到香气,是米香。
睁眼一看,多尔济亲自捧着一张漆盘过来,往紫檀炕桌上搁好。
“陀螺似忙了半日,都没吃什么东西。来,我叫厨房熬了两样粥,有甜的有咸的,快用些。”
揭开盖,一瓯是牛乳糖粳米粥,另一瓯是咸的小肉粥,配有几品酱菜。
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暮雪拿起调羹吃了一勺小肉粥,问:“飒飒睡了吗?”
“嗯,我刚刚去哄她睡了。”多尔济坐在她身边,迟疑了一瞬,道,“我预备明日清晨就领着蒙克等人回库伦去。这样的时节,我这个做大汗的,该在。”
暮雪点点头:“这是应该的,只是如今风雪大,你路上小心些,多穿些衣裳。对了,那件织工们新做出来的羊绒衫穿在里面,暖和些。”
“已经穿着了。”多尔济拨着领子给她看。
暮雪笑了:“傻里傻气。”
“有吗?那么没事,反正我傻里傻气你也喜欢。”多尔济故意逗她。
对视笑了一阵,多尔济忽得凑近,在她脸颊旁落下一吻。
“有你在真好。”他低声道。
暮雪抿了抿唇:“你运气好,我也是。放心,朝廷这边的旨意,我盯着呢。”
天色尚未破晓,暮雪立在公主府大门石阶上,目送多尔济领人远去。
驿递的奏匣差不多也是这时辰送了出去,有加急贴条,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十日后,收到康熙皇帝回复,赈灾宜速,便宜行事,四公主督之。